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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妻子的日记

所属系列:绝不和解,世上没有后悔药

妻子年日记

绝成发解,世地没以后悔药

我是个最称职的丈夫,妻子意外失踪后我也依然这么想。

直到我无意间发现了妻子的日记本。

「看到他就想吐。」

「当他搂着别的女人说我松弛的时候,我知道这辈子我们都完了。」

……

我颤抖地写下:「对不起。」

没想到日记上凭空浮现了妻子的字迹:「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在我五十岁这一年,我的妻子阿茹失踪了,到处都没有她的消息。

监控里的她走出了最后一个摄像头的视野,像是完成某个庄严的仪式,再也没有回头。

警方让我们做好她离世的准备,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失踪。

两年过去了,她终究还是没有回来,或许她真的已经死了。

我准备翻出户口本去派出所销户。

同时整理整理阿茹的东西,按我们当地的规矩,死人的东西不能留,对活人不好。

没一会儿我又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本子,这本子年头也很久远了,上面写着账本。

我本想一扔了之,但鬼使神差间,我又下意识地翻了几页。

我发现这不是账本,是阿茹的日记本。

虽然说是日记本,但阿茹大多数都是在每页写几句话,然后就不写了。

比如第一页:「终于忙完了,稀里糊涂地结了婚,可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呢?」

哪有人像她这么浪费地写东西?

我继续往下看着,眉头却越皱越深。

她完全是在抱怨生活啊!准确点说,是在抱怨我!

什么完全不想过下去了,每天都有一百个离婚的念头,孩子刚出生一直哇哇大哭,她居然有想把孩子掐死的冲动。

这都什么啊?阿茹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年轻时候温温柔柔的,从来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怎么可能有这么狠毒的念头?

至少对于我,她怎么能有抱怨?我年轻时累死累活地养活这个家庭,谁不说我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随手又翻到一页,只是这页的内容彻底让我震惊了。

阿茹用红笔在这页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去死……」

我实在想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阿茹。

印象中她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甚至没和我吵过架,连邻居们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

我叹了一口气,可那分明是阿茹的字迹。她那娟秀的字体,笔画分明。

我翻回第一页,看她写道:「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我随手拿起笔在下面写着:「什么糊涂话?哪个女人不结婚啊?」

忽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写的那句话下面,突然凭空出现了一行字迹,是阿茹的字体。

「你是谁?为什么要在我的本子上写东西?我家进贼了吗?」

我惊呆了,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老花眼,但是那些字的确是在我注视下一个字一个字出现的。

难道是年轻时的阿茹在和我对话吗?

我提笔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但是想到阿茹在日记本里对我的怨恨,我就撒了一个谎。

我试探性地继续写着:「这是我捡到的本子,你又是谁?」

文字很快浮现了出来:「我叫林茹,家住东坪村,我的本子为什么会被你捡到?」

没错,是阿茹,可是我们家早就不住在东坪村了,只有我俩刚结婚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

我居然能和年轻时候的妻子交流了,任谁想都不会信吧。

我告诉她我是 30 年后的人,真的是无意捡到这本日记,所以想试试看。

阿茹的回复又来了:「真的吗?好神奇,要不是你的字在我的日记本上浮现我都不敢相信。现在是 1990 年,我丈夫正在睡觉。」

我看着她的文字,都能想象到她活泼的姿态,但是她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

我又问道:「这样啊,你和你丈夫感情好吗?」

我满心期待地等着阿茹的回复,期待她说些什么。

但是阿茹的回答很快让我心灰意冷:「我喜欢的人当兵去了,我不太喜欢他,但我娘喜欢他老实,我就嫁了。」

我惊了,阿茹说的是什么话!

我怎么不知道她除了我之外还有喜欢的人?

我很快发现这本日记的使用规则。

当我把阿茹有文字那页写满的时候,我们当天的对话就结束了,即便我想在后面补上也没用。

再想和她交流的话,我就得到她下一篇日记去回复。

对那边的阿茹而言,回复的间隔可能是三天,可能是一周,也可能是半年。

也许因为我是个陌生人,也许阿茹也觉得很有趣,她把她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

我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根本不是她的初恋,她的初恋是个文绉绉的人,会为她写诗,会形容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灵动。

两人好得如胶似漆,结果初恋却在领证之前出车祸死了。

阿茹痛苦了许久,后来被她妈妈逼着嫁给了我,因为我看上去人老实靠谱,阿茹跟着我不会吃苦。

阿茹拗不过她妈妈,于是在见了我两面之后就匆匆结了婚。

「嫁给谁都无所谓吧,我已经认命了,反正他都不会回来了。」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我不会写诗,不会文绉绉的做派,但我努力工作挣钱了啊!

我问阿茹:「你没告诉过你丈夫这些吗?你不觉得对你丈夫不公平吗?」

过了很久阿茹才回答道:「我丈夫不喜欢多话的女人。」

我觉得阿茹简直在胡说八道。

是她自己性格安静,我什么时候不让她说话了?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刚结婚的时候阿茹是要活泼一些的,但我工作太累了,回家除了吃饭就是倒头睡觉。

阿茹每次想跟我说些什么我都会告诉她:「你自己处理吧,家里不是交给你了吗?」

所以阿茹才成长为这么能干的女人,无论是家里漏水了还是屋顶破了,她自己都能修好。

两个孩子都是她自己在家里生的,甚至不需要别人帮忙。

我的确是以这样的她为荣的。

我正想着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是我的一对儿女来了,他们说好了要帮我把东西扔掉。

儿子随了我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上门就大嗓门咋咋呼呼的,人过中年还不沉稳。

女儿性子古怪,脾气不好,和我说话都少。

女儿一进屋便对我皱眉道:「我妈走了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收拾过房间吗?」

我看了下杂乱不堪的屋子,尴尬道:「能住就行。」

平时这些活本来就是阿茹在做的,她走了之后,我连面粉放在哪里都找不到。

儿子替我帮腔道:「爸一个大男人,干的哪门子活?你有钱你给爸请个保姆啊。」

女儿冷眼瞥了一眼儿子,我赶紧打了岔,拉开了话题。

收拾东西的时候女儿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她妈死了,我都很多年没看见过她了。

我想和他们说日记的事情,便问道:「你们知道你妈在家里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儿子大声道:「哈?我妈又没文化,写什么日记啊。」

这时沉默的女儿突然开口道:「写过的。」

儿子有些奇怪道:「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见?」

女儿忽然古怪一笑道:「你当然看不见,妈妈每次都是哭着写日记的,因为你们。」

我愣了一瞬:「我们?」

女儿头也不抬道:「不然呢,爸爸你难道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丈夫吗?」

这时儿子暴怒道:「王小慧,你他妈怎么跟爸说话呢?你进屋就摆着个臭脸,我家欠你几百万吗?」

女儿冷静道:「我是来收拾东西的,不是来听狗叫的。你这么心疼爸怎么不见你回家帮干活啊?哦,从小到大都被伺候惯了,如今唯一一个伺候你们的人没了,你就无能狂怒了?」

儿子冲上去就要打女儿,被我死命拦住:「你们能不能消停一点!」

女儿没有继续和儿子吵,她不屑地瞥了一眼儿子,低声骂了一句「蛀虫」,然后摔门离去。

儿子抱怨道:「爸,你看她,每次都冷个脸,好像我们欠她几百万似的,你以后可指望不上她养老,还得靠我。」

我沉默不语,我知道儿子话里的意思。

我都这个岁数了,是时候该考虑养老和遗产分割的问题了。

他生怕他姐姐分去一点儿。

不过这也正常,他们姐弟俩从小就不对付,从小吵到大。

我知道我们太惯着儿子了,可是这个女儿天生就是养不熟的狼。

别人家的女儿早早地就能帮家里干活,我好心供她读到高中要她辍学帮家里,她不干。

后来我给她寻了好亲事,她也不干,和我大吵一场后离家出走。

那晚我把她打得半死,阿茹扑在女儿身上,哭着说:「你要打,要么就把我一起打死!」

那天儿子在我旁边怂恿着:「打她!爸!打死王小慧!」

我暴怒道:「你以为我不敢?你们还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我还记得那天外面下大雨,电闪雷鸣,我把女儿扫出了家门。

「你滚!你有能耐就别回来!我看你在外面能不能活过三天」

出乎我意料的是,阿茹并没有劝女儿服软。

她只是流着泪,嘴唇颤抖,嗫嚅道:「你走吧,小慧,走吧。」

女儿同样流着泪,深深地看了阿茹一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仿佛我才是最大的恶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什么能这么有底气,阿茹一直背着我偷偷攒钱,甚至打工也要送小慧去上大学。

我不知道她怎么挣的那个钱,阿茹一向不肯委屈这个女儿。

明明就是个女儿而已。

唉,想起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关系也修补不了了。

但是她刚才说的,常看见阿茹边流泪边写着日记,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阿茹走后我过得并不好。

女儿忙于工作,儿子已经成家,空荡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做个饭都会手忙脚乱。

如果阿茹在就好了。

很想再喝一次阿茹做的排骨汤,不管谁做都没有阿茹那份味道。

我在阿茹的日记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很想学做饭,你知道怎么做排骨汤吗?」

阿茹那边惊讶地写道:「我家很少能吃得起排骨的,我还没做过。」

我愣了,虽然那时候穷,但我好歹也是厂里的工人,我在厂里食堂吃饭,但家里一个月买一次排骨还是买得起的吧。

不对,那时候我妈妈还健在,我妈都让我把钱交到她的手上。理由是怕阿茹乱花钱,家里所有人要用钱都要从我妈手里拿。

我妈太会勤俭持家了,好像阿茹做排骨汤都是在我妈去世之后的事。

我问:「那你每天都吃什么?」

阿茹道:「蟾蜍汤。」

那是什么鬼东西?

阿茹告诉我,婆婆每天都逼她喝,说那是生儿子的偏方。她喝一次吐一次,甚至还患上了肠胃炎挂了一周水。

不过阿茹又轻快笑道:「不过,生了儿子就好了。我就再也不用喝那些了,也能吃点好吃的了。」

我沉默了许久,提笔却又放下。

如果她知道她第一个孩子生的是女孩,也许会更失落吧。

果不其然。

女儿出生后,她的日记里便开始逐渐充满抱怨。

比如婆婆看不上她生的女孩,每日冷眼瞧她,说给她灌的那些汤药都喂了狗。

比如我每日下工回家后从不肯和她说多余的话,顶多问她孩子怎么样、家里哪里没收拾干净。

比如她被孩子昼夜不停的哭闹声吵醒,连续两个月都睡不好觉的时候,我只会说:「你连孩子都不会哄吗?」

然后转头去我妈屋里睡。

她在日记里抱怨着:「现在打个喷嚏都会漏尿,太羞人了。但她们说女人都这样,多垫换几块布就好了。」

我骤然想起阿茹当年生完女儿后的确剪裁了几块布料,每日晒洗。

我曾问那是做什么的,阿茹瞬间红了脸夺了回去,道:「你别问,孩子用的。」

这样痛苦的日子阿茹似乎持续了很久。

不到一年后她再次怀孕了。

她被喂下了更多的偏方汤药,她在日记里的话也越来越少。

但我想着,反正这一胎是个儿子,她的苦难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翻开下一页,下一秒却被触目惊心的红色震惊了。

阿茹在这一页写满了我和我妈的名字,她声声泣血般地咒骂我们。

「去死,去死,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我完全想象不出那个温柔沉默、低眉顺眼的阿茹会写出这样的话。

我试探性地写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想到在阿茹的字出现前,大片大片的水滴浸湿了日记本。

那个时空的她,在哭?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许久之后,她帮我回忆起了一件我早就忘记的事。

我唯一对不起她,所以这些年都想忘记的事。

我把女儿给卖了。

那个年代计划生育,因为第一胎是女儿,我们无可奈何,但我妈却不让我放弃,直到有了第二胎之后,我们才认真琢磨起来怎么办。

我妈说:「虽然这一次也不一定是个小子!但如果你家这丫头片子在,第二个就肯定生不下来了!」

我头疼地抓着头发道:「可那也是我亲生女儿啊。再说隔壁老吴家就是把女儿淹死了,结果被人发现了!这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妈说:「所以就是要刚出生的时候弄死啊!当时要不是阿茹生产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还能让这丫头活下来?我看就卖了吧!反正这丫头刚会走,被人贩子拐走了,也说得过去。」

我当时都惊呆了:「什么?」

我妈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一晚上:「都是有钱人家买孩子呢!孩子在别人家肯定比在咱家活得要好。你就当积德了。你不用管这事,我联系人,到时候直接把孩子抱走……」

为了不交高额罚款,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其实我也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把阿茹带走,然后装不知道就可以了。

虽然我也舍不得刚出生的女儿,但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在休假日破天荒地说要带阿茹去市里买东西,阿茹好久都没出过门了,她很高兴。

回来之后,女儿就不在了。

阿茹整个人都崩溃了,她疯狂地找,问遍了街坊邻居,最后才后知后觉地看着我。

我至今忘不了她的眼神,似乎像一把刀子一样凌厉,要把人千刀万剐。

「你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去市里?你从来都不带我出门的。」

她转向我妈:「你平日不是连块肉都觉得我不配吃吗?怎么那么大方给我们钱让我们去买东西?」

我们面面相觑,她似是失了神道:「你们把我女儿怎么了?」

我妈赶紧道:「那就是走丢了呗!小孩子刚会走,难免……」

「你说实话!」

阿茹几乎是怒喊着,将所有的怨气都抒发在我妈身上,甚至从厨房提了把刀,就要朝着我妈走来。

我妈一个农村老太太,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腿都麻了,直接跌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告诉她,孩子被人抱走了。

阿茹得知了位置,当下便跑了出去。

我妈赶紧道:「你快跟着去!她肚子里还有我们王家的种呢!」

可惜夜色漆黑,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没追上阿茹。

我想着人贩子肯定早就走了,阿茹肯定找不到他们了。

第二天下午,我终于找到了阿茹,不知道她是怎么追上那些人贩子的,阿茹把女儿要回来了。

我求她跟我回家,她只是怨毒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饱受良心谴责,在她的面前哭道:「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了。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们交罚款就是了。阿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阿茹表情复杂,许久之后,她冷冷道:「你们再敢碰我女儿,我一定会和你们拼命。」

后来阿茹生完孩子后,我们乖乖地交了超生罚款,为了交这个罚款,阿茹又多打了一份工。

她白天做工,晚上哄孩子,精神恍惚。

长期累月地累着,身子就慢慢出了毛病。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人贩子的手里把女儿带回来的。

我因为羞愧没再敢问,而这一次,日记那边的阿茹给了我答案。

阿茹平淡地写道:「我要和他们拼命来着。我说如果不把女儿还我,我今日就要拖一个人死在这里,做鬼了也会缠着他们!」

「我把我娘留给我的玉镯给了他们,那是我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他们才把女儿还给我。我这才知道,我那个该死的婆婆收了几块钱,就催着他们把我女儿带走。」

「无论是我女儿还是我,他们只不过把我们当成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不是人,是物品,只不过值几块钱罢了。」

我忐忑不安地写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你丈夫回来呢?」

那边的阿茹带着难以隐藏的恨意,笔画深深地刻在纸上。

「我也想,可我女儿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我们要怎么生存呢?」

我啪地合上日记本,不敢再写,也不敢再看。

我喃喃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除了道歉,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还是破天荒地给女儿打了电话,想问她能不能回家一趟。

她的口气很冷漠,像是个陌生人,她问我为什么她要回去。

我说我整理了一些阿茹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她想带走的。

她沉默了好久后道:「好。」

没过两个小时,女儿的豪车便已经停在了家门口。

当年阿茹资助女儿读了大学,女儿找了许多工作,每一份工作都任劳任怨地干,后来得人赏识,步步高升,最后竟然做到了总经理的位置,听说年薪有小几十万。

而被娇惯长大的儿子高考一塌糊涂,最后我们花大钱给儿子买了个民办三本的资格,好不容易上了学,现在做着月薪三千的工作。

只不过女儿挣的钱是女儿的,我们并没有沾上什么光。她倒是会给阿茹偷偷塞钱,阿茹却不肯要。

女儿一见面就问我:「妈妈还有什么东西?」

我摆摆手道:「待会儿再告诉你,我做了一些菜,咱们父女好久没说话了,你陪我喝一点。」

女儿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给她倒了一点酒。

我状似轻松地问了她工作的事情,她嗯嗯唔唔地回答我,似乎并不想跟我有过多交流。

越是这样,我心里便越是愧疚。

「工作忙也要注意身体,你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你也快三十岁了。」

「没有。」

这句话女儿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因为我吗?」

我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我在女儿心中一直不是个好父亲。

女儿没有直面回答,她轻轻瞥了我一眼道:「婚姻太辛苦了,不想迈进去。」

我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残酷答案,真是万幸。

我从屋里拿出了阿茹的日记本,递给了女儿道:「这是你妈妈的日记。」

女儿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她平淡地接了过去:「我曾经无数次看过妈妈在用这个笔记本,每一次都是哭着在记的。」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翻到最让我在意的那一页。

那一页,阿茹只写了一句话。

「看到他我只觉得恶心,从他说我松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完了。」

自那之后,每一天的日记都有个倒计时一般的数字。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有预感阿茹觉得恶心的那个人是我,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本来想问阿茹的,但我又不敢问,我害怕阿茹的控诉和怨恨让我睡不好觉。

这几天梦里我总是梦到年轻时的事,还有阿茹流泪的双眼。

女儿皱起眉头翻开着那一页。

我忐忑不安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女儿抬头看我,幽幽道:「我知道。」

「什么?」

「那年您不是出轨了吗?」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一般炸在我耳边。

我惊讶地看着女儿:「没,没有的事,你在说什么?!」

女儿有些凉薄地笑了,她对我的态度一向这么冷漠,我很怕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和阿茹一模一样,却比阿茹要坚定冷漠得多。

「否认有什么用呢?如果您不提起来,我们就当这是一个秘密,直到您死去的那一刻也不会再提起。为什么我妈妈走了,您又这么在意她当初在想什么?」

我的冷汗几乎要流下来。

出轨?

他们为何都知道?

我三十九岁那年,厂里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小周来当我的学徒。

小周理论知识可以,实践能力却太差,我只得手把手地教她。

没想到小周却在某一日对我表白,她说对我产生了从没有过的迷恋,希望我能正视这份感情。

我如何能不重视这样的感情?我感觉我的身体和我的精力都在走向下坡路。

但小周那青春、明媚的笑容几乎就是把我从晦暗人生拉出来的动力。

我们好上了。

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仿佛也回到了二十岁,每天都迫不及待地去厂里。

经过我的大力推荐,小周因为表现出色,很快就被厂长调走去了别的部门,她去后不久就和我提了分手。

因为厂长的儿子看上了她。

我失意痛苦过一段时间,每日借酒消愁,再之后也就彻底死了心。

我不安的神情被女儿看穿,我只好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女儿不屑冷笑:「你那段时间每天都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去厂里,从前那么不注意仪表的人,天天要我妈给你熨好衣服才能出门。连你那个亲爱的好儿子,都闻到过你身上那年轻女人的香膏味。这镇里那么小,有什么事儿是传不开的呢?」

我沉默了很久,而后喃喃道:「阿茹为什么不说?她为什么装不知道?」

女儿道:「跟你吵有什么用?这些年你有听过她的话吗?你除了命令她为你做这个、做那个,你和她沟通过吗?你只会不耐烦地推开我们说你很忙、你很累。可是妈妈做了一天的农活、家务,回来还要伺候你,难道她不累吗?」

女儿有些不解地摇摇头道:「妈妈向来都是很能隐忍的,只是我不明白,她到底靠什么忍耐您那么多年。」

我不安道:「你这么说,也……」

女儿忽然打断了我的话。

「哦对了,那个女人跟你分手后,您有一次喝醉了酒,您不记得吧。」

「……」

「您喝醉了酒骂骂咧咧地回家,妈妈来搀您,您一把将她推开,嚷嚷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后来妈妈把你扶进屋里,我趴在门口偷听,您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什么?」

「您说我妈妈松弛的身体和那个女人没法比,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么臃肿难看的人,您说看她肚子上赘积松垮的皮就想吐。」

我立马惊声道:「我没说过那种话!」

女儿定定地看了我,眼神满是讥讽,带有一丝恨意。

「那天你睡后,妈妈关好门,抱着我和弟弟睡。那天晚上她背对着我,肩膀一直在抽动,她哭了一晚上。即便这样,第二天她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你做早饭。」

「我……」

女儿道:「我一辈子都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要忍着,可能你们那个年代的女人生来就是要逆来顺受的吧。您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结婚吗?现在告诉您也无妨。」

她一字一句道:「如果要是嫁给爸爸这样的人,我宁愿死掉。我一辈子,不,不管几辈子,我都不想过妈妈那样的生活。」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终于拍案而起,怒道:「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犯的不过是大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在别人的眼里,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些年我努力工作,不喝酒、不赌博,把你们姐弟拉扯长大。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胡乱地喊了一通,大口喘着气。

这些话,我并不是对女儿说的,我是对自己说的。

自从发现了那本日记,我就再也没有好过过。

女儿似乎看透了一切,她有些悲悯地看着我道:「所以说,这就是男人们啊。社会和女性对你们无限包容,所以仅仅是按照『人』的基本准则活着,你们就是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我妈妈也是这样不断地原谅你,不是吗?」

空气中只余沉默。

女儿喝了最后一口酒,默默地翻着手中的日记本。

而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铃响了,我像是得到了救星一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去开门,是儿子来了。

我讶异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儿子没理会我,刚进门就阴阳怪气道:「哟,我那个高攀不起的姐,又肯屈尊回家看看老爷子了?」

女儿没说话。

我解释道:「我整理下你妈妈的东西,让你姐带走。」

儿子冷笑道:「十多年不跟家里联系的人了,开的车都好几十万,也没说给家里拿一分。有钱时也不帮衬家里,妈走了倒来收拾东西了?」

我大喝一声:「够了!」

我知道儿子一直对他姐有意见,他从小娇生惯养长大,默认所有人都该惯着他,却没享受到姐姐有钱带来的任何福利。

当年他结婚要买房子向他姐借钱,催我出面向女儿要钱,我刚打过去电话女儿就挂了,一分没借。两人每次见面都势同水火。

这时啪的一声,啤酒瓶摔碎在地。

女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弟弟:「王朋宇,我凭什么帮衬你这个废物?你不过就是家里的一条吸血虫罢了。高中和人打架斗殴,把人打进了医院,爸妈赔了一年的工资!考不上大学就花钱上大专,毕业后是个废物家里蹲……」

儿子大怒:「王小慧!」

女儿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从小到大你除了会伸手要钱你还会什么?哦,你还会躺着,妈生病住院三天,你就把家里的脏碗放了三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妈去刷碗。你知道妈是怎么说你的吗?她说她后悔生了你,把你养成了这么废物的人!」

儿子愣住了。

女儿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愤恨地看了我们一眼。

「不值得啊,真的不值得。」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儿子拦住了她:「你站住,我这次来正好跟你说一下爸养老的问题,现在爸一个人也不方便,你如果真不打算承担养老的义务,那房产什么的最好也签个字、公证什么的,免得到时候你又后悔!」

女儿笑了。

她淡淡道:「说半天你不就是想要房子吗?这房子所有东西加一起都没有我一个项目的提成高,王朋宇,我不稀罕。」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刻,我看着女儿,仿佛看见了阿茹最向往过的人生。

他们都走了,我颓然靠在椅子上,看着阿茹的日记发呆。

自那天之后,阿茹连琐事都不再记录。

每一天都仿佛在记录着人生的倒计时。

与我相处的日子,度过一天少一天。

我也不免气愤起来。

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忍耐?

哪怕打我一顿也好,骂我也好,这样我也能好受一点!为什么要自己憋在心里?!

不对,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明明是反抗过的。

那年我妈着急抱孙子,喂她喝恶心的生子偏方,她不喝,我妈就要把药给她灌下去。

她一把将碗摔碎了,她说她不喝。

我妈见状扇了阿茹一巴掌,怒道:「贱蹄子你还敢顶嘴?还不是你自己肚子不争气!要是生了个跟你一样的赔钱货,我们老王家饶不了你!」

阿茹泪水盈在眼眶里,无助地看着我。

我妈把我拽到屋里嚎啕大哭道:「你这个不孝子,你就看着你媳妇这么糟践你妈?连个媳妇你都管不了!这要是换作你爸在世,早就扇她十个耳光了!最不济也要打得她出不了屋!只有你是个窝囊废!都说儿子给老娘撑腰,你可倒好,我精心伺候她,现在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不活了!」

我那时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好像心烦意乱,把阿茹拖进来,让她给我妈道歉。

阿茹跪在地上道歉,我妈数落着她,外面的狗呜呜地吠着。

我太烦了,正巧隔壁的二狗叫我出去喝酒,我就出门了。

回来之后没有人说话,一片太平,只是阿茹的脸肿了老高,碗里的汤药被喝得干干净净。

后来阿茹也再没有反抗过。

我一篇篇地翻着,像是要重新经历她的人生一般。

可是她的日记没有多少页了。

寥寥几页,她只是诉说着自己身体不太舒服,然后继续倒计时。

我翻到倒数第二页,她终于不再计时了。

她只写了一句话。

「疼到受不了了,去医院看了之后,医生说我是胃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真奇怪,我居然觉得自己解脱了。」

这句话如一道闪电一样将我劈在原地。

癌症晚期?

我知道阿茹身体不太舒服,我知道她生病了,可她从来没告诉我是胃癌啊。

女儿的话在我耳边再次响起:「跟你吵有什么用?这些年你有听过她的话吗?你除了命令她为你做这个、做那个,你和她沟通过吗?」

「可能你们那个年代的女人生来就是要逆来顺受的吧。」

我想起阿茹经常捂着胃说不舒服,可我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说……

我说有病就去看病,别那么矫情。

我说天天在家养着的老太婆事情怎么总那么多。

我说知道了,把碗洗了就上床躺一会儿吧。

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泪水蒙上了我的眼睛,我颤抖着拿起笔,翻开她前面的日记,我想告诉她注意身体。

我在每一页还能写的地方都写满了:「快去检查身体!你得病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但是阿茹都没有回我。

我写了一天,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我恨得摔碎了手边的水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种强大的无力感袭击了我,我扔下老花镜,不受控制地呜呜哭着。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从来没觉得这样痛苦过。

我知道我的痛苦不及阿茹的百分之一。

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她最后的日记。

阿茹是这么写着的。

「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那个人也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儿女也不再需要我了,最后的日子,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吧,我这一生啊,太痛苦了。」

「我要回家了,就我一个人就好,如果还有人能看到我这本日记,请烧掉它吧。」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日记本上。

这里不是她的家吗?

她的家在哪里?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她去医院的早上,曾倚靠在门口,煞有其事地问我。

「如果我走了你会照顾好自己吗?」

我那时在看电视,只觉得她很奇怪。

「当然了,我又不是废人,没有你我还过得更好呢。」

我不知道阿茹的表情,只是听她喃喃道了一句:「那就好,那就好,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讶异回头时,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再也没有回来。

泪眼模糊间,我写道:「你要去哪里?他们需要你,你好歹也告诉他们一声。」

我等了好久,正当我要放弃的时候,日记本上又浮现出熟悉的字体。

「我知道你是谁。」

我瞬间愣住了。

字体继续浮现着:「你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虽然连一句道别都没说,但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告别。就如同我们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知道我去哪里了。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在医院检查的时候,看到一个打吊针的生病小女孩跟妈妈撒娇,她说她很难受,我以为那个年轻妈妈会要她坚强。没想到那个妈妈说既然那么痛苦的话,就回家吧。那一刻,我也想回家了。我的家不在这里。」

我的笔尖颤抖着,我写下一句句对不起,但是很奇怪,这些字写上去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阿茹的字继续浮现。

「不要说对不起。我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不想得到你的抱歉。在你搂着别的女人说我松弛的时候,我知道这辈子我们都完了。」

「一道歉,我就要原谅。说道歉的那个人只要轻飘飘一句道歉就可以释怀所有的事情。而接受道歉的人不管心中有多恨,都得咬碎了牙吞着血往下咽。我们之间一向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我不原谅你让人贩子带走我刚出生的女儿!我不原谅因为你的无能导致我这些年遭的罪!我不原谅你的懒惰和冷漠,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结婚!」

「虽然这样说很任性,其实我一直是个内心阴暗的人,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温顺善良。所以最后也让我任性一次吧。我永远,都不想原谅你。如果你还对我有抱歉的话,就带着这份遗憾直到死吧。」

这段话浮现过后,刹那之间,这本日记所有多余的字都在慢慢消散。

我知道这是阿茹对我的报复。

我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不断地流着。

我不断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她不想听这句话,我知道她听不见这句话。

但是,对不起。

对不起啊,阿茹。

如果能重来,不要再遇上我这样的人了。

……

后来我才知道,女儿其实知道阿茹的病情,她早就知道,却和阿茹一起瞒着我们。

我没有再问阿茹最后去了哪里。

因为她说:「妈妈啊,来生一定会享福的。」

16.番外

我是个护工,在病房里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 36 床的老人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地呼唤着我。

我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的本子掉到地上了,我赶紧给他捡了回来。

他如获至宝地抓在怀里。

36 床的日记本是他的宝贝。

这个 36 床啊,也是这里的老人了,几年前他的妻子因为癌症死了,儿子借着机会把老人的房子要到自己名下,把老人接到家里却苛待老人,让这个老人吃剩菜,睡在走廊里。

没想到人在做天在看,那老人的儿子没过两年就出车祸死亡了,听说当时血肉模糊,骨头都飞了一地。

多亏这老人还有个女儿,花钱给他送到了养老院,这才活到现在。

老人送过来的时候已经糊涂了,神志不清,手里一直握着那个日记本。

曾经有个护工大姐好奇,偷拿了那日记本来看,结果那本子是老人妻子生前的日记本。

不知道是怀念妻子还是怎么回事,他总是拿着本子写写画画,别人问他,他就会说他是在赎罪。

亏欠妻子的太多了,他要一遍遍地忏悔才行。

老人现在已经太老了,他如今已经神志不清,大小便都失禁。

护工长说他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便道:「都这个岁数了,再想过去的事有什么用?都忘了吧。」

他听不懂我的话,只是摇摇头,对着日记本发呆。

果然人老了才爱执念过去的事情。

我无奈地摇摇头,推开了下一个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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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人 2023-04-27 16:5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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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年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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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成发解,世地没以后悔药

张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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