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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绮梦

所属系列:肩上暖阳:她们曾与命运硬刚

绮梦

肩上暖阳:她们曾与命运硬刚

「我打算嫁人了。」

激情过后,我将一撮烟灰弹到江晨赤裸的胸膛上。

一提这茬,他就烦:「我有老婆,你嫁什么人?」

「当然不是你。」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茄子。

他欺身过来,一把捏住我的嘴:「你敢!」

呵。

男人。

江晨是瑞安公司老总,我做他情妇三年了。

跟他时我 30 岁,早过了甜言蜜语、请吃饭请看电影就能两眼冒桃心的年纪。

能让我兴奋的,大概……北京一套别墅。

起步?

江晨说这不好办,北京限购,钱没问题,但搞资质得点时间。

我扭着水蛇腰盘过去,娇声说,哥啊,别。我值不了那么多。

他将烟圈吐我脸上:「你一月要多少?」

我竖起三根指头。

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江晨的手摸上我大腿:成交,晚上我来找你。

前几天看见知乎上有个问题:被包养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匿名回答了下,洋洋洒洒 3000 字。

在知道我月入 30 万后,排行第一的高赞评论:开班吧,姐。

第二:知乎,分享你刚编的故事。

有人质疑我,说别搞笑了,男人要的是十七八的萝莉,女人就别臆想自己成 30 岁大妈还有人要,好好做饭带孩子吧。

十七八?

嫩瓜秧子似的,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我跟江晨是在抖音上认识的。

那会儿我是个……呃,写作主播(挠头),有一搭没一搭分享着自己写的自认为文艺的句子。

就,不温不火。

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对着镜头哭唧唧吐槽抖爸爸为什么不给我流量,一觉醒来,点赞 11 万,涨粉 5 万。

评论:

「大妹子真正。」

「妞儿别哭,来哥哥怀里,哥哥疼你。」

……

我,掌握了财富密码。

我开始营销,人设:当代林徽因。

我混了英联邦水硕,报了舞蹈班、厨艺班、插花班……呃,还去研究了国际关系和叙利亚局势。

穿汉服,戴玉簪,有时也穿旗袍、鱼尾裙,秀一下我曼妙的曲线。偶尔再推荐下我写的几本书,别人一看,不错啊,有点东西。

直播时,江晨光荣登场,打赏了八万八。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攥着他的大手:我很爱你,爱的没有了我自己,无论贫穷富贵疾病荣辱,我同你,生死相随。

17 岁时,我同一个明媚少年讲过这话,特真心。后来吧,这话我和不同的人讲过好多回,他们信以为真的模样,我花了好大的劲,才憋住不笑。

完事了我一个人走回家,街上路灯黄澄澄,像蒙了一层薄雾,昏暗暗让人望不清前路。

我走着走着就哭了。

时至今日,就算 17 岁的沈依依穿过时光,一身洁白站在我面前,我也该认不出了吧。

2

我不配得到幸福。

因为是女孩,妈妈吃了堕胎药,可药过期了,我稀里糊涂被生了下来。

我两岁时,家里添了个弟弟。

接下来是不是要重男轻女?

不好意思,让大家失望了。

我是学霸,能把全县秒掉,奖状糊墙七八层那种。

长得还不是一般的漂亮。

像我这种,特受欢迎。

然而……我家很穷。

穷到什么地步?没钱买衣裳,表姐剩下的捡了十几年。

初中在我那个村办中学么,倒也没什么,大家都穷,高中就不一样了,首先我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就特引人注目。

学校一个奇怪的男生常常带群小弟堵我,各种口哨嬉笑,我抱着书低头走,给他一把薅过去搂着左摇右晃。

旁边一群傻叉起哄着,我尴尬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时有个喜欢他的「社会姐」,知道这事后逮我暴揍,划花了我的脸不说,还拍我裸照发到学校论坛。

我成绩一落千丈,不敢跟同学对视,我总觉得在对方眼里,我全身衣裳都被扒掉了。

学校叫警察处理那天,妈妈赶过来,一见警察就懵了,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给了我两个耳光。

她以为是我做错了事,给她惹了麻烦。

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强,照在妈妈身上,我踮起脚来想凑近一些,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看不清妈妈的脸。

我明白了。

原来我那么努力的读书拿成绩,只是因为害怕。我只有不惜一切成为他们的骄傲,才能骗自己,骗自己说我是被爱的。

那层遮羞布被扯下,我被逼着正视自己,原来打一开始,我就一无所有。

3

我遇见一个少年,他把我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上。

做兼职给我买糖吃,买花戴,红着脸找我说话,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看我笑,一直看我笑。

他叫纪安然。

我很安全,像只小猫儿,蜷缩在纪安然怀里,我抬头一遍又一遍,说纪安然你不会丢开我的吧?

纪安然,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吧?

纪安然摸着我的头,不会,我永远不会丢开你,我会陪着你,永远。

我开始撒娇,开始作,开始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嘟嘴卖萌,柔弱撒娇。

我开始憧憬,开始期待,期待着我的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每天精心为他们备好三餐,世事温柔,岁月静好。

毕业后,我跟纪安然异地。

那会儿日子真苦啊,我发了疯的想念他,可我们两三个月才能见一面。

后来我开始写作。

写出了点名堂,稿费能覆盖我当时的工资后,我就辞职去他的城市跟他一处。

我们都很开心。

我每天写作,饭点做好饭,像只小猫咪样端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24 岁,我乐呵呵问纪安然,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我的少年沉默着不说话。

我想,他可能有苦衷吧。

26 岁,我不小心怀孕了,我问他怎么办,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我的少年说再等等。

可这不是我第一次怀孕了。

我的少年给我了答案:购房国家限购,如果我们不结婚,以各自名义各买一套,那就都是三成首付,这是很划算的,可以省下很多钱,有利于用最少的钱实现最大的增值。

哦。

因为钱。

我明白了。

于是我没日没夜的工作,还找了两个兼职,能拿到的钱比从前多了一倍,我很开心。可我不得不每日急匆匆的灰头土脸,回到家倒头就睡。

我的少年不高兴,他说沈依依你怎么不收拾房间呢,你这样不像是在过日子啊。

我的少年有些烦躁,说沈依依,你到底是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啊?

我有些惭愧,又有些委屈。

我对着镜子崩溃大哭,我觉着自己没用,很没用,我为什么赚不到很多钱。

28 岁,我将省吃俭用的所有的钱拿出来,交给纪安然,以他的名义(我暂时没有购房资格)在北京交了首付,按揭了套小房子。

我咬牙想再拼两年,以我的名义再买个小房子,这样,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吧。

以后岁月静好了吧。

然而,我又怀孕了。

医生说再流,这辈子都没法要孩子了。

我再次问他什么时候能结婚。

纪安然依旧无比冷静。

他从经济的角度给我分析了一大堆,各种术语,总之是不结婚,就能省下一百多万的资产。

他问我知道多少人一辈子赚不到一百多万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小时候家里那么穷,我大学学费全都是助学贷款和自己的兼职,我比任何人都知道钱的好。

可是。

我觉着丢人。

纪安然他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开口向他要婚姻,有多尴尬,多为难。

他不知道我大着肚子有多难堪。

4

我怀孕 7 月那会儿,看见了纪安然和年轻小姑娘的聊天记录。

小姑娘说纪哥哥,你好厉害,这么年轻在北京都有房子了,年少有为。你长得又帅,肯定好多女人喜欢吧,怎么还不结婚啊?

纪安然说女朋友每天都在工作,不顾家。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每天回家都有碗热饭吃,而不是面对一个不理家务,也不怎么打扮的女人。

小姑娘说那哥哥的要求还真不高,我有好多姐妹长得漂亮,家务做的又好,性格温柔还会体贴人,要不要给纪哥哥介绍呀?

纪安然说,好哦。

我当时就被刺痛了。

纪安然洗完澡出来,看见我拿着他的手机发呆,有些生气。他一把抢去,「你怎么看我手机?」

我依然呆呆坐在那里。

纪安然低头看了看手机,说我就开个玩笑,逗逗她,你别往心里去。

我说纪安然,那追我的人也有很多,我也从来不开这种玩笑啊。

纪安然噗嗤一声笑了,说追你的人?五六十岁老头啊。

我突然觉着恶心,非常恶心。

我低声说我去洗澡了。

我关上卫生间的门,抱住自己慢慢蹲下来,我发呆发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

我对着镜子抬起头来,看见镜中自己一张带着黑眼圈的,浮肿的脸,我突然发现自己老了,黑了。

前两天为公司盘查货物,大夏天的,我太阳下站了三个小时,晚上回来发现晒到蜕皮了。晒伤了,晒肿了,又红又黑的,再加上怀孕臃肿,好丑。

或许,在他心中,也只有五六十岁想女人想疯了的老头,才看得上我吧。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间泪如雨下。

那天我在卫生间呆了多久,我记不得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医生说是在蒸汽里呆太久,缺氧了。

肚子里的孩子胎心过快,也缺氧,得住院观察。

哦,我又得花钱了。

在北京有房子的,年少有为的纪安然一脸紧张看着我,端着他亲手熬的排骨。他呆楞着看了我很久,说了句对不起。

我说没事啊。

我说纪安然,你年少有为。我前天看上了个头花,蛮喜欢的,淘宝上五块五,我想了下,又在拼多多上看了,三块五,但我就是没买,你要有闲钱,就买了送我吧。

我的纪安然站在一地阴影里,不声不响。

5

我生了一个女儿,肉肉的,很可爱。

长得像纪安然。

我爱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全部,她奶奶的冲我笑一下,我整个人都要化了。

我太爱她了。

我想给她一个家。

我不想我的女儿被称作私生女。

照顾女儿的我很长时间没去工作,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攒够二套房的首付,攒够下一个几百万。

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人月入百万,住豪宅开豪车,可我只是个普通人,对我来说它真的很难。

我开始急了,我费尽一切心思搞钱。

我变得不修边幅,变得粗俗不堪。

我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去接各种各样的项目搞钱。

几十块我也赚。

尖酸刻薄,姿势难看。

纪安然烦躁说沈依依,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钱?你能不能有点情调?你脑子里现在除了钱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变得多疑而敏感。

偶尔跟他提起我亲戚家的新生儿百天了,纪安然问,没摆百天宴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明明知道我的孩子什么都没有。

我和他抱着孩子出去,路过一所大学,有青春女孩穿着 JK 走过,我说我生完孩子,都胖了,去年的 JK 都穿不上了,他嘲讽说 JK,你还 JK,你穿个围裙吧。

我当即愣在那里。

他在前面走的很远,回头看我抱着女儿站在原地,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

他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不是没什么。

我哭起来。

他很烦躁,又哭了,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他不耐烦说你都这么老了,难道还要我哄你吗?我也很累。你以为你是公主啊?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辛苦,在外赚钱谁不辛苦。

我也从没觉得自己是公主。

只是觉得在他眼中,我竟如此不堪。

我也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体面一点,表现的好一点。

我该怎么办?

我站在一地如霜的白月光下,前无去路,后无归途,如一团冻僵了的行尸走肉。

……

直到我看到那张照片。

纪安然和他公司一小实习生的床照。

本来是小实习生发他了一条微信,手机在桌上,他在刷牙。

我鬼使神差拿来看了,我没有他的解锁密码,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去猜了,着了魔一样,我的生日、他的生日、他身份证号码后六位、手机号前六位……

我去猜了,竟然被我给猜中了。

那张床照就赤裸裸跳在我眼前了。

我的头像被重锤锤了一下,「嗡」的一声,我弯下腰咳嗽,眼睛都看不见了。

一双手摁住我肩头拼命摇晃,耳边有什么话在隆隆作响。

我听不清了。

嗷的一声。

我的女儿在床上哭了。

我踉跄过去抱着我女儿摇晃着哄。

「你看我,」纪安然抓住我的头,「沈依依,你抬头看我。你清醒一点。」

我眼前一片雪白。

就像那天,阳光那么亮,而我看不清我的妈妈一样,我看不清他。

那天他说了很多话,他很紧张,他在解释,他手足无措,走过来走过去的解释。

他捧着我的脸。

那么近,可我看不清他。

我沉默。

长久的沉默。

我叫人搬东西离开。

整理东西时,我看见一厚沓车票,那些异地时不顾一切奔赴的。

我还看见 17 岁那年我和他的大头照。

我俩头靠在一起。

我那时皮肤很好,整个人瞧起来非常稚嫩,眼睛里全是光。

原来青年懵懂时的沈依依,眼里也曾因纪安然有过光的。

我提起最后一个行李箱拉开门时,纪安然红着眼冲我大吼。

「别以为你有多干净,你高中时就给人看光了!」

我忽然间释然了。

是啊。

我本来就没多干净。

沈依依,30 岁,我终于承认了我自己,彻头彻尾的烂货。

6

江晨说,沈依依,如果我能年轻十岁,如果我早十几年遇到你,如果我们之间,不是以那样的方式开始,那么今时今日,你会不会对我有半点真心?

我抚他的脸,笑着说可是江晨你不会喜欢的,你不会喜欢我的真心,你怕我的真心。

江晨也笑了。

很久后,我遇到了纪安然。

他那张脸没有变过,瞧起来虽也年轻,却已然添了风霜。

他约我出来,在某个咖啡厅。

我穿着 JK 走过来,他站起身张了张嘴,待我坐下后,他低头搅弄咖啡,喃喃说,依依,你真漂亮。

我笑着说,比穿围裙漂亮吧。

他愣了愣,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还当了真。」

是啊,也是我太敏感。

我侧头,望向窗外无边春色。

我看着他,像看着这春天里的花花草草,心如死水,波澜不兴。

纪安然说,他后来稀里糊涂和那个女实习生在一起,没两月就分手了。他想我,他放不下我。他说那样的小姑娘太麻烦,居然要好言好语哄着,花钱也是厉害。她心性幼稚,而到了他这个年龄,实在是没心思再说什么情情爱爱。他说最开始那张照片真的只是个意外,当时他跟我吵了架,喝醉了。

我:「哦。」

纪安然攥住我的手。

我淡淡抽了回去。

摸我要钱的。

纪安然抬头看我:「沈依依,我还有机会重新追你回来吗?听说你一直一个人。」

我摆摆手说没那么麻烦。

「三十万。」我竖起三根指头,「一个月三十万。就算熟人,我也不讲价。」

纪安然瞪大了眼,不无震惊看着我。

我拍拍他的肩,笑着起身离开。

「什么意思?」他在我身后问我。

我回头笑:「字面意思。」

「你其实不必这样气我。」纪安然红着眼。

我大笑起来。

「你错了,纪安然。我生来就是这种人。我从小就会看人脸色行事,谋一个最利己的结局。」

是啊。

我很小时就在做这样的事,用我所能得到的荣耀,换取妈妈的爱。

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抓人性的弱点,投其所好,换取所有人的喜欢。

那些年,我明明可以略施小计,留住纪安然,留住我 17 岁时爱过的少年。

可惜,分寸全失,潦草收场。

以至于今。

这年头,所有人都叫嚣着想得一份真心,可偏偏真心是人心的一部分,一点都不美丽,拆开了根本没人喜欢。

其实若论相处,需得真心假意混在一起,虚虚实实,才最是妙处。

「气你?」我低头点燃那支烟,「你想多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他有些烦,他抓了抓头发,「依依你知道的,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我买到二套房了,但我现在觉得钱不重要,你比一切都重要。你知道的,我不怎么会说漂亮话。到我这个年纪,也不想再说什么漂亮话。」

他眼睛红了,喉咙哽住,「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的。我过去伤害了你,我道歉,我愿意接受你情绪的反扑。我们有女儿,我也想女儿,我想有个完整的家。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可我们已经走到今天了。我还回得去吗?如果还能,你要我怎么做?给个话。」

我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盯着我十七岁时不顾一切爱上的少年,淡淡一笑:「可我现在觉得,只有钱重要。」

纪安然腮帮子鼓了鼓,说你中国银行那张卡,还在用着吧。我把所有的钱都转你。

我站在风里,嘴角慢慢勾起一分薄笑来。

三秒后,我表情和眼神都已调整到位。我攀住他胳膊,笑嘻嘻说纪安然,这么些年,其实我也放不下你。至于你跟那个小实习生,就别再提了吧。男人嘛,偶尔思想跑毛很正常,但你提起我就要吃醋了哦……

纪安然表情僵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说,哦,是吗?

7

江晨说我穿 JK 很好看。

我靠在雪白墙上,叼根棒棒糖,撩起眼皮看他。

他将我抵在墙上,双手摁过头顶。

他低头吻我脖颈,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推起我的裙摆。

冬雪漫山,我仰着脖子想,这条裙子叫冬雪漫山。

不久前我答应了纪安然,以为他会亲我抱我,或者简单点,找个酒店。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捉着我的手,在有些凉意的秋天马路上,十指相扣,一路走到黄昏。

路两旁的枫叶很红,他很用力,像下一刻就是末日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回忆着我们校园里的故事。皱巴巴的。

那些,我已经淡忘了。

最初的最初,我爱过一个人,那时他也爱我。

我身上一直在动作的江晨停下来问我,为什么哭了?是不是疼了?

我拿胳膊挡住眼,尽可能调整出魅惑的笑来,喘息着说,还不是你太厉害了。

窗外,月亮升上来,月亮落下去。

顷刻之间,光阴轮转,沧海桑田。

我的女儿今年三岁,会走路,会说话,还会做算术题。

她粉嫩嫩的,扎着蝴蝶结。一张脸像我,不,比我还要漂亮一些。说话奶声奶气,可可爱爱。

我的女儿仰起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你跟我说,他出差去了,可他一去都那么久了,还没回来。

我的小公主说,妈妈,你是不是在骗我,爸爸他并不爱我,他根本就不要我。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女儿嘴角瘪瘪的。

我登时泪如雨下。

我张开胳膊抱住我的小女儿,哭着说不是这样的,爸爸爱你,他很爱很爱你,真的。

不久后,纪安然第一次见了我的女儿。

他精心打扮,穿了休闲小西装,买了个粉红色的兔宝宝玩偶,紧张着一遍又一遍问我,宝宝认不认生,宝宝会喜欢的对不对。

纪安然带着我的女儿去迪士尼,给她买玩具买糖葫芦,带她去看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穿最可爱的花裙子,玩小孩子的那种过山车。

我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低头抽烟。

孩子骑在他脖颈上,大笑着朝我挥手,我立刻熄了烟站直身子强颜欢笑。

晚上孩子睡了,纪安然拉我去吃夜宵,看在钱的份上,我强打精神。

昏黄灯光下,我恹恹吃着甜品,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说话。

他靠过来,小声说,依依,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

我说哦。

他忽然拿出枚亮闪闪的钻戒,吓我一跳。

他说依依,我们真正做一家人好不好?

我塞了口蛋糕:「结婚的话,不是这个价。」

纪安然愣住了。

我说不划算的,像你这样的,就算在我身上葬了不少钱,随便找个小姑娘也不是难事,没必要。

纪安然收起戒指,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我吃完了,推开门走进风里。一片摇曳的烛光中,昏黄色铺了一地。

海浪,高一声,低一声。

纪安然跟过来,打身后摁住我肩膀,他的声音有些哽,在我耳边说我不在意。你要什么,你说就是了,没有的话,我可以去偷去抢。

他攥我的手。

说依依,回到我身边。

我淡淡推开他。

一片昏黄中,我漫无目的向前走。

我跪倒在雪白沙滩上,捂住脸痛哭。

看哪。

今时今日,这个男人肯千金买我一笑。

可三年前,他任我被世人置喙,连为我放弃一个小指标都不肯。

钱啊。

它重要啊。

它能让十五岁的我不再穿那身洗的发白的牛仔服,能让我的妈妈在警察面前站直了脊梁去保护她的女儿,能让我当年不再疲于奔命戾气满满,能让我的少年永远是少年。

又怎至于,到如今?

8

33 岁,我打算嫁人了。

我慵懒躺在床上,将烟灰弹到江晨胸膛。

「他回来了?」江晨问。

我垂下眼,挤出一丝无奈的笑:「还是你敏锐。」

接下来是大段的沉默。

江晨一把捏住我的嘴,不无刻薄地说:「聪明人不好重蹈覆辙。「

我将表搁在他眼前晃,懒洋洋,「上月结束了,我不想赚这个钱了。」

江晨狠捏我的脸,痛死了痛死了。

「我要不愿意呢?」

「你不能强买强卖。」我想了想,决定关照关照这位中老年客户,「我给你介绍别的姐妹吧,做的比我好的应该也不少。」

江晨抖着手抽烟,脑袋耷拉了一会儿,回头说你可真绝情。

我有些烦:「大哥,当年你三令五申跟我约法三章,叫我不要动真感情,做小伏低,做好随时卷铺盖滚蛋的准备,不要闹你老婆那里去。我的工作就是拿钱伺候你,现在我要跳槽,你说我绝情,不觉得有点不讲道理吗?」

江晨冷冷:「这就是你平日的嘴脸?」

我 TM???

他魔怔了,真魔怔了。

大家都是人,一天到晚烦心事多了去,会有人永远都笑脸对你吗?我一直都温顺乖巧,那肯定是装出来的啊。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事。

江晨二话没说甩了我一嘴巴,骂我婊子。

我阴沉着脸打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来,照着他就砍。

还没见过有谁辞职闹到人身伤害的。至于婊子,我本来就是,他知道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晨瞪大眼睛,吓了一跳,躲开后指着我说算你狠。

哈,他才不会跟我对打呢,他那么有钱,资产阶级具有软弱性,他金贵得很,才舍不得受一点伤呢。

我说江晨,你花个钱怎么还气上了,我不值得,你也别那么没风度。

江晨有些沮丧,但又不想承认。沉默会儿,他说你是不是想加钱?

我说我想拆伙。我想休息一段时间,这钱我不想赚了。

江晨不死心,说三年了,你就一点真心也无?

我觉得好笑,我说人的真心不能用钱来衡量,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你要真心,你夫人那里有,可你看不起她。

江晨脸色一变。

他沉默着,大段大段沉默着。

他觉着与我无话可说,我突然间也这么觉着了。

他强势拽我过去亲我的嘴,我忽然觉得恶心,非常恶心。

看哪,身体是骗不了人的,扒掉那丁点伪装,我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两种不同人。

9

33 岁,我打算嫁人了。

为我粉嫩嫩的小女儿。

纪安然送我红色鲜花,邀我去试雪白婚纱。

我觉着有些麻烦,商量了商量,说算了吧。

纪安然执意要办,说一生一次。

一生一次?

一生这么长,你连明天都无法预计,谈何一生。

这世上的承诺,都太脆弱了。

阔别数年,纪安然再次吻,有些小心,有些颤抖。

我只是麻木。

他想干嘛便干嘛吧。

我只觉过去我曾无数次幻想过那圣洁的殿堂,庄重的誓言,如今得到了,也就那样。

到底过时候了。

花开花落,都是太自然的事。

我坐在窗前抬头望,残阳如血,倦鸟西飞。这一生的岁月还有这样长,却似已经结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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