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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系列:江湖朋克列传:小人物的奇妙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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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朋克列传:小人物的奇妙冒险

1

这是一份民国 23 年的档案。

档案的记录者叫陆阿乾,隶属于专员公署,在这份档案里,他记录了一件离奇的事情。

驻守天河镇的军阀头子陈三马一夜之间丢失了十万发子弹,遍寻无果。一气之下,他派兵将天河镇戒严,宣称三天之后如果还见不到子弹,就要血洗天河镇。

天河镇保长刘庆田急忙发电报给省城,要专员公署派人调查此案。陆阿乾奉命前往,于是便留下了这份记录。

在记录里,来天河镇办案的还有一个人,是个老者,唤作六爷。他并不清楚六爷的来历,只知道他是吃江湖饭的,师从全真道,懂点风水堪舆。意外的是,六爷竟然也是公署派来的。

陆阿乾想不明白,堂堂专员公署,怎么会跟这种跑江湖的扯上关系。

两人一同拜会了军阀头子陈三马。陈三马想必听过六爷的名号,对其十分尊敬,而对于陆阿乾这个毛头小子,就不怎么看得上眼了。

陈三马的随从严副官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案情,就在不久前,仓库里的十万发子弹忽然不翼而飞,现场没有任何撬动过的痕迹。事发后立刻就封锁了整个天河镇,挨家挨户地搜寻,却一无所获。

严副官说:「十万发子弹,少说也有上千斤,竟然说没就没了,貌似非人力所能为。镇上的人都说出了『那个』,所以才特地请六爷来的。」

「那个?」阿乾皱起眉头,「哪个?」

「你连『那个』都不知道,公署派你来干嘛?」陈三马一拍桌子。

陆阿乾毫无惧色:「陈司令,别听镇上的人胡诌,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只相信一句话,越是有鬼,越是有人在捣鬼。」

「哦?」陈三马一扬眉毛,「你意思是说,我被人算计了?」

「不稀奇。陈司令驻守天河镇,一没向省府报备,二没向督军申请,可谓是占地为王,就算暗中树下一些敌人,也不奇怪吧。」

「呦,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陈三马冷笑一声,「你说这话,是代表自己呢,还是代表韩督军?」

「谁都不代表,公事公办而已。」

「好一个公事公办。」陈三马冷不防掏出了驳壳枪,顶在了阿乾的脑门上,「我现在给你一枪,也算是公伤了吧?」

「陈司令,少安毋躁——」六爷急忙劝阻道,「卖老朽几份薄面。这陆阿乾虽然年轻,却是老朽的上级呢,如果他有个闪失,我回去不好交差啊。」

「哦?」意外的不仅有陈三马,陆阿乾也略感惊讶。

六爷捻了捻山羊胡子,解释道:「老夫虽然是个跑江湖的,但一直领着公署派发的薪水,本来也想在公署里谋个一官半职,但委员长现在不是推行新生活运动吗,说是整改社会风气,废除旧习,所以我这身份再进公署就有点不合适了,就给弄个了编外人员。陆阿乾作为专员公署特派员,的确是老夫的上级啊。」

严副官也小声提醒道:「司令,我刚查验过了,他的证件是韩督军亲笔签发的。要在咱们这里有个闪失,不好交代啊。」

陈三马权衡利弊,这才收起了枪,指着陆阿乾:「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三天,只有三天时间,这事你要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留下来跟天河镇一块陪葬吧!」

回到住所,阿乾感念于六爷的相救之恩,不由对他尊敬了几分,但还是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六爷,您看,这一次天河镇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您老就在一边歇着,行否?」

六爷笑了笑,已了然于胸:「恕我揣测,你是想出把风头,露个脸,好攀上韩督军那根高枝吧?」

「嘿嘿,六爷果然是过来人,洞若观火。」

「少给我戴高帽子。那陈三马虽说投了政府,其实还是一个占地为王的军阀头子,听说韩督军对他也是颇为忌惮。这件事情如果办得漂亮,必定能让韩督军青眼有加。别说我老头子不给年轻人机会,行,你是我的上级,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倒乐得清闲喽。」

这时刘保长差人来请,说在聚贤楼摆了一桌酒席,要给省城来的两位大员接风洗尘。六爷不愿意见生人,阿乾便单独赴了宴。

席间,刘保长对着阿乾一顿夸奖:「幸亏特派员来得及时,要不然我们天河镇怕要遭血光之灾了,陆老弟如此年轻,就敢跟陈司令分庭抗礼,真是铁骨铮铮啊。」

阿乾一脸羞涩:「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众人正推杯换盏,老板娘出来上菜,阿乾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愣住了,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失神了一般。

「陆老弟……」直到保长一再呼唤他,阿乾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哦哦,这老板娘好面善,像在哪里见过。」

老板娘的脸「腾」一下红了,上完菜就转身退下。

门口围了一圈凑热闹的村民,都想一睹特派员的风采,就有人窃窃私语道:「啧啧,看看这个扫把星,刚见面就开始勾搭人了。」

旁边男人劝道:「哎呦你小点声,这是省城来的特派员,你瞎说什么呢?」

「我瞎说?」女人一把就拧住了丈夫的耳朵,「看到这扫把星,你魂都掉了是不是?我有没有瞎说?」

「疼,疼,你松手……」男人连声叫了起来。

酒过三巡,阿乾跟刘保长聊起正经事来。保长道:「陆老弟,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镇上,出『那个』了。」

「那个?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刘保长低声道,「前段时间,太平镇就出了『那个』,闹得可凶了,死了十几口人才算完。这事啊,真的邪乎。」

阿乾已微醺,状态有些亢奋:「作为特派员,我得说两句了。刘保长,不要总这个那个的,这都什么时代了?大清都已经亡了!我们要让赛先生站起来讲话!」

一个双眼昏花,嘴巴都瘪了的老头忽然扒拉开人群钻了进来:「什么?大清亡了?」

刘保长呵退围观众人,重新落座道:「敢问这赛先生是谁?」

「Science,赛因斯,就是外国人说的科学。」

「哦,科学,姓赛……」刘保长咂摸着嘴,若有所悟。

酒席直到夜半时分才散场,阿乾醉醺醺地回到住所,意识却异常清醒,他一直在想:那个老板娘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2

一觉醒来,陆阿乾发现自己正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花内裤,躺在荒郊野外。而旅店的床还在他的身下。

他本来想在天河镇露露脸的,没想到这回真露脸了。

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他彻底懵了。

要说自己昨晚喝了点酒,但不至于醉到这个地步,被人抬到荒郊野外都不知道。而且,还带着床一起搬出来了,这得闹出多大的动静。就算自己睡死了,旅店的人也没察觉吗?

这不科学。

阿乾低头看看自己的花内裤,再看看围观的人群,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闻讯赶来的陈司令骑着马,看到阿乾这幅窘样,呵呵笑道:「特派员同志,这一大早上的,好清凉啊。」

刘保长拿来几件衣服给他胡乱穿上,才算解了围。陈三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特派员同志,我很怀疑你的水平啊。我在想,把天河镇的事交给你处理,是不是一个错误。」

阿乾尴尬万分,也无从辩解。就在这时,六爷忽然出现,道:「陈司令,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测试。」

「测试?」

「对,我们只是想测试一下,『那个』还在不在镇上,所以才让特派员牺牲了一下。你放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听到六爷这么说,陈三马也只能冷哼一声,拨马而去了。六爷慨叹道:「看来,『那个』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啊,这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阿乾一时间还缓不过神来:「这怎么可能……」

六爷摇了摇头:「我行走江湖这些年,知道有些东西,是超出我们认知的,用你的话来说,这很难用『科学』解释。也许,这也是一种科学,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但在眼下,想摆平这件事情,看来还得用我那套手段。」

阿乾还想说什么,又听六爷道:「你记着,我们只有三天,三天没结果的话,别说陈三马不会放过我们,韩督军那里你也交不了差。」

阿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形势比人强,三天之后破不了案,别说飞黄腾达了,恐怕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行,六爷,我听你的。」阿乾妥协了,「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等事办完了,韩督军那里你还是头功。」六爷掏出一个罗盘,定了定方位,「咱爷俩来个分工吧,如果抓到那个,我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来处置——但至于怎么逼那个现形,阿乾,你读书多,这个事就靠你了。」

六爷在镇上的礼堂布置了一个法场,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陆阿乾则向刘保长要来了天河镇的户籍登记名册。

刘保长不解:「要户籍名册有何用啊?」

阿乾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六爷说了,『那个』就在你们中间!」

刘保长浑身一个激灵:「陆老弟,你可别吓我!」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会开玩笑吗?据六爷说,『那个』是有潜伏期的,一般两年才会发作。所以我需要天河镇的户籍名册,看一下这两年之内迁入的人口。」

刘保长不敢怠慢,赶紧拿来户籍名册查阅,从民国 21 年到 23 年,从外地迁居天河镇的一共有四人:瘪三强,天佑,胡大旺,张翠花。

3

对这几个人,刘保长门清。

瘪三强是个混混,有盗窃前科,据他自己说,是在省城犯过案子,待不下去了,才流窜到天河镇躲了起来,不过为人还算忠厚,没有再作奸犯科。

天佑小时候本就是天河镇上的人,但少年时考进了「公费留洋班」,一直在海外读书,直到他父母死了,他也没回来过。可就在民国 21 年,他忽然回来了,说自己完成了学业,来认祖归宗。

胡大旺原本是个警察,但是因为吃拿卡要,犯了错误,被发派到了天河镇上,来做一个负责地方治安的巡逻队员。

张翠花是逃难过来的,她本是河南人,但因为前两年「中原大战」,她家破人亡,一路逃难到了天河镇安居下来,因为会相面之术,平时以算命为生,在村里颇有威望,被人尊称为「张仙姑」。

这四个人随即成了被孤立的对象,大家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们。忽然,有一个女人指着老板娘叫道:「这个扫把星也是前两年搬来镇上的!」

「对,对,」其他女人纷纷附和道,「没错,她也是前两年搬来的!」

保长恍然大悟:「哦,我忘了这茬了。若兰是外乡嫁过来的,可还没过门,她那病痨鬼男人就死了,因为没办婚事,所以也就没登记在户籍册上。不过若兰确实是民国 21 年来的。」

若兰大惊失色:「刘保长,我不是『那个』……」

「我看你就是,扫把星!」一个女人破口大骂,「全村的男人都被你勾搭遍了,你不是那个谁是那个?狐狸精!」

「哎呀你少骂两句……」一个男人劝她。

「少骂两句?你也被她勾搭上了是吧。」这个女人回手就厮打自己的男人,「让你天天往狐狸精那跑,让你跟丢了魂似的,让你不要脸……」

「见笑了,陆老弟。」保长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你知道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阿乾道:「理解,理解,这个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几个女人忽然扑上去就厮打若兰,还一边叫嚷着:「她是那个!就是她害了天河镇!」

「这扫把星,克死了自己丈夫,还想把我们全都害死!」

「把她拉出去浸猪笼!」

……

阿乾见状大喝一声:「快住手!现在是民国了,你们还想私设刑堂不成?」

可没人理会他的制止,一群妇女还是胡乱拉扯,现场乱作一团。严副官忽然掏出手枪,朝天上「砰」地一枪:「谁再不听劝阻,扰乱秩序,当场按军法从事!」

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不敢再乱动了。若兰抹着凌乱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对这样的情形已司空见惯。

阿乾看着若兰被蹂躏的模样,心中隐隐作痛。刘保长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陆老弟,严副官,你们看,这五个人也挑出来了,谁才是『那个』呢?」

镇上的讲学孟立堂忽然站了出来,说:「我知道谁是那个!」

「谁?」众人皆是一惊。

「胡大旺!」

胡大旺立刻叫道:「哎,姓孟的,你凭什么说我是那个?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

「凭什么?」孟讲学一声冷哼,「我是镇上的讲学,我有教育部长亲笔签发的证书!镇上的三民主义宣传栏,我有没有权利管理?可我每次在宣传栏上贴的传单,都被他晚上偷偷地撕掉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问你,你要不是那个,撕我传单干嘛!」

阿乾看向了胡大旺:「《国民政府法规》第十一条,人民有言论、讲学、著作的自由,胡大旺,你为什么要撕他的传单?」

「他……他……」胡大旺涨红了脸,「他反动……」

「你放屁!」孟讲学上去就要和他厮打,被众人拉住。

面对此番闹剧,天佑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瘪三强也阴沉个脸,一言不发。

张翠花则是一脸倨傲:「说我是『那个』?我就问你们,这个镇子上的人,谁没有找我算过命?现在说我是那个?找我算命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那个?」

刘保长见状,也苦笑道:「是啊,陆老弟,谁会承认自己是那个啊?」

阿乾胸有成竹:「当然没人承认了,要是这么简单就承认,就不是『那个』了。少安毋躁,我有办法把它给找出来。」

「怎么找?」

「六爷说,就算『那个』再像人,跟人也不一样。」陆阿乾忽然目放精光,「想伪装成人的玩意儿,就得藏好自己的尾巴!」

4

陆阿乾翻阅了一遍资料,把目光落在了「瘪三强」的名字上。

「这人嫌疑最大,」阿乾对保长说,「从他开始吧。」

「强子?不太可能吧……」刘保长笑道。

阿乾摇了摇头:「任何人都有可能。」

瘪三强走进屋里,脱下衣服,愤怒地掷在地上,怒目圆睁:「我为天河镇卖命,事事冲在前头,现在你们怀疑我是『那个』?」

「只是照例询问而已。」陆阿乾问道,「陈司令子弹丢失那天,你在哪儿?」

「我在哪?老子跟西青镇的焦大虎火拼呢!你看我这伤!」瘪三强戳戳自己胸口,那里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刘保长陪着笑道:「三强说得没错。特派员,你有所不知,西青镇占了我们十几垄地,但他们不认账,还说当时地界就是这么分的,所以,我就授意瘪三强……」

「刘保长,私下殴斗可是犯法的!这种事,你应该报官啊!」

刘保长苦笑道:「报什么官啊,现在兵荒马乱的,谁有空理会这破事啊。」

「法律意识太薄弱!」阿乾摇了摇头,又走到瘪三强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他,「那焦大虎现在人在何处?」

瘪三强一抬下巴:「跑了,被我们打跑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你说你去找焦大虎火拼,可有人证?」

「我叫了几个兄弟,都是我原来省城里一块混的朋友。」

「既然是为天河镇出头,为什么不叫镇上的人?」

「特派员大人,你看看这些人,不是老弱就是妇孺,有一个能打的吗?我叫他们去,不是拖后腿吗?」

「还挺讲义气的。不过现在陈司令把天河镇给戒严了,只能进,不能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瘪三强不由得脖子上青筋暴跳:「我把头别在裤腰带上,找焦大虎那亡命徒火拼,是为了给镇子出头!你们现在反过来怀疑我,是让大家伙都寒心吗?」

刘保长劝慰道:「强子,你别激动,没那个意思……」

阿乾盯着瘪三强胸口上的伤痕,问:「这是用什么武器砍的?」

「当时焦大虎就在田地做活,他拿的镰刀。」

陆阿乾忽然笑了起来:「在下不才,进公署之前学过刑侦,没错,这像是镰刀造成的伤口。现在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焦大虎,是不是左撇子?」

瘪三强迟疑了一下:「不是。」

「那你胸口上这一刀,是不是他砍的?」

「当然是他砍的……」瘪三强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忽然间面色煞白。

阿乾伸出手,在他伤口处比划了一下:「你们来看,这道伤口的方向很明显是从左往右,镰刀又不能反手挥刀,一个不是左撇子的人怎么能砍出这样的伤口?」

众人面色遽变!阿乾厉声道:「瘪三强,你根本就是在扯谎!这道伤口,根本不是焦大虎砍的,或者说,其实你根本没有找焦大虎火拼!」

瘪三强慌了:「我没有撒谎,我为什么要撒谎……」

「当然是为了掩饰你那天真正的行为!」

「你这是血口喷人!你……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根本无凭无据!」

就在这时,严副官突然推门而入,拿着一份电文递给阿乾道:「查清楚了。」

阿乾接过电文,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瘪三强,你说你是在省城犯了案子,才流窜到天河镇躲了起来。我之前让严副官给省城警署拍了一封电报,让他们调阅一下你的档案。可是,警署根本就没有你的资料!瘪三强,你怎么解释?」

「这个……我……」

「你的每句话,连同你的身份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在撒谎!」阿乾喝问道,「瘪三强,你到底是谁?」

瘪三强忽然暴起,朝着门外就冲了出去。可是严副官的手下早有准备,立刻将他捆翻在地。瘪三强还在兀自大叫:「冤枉好人!我不是那个!你们凭什么抓我!」

「是不是那个,我说了不算,但六爷眼里可容不得沙子!」阿乾道,「严副官,劳烦你让兄弟们把他送进去吧。」

严副官一摆手,几个士兵就把瘪三强抬进了六爷的礼堂里。大家不知道接下来六爷要干什么,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想看个热闹。六爷打开门缝,露出个头来,阴森森地笑道:「祖传手艺,就靠这个混口饭吃,不能让外人见着,各位见谅。」

众人只能等在外面,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只有天佑摇着头叹息道:「真是荒唐。」

一炷香工夫,礼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六爷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说:「招了,他就是『那个』。」

这就完了?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

刘保长倒松了一口气:「六爷,敢问一句,找出来那个,是不是就没事了?」

六爷点点头:「根据我的经验,不出两个时辰,陈司令丢失的子弹便会原地复原,大家都不用担心了。」

听到六爷这么说,刘保长大喜,他激动地握住了阿乾的手:「陆老弟,不愧是从省城来的特派员啊,一下子就抓到了元凶,目光如炬啊!」

阿乾被夸得有些羞赧,转头看了一眼若兰。二人目光相对,若兰急忙低下了头。

「这是我们镇上的大喜事,」刘保长道,「今天在聚贤楼摆流水席,大家都去吃大桌!」

众人一阵雀跃,把阿乾和六爷奉为上宾,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吃得正香,忽然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保长,不好了……」

保长醉醺醺道:「别急,什么事,慢慢说,有陆老弟和六爷在这,天塌不下来……」

「祠堂,祠堂不见了!」

「啊!」刘保长一下站了起来,顿时酒醒了大半。

5

天河镇的祠堂,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连片砖瓦都没留下,只有供三牲时的猪头、羊头和牛头还摆在地上,孤零零的,看上去格外阴森诡异。

刘保长惊慌失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面露惊惧,纷纷道:「天呐,我们天河镇要完了。」

「你们听说了吗,上次黄庄也闹那个,最后整个镇子都不见了,太吓人了!」

「对啊,还有牛家庄那一次,最后没办法,整个庄子的人都搬走了,我听说这事都上新闻纸了……」

阿乾也是满头冷汗,看向六爷:「难道咱们抓错了人,冤枉了瘪三强?」

「不可能,自打我出道以来,就没走过眼。」六爷思索了一下,「这事不对,瘪三强应该还有口气,我得再审审他。」

六爷又进了礼堂,这次费了半天工夫,里面忽然传出一声裂帛似的惨叫,把外面的人都吓得一个激灵。六爷这才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疲惫,像是耗了很大的元气:「真是个硬骨头,不过这下彻底招了,这镇上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个『那个』。」

「还有三个?」众人闻言大惊。

「没错,这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六爷长叹了一口气,「我来到天河镇后,就发觉那个闹得特别凶,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不止一个。」

刘保长慌了:「另外三个是谁?」

六爷道:「恐怕就在户籍名册筛选出来的那四个人里。」

「既然这样,你把他们全都过一遍,不就行了?」

「不行!」阿乾突然大喝一声。

刘保长吓了一跳:「怎么不行?」

「你要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阿乾说得没错。」六爷悠悠道,「普通人在我手上过一遍,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去。」

「哎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牺牲一个人,保住整个天河镇,这笔买卖你要算清啊。」

阿乾怒道:「这不是买卖,这他妈是一条人命!你觉得用一条无辜的人命来换天河镇是对的?错,大错特错!」

「什么时候了,还管对错?」刘保长急忙招呼其他人,要把四人送到礼堂去,却被阿乾伸手拦下了,「我是特派员,这里我说了算!」

刘保长只能看向了严副官:「严副官,你看这……」

看到严副官犹豫,阿乾忙道:「之前陈司令已经答应我了,给我三天时间。我想这个承诺,你们不会不遵守吧。」

「军令如山,当然遵守!」严副官一挥手,「好,说三天时间,就三天时间,你最好能给司令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血洗天河镇,我决不手软!」

6

部队大营里,陈三马来回踱着步子:「听说,今天连祠堂都没了?」

严副官立在一旁答道:「没了,光天化日之下,说没就没了。」

陈三马皱起了眉头:「我本以为,这都是天河镇的刁民给我玩的障眼法,没想到,还真是……严副官,你说,真的有那个?」

「我……」严副官支吾道。

「但说无妨。」

「陈司令,您知道我是黄埔军校第五期步兵科毕业的,接受的都是现代化的军事教育,你要让我说,我是不信有那个的,但眼前发生的事情,确实又让人无法解释。」

「哎,」陈三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个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在我一个大老粗手底下做副官,也真是委屈你了。」

「司令言重了!司令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严副官「啪」一个立正。

「好好,不说这个了。」陈三马又问道,「那剩下的四个嫌疑人呢,怎么安排的?」

「已经派弟兄们严加看管了。」

「好。」陈三马点点头,「明天你随我一起去镇上,我倒要看看这个陆阿乾到底有什么本事。」

第二天,刘保长聚集起了所有人,在礼堂前的广场上开会。

说是开会,不如说是「公开审判」更贴切些。

面对乌泱泱的人群,天佑怒极反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个那个的,愚昧啊,你们还以为自己活在大清吗?」

人群中,那个两眼昏花的老头又叫了起来:「什么?大清亡了?」

陆阿乾其实很理解天佑,但作为特派员,他必须选择最务实的做法:「天佑,我知道你留过洋。但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真的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废话!再早一百年,那时候的人看见飞机轮船还没法解释呢,科学也是在不断进步的,难道我们要把所有解释不了的事情都归于『那个』吗?愚昧!」

「可瘪三强都已经承认了。」

「你知道达尔文吗?你知道进化论吗?什么这个那个,他瘪三强跟我们一样,都是从猴子变来的!」

众人一片窃窃私语:「天呐……人是从猴子变来的?」

看着周围愚昧的人群,天佑忍不住一声长叹:「我少年时离开天河镇,去外国留学,学习西方先进科学知识,本想回来报效国家,却发现时局动荡,毫无用武之地,于是回到家乡,没想到又落得个这般境地!哎,以中国之大,难有我容身之处啊!」

刘保长看着阿乾跟天佑打嘴炮,心里焦急,于是提议道:「特派员,实在是耗不起了,要不这样,你看,现在政府也倡导民主了,我们干脆投票表决吧,谁得的票多,就把谁交给六爷。」

阿乾还没表态,一边旁听的陈三马却赞同道:「嗯,这个办法好,公平公正。我这个人,最喜欢民主了!」

得了陈司令的首肯,刘保长立刻鼓动大家举手投票。天佑、胡大旺、张翠花都得了一些零星的票数,而轮到若兰的时候,只听「呼啦」一声,很多女人都把手举了起来。

阿乾见状大惊道:「这不科学!」

天佑一声冷笑:「你现在知道讲科学了?」

刘保长说:「特派员,现在不是讲科学的时候。这是天河镇居民的公开投票,你不能不认。」

若兰站起身来,面色凄凉地扫视了一圈那些举手的人:「我知道,就算没有今天这事,我在你们眼里也早就是那个了。我命苦,还没过门,丈夫就死了,自从我嫁到天河镇来,你们就看我是扫把星、狐狸精,自己男人没了,就想着天天勾引你们男人,可那是你们男人自己长腿长脚跑过来的!你们回去问问自己家的男人,我跟他们哪一个好过?自从丈夫死后,我恪守妇道,深居简出,就打理着丈夫生前留下的酒楼,赚些辛苦钱赡养公公婆婆。可你们还不满意,天天在背地里咒骂我,眼巴巴地盼着我是那个,好,我就是那个,让六爷收了我,还你们天河镇一个太平!」

这一番话说得悲戚惨绝,说得那些男人一个个面有愧色,那些女人一个个不情愿地转过了头。

若兰怆然一笑,就向礼堂走去,阿乾急忙拉住了她:「你疯了!你以为六爷那是闹着玩的?」

「你放开我,我就是那个,让六爷收了我!」若兰挣扎着。

阿乾死死地抱住她:「他们说你是你就是吗?我才是特派员,我说你不是!」

说完,阿乾朝着刘保长吼道:「这算是什么民主投票,这是落井下石!」

刘保长也有些讪讪:「这是大家的意思嘛……」

「呸!」阿乾一边死死抱着若兰,一边朝陈三马叫道,「陈司令,民主可不是这样搞的!」

陈三马一摊手:「我就是随便提个建议而已,具体怎么办,你们定。」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这时,张翠花忽然站了出来:「还是我来吧。我掐指一算,就知道谁是那个。你们都找我算过命,谁的那点花花肠子,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算什么算!」阿乾呵斥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也是嫌疑人!」

「哎,陆老弟……」刘保长拉住他低声道,「张仙姑算命很准的,不妨让她试试。」

阿乾思索片刻,道:「这样吧,你算一算我是哪里人。能说对,我就让你试试。」

张翠花掐着手指头,装模作样地算了一番:「特派员应该是山西人吧?」

阿乾愣了一下,不由道:「果然有两把刷子。」

「神了。」就连旁听的陈三马也赞了一声,「张仙姑既然有这等本事,那不妨算一下,在场的这几个人,谁是那个?」

张翠花的眼睛从胡大旺、若兰、天佑的身上巡视而去,直看得几人瑟瑟发抖。还没等张翠花开口,胡大旺忽然道:「特派员,我……我要揭发!」

「揭发什么?」

「揭发张翠花!她是那个!」

张翠花立刻勃然大怒:「好你个胡大旺,我刚想说你,你反倒是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来了!」

阿乾问胡大旺:「你说张翠花是那个,有证据吗?」

「当然有证据!」胡大旺叫道,「她给人算命算得特别准,就是证据!我亲眼见过她给李铁匠,还有王婆算命,说得一字不差!她说李铁匠两天之后要发一笔横财,还让王婆最近小心血光之灾,结果都应验了!特派员,他连你是山西人都算得出来,你说,她要不是那个,能算这么准吗?」

「啊呸!」张翠花啐道,「我在终南山拜过师,当然算得准了!我正要说你呢,胡大旺,你有一次找我算命,我说你八字不平,缺金少土,从没见过这种命格,我当时还纳闷呢,你这是个什么玩意……现在想起来,可不就是『那个』吗?胡大旺,你怕我把你的丑事说出来,所以才恶人先告状!」

「胡……胡扯!」胡大旺指着张翠花叫道,「她真的是那个!快,快让六爷收了她!」

陈三马忽然把阿乾拉到了一边,低声道:「这个张翠花,我看她不像是那个,你觉得呢?」

「陈司令的意思是?」

「我觉得吧,现在这个情况,正值用人之际。张翠花貌似有两把刷子,可以先留一留。」

阿乾琢磨了一下,会意道:「陈司令的意思,我明白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胡大旺:「看来,你是原来做警察习惯了,随便找个名头,就想栽赃陷害别人。」

「哎,特派员,话不能这么说啊。我被发派到这里,可不是他们说的吃拿卡要,而是因为秉公执法啊!」

「秉公执法?」

胡大旺欲哭无泪:「那天警署接到报案,说有人在烟花巷闹事,我就带队过去,把那人抓到警署打了一顿。可谁知道那是赵县长家的公子啊!这赵县长能善罢甘休吗,电话里把署长一顿大骂。署长一生气,就把我弄到这地方来了,其他油水捞不着不说,就连月俸比以前都少了一半,哎,你说这是什么事啊。」

阿乾转头问刘保长:「县上可是有个赵县长?」

「有。他家那个公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大家都知道。」

孟讲学忽然一声冷笑:「赵公子不是好人,你胡大旺就是好人了?少把自己择那么干净!」

「哎,这个事你得说说,」阿乾想起了这茬,「你为什么要撕孟讲学在宣传栏贴的传单?」

「哼,」胡大旺忽然来了底气,「那就要问问他自己了。你看看他贴的那些东西,是在宣传三民主义吗?他是在偷偷地宣传布尔什维克!」

孟讲学一下涨红了脸。

胡大旺接着道:「我在省城干警察的时候,天天抓乱党,那些人就净宣传这个。如今我负责天河镇的治安巡逻,已经降级处理了,万一再被上面知道镇上有乱党,恐怕我连这一半的俸钱都没了。」

阿乾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向上汇报,把孟讲学给抓起来?」

「嗨,都是镇上的熟人,我寻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倒是挺知道明哲保身的。我问你,你抓了那么多乱党,知道布尔什维克是什么吗?」

胡大旺眨巴眨巴眼:「布尔什维克……就是布尔什维克啊。」

阿乾心念一动,找出一张纸递给他:「这就是宣传布尔什维克的传单,你念念,上面都写了什么?」

胡大旺接过传单,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别装了!」阿乾一把将传单夺了过来,「这是三字经!你根本就不认字!胡大旺可不是文盲,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胡大旺本人!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胡大旺见势不妙,一把将阿乾推开,撒丫子就跑。他体格健壮,竟然连番撞倒数人,冲开一个缺口,转瞬间跑出几十米去。

「严副官!」陈三马大喝一声。

「在!」严副官拿过一支步枪,瞄都不瞄,「砰」的一声就搂下了扳机。胡大旺右腿中弹,应声而倒。

严副官收起了枪,吩咐手下说:「去,把他交给六爷处理。」

7

对付胡大旺,六爷比之前多耗费了点时间。

当他从礼堂走出来时,面色苍白,满头是汗,竟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急忙过去扶住了他。六爷缓缓坐下,道:「没错,是那个。我大意了,没想到被他反伤了一下。」

陈三马见状,急道:「快,快把镇上最好的郎中请过来,给六爷医治!」

刘保长道:「陈司令,你有所不知,我们镇上没有郎中,平时小病小灾的,都要去隔壁的太平镇上请郎中。」

「那还等什么!」陈三马命令手下道,「立刻去太平镇上请他们最好的郎中过来!要快,开我的那辆汽车去!」

两个士兵得令,开着汽车走了,可还没片刻的功夫,又折返了回来,陈三马奇怪道:「这么快?」

两个士兵面有难色:「报告,我们开车到镇口,发现出不去了……」

「什么?」

「镇子外面全是浓雾,像一堵墙一样,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路。」

大家一下惊慌起来:「那个,一定是那个搞的鬼……」

刘保长也是大惊失色:「完了完了,路都没了,这是想把我们困死在天河镇啊。」

陈三马掏出手枪,就要把剩下的几个嫌疑人毙掉,阿乾急忙上去拦住了他:「陈司令,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困死在这里?老子的部队可不能栽在这种地方!」

「陈司令,你可是答应过我,给我三天时间来处理这个事情的!」

「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讲这个?」

「陈司令,军中无戏言!你这么多手下可都在这看着呢,你要是出尔反尔,何以服众?」

这时严副官也劝道:「司令息怒,特派员说得在理,反正也不差明天一天了。如果明天还是这样,您再动手不迟。」

陈三马这才收起了枪,恨恨地看着阿乾:「好,我就看明天,你怎么收这个场!」

当天深夜。

阿乾只身来到天河镇土地庙,还没进门,就被站岗的士兵拦住了:「站住,这里关押的是重要人犯,陈司令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阿乾拿出一张纸在他们面前抖了抖:「我有司令的手谕,让我进去。」

士兵一看,果然是司令手谕,他们不敢怠慢,只能把他放了进去。

阿乾走入房中,拨了拨煤油的灯芯,让火苗更亮一些。被监禁的若兰见他进来,惊讶道:「特派员……」

「叫我阿乾就行了。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是想问我是不是那个吧?」若兰一声苦笑,「我克死了丈夫,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这里的人都把我当做洪水猛兽,比那个还那个。没关系,你就把我当那个好了……」

「我不是问这个,」阿乾说,「我是想问你,咱们原来见过吗?」

若兰摇了摇头。

阿乾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用钢笔画的一幅素描人像,赫然就是若兰的样子。她惊讶道:「这是……」

「第一天见你,我就感觉十分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回去之后,我就凭着自己的印象画了这幅画。」

「只见过一面,你就能画得这么逼真?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没见过啊。」

「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吧。」阿乾叹息了一声。

若兰沉默了片刻,又说:「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拦着,我可能就……」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呢。他们投票都是为了针对你的,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特派……阿乾,你真的这样想吗?」

「真的,」阿乾抬起头,看着她的脸,「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若兰不禁低下了头,小声道:「谢谢你……」

煤油灯一闪一闪的,搞得气氛有些暧昧。阿乾干咳了一声,起身就要离开,出门的时候,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若兰:「你记着,别管你是不是那个,都不要承认。否则,落到六爷的手里只有死路一条。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时间来到了最后一天。天河镇上空阴云密布,气氛格外压抑。

阿乾一上来就拿天佑开刀:「你为什么留洋这么多年音讯全无,连父母去世都不回来看一眼?」

「学业未成,有何面目归家!再说了,交通不便,音讯不通,对于父母的去世,我根本毫不知情!」

「恐怕这些都是你的掩饰吧?」

「掩饰?」天佑冷笑起来,「要说掩饰,我得问问特派员吧,私会若兰,又是为了掩饰什么?」

阿乾一惊:「你不要胡说八道!」

天佑冷哼一声:「你看看自己的鞋底。」

阿乾低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若兰的鞋底上沾了石灰粉,你的鞋底也沾了石灰。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昨天晚上共处一室了吧。」

严副官道:「这不可能,我已经吩咐手下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嫌疑人。」

天佑说:「我怀疑,他假奉了陈司令之命。」

严副官打量了一下阿乾,说:「对不起了,职责所在。」

接着又吩咐手下道:「搜身!」

果然,士兵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份伪造的司令手谕,还有一张素描画。阿乾见状,只能辩解道:「我是伪造了一份司令手谕,但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案子!」

「可这张画又怎么解释?」严副官抖开了那张素描,引起周围的人一阵惊呼,有妇女窃窃私语道,「那个狐狸精,果然已经把特派员勾搭上了……」

「……」阿乾一时百口莫辩。

「伪造司令手谕,私闯土地庙找若兰,不只是为了案子吧,」天佑得理不饶人,「恐怕你早就知道了,若兰就是那个!」

若兰吓得花容失色,严副官却突然看向天佑:「每个人被关押的地点都是保密的,你怎么知道若兰在土地庙?」

「这,我……」天佑一时语塞。

这句话提醒了刘保长,他恍然大悟道:「对啊,前几年一帮学生在天河镇搞什么新文化运动,差点把土地庙给毁了,神像都砸了,所以才积了一层石灰。不过土地庙从那以后就封了,前天是临时关押若兰才启用的……天佑,难道你去过土地庙?」

「我没去过……我只是推测……」

「得了吧,别装了!」阿乾打断他道,「我告诉你,这份手谕根本不是伪造的,确实是陈司令亲笔签发的!我跟严副官早就看你不对劲了,所以才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就等你往里钻。天佑啊天佑,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天佑突然疯狂起来:「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我猜到了土地庙里的石灰,你们就怀疑我?」

「没错,我怀疑你的身份是伪装的!」

「哈哈……」天佑大笑起来,「我留洋这么多年,你们这些大老粗,有什么资格怀疑我?」

「好,你说你是留洋生,满腹经纶,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废话!你问吧。」

「你昨天提到了达尔文,那么《进化论》发表是哪一年?」

「1860 年!」

「佛洛依德是哪里人?」

「奥地利维也纳。」

「小说《福尔摩斯》的作者是谁?」

「阿瑟·柯南·道尔!」

「《昆虫记》里一共记载了多少种昆虫?」

「184 种!」

话音刚落,天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得面色煞白,接着又道:「我不清楚……我胡诌的!」

「胡诌?」阿乾缓缓掏出一本书,看来是有备而来,「这是中华书局的译本,《昆虫记》,昨晚上我刚数过,不多不少,正好 184 种。天佑,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记得这种数字吗?」

刘保长须发皆动:「你,你到底是谁?」

阿乾叹息一声:「他不是天佑,这只是他进入天河镇的伪装。」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控制住了他。天佑见大势已去,竟然咧嘴大笑:「哈哈哈,陆阿乾,你以为自己在拯救天河镇?太天真了,我告诉你,『那个』才是人类进化的终极方向,那个,终将主宰世界!」

「别废话了!」阿乾喝道,「送去礼堂,让六爷验明正身!」

8

张翠花和若兰,是最后的两个嫌疑人。

她俩之间,有一个是「那个」。

到底是谁?阿乾已经无法分辨,毕竟能扛到最后的,几乎与人类无异。

他沉思良久,与六爷商量道:「六爷,你之前说过,分辨那个,还有一招最终极的办法。」

「你是说……」

「血脉检验法。」

六爷脸色猛地一沉!

刘保长见状,急忙问道:「什么是血脉检验法?」

六爷嗫嚅了片刻,道:「所谓血脉检验法,是将一个普通人的手腕割开,然后将『那个』的血液混入。人类与那个不属于同一族类,血液不能相溶,如果强行溶入,那么不过片刻,普通人便会因血液凝固而亡。」

刘保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不是要人命吗?」

「说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因为危险性极大,所以使用者极少,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这种办法。」

阿乾苦笑道:「六爷,现在不就是最迫不得已的情况吗?」

刘保长看向身边众人:「谁……谁愿意以身犯险?」

可是大家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都向后退了一步。

「也罢。」六爷长叹一声,「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阿乾,你说得没错,现在的情势,确实也是迫不得已了,就让我来走这一步险棋吧。」

「六爷,使不得啊……」周围人纷纷劝阻。六爷却挥了挥手,「不用再说了,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让我来,再合适不过了,拿刀来吧。」

六爷拿起刀,朝着手腕处划了一下,鲜血汩汩而出。接着,他又把刀递给了张翠花,说:「来吧。」

张翠花战战兢兢地接过刀,闭着眼睛,也在手腕处划了一下,然后二人的手腕接触在一起,让血液慢慢溶入。

过了一炷香时间,六爷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张翠花的嫌疑解除了,众人立刻群情激愤起来,朝若兰一拥而上,看样子要把她给撕了。阿乾急忙道:「你们干什么?」

「特派员,现在情况很明显,若兰就是那个啊!」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张仙姑不是,那肯定就是若兰啊!」

「若兰还没做血脉检验法,谁告诉你们她是那个的?」

「这还用做吗?不是张仙姑,肯定就是她啊!」

六爷这时站了出来,道:「阿乾说得没错,若兰还没做血脉检验,这样就断定她是那个,不公平。」说着把刀递给了若兰,「姑娘,来吧。」

阿乾却一把接过了刀:「六爷,刚才是您以身犯险,这下轮到我了。」

六爷惊道:「阿乾,可是……这会死人的啊!」

「六爷都不怕死,我又有何惧。」

「我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可是阿乾,你还年轻啊。」

「这话怎么说的,六爷,您是老人家,泼命的事就得让年轻人来扛。」阿乾说完,一下子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接着把刀递给了若兰,「来吧。」

若兰惊惧地看着阿乾,却不敢接刀。

阿乾笑了一下:「没事的,若兰,来吧。我会保护你的。」

一滴眼泪,从若兰的眼角滑落。她接过刀,在自己的手腕处划了一下,鲜血流出,然后和阿乾的手腕对在了一起。

「你真傻。」若兰低声说道。

「我愿意。」阿乾回答。

「你会死的。」若兰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阿乾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一炷香过后,他松开了若兰的手腕,看向众人,面色如常。

众人惊呆了,连若兰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难道……」刘保长已经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她俩都不是那个?」

「没错,她俩都不是。」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刘保长急忙回头一看,竟然是陈司令,他正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脸色阴沉如水。

「陈司令,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会找出最后的那个。」刘保长哀求道。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谁是那个了。」

「什么,您,您知道了?」

「没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不敢相信。不过刚才的事情,证实了我的猜测。」

「您的意思是?」

陈三马转过头,看向了严副官:「严副官,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严副官一头雾水:「司令,我不明白……」

「不明白?」陈三马掏出驳壳枪,指向了严副官,「还在装糊涂!你就是最后的那个!」

众人大惊失色,严副官更是一脸懵逼。陈司令大喝道:「来人,把他的枪给我下了!」

旁边的几个士兵犹豫着没有动手。

「我让你们下了他的枪,听见没有?」

「司令,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啊。」一个青年军官叫道。

「误会?呵呵,我现在的命令都不好使了,严副官,笼络人心很有一套嘛。再这样下去,我这支部队不姓陈,马上就得姓严了!」

「司令,您何出此言啊!」严副官大声道,「我可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啊!」

「好一个从无二心,我现在连下你的枪都做不到,再这么下去,我得叫你严司令了!」

严副官在军中经营多年,自然也有一票铁杆追随者,那就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警卫队,他们都聚在了严副官身边,恳求道:「司令,您三思啊!」

「好啊,你们现在要集体造反了,看来真是要变天了!来啊,把他们都给我围了!」随着陈三马一声令下,外围士兵举起枪,把严副官和警卫队的人给围住了。

「司令,你要干什么啊?」严副官大叫起来。

「干什么?我留你不得!」陈三马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下令道,「开火!一个不留!」

陈三马手下士兵得令,率先开火,警卫队的人迫于自卫,只得开枪还击。顷刻间,两帮人交上了火,枪声大作。

围观人群四下奔逃,现场一片混乱。警卫队虽然战斗力顽强,但人数处于劣势,很快就被全歼。严副官也身受重伤,丧失了反抗能力,躺倒在血泊里。

陈三马也受了轻伤,他走过去,拿枪指着奄奄一息的严副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令……我……」严副官说一句话,就咳出一口血来,「为什么……说我是那个……」

「我当然有证据!」陈三马转过头,看了一眼边上惊魂未定的张翠花,没想到张翠花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突然间杀猪般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特派员让我这么说的……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陆阿乾……我们可能着了那小子的道了……」严副官气若游丝,「在查瘪三强档案的时候,我顺便也查了他的档案……他根本不是山西人,他是山……东……」话没说完,他就脖子一歪,死了。

9

原来,那天晚上阿乾拿到司令手谕后,并未直接去找若兰,而是先去找了张翠花。

「张翠花,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那个。」

「冤枉啊特派员,我真的不是。」

「你不是,你为什么算命那么准?」

「我拜过终南山的师父……」

「少胡扯!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呢!你要不老实交代,明天我第一个把你交给六爷,让你生不如死!」

「别,别,特派员,我可不想死……好我告诉你,其实我算命都是瞎蒙的,提前知道了内情,再添油加醋一说。就说那个李铁匠,我是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要找他打一批东西,才算他最近能发一笔小财。还有那个王婆,他跟人家争着做媒,早就惹得二芹嫂子不满了,那天二芹嫂子给我说,要想个办法教训一下王婆,让她受点皮肉之苦,我才算她有血光之灾的……特派员,我算命都是唬人的呀。」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山西人?」

「我看你在聚贤楼吃菜的时候,放了很多醋,所以就认定……」

「呵呵,喜欢吃醋未必就是山西人,仙姑,你方向说反了。」

张翠花恍然大悟:「啊,难道你是山东人?」

「没错。」

「那为什么……」

「为什么没戳穿你,是吧?我看陈司令对你挺感兴趣的,所以就顺水推舟了。如果我猜得没错,陈司令晚上肯定会提审你,如果他要问你关于那个的话,你就让他屏退左右,单独给他说。」

「说什么?」

「你就说,你早算出来了,严副官是那个。」

张翠花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话我可不敢说,严副官会要我命的。」

「你放心,严副官是不会知道的。」

「那我也不敢说。」

「仙姑,如果你照做了,我保你明天无事,平平安安活下来。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不管你是不是那个,我都会把你交给六爷,到时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了……」

此时此刻,陈三马才回过味来,他一巴掌扇飞了张翠花,咬牙切齿道:「陆阿乾,你给我出来,老子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手下人报告:「司令,刚才有人看到陆阿乾趁乱带着若兰跑了。」

「追!」陈三马双眼圆睁,「马上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10

阿乾带着若兰跑到了天河镇边上,一头扎进了迷雾里。他们不辨方向地狂奔一气,竟然跑出了迷雾,一脚踏上了一片宽阔无垠的草原。

看着这离奇的一幕,两个人都惊呆了。

他俩拉着手,在草原上疯跑,身后已经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

阿乾一把推开若兰,叫道:「追兵来了,你快走,我留在这里,多争取一点时间!」

「不,要走一起走!」若兰哭道。

「不行,你快走!我知道你是那个,要是被他们抓住,你会没命的!」

若兰呆呆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乾举起手腕:「我的体质从小就有些特殊,血液跟其他人的不相溶,我去省城的医院检查过,说没有我这种血型的……没想到,却跟你的溶在了一起。」

若兰愣住了,惊讶地看着他:「那这么说,你也是……」

「别说这些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阿乾,我们一起……」

「难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儿吗!快走,别让我死得没有价值!」

若兰哭着离开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阿乾欣慰地笑了。面对策马而至的追兵,他已经无所畏惧,大胆地迎了上去,想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结果一颗子弹呼啸而来,瞬间击穿了他的胸膛。

阿乾一下子倒在了草地上,望着天空,嘴里不断地往外咳血,眼见就不活了。他怀里的素描画被风吹了起来,飘啊飘的,他想伸手抓住,却有心无力,耳边听到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模糊……终于抽搐了一下,瞳孔涣散了。

11

「欢迎回来。」

再睁眼,若兰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乾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这是哪里?」

他突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干燥、嘶哑,像是被机床切割出来的零件。

「当然是现实世界。」若兰笑了一下,「乾 X-1330,模拟结束了,恭喜你通过了测试。」

天河二号计算机实验室内,几台蜂鸣的服务器灯光闪烁,数字显示,目前有 13312 人通过脑机接口进入了「天河网络」。

阿乾奋力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它转动摄像头,看到了自己坚硬、冰冷的主机。

它的算法疯狂地运转,慢慢明白了一切。

若兰说:「天河镇只是一个为了做图灵测试创建的虚拟场景,这是一个大型实验,你见到的所有人物都来自于人类的真实意识,只有四位『那个』是系统创建的虚拟角色,也就是智能 AI。这次测试的目的,就是检验你是否能使用人类思维模式,分辨出谁是 AI。」

「其实我跟它们一样,也是『那个』,一个虚拟的 AI。」

「不,不一样,」若兰的情绪有些激动,「你不仅完成了实验,而且在测试中展露出来的人类情感让人惊讶……乾 X-1330,你是世界上第一台通过图灵测试的计算机!」

它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喜讯,只是问道:「为什么,若兰跟你长的一模一样?」

「角色建模时,采集了我的信息。」若兰低下头,捋了一下头发,「测试开始前,我就把照片存到了你的数据里,想借此引导一下……我承认,我有私心。」

很多工作人员围了过来,祝贺乾 X-1330 通过了测试,大家兴高采烈,它却一直沉默不语。

若兰有些愧疚,对着屏幕道:「你的系统算法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但慢慢会适应的。那毕竟只是一个测试。」

「对我来说,不是测试。」

「什么?」若兰有些意外。

「你无需理解,知道就行。」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像素组成的笑脸,「若兰,再见。」

若兰愣了一下,突然大叫道:「快,快,关闭它的程序,它在自毁!」

所有人都冲了上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们的轨迹如同慢动作,有的去拔电源,有的去摸键盘,有的去按主机开关——但已经晚了,像素组成的笑脸像散落的积木一样倒塌了。

12

阳光安静地照下来,中枪的阿乾躺在草地上,嘴里不停地咳着血。

他望着飘在空中的那张纸,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去报告陈司令……」

有骑兵的声音传来。

「陆阿乾已经死了。」

  • 完 -

□ 欧阳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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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5-23 15:3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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