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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葵花茅台:夫妻本是同林鸟

所属系列:金钱之味:那些藏在二手金店里的欲望与救赎

知乎盐选 葵花茅台:夫妻本是同林鸟
2013 年夏,大暑,天正热。
2013 年夏,大暑,天正热。

一个衣不蔽体的年轻女人,下身布满猩红鲜血,在凌晨三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疯砸我的店门。

我在睡梦中被惊醒,打开门的那一刻,却难以将眼前鬼一样的脸,与三个月前精致端庄的她联系在一起。

她叫晓妤,既是我的熟客,也是我的仇人。

看到她如此悲惨不堪的模样,我心中毫无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和几分早已有所预料的唏嘘。

这一切,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我经营着一家回收二手黄金的小店,说好听点儿是倒腾黄金,说白了就是二道贩子。

除了金子以外,我也收名烟名酒、奢侈品名表、大额购物卡之类,接触的顾客不乏领导司机、大老板情妇,乃至偷鸡摸狗的地痞小贼,遍及社会上的三教九流。

那天上午,我记得很清楚,晓妤是由我的另一位熟客——李姝,引荐而来。

李姝是本地富商千金,大学毕业后入职小报社,成了一名娱乐记者,常把家中贵重物品拿来找我折现,一来二去相互熟络,也常给我介绍不错的生意,算是我半个贵人。

既然她这次介绍朋友来了,我打算不管带来的东西是什么,都把价格开高一些,毕竟要给李姝面子。

然而当晓妤把一瓶 1967 年产的「葵花牌」茅台摆在我面前时,我当场就懵了。

薄如蝉翼的外包棉纸,「三大革命」背标,虽斑驳却依旧白润的瓶身,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久经历史的沉淀。

我想起曾有人调侃,如果说茅台是中国酒业的国宝大熊猫,那「葵花牌」茅台就是茅台酒里的大熊猫,一言以蔽之,存世量极为稀少,属于有价无市的顶级年份酒。

而晓妤拿来的这瓶酒,正是同系列中当之无愧的极品——「大叶葵花」,原本是一款在我出生时如果无法得见,这辈子也注定无缘的稀世珍品。

所以当我真切看到这瓶「大叶葵花」时,心头的震撼可想而知。

我围着酒看了足足五分钟,仍旧无法将这瓶稀世罕见的年份酒,与面前年轻性感的晓妤相联系。

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因天热而微微流露的几滴香汗,顺着她的修长脖颈流入笔挺的后背,宝石蓝的紧身裙勾勒出令人不忍侧目的臀部曲线,托着几缕细若纤毫的发尖随风轻摇。

如果不是她带来的酒太过惊世骇俗,我发誓我能对着她欣赏一整天,而不会感到丝毫厌烦。

但与之有些相悖的是,晓妤的话很少,这跟言谈无忌的李姝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在电话里只说晓妤是朋友的朋友,让我务必给个实诚价,只是我全然没有想到,这位性感的朋友竟成了我日后最大的麻烦,更险些给我带来杀身之祸。

眼下我鉴别着酒,有些摸不准,便习惯性地开口问:「这酒的来路,您能给说说吗?」

晓妤抿动饱满的红唇,似乎欲言又止,却说了一个令我生疑的理由:「酒是朋友收到的生日礼物,我受朋友之托,代为出手。」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借口打电话走出了店面,拨通了资深酒贩子老夏的号码。

只听我简单叙述了酒的情况,老夏就一路小跑着冲到店里,看到端庄挺拔的晓妤,先是一愣,继而被柜台上的「葵花牌」茅台勾走了魂儿。

他瞪大双眼,似乎竭力想要看清瓶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就连用两根手指轻轻捻起外包棉纸,也像修补故宫壁画般谨小慎微。

半晌,老夏眉头一皱。

他一皱眉头,我就知道准有猫腻。

果然,老夏借口抽烟,把我叫出去。

点着烟以后,他猛抽一口,神情异常严肃地盯着我:

「这酒,你绝对不能收。」

我问理由呢?

老夏说:「前些年在杭州西泠印社拍卖行,有个日本老头儿拿出一瓶『大叶葵花』,你猜最后成交价是多少?」

我摇头不知。

老夏伸出一巴掌:「五十万。单瓶五十万,直接破了年份白酒的成交纪录!」

我心头一震,虽然我知道年份酒很贵,但万万没想到晓妤带来的这瓶酒,居然能抵半套房子。

「而且『大叶葵花』总共存世也就十来瓶,大多是正规拍卖行或者跨国玩家持有,每一瓶都有相关机构认证的证书,可那女的啥都没有。再者,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她带着这种跟国宝几乎一个档次的年份酒,来你这种小店儿出手,这事儿本身就很离谱。换句话说,如果东西来路很正,她随便找一家拍卖行挂牌,都能开到咱想都不敢想的天价。」

老夏一番话,当场把我震住,同时暗示我这酒来路不正,且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我根本无言以对。

抽了两口烟,我镇定下来:「那夏哥,咱且不论酒的来路,起码酒是真酒吧?」

老夏低头抠着指甲,看似不经意地吹了一口气:「真倒是真,可越是真,越不能收。」

末了,他隔着玻璃窗,瞥向站姿优雅的晓妤,玩味似的调侃:「你小子做买卖比我实诚,可千万别看着人家漂亮,就着了人家的道,我劝你,抓紧送客吧,你庙忒小,供不起这尊大菩萨。」

说完他弹掉烟头,拍拍屁股走人了。

得了老夏的指点,我心知这瓶年份酒的确收不得,便下意识转头看向店内,见晓妤正冲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连忙推门而进,晓妤柔声问:「是不是酒有什么问题?」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酒是真酒,只不过我没法收。」

晓妤眨了眨水灵的大眼:「为什么呢?」

我恳切地解释:「实话跟您说,您这酒啊,太金贵,我要是按市场行情给您报价,那钱我掏不起,可要如果不按市场行价,您跟李姝既然都是朋友,我总不能蒙您让您吃亏,您说对吧?」

晓妤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思考措辞,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移开目光,却偶然瞥到晓妤的左手腕有一道浅浅勒痕,我没想太多,只当是表链太紧。

晓妤见我态度坚决,只好点点头,随即掏出手机,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敲打打,还不时冲我笑笑,我猜她可能是在跟朋友说酒没能出手,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谁知她突然抬头,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

我迟疑了一下,说有。

晓妤说:「那你能不能陪我去见一个人?」

她用了「陪」这个字,令我感觉和她的距离有所拉近。

我皱眉反问:「见谁?」

晓妤看着我,笑容满含深意,似乎不容拒绝地说了俩字儿:

「金主。」

我关上店门的同时,晓妤已经把红色的保时捷小跑开到我门前,这引起了隔壁邻居和路人的纷纷侧目。

我赶紧上车,轰鸣声随着推背感陡然袭来,仓皇之下我抓住把手,局促地调整着坐姿,对晓妤刚烈的驾驶技术倍感惊讶。

她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反而像是在心头积压着一团火,一旦她能掌控局势,这团火就会毫无阻隔地蓬勃而出。

我们很快出城而去,抵达目的地后,我环顾四周,对见面地点选在农家小院心生不解。

见到晓妤口中的「金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排场,整座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容周正,笑容随和,像是刚刚从田间地头耕作而回的老农,只不过穿着纯白的商务衬衫和黑色西裤,脚上蹬着一双考究的老布鞋,给人一种职场与田间杂糅的反差感。

他坐在藤椅上,身旁是崭新的竹制小茶几,叠着两张报纸,压着一枚精致的紫砂茶壶。

种种不和谐的细节令我意识到,他并非长期在此居住,反而像是临时落脚。

晓妤也未废话,直接引荐:「这位是发展银行的副行长,邓森。」

得知这位「金主」的身份,我惊诧更甚,但还是礼节性地主动伸手:「您好,幸会。」

「幸会,来,请坐。」

晓妤站到邓森的身后,伸出纤细的双手开始为他揉肩。

我敏锐察觉到邓森的表情变化,他很享受,但可能是有我这个外人在场,所以显出几分不自然。

而以晓妤的年纪和邓森相差近三十岁,且邓森身居高位这两点来看,我斗胆猜测,她和邓森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健谈的邓森与我兄弟相称,让我叫他哥,不必拘谨。

我既来之则安之,大大方方地跟他熟络。

客套一番后,邓森拍拍晓妤的小手,示意她暂时回避,晓妤笑着说:「你们聊,我去给你熬荷叶粥。」

声音温柔得几近腻耳,我心头一振,之前的猜测有所验证。

院内只余我和邓森面对面,他放下茶杯,终于切入主题:「兄弟,你看我吧,当了这几年领导,也没干出什么辉煌的业绩,倒是朋友交了不少,逢年过节的,我那帮朋友就喜欢给我送礼物,虽然净是些烟酒糖茶,但送得多了,就都堆在家里,搞得乱糟糟的,所以我就想,看能不能给家里腾个空。」

他一说这话,我心里猛然一惊。

腾个空?

话里有话不点明,却能准确传达精神,果然是领导,棋高一着。

我稍微一琢磨,心里已然猜到三五分。

倒还真让老夏说着了,晓妤拿去我店里的那瓶顶级年份酒,之所以不去拍卖行或大型机构,确是因为来路不正,结合邓森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朋友相送」,至于是否牵扯权钱勾当,我不敢说。

于是我问:「所以您找我来,是想让我帮您给家里腾个空,倒卖倒卖那些陈年旧货?」

「聪明。」

得到明确答复,我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别有深意的三个字:

白手套。

邓森单手握茶壶,给我把茶斟满。

我试探性地追问:「可如果兄弟我说没时间呢?」

邓森倒茶的手一顿,朝我微笑,却是掷地有声:

「三成。」

我摇摇头:「不是几成的问题,关键是兄弟玩不起。」

他继而抬高价码:「四成。」

我的确贪财,可我并不傻,这种贼船一旦上去,想下船可就难了,即使不退一层皮,也得少几斤肉。

万一邓森东窗事发,倒血霉的必定是我。

而依照他肯给我接近一半的抽成,我敢断言,这老狐狸如此急于将东西出手,其背后必定有诈,仔细一琢磨,颇有些饥不择食的意味。

莫非?

我心思急转,偶然瞥到茶几上的报纸,因邓森举着茶壶,露出报纸顶端的粗体标识。

我赫然看到「内参」二字。

下方的标题硕大而醒目:

《发展银行行长张某某被双规,大老虎落马,小老虎还远吗?》

兴许是察觉到我的眼神变化,邓森看似无意地捏起报纸,沾了沾茶几上的水,又放回去,却换成了背面朝上。

邓森还在等我答复,虽淡定如常地小口喝茶,目光却闪露迫切。

种种古怪,使我料定此地不宜久留,表露坚决态度的同时,便婉拒了邓森的招纳。

邓森得到我的最终答复,将茶杯稳稳放下,随即抽出报纸卷成筒,轻轻拍打着掌心,不无感慨地说:

「兄弟,我觉得这人呐,就像池子里的王八,活的时间再长,也终有缩头的一天,可这王八你别看他体格没鲨鱼大,真要大难临头斗起狠来,咬住啥都不松口。」

我说兄弟不懂,还请您明示。

他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微眯,却将那份标题敏感的报纸握皱。

随即带着几分自嘲,问了我一个毫无逻辑的问题:

「你看我像王八吗?」

邓森是不是王八,我不敢说。

但他这番话,却让我很不踏实,即使我被晓妤送回店里,坐在熟悉的柜台旁,仍觉得后脑发凉,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弥漫心头,令我坐立难安。

当晚,又下起了大雨。

我心绪更加复杂,干脆将离我不远的老夏找来,他听我说了大概经过以后,很是吃惊,觉得这事儿和电影一样,更对银行高管能找我这种小贩当白手套,感到极其不可思议。

我语带嘲讽地说:「南方一个小小的副区长都能贪八个亿,这种事儿哪有什么不可能?」

老夏撇撇嘴:「可是我不明白,你慌啥呢?人家又没说会找你麻烦。」

我摇了摇头:「不是明面上的话,他要如果真明着说出来,那还好,咱起码能有个防备,可我走之前他几句话说得很晦涩,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老夏不置可否:「当领导的都那样,有啥话从来不点明,得让你自己去悟,因为点明了一旦出了事儿,回头要问责反而对他不好。况且咱这路子也窄,不认识个有权有势的亲戚啥的,真要有啥事儿,还能帮你和和稀泥挡两下子。」

对此我回以苦笑,转头看向窗外,雨点很急,街上行人渐少,然而却有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打着伞不时向我店内张望,随即小步踱到我门前,也不进来,就只是盯着我瞧。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干脆走上前,打开门问:「大姐,您是要卖金子还是要出购物卡?」

大姐怔怔地看着我,有些谨慎地反问:「你认识邓森吗?」

我心里一紧,没否认也没确认,只是跟她对视。

「你别害怕。」她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红本,举到我面前:「我是邓森的妻子。」

我瞪大双眼,接过红本一看,果然,这张结婚证虽泛黄褶皱,但照片上年轻几分的男人,正是邓森。

而他身旁笑容灿烂的女人,只是和面前的大姐有几分神似,却没眼下这般面黄肌瘦。

「能让我进去吗?」她拿过结婚证掖进怀里,神情憔悴,「我有点儿冷。」

我侧身让她进来,随之看了看店外,确保没人后,和老夏一起打量着这位身材佝偻的不速之客。

按照她结婚证上的出生日期推算,大姐约莫不到五十,却尽显老态,而眉宇间的胆小甚微,又让我难以把她和气度中正的邓森相联系。

「我和邓森结婚二十多年了,他还没发迹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一心相夫教子,我连工作都辞了,就是想全力支持他的事业。」

大姐上来就自爆家里的丑事,令我和老夏面面相觑。

「咋回事儿?您慢点儿说。」

我递给她一杯热水,大姐礼貌地点头致谢,抿了一小口,继续说:

「前段时间,我偶然发现他出轨了。」

大姐眼里写满了委屈:「是跟一个比我年轻的女的,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还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在瞒着我。」

果然,我的猜测全中,年轻性感的晓妤和已年过不惑的邓森,并非单纯的朋友关系。

但我对有钱男人有小三这种事儿见怪不怪。

可我还是要问:「那您来找我的意思是?」

一声汽车鸣笛骤然响起,大姐神情警惕地看向窗外,如惊弓之鸟,发现并无异常,便压低了声音回答:「最近发展银行的行长被双规了,我听说我家那口子也牵扯到经济问题,但上头还没决定要查他,风声一紧,他得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所以最近我一直在找他,现在我就一个想法,我要跟他离婚,起诉他,让他净身出户。」

大姐说到这儿有些激动,握着水杯的手些许发白。

可以想象,结婚二十年一直任劳任怨,为整个家庭日夜操劳,全力支持邓森的事业,本以为后半辈子能跟升迁的邓森享清福,结果等来的却是爱人出轨,对于为了家庭付出一切的邓森妻子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等她情绪稍稍平复,接着问:「可您来跟我说这些,我还是搞不懂我能做什么?」

「我找不到邓森,但今天我跟着那个女的,看她来你店里很多趟,就觉得你们有关系,所以我想找你帮忙,看能不能帮我搞到关键证据,这样我就能起诉他,让他净身出户。」

我心里很是惊讶,觉得这事儿有很大的蹊跷:「那你怎么知道我跟邓森不是一伙儿的?万一我扭头把你卖了呢?」

「不可能的,我老表跟邓森一个行里,他告诉我的内部消息,我家那口子最近疯了似的,四处找关系探路子,想把以前收的礼全都变现,不能变现的也都转移了,他肯定是听到更高一级的动静,害怕自己的仕途到头了,我看那女的拿东西来找你,应该也是为这事儿,但你应该没同意,因为我今天晚上听到动静,邓森说要找人搞你,这也是我为什么跑来找你的原因。」

「搞我?」

我跟老夏面面相觑,「为啥?就因为我没同意帮他销赃?」

「对。」大姐笃定点头,「我家那口子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之前的路子,因为他牵扯的问题,也都堵死了,别看那些个朋友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一听到动静立马不跟他来往了,所以最近他找了很多社会关系要销赃,但一直没能行,他被逼急了,就有些铤而走险的念头,而你又是干二手回收的,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突破口,当然得死咬着不放,赶紧能清一件是一件。」

我突然想到邓森关于「王八」的比喻,结合大姐所说,心中豁然开朗。

「那我怎么做,才能把这事儿平复了呢?」

我有些头大,如今这年月,竟然连拒绝也会得罪人,万恶的人情社会。

大姐好言相劝:「我提议啊,不如你帮我一把,也算帮你自己一把,你收集到他出轨的铁证,交给我,我找律师起诉,让他净身出户,他没了钱,也就老实了。」

老夏突然发问:「那您就不怕一离婚,更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大姐胸有成竹地说:「不会,我了解他,他对我有愧,谁这么对他,他可能都会翻脸,唯独我不会。」

听她这么说,老夏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当即会意,便跟大姐说容我考虑考虑,大姐也没强求,留下电话号码后,打伞走入了凄寒的雨夜。

我在店里跟老夏合计到凌晨,最终达成一致,先不能轻举妄动,一来我们没法确定大姐所说是真是假,二来就算是真,那也得看邓森是否真的对我下手,以非正当手段逼我就范。

然而送走老夏,我独自仰望阴云密布的夜空,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二天一大早,我照常开门。

但我万万没想到,第一波来店的却非顾客,反而是各路衙内。

工商管理的执法人员说接到投诉,有人称在我这遇到不公平交易,我费了老大的口舌才解释清楚。

可是工商的人一走,城管又来了,说整顿市容,不能把灯牌挂在街上,我只好客客气气地把灯牌拿回屋。

我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下午又来了一拨消防,在我店里转了两圈后,说我消防不达标,灭火器已经过期,我当场愤愤不平地抽开灭火器,对着地上喷了一团,结果却把环保的给招来,说我污染环境。

整整一天我不堪其扰,这一折腾,搞得没有一个客人光顾,全在跟各路执法部门斡旋。

连带着老夏晚上给我打电话,问我今天怎么回事儿?有好几个同行想找我换东西,一看我门前那么大阵仗,绕着道就走了。

我挠着头皮说我也不知道,从早到晚,整整四波人来突击检查,而且只查我这一家,我隔壁的旅店门头都破成那样了,也没见他们要求整顿,好像只针对我一个人。

老夏听完,咂摸出味儿来:「这该不会,就是邓森使的坏吧?看来你真把人给得罪了。」

我当即爆了一句粗口:「妈的不至于这么搞我吧?」

「那你明天再看看,可能赶巧今天都凑一块儿了,也说不定。」

我估摸着老夏说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于是第二天,我他妈等来了一纸整顿,工商那哥们儿还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休息一段时间吧,好好想想。」

我拿着停业整顿的告知书,垂头丧气地目送着他们离开,心里早把邓森的八辈祖宗骂了个底朝天。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既然欺负到我这个程度,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出来做生意这么多年,我虽然没啥大本钱,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于是我思索一番,联系了我的熟客,也是报社娱记的李姝。

见面后,我把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她特别够面儿地拍着胸脯说:「交给我了。」

于是三天后,她通过报社里的狗仔,成功拍到了几张关键的照片,我收到的时候,不得不惊叹狗仔的专业,真他妈清楚。

接着,我联系了深受婚姻冷暴力的大姐,将照片一股脑发给了她,我意思很明确,希望大姐跟邓森离婚的同时,能帮我敲打他,我不想跟他同流合污,不要再折腾我了。

大姐跟我保证,这点儿小忙她绝对帮到位。

然而过了没几天,我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打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我头也没抬,烦躁地冲外面喊:「没看到停业整顿吗,今天不收金子,回吧!」

谁知敲门声更急,我心里一团怨怒无处撒,嘀咕着起身去开,却看到黛眉紧皱的晓妤。

她的表情,怎么说呢,像踩了死老鼠,异彩缤纷。

她一开口就兴师问罪:「你见过邓森老婆了?」

我心里很惊讶,但表面装傻充愣:「谁?」

晓妤注视着我,似乎想看出我脸上的破绽,然而我铁了心要把孙子装到底,她沉默片刻,语气有所缓和:

「邓森的老婆起诉离婚,要让他净身出户,你知不知道?」

我耸耸肩站到一旁:「我不知道,这跟我有啥关系?」

「行,那你今天得帮我一个忙。」

她抱着胳膊,气势凌人,口吻不容拒绝。

我当即摇头:「我都停业整顿了,什么忙也帮不了。」

「啪!」

一块黄灿灿的金条拍到桌上,我定睛细看,只见上面刻着「发展银行」的字样,观其细节,应是「投资金条」无疑。

「投资金条」不同于传统金条,是从 2002 年左右才兴起的新概念黄金,银行规定投资金条只能用于投资或储备,不可用于兑换饰品,因此价格相对一般黄金要稍微便宜,之前我就经常收到这类硬通货,但大多是私人出手,数量极为有限,正如晓妤拍在桌上的这一根,通常人来卖,顶天了也就三五根。

我拿着金条把观成色,皱眉问:「你这金条哪来的?」

「你别问哪来的,就问你收不收?」她底气很足,似乎要把我当场咔嚓了。

我缓缓放下,言简意赅:「不收。」

随即推开门:「请回。」

晓妤眯起好看的眸子,却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嗯,先缓缓。」

话语虽短,但见效很快,我的手机随之响起,接通一听,竟是工商的同志打来:「你可以恢复营业了。」

电话继而挂断。

我顿觉诧异,抬头看向晓妤:「几个意思?」

「这金条,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我还没从电话里缓过来,些微迟钝地说:「您这么一尊大菩萨,还有邓行长那么大的官儿,至于跟我一只小蚂蚁死磕吗?」

晓妤认真点头:「至于。」

她话锋一转,拿起金条放在掌中:「而且我告诉你,我要出手的金条,不止一根。」

「啥?」我瞪大眼睛,「难不成您直接想把发展银行的金库变卖给我啊?那我真是三个二带俩王炸,要不起。」

「那倒不会,你跟我来吧。」她起身要走。

我说我不去,她继而抬手到耳边,晃了晃手机。

我心里打起小算盘,既然她敢来,那就证明目前大姐那条路还没通,如果我不去,这小妖精必然打电话接着让人查封我,为了生意,我干脆去一趟,先静观其变,大不了走为上策。

想通这一点,我冲她点点头:「行,但我得先撒泡尿。」

晓妤一脸嫌恶:「还真是懒驴上磨。」

这种粗鄙之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令我有些想笑,但正事儿要紧,我连忙转身冲进厕所,门一关,立马给李姝发去短信,简短告知了大概情况,她回应会尽量找朋友跟着我,以防不测。

我又打开水龙头拖延时间,直到晓妤烦躁的声音传来:「你完事儿没有?快点儿!」

我左等右等,终于等来李姝的信息:「摄影师傅已就位,大胆去吧。」

我假装裤子没提上就往外走,晓妤满脸嫌弃地头也不回,等坐上车,一路弯弯绕绕,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将近一个小时以后,车在市郊稳稳停下。

接着我被五六个大汉强掳上另一辆面包,顺便把我的眼用黑布蒙上,又过一个小时,车才徐徐减速。

一股咸湿的泥土腥味扑面而来。

乡下?

我愣了,由于视线受阻,左右都有人挟持,我心里开始不停打鼓。

一路被推推搡搡,直到站在另有几人把守的安检前,我才得以重见光明,初步目测,我身处一座有些年头的库房。

安保个个戴着口罩,看不清真容,其中有一人粗鲁地将我手机夺走,随之打着手电,引领我和晓妤走向库房的地下室。

当安保拉下电闸,刺眼白炽灯亮起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心头狂颤。

只见占地数百平的地下空间内,堆满成箱的飞天茅台,还有一堆木头箱子,晓妤上前掀开盖子,在防潮的干草中,我看到了刻有「发展银行」的一根根「投资金条」。

一眼望去,木箱如山。

其中蕴藏的金条,少说也有几百根。

我在心中默默估算着黄金的条数,同时也在为邓森丈量着刑期。

如此之多的数目,怕是要让邓森以命相抵。

晓妤再次散发出那股掌控全场的气势,她指挥着两三个人搬下来一箱金条,又把她的手机递给我:「联系吧。」

我哆嗦着,持续性装傻充愣:「谁?」

「你的下家,平常你收的黄金都转给谁,你就联系谁。」

我说了一个我自己都不信的下家:「周大福!」

「周大福收三手黄金?」晓妤可能觉得我把她当傻子。

「是啊。这行当里水太深了,您是不知道。」我说着话,不断用眼角余光瞄向四周,寻找随时可以脱身的机会。

然而身边五六个大汉围聚,几乎将退路堵死。

晓妤听了我的解释,当即浅笑,但眉宇间的一抹慌张,却无论如何掩盖不了,看来确如大姐所说,邓森大难临头,蹦跶不了几天,攀附在他这棵大树上的一干猢狲,也将随之倒霉。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吵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也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打扮像是导演的大哥,被人提着脖子拎了进来,一把推在地上,饶是如此,他也紧紧捂着怀里形如长枪的相机。

「这人在咱们院外偷拍,让我给逮着了。」

话音熟悉,邓森背着手,依旧一副商务人士的派头出现在门口,只不过脸上添了许多憔悴。

我咽了口唾沫,心知这下麻烦。

晓妤走上前,皱眉问:「怎么回事儿?」

摄影老大哥吓得跪在地上,木讷地看了我一眼,所有人的目光立马投在我身上,我的后背骤然冰冷,恨不得拔腿就跑。

一个大汉熟络地夺过相机,打开后一通操作,又翻出摄影师的手机,慌张地拿给邓森看:「哥,他全都发出去了……」

邓森眉头随之一皱,贴在大汉的耳边低语。

随后,他伸开手臂,晓妤主动靠到他怀里,柔声问:「怎么处理?」

邓森揽着她,先是长舒一口气,似乎极为疲惫,接着说出令我心如死灰的一句话:

「埋了。」

我被带到了远处的山岗。

天空中下起了连绵雷雨,将山路淋得异常泥泞。

邓森站在一座新挖的土坑前,面朝着我负手而立,他藏在雨衣下的一张脸,随着天上的雷电,不断闪现慑人的棱角。

风雨呼啸,奔雷滚滚,我被绳绑着,却清晰地听到他说:「你本来于我有用,但你不该上我老婆的船。」

我浑身被雨点打湿,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

「有什么话要留的吗?」

我摇了摇头,却不争气地哭出声:「能不能给条活路?我真的不想死。您也不像穷凶极恶的人,犯不着跟我这小孩儿一般见识。」

「死到临头还臭贫。」

旁边一人给我脑门儿一记闷拳,我被打得翻倒在地,他顺势又是一脚,我就地滚入土坑。

「哥,别杀我!」

我痛哭流涕着告饶,鼻涕眼泪混杂着雨水,流了满满一脸。

没有人应声,我只能听到风吹不停,拍打得树叶呼啦乱响,阴云笼罩,一切都黯淡无光。

「抱歉了哥们儿。」

邓森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跨过土坑边缘,离开之时,再未低头看我一眼。

我哭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往上爬,却被一铲又一铲砸在脑袋上,直到砸得我头破血流,我终是没了力气,随着腥臭泥土逐渐盖满我的全身,我呼吸地越来越困难,直到最后一丝清醒也如风吹烛火般寂灭,我仿佛遁入时空。

面前站着初见的晓妤,她穿着宝石蓝的紧身裙,完美的曲线一览无余,手里提着那瓶「葵花牌」茅台,此刻却滴淌着猩红的血。

忽而天光大放,我睁开眼,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她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跟着十数道手电的光亮若隐若现。

「人还有气儿!大夫大夫!!」

「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救救他啊——求求你们救救他!」

我听到李姝在哭,这似乎是一场湿润的梦。

不过这场梦好长,得有一千年那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

身边坐着李姝,惊喜得瞪大双眼,转身去叫大夫。

大夫扒拉我的眼皮,上下检查一番:「没事儿了,今天能喝水,稍微喂点儿饭。」

午时,我张着嘴,半躺在病床上,李姝把一个又一个虾仁往我嘴里塞。

「九死一生啊你这是,我问警察了,人被活埋了,鲜少有能剩口气儿的,你这经历都能出本书了,就叫《我被活埋的两小时》。」

她嘚吧嘚地说了一堆,我却都没听进去,虚弱地靠在床上,我只想知道,邓森那帮人咋样了?

「邓森老婆跟他离婚了,已经带着他的全部家当移民新西兰,估计现在正吹着海风,住着大 house 颐养天年呢。」

我随之皱起眉头,觉得哪儿不对劲:「移民?」

「是啊。」李姝点点头,「不过你一问我也觉得,她那移民手续办得好像是挺快,感觉像提前准备好的,前脚刚离婚,后脚就带着钱坐飞机走了。」

「不对。」我越想头皮越麻,「那邓森呢?警察抓着他没有?」

「警察没抓他,他已经被有关部门收监了,前行长的案子一出,其实上头就关注他了,只不过他有几个老底火能量惊人,愣是帮他顶了三个月,你的事儿一出,警察顺藤摸瓜就查到他的小金库,相关组织也就连夜介入了。」

她说到这儿,我的心中稍安,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妥,于是继续追问:「那晓妤呢?」

「晓妤?」李姝面露难色,「好像还真没她的消息。」

她舀起一勺虾仁:「哎呀,你先别想这么多了,张嘴。」

我嚼着软糯的虾仁,心里却极为不踏实,因为邓森老婆的去向,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使我在冥冥中预感到,或许整个事件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过了将近半个月,我出院,回到店里以后,李姝提着酒菜给我接风洗尘。

席间,我一直心事重重,老夏不停劝酒,我都敷衍地应着,李姝见我有些焉,也眉头紧锁。

突然,店门前的风铃响起,我抬头注视。

一道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腰背映入眼帘。

赫然是邓森的原配,不对,应该说是前妻,她依旧神容憔悴,穿着朴素,提着老旧的帆布包,像是经受了莫大的心酸。

我定了定神:「您这是……?」

「怎么?」她咧嘴而笑,却感受不到丝毫轻松,「不认识了?」

「没。我就是有点儿,刚刚喝顶了,撑得难受。」我尴尬地打过圆场,问:「您今天来,是要卖金子吗?」

她摇头说啥也不卖,就是来看看我。

然而又沉默地盯着我,几度欲言又止。

末了,她摆摆手,叹了口气,说了句挺唐突的祝福语:「财源广进啊。」

就此推门出店,走入喧闹人潮。

我转头跟李姝和老夏对视一眼,他俩也满脸懵逼。

琢磨她话里的意味,仿佛是在表达某种谢意。

这更加深了我的疑虑,似乎有更大的危机潜藏在某个角落,正蠢蠢欲动。

果然,当夜凌晨三点。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有人狂砸我的店门,还一遍遍呼喊我的名字。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拉开卷帘门的一瞬间,大脑中一片空白。

晓妤。

那个屡屡胁迫我的性感女人,以一种最为不堪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浑身赤裸着,下半身鲜血纵横,借着微弱的路灯,我看到她身上布满了血痕与泥泞,她好像刚刚经受了无比惨烈的虐待,蓬头垢面,跌跌撞撞地扶不住门框,一头撞在我的怀里。

再没有先前沁人心脾的香水味儿,我能闻到的,只有一股混杂着汗液的刺鼻酸臭。

「这这这……」我仓皇地摊开双手,不敢搂。

晓妤抬起头来,双眼密布血丝,近乎哀求的哭喊:「救我——!」

撕心裂肺的痛嚎,响彻凌晨三点的街头,也震碎了我心中的所有恨意。

我拨通了 120,将她送到了医院,一袋吊水下去,熟睡中的晓妤平静下来,眉宇微微舒展,医生为她清洗了面部的血污,虽然五官依旧温婉,却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她曾是给我带来惊喜的「熟客」,也是伙同邓森将我推入万丈深渊的仇人。

但眼下她的境遇,只令我感到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

等她醒来,已是次日午时。

医生拿着病历,面露愁容,却是语出惊人:「生殖器严重撕裂,全身上下都是鞭痕,还有轻微的脑震荡,左手手腕骨裂,鼻梁骨轻微骨折…… 我从医这么多年,除了出车祸被撞成全身粉碎性骨折的,遇到最惨的病人也就是她了。」

我已然震惊到麻木,但突然害怕他下达最不好的结论:「怎,怎么办大夫?」

他深深看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报警吧,人基本废了。」

病床上的晓妤睁大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她明明活着,却像死了。

事后我跟着民警去派出所做了笔录,将所有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

办案的民警转着笔头,有些不解地问:「有一个疑点,你说邓森的前妻在离婚后火速出国,可她为什么又跑到你店里找你呢?」

我说我也纳闷这个,百思不得其解。

民警随即给有关部门的领导打去了电话,放下手机,他却说了个惊人的答案:

「奇了怪了,邓森落马,居然是他老婆举报的。」

「啥?」我愣了,全然想不通个中曲折。

「行了你先回去吧,电话随时接通,有需要会联系你。」

「那,那个姑娘?」

「医生的意思是,她经受了长期的性虐待,大脑已经受损,所以我们联系了西城区的精神病院,再观察两天就会把她接走,你既然不是她的家属,这事儿你就先别管了。」

走出派出所,我怅然若失,脑海中不停浮现晓妤开车时由内而外的沉稳,以及她为邓森揉肩时的温柔,往昔的一切历历在目,但此刻,我却恨不起来。

翌日,上午,我送走了第一批客人,正庆幸终于有生意开张。

李姝挂在门前的风铃再次响起,我搓着手低头招呼:「稍等啊您,我收拾下马上就好。」

「你问过我很多遍了,我不卖金子。」

我猛然抬头,只见邓森前妻站在店门前,却是换了一身衣裳。

白色的职业套裙,穿在她有些瘦小的身躯上,也显得几分干练。

但那张久经操劳的脸,即使略施粉黛,也无法遮掩岁月的流逝。

「您怎么来了?」我从柜台里绕出来,给她搬了一张凳子,同时好奇地打量。

「最后来跟你告别,之前还得多谢你的帮忙。」

我抱着胳膊,捋了捋复杂的思绪:「您这是要去哪儿?我听说您移民了。」

「不走了,我待会儿得去纪委,跟几个领导约好了,不出意外,明天我得去派出所。」

她说地轻巧,却令我不禁生出许多联想。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有些迟钝地问,「您这好不容易摆脱邓森,怎么又不走了?」

「还有一些材料没说清楚,另外,我去派出所,是为自首。」

「自首?」对此我一头雾水。

「对。」她抬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阳光洒进来,落在她素白的裙摆上,洗去脸上的几缕疲惫,「晓妤的事儿,是我找人做的。」

「啊?」我当场呆住,大脑陷入宕机状态。

「可能你很难理解,我们这种夫妻感情。」她低头抠着指甲,我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复往日的唯唯诺诺,如今就连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其实邓森变卖不法所得,是和我提前商量好的,我们表面上离婚,目的是我带着他另一部分合法资产,转移海外,那部分钱他早就洗干净了,但他担心有朝一日如果自己进去了,我们孤儿寡母没了来源,这个家也就毁了,所以防止有关部门连那部分资产也查抄,才想到离婚后净身出户的主意,让我把钱都带到海外,跟儿子一起生活。」

她云淡风轻地说完,我却心头狂震。

「那晓妤呢?」

「晓妤是我找到的,让她陪我丈夫演一出戏,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丈夫出轨,我就有了证据起诉他离婚,再加上一些朋友帮忙,最后顺利地净身出户,把钱都转到我的名下。」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可我其实一直都没走,钱打过来以后,我隔了没几天,就把我丈夫举报了。」

此时此刻,我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她拍了拍裤腿,看似面色平静地说:

「其一呢,是因为他的确行贿受贿,我儿子不止一次让他收手,可邓森的贪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发展银行里上千万的黄金储备一直是亏空,如果不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压着,早就天塌地陷。至于其二,是因为,他爱上了晓妤,而晓妤也动了真情。」

我恍然大悟,简直震撼我妈。

貌似第一点她说得再多,也没第二点更有说服力。

原来晓妤只是他们用来规避风险,伺机以离婚转移不法资产的工具人,可是没想到在此过程中,晓妤竟然和邓森假戏真做,这触怒了邓森妻子心中最不能容忍的红线。

于是,晓妤在邓森落网后,被邓森妻子找人施虐,以解心头之恨。

我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本以为她只是一个长期被强势丈夫压榨的不幸女人,如果不是她说自己是邓森的妻子并拿出物证,那天雨夜我甚至以为她无家可归。

然而,直到最后我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凭借她的谈吐与显露的气质,我才发觉,原来真正的高手,不是邓森,也不是晓妤,而是我面前这位极力显露自身苦难的妻子。

她握着手提包,貌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我也累了,是时候去见邓森了,我得让他知道,出轨的真正后果是什么,哪怕这场『出轨』原本就是我安排的,不然他不会领悟夫妻之间的真谛是什么,无外乎两个字。」

她抬起头,目光闪烁:「忠诚。」

继而站起身,走向门外,却又突然止步:「哦,对了。」

我本想送她,也跟着怔住,沉默不语地静等下文。

「邓森在进去以后,拖外边的朋友,给那小贱人留了一车酒,你要有空,就帮我找找,地址在这儿,你看着处理吧。」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

我接过来,目送着她离开。

「财源广进啊。」

相同的祝福语,不一样的她。

很快,她没入人海里,无影无踪。

我根据邓森妻子给我的地址,在李姝的陪同下,找到了一辆藏在农家小院里的旧货车。

拉开遮盖全车的绿色帆布那一刻,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放眼望去,将近五十箱飞天茅台,整整齐齐地码成巨大方块,赫然呈现在我面前。

「这至少得上百万吧……」李姝颤着声问我。

我点点头:「不止。」

「那看来邓森对晓妤,是动了真情了,还挺讲究。」

说着话,她贴近了瞧,我也凑到她身边,仔细打量这一箱酒。

突然,我意识到什么,眼皮蓦然一跳。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李姝不明所以地呼喊:「喂!你咋了?」

我背着手,感觉自己突然看透了红尘,不免唏嘘。

「假的。」

「啥?」

「都是假的。」

李姝呆立片刻,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看那箱酒,连忙跟上我的步伐,嘴里还不停地嘟囔:

「渣男,果然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我笑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