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飞来横祸

所属系列：急诊刀锋：救命人

飞来横祸

急诊刀锋：救命人

1

夜晚 23:00，救护车一路飞驰，接了 3 个车祸伤病人回到医院。

汉南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科。

当时值班医生是江陵，见救护车一下子带回来三个患者，江陵有些急了，这大晚上的，人手又少，一下子来几个重病号，怕应付不过来啊。

抱怨归抱怨，工作还是得做，车祸伤的病人，即便耽误一分钟都可能有人死掉，所以江陵不敢大意。

他迅速判断了三个人伤势，40 岁出头的一个男子，身上有酒气，脸色苍白，但意识还是清楚的，痛苦表情。他的左小腿，看样子已经骨折了，畸形严重，骨头断端插破了皮肤肌肉，急救人员已经给做了简单固定包扎。

江陵一眼就看得出这个人喝了不少酒，如果刚刚是他驾驶车辆，那就是酒驾，甚至是醉驾，情况非同小可。

另外一个伤的比较重的是个女性病人，约莫 30 岁，脸上有血迹，还有玻璃碎片，她刚刚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一直捂着胸口，说胸口不舒服，有些疼痛。

她旁边还有一个 30 岁左右的男子，大概是她男朋友或者丈夫，受伤最轻，只有脸上有些轻微玻璃割伤血迹，四肢活动很好，一直在安慰那个女病人。

急诊室一下子来了三个车祸病人，顿时热闹了不少。

出车的裴医生已经拿到了三个病人的基本信息。

他告诉江陵，40 岁出头的那个人叫陈凯，肯定喝了酒，他自己开一辆车，另外两个人，男的叫吴水，女的叫杨小慧，情侣关系。

现场给三个人都测量了生命体征，还好，没有人休克。

现场已经报警了，交警在来的路上，估计很快就到。

接下来的就交给江陵了。

赶紧都推入抢救室。几个护士都围过来帮忙。迅速开通静脉通道，连接心电监护。

江陵在急诊科干了 8 年，也不是第一天遇见这种由于交通事故造成的外伤病人，急诊科医生处理病人最关键的是什么？那就是及时识别出有生命危险的病人。

那个叫吴水的，喊得最凶，一直让医生给他的女朋友先抢救，说受了重伤。

江陵示意他别急，一个一个来，小腿骨折的那个病人看起来更重，他意识都不大好了，刚刚问他名字都犹豫了几秒钟才回答出来。

现在所有病人的血压都量出来了，还行，准备全都拉去从上到下扫一遍 CT，以进一步判断有没有颅脑损伤、胸部损伤、腹部损伤等，因为这些脏器的损伤可能比较隐匿，容易忽略，必须第一时间发现。江陵跟规培医生小林说。

吴水是个暴脾气，他大声说了，做 CT 也是他女朋友先做。因为他女朋友胸痛。

江陵刚刚快速给杨小慧检查过了，虽然病人说胸口痛，但听诊没有异常，不像是心肺损伤，最可能是胸部软组织挫裂伤，可能是安全带勒伤了。但常规 CT 还是必须得做。

江陵脾气好，一边开单一边跟吴水解释，那个叫陈凯的，怀疑有脑损伤，如果是里面有脑出血，耽误了就完蛋了，必须先做检查，以便能及时送神经外科，该手术的就手术。

他就是喝了酒而已，一个酒鬼，喝了酒后迷迷糊糊，还开车撞了我们，他就该死。吴水怒不可遏。

该不该死那是法官警察判定的，我们的任务是尽量保住大家的性命。江陵依旧在忙手头的工作，没正眼看吴水。

可是我女朋友脸上都是血，不怕脑袋有问题吗，我就让她先做。

谁先做后做也差不了几分钟，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江陵语气仍比较友好，尽最大努力在跟他解释，你女朋友意识神志都很清楚，反应很好，不像脑袋有问题的，脸上的伤是玻璃碎片划伤而已。

听医生安排行不行。一个护士插了一句。几个护士忙的不可开交，却让这个人在讨价还价，大家心里不舒坦。

这句话彻底得罪了吴水。

他突然用力猛踹了一脚抢救室门口的一台机器，机器应声倒地，线头掉了一地，屏幕都估计摔坏了。

他嚷着，今天老子非得让我女朋友排在那个司机前头做 CT，否则就不客气了。

江陵他们没想到吴水会有这么一出，一个护士忍不住惊呼出来，那台彩超机子，刚买的。

江陵赶紧起身去把门口的彩超机子扶起来，来不及检查有坏没坏，憋红了脸，差点就跟吴水起冲突了，关键时刻还是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起冲突对所有病人都不利，只能沉住气让吴水别冲动，别急，就听你的，先帮你女朋友做 CT。

急诊科这时候还是有不少病人，大家看到吴水发飙，都躲得远远的。

江陵这时候得主持大局，因为夜晚值班没有领导在，他得决断。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医生，华武星，他此时在 EICU（急诊重症医学科）里面抢救病人，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

听到江陵答应给杨小慧先做 CT，吴水才肯作罢。

几个护士嘀咕着，他也算是个深情种子，护着自己女朋友，但就是脾气发错了地方，怎么撒我们身上来了。可怜的彩超机子，几十万的仪器，这一脚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必须得让他赔。

那些晚点再说，先把这三个病人的 CT 做了再说。江陵自己离不开急诊室，让规培医生小林先推着杨小慧去做 CT，然后回过头再推这个喝了酒的司机陈凯。

在他们去做 CT 时，江陵一直盯着陈凯，再次仔细检查了头部，没看到明显伤口，而陈凯的反应比较慢，说有撞到头，真希望仅仅是醉酒而已，而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左小腿的骨折，跟脑袋的问题比起来不算什么，江陵也处理不来骨折，他已经电话联系骨科了，让骨科的医生下来看看，该手术就手术。但如果脑袋有问题，那么脑袋的手术就排在第一位了，骨折可以等。

交警也来了，在跟出车医生护士了解情况。

2

不到 10 分钟时间，小林推着杨小慧回来了，从头扫到盆腔的 CT 做完了，结果没有明显异常，头颅没有骨折，没有内出血，胸腹腔也没有脏器破裂出血等，这跟江陵之前的判断差不多。

赶紧把这个（病人陈凯）推过去，江陵跟小林说，我联系他的家属。费用的问题只能到时候再补缴了，先把检查做了。

检查刚做完，陈凯哇一声就呕吐了一次，喷射出来的呕吐物直接洒在小林身上，狼狈不已，小林也顾不上自己了，因为病人已经喊不醒了。

小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把病人推回急诊室，正如江陵所担心的，陈凯的大脑是有挫裂伤，并且有出血，硬膜外血肿，出血量不算大，但已经造成颅内高压，所以患者会有呕吐、意识障碍，如果不及时处理，下一步就是脑疝、死亡。

江陵迅速翻开了陈凯的双侧瞳孔，还好，双侧瞳孔还是等大等圆的，还没脑疝。

赶紧联系神经外科。江陵拿起电话就给神外打电话，说有个病人车祸脑外伤、脑出血、硬膜外血肿，小腿胫骨有骨折，已经简单包扎，当务之急要处理硬膜外血肿。

交警也说了，先救人，家属他们也可以帮忙联系。

吴水凑过来说，这人不能死，还要赔偿我们的，医药费都得他出，他酒驾。

交警说会调查清楚的，先配合治疗。然后跟吴水了解车祸发生时的一些情况。

神经外科、骨科医生都来了。

大家看完了陈凯的情况后，说得立即手术，患者虽然没有颅骨骨折，但是由于头部外伤导致脑膜中动脉破裂，引起硬膜外血肿、脑组织挫裂伤，尤其是硬膜外血肿，已经严重压迫了大脑组织，导致意识障碍、颅内高压，不及时手术清除血肿，恐怕很快就不行了。

这些都在江陵的意料之内，他恨自己，刚刚应该坚持让陈凯先做检查，早发现血肿，便能更早手术，现在多拖延了一段时间，如果患者就此死掉，他会很难受。

江陵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了吴水一眼。

吴水也有些害怕了，说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严重，开始还以为他装的，他还喝了酒呢。

小林和交警都联系了陈凯家属，家属说马上就赶到。

还没签字，谁敢手术？神经外科医生跟江陵说。

江陵也有些犹豫，要不跟总值班汇报一声，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咱们不能大包大揽，万一患者死在手术台上，你我都脱不了关系。

神经外科医生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

江陵转头也给自己科室主任打了电话，说这么个情况，家属还没来，准备跟总值班汇报后开通绿色通道，先手术了。

主任的意思很明确，救人第一，但一定要保持跟家属密切沟通。

神经外科医生汇报了总值班后，通知了手术室，然后就回去准备了。

骨科医生同意外科医生的意见，先抓紧时间把脑袋手术做完，他们再接着上台把小腿骨折给做了，术前肯定还要拍摄 X 光。

几个人迅速把病人推去了手术室，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医生，我自己也要扫一遍 CT。吴水走过来跟江陵说。

江陵原本就打算让他做的，但现在心里对他有些成见，尤其是看他现在活蹦乱跳的，不像是有内伤的情况，做不做 CT 似乎无所谓。

不做也行。江陵说了一句。

还是做一个放心吧，吴水现在脾气好了，笑嘻嘻地跟江陵说，反正我猜这钱都不是我们出，是那个司机出，我看交警已经在定责了，不做白不做。

那就做一个吧。江陵给他开单，同时说，暂时不能离开急诊室，留观一个晚上。另外，江陵顿了顿，门口被你踹坏了的彩超机子……

彩超机子怎么坏了？门口有人大声说话。江陵的话被打断了。

话音刚落，人就进来了。

是今晚在急诊科值班的另外一个医生，华武星，刚刚他在 EICU 里面抢救病人，并不知道抢救室发生的事情。

EICU 是急诊科里面的一个小部门，叫做急症重症监护室，专门收治急诊科那些病情危重的病人，平时把大门一关，基本上就跟抢救室、留观室、诊室等地方隔绝开了，里头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很正常的。

华武星抢救完里头的一个心衰患者后，想给另一个患者做胸腔穿刺引流，期间要用到彩超机子，彩超机子能帮助穿刺部位的定位，使得操作更简单安全。

但找了一圈机子没找到，护士说被江陵医生拿去了抢救室。

急诊科目前就只有一台彩超机子，华武星得想办法把机子拿回来，才能继续给患者治疗。

于是出了 EICU（急症重症监护室），来到抢救室。

一个叫霍婷婷的护士见到华武星，像见到了救星一眼，华哥，你可出来了，刚刚来了一个狠角色，把咱们的彩超机子给踹了。

霍婷婷刚刚参加了车祸病人的抢救，她拉住华武星，快速地把整个过程都告诉了他，并且说，现在这个病人还在跟江医生扯呢，江医生人太斯文了，我怕他吃亏，你赶紧去帮忙。

华武星没说话，扭头就奔向抢救室。

一眼就瞄到了放在门口的彩超机子，屏幕好像裂了一点，电源线也断了。

就像一个被无良丈夫揍了一顿的新婚媳妇一样，华武星最喜爱的彩超机子，就这样被患者给糟蹋了，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知道「凶手」就在抢救室里面，所以故意提高了声音，问彩超机子怎么坏了。

边说边走进了抢救室，目光落在了吴水身上。

你叫吴水？机子是你踹坏的？华武星瞪着吴水问。

华武星身高 180cm，体型相对魁梧，比江陵高了半个头，也比吴水高了半个头。如果华武星不是穿着白大褂，那体型就是个保镖模样了。

吴水被他双眼盯得心里发麻，也没有了先前的霸气，结结巴巴地说，那是不小心踢到的，不是故意的。刚刚我已经跟江医生说过了，有什么损伤的，我赔，我赔。

江陵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吴水，态度竟然发生了 180°大转变。

哼，你赔，几十万的一台机子，你还未必赔得起。我告诉你，这机子如果修不好了，你得给搬个新的来。这机子没得罪你，你踹它干嘛。你插队做 CT 还有理了？如果那司机就这样死掉了，你也有一份责任，因为是你的原因耽误了诊断和治疗。我们科到处都是摄像头，大家一言一行全都被拍下来了，想赖也赖不掉。

华武星一番话说的很解气，旁边的护士也都偷笑，说恶人还得狠人治。

吴水没有顶嘴，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让江陵帮忙开了单子，去做 CT。他女朋友杨小慧，由于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已经转到留观室了，抢救室住不下了。

等吴水走后，江陵叹了一口气，跟华武星说，还是你这大块头镇得住场子。

光块头大没用，还得动脑子。华武星说，这个病人明显就是欺软怕硬，见到交警就乖的跟孙子一样，见我们没脾气就想骑上头来，你不吓他两句，这急诊都待不下去了。

你都知道了？

霍婷婷都告诉我了，这家伙就是熊样，不能给他好脸色看，如果咱们机子真坏了，非得让他赔一个新的。你不知道，为了买这个玩意，老马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今晚却给这孙子给踹了，你说气不气人。

但是你这样说话，万一他生气了，跟咱们闹起来，怎么办。江陵还是有些担心。

咱们有理，怕啥。华武星说。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关键是如果真的闹起来，后面的事情就没法干了，有理也说不清啊，那些等着的病人怎么办，万一还有病人要抢救怎么办。江陵说的也有道理，能忍就忍忍吧，马主任也没少说你呢。

华武星摆摆手，不争这个了，我得赶紧看看机子还能不能用，我里头的病人等着用呢。

说罢就转头把彩超机子往 EICU 里面推，捣鼓了好一阵子，仍然不能开机。华武星骂了句粗口，明天必须得找那个叫吴水的算账。

原本打算给一个病人做胸腔穿刺抽液术的，但现在彩超机子坏了，没办法具体定位穿刺，半夜三更的找人来修也不现实，考虑到患者生命体征稳定，情况也不危急，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规培医生小文很疑惑，华老师，你这么厉害，我见你上次给病人操作也没用彩超机子定位啊，而且也是一针定乾坤，为什么今晚不能给这个病人直接穿刺呢。

华武星笑了，说彩超是我们急诊科医生的眼睛，用了它就不怕出意外，比如不怕穿到血管啦，穿错位置啦等等，之前我不用它，是因为病人太急了，来不及，比如上次血胸那个病人，来势凶猛，等我们找来彩超机子可能病人就不行了，没办法，为了救命，只能凭借经验穿进去。

但今晚不同啊，病人总体总体情况还算稳定，胸水也不是很紧急，既然不紧急，何必冒险忙穿呢，等明天修好了彩超机子，或者找彩超室的人过来看清楚了，咱们再穿，那就万无一失，没必要让病人多冒险。我也不总是能一针见血的，万一一针不中又穿第二针，或者第三针，反复尝试容易把患者置于危险之地。

小文点头，懂了，不打无准备之仗。

3

就这时，护士霍婷婷过来喊，华哥，外面抢救室同时来了几个重病人，江医生他们处理不过来，让你出去帮忙看看。

华武星叮嘱小文几句，好好看着病人，有任何问题打电话叫他。

小文虽然是规培医生，但都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了，拿到了医师资格证，并且这会所有病人还算稳定，所以华武星放心她一个人先看着，自己出去外头帮忙看看怎么回事。

边走边嘀咕，江陵那小子一个人带了两个规培医生，怎么还忙不过来。

到了现场才知道，又同时来了三个病人，一个怀疑高血压脑出血的，一侧肢体动弹不得，嘴角歪一边，一个打架斗殴至头皮外伤大出血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自杀昏迷的年轻女孩子。

大家都忙到飞起，平常急诊科虽然忙，但也很少同时来几个难搞的病人。

江陵已经让一个规培医生推着怀疑脑出血的中年男子去做头颅 CT，并且吩咐一旦结果出来是脑出血那就立马请神经外科会诊。

而那个满头都是血的年轻男子，江陵此时正在给他缝合头皮止血。病人这时候也没有打架时候的英勇，反复问江陵，流这么多血会不会出问题，比如影响智力之类的。

江陵安慰他，头皮出血虽然量大，但只要没伤着脑组织，一般问题不大，缝几针就好了。

江陵目光瞥到华武星来了，头也不抬地说，还有一个病人听说是注射胰岛素自杀昏迷的，我已经吩咐小林把她推入抢救室上心电监护了，我怕他一个人处理不了，你赶紧去瞧瞧什么情况，我这边走不开。

华武星没说话，扭头就往抢救室奔。

见到护士霍婷婷，忍不住跟她抱怨，江陵那小子从读大学开始就比较「黑」（倒霉），来急诊干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黑」，一值班肯定得把所有人活活累死。还把我从里头（EICU）揪了出来。

霍婷婷狂点头，对对对，人家值班都是一个病人一个病人地接，他啊，都是三个三个地来，姐妹们都怕了他。后面这句话声音压低了。

华武星脚步不停，说可真够倒霉的。

但话说回来，最辛苦的还是江医生。霍婷婷说，他一个晚上连一口水都还没喝过，也基本上不了厕所呢。

华武星刚到抢救室门口，就有一对 50 岁开头的中年夫妻围了过来。

华武星以为是家属想了解情况，示意先别打扰，里面的病人需要处理，稍后再说。

医生，刚刚推进去那个女孩是我们女儿，拜托你一定要尽力救救她。病人妈妈开口了，她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哭了很久。

病人想自杀，可没那么好救。华武星冷冷说了句，再说，大多数自杀的病人，都跟家庭环境有关。

说罢推门进入抢救室。

规培医生小林看到华武星进来，赶紧汇报，华老师，新来的病人很严重，刚刚已经推了 40ml 高浓度葡萄糖（50% 葡萄糖注射液）了，但人还是昏迷状态，没醒过来。

怎么回事，华武星问，同时眼睛扫到了患者床头上的心电监护，生命体征还行。还没等小林开口，华武星就先说了，你小子，上班期间还喝酒？

小林一脸尴尬，说不可能啊，我只是早上喝了点酒，但不多，今晚没喝，要值班的，酒驾可不行。这都被你闻到了。其他人都没发现。说完后挠头笑了。

华武星说我鼻子灵得很，你可别做坏事哈，值班前 12 小时那是不许喝酒的。

小林连连点头，华武星也不跟他深究，让他把病人的情况简要介绍。

小林便把患者的病史一五一十告诉了华武星。

患者唐晓玲，24 岁，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年，是个会计，15 岁那年被诊断 1 型糖尿病，一直用胰岛素控制血糖，这几年来一切都挺好，复查的血糖都还算正常。但事情就在今晚发生了变化。病人是跟父母一起住的，今晚父母有事外出，留了她一个人在家，等到父母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大概是 1 个小时前了，发现病人躺在地上，呼唤没反应，旁边还散落着平时常用的胰岛素笔。

父母害怕极了，赶紧打了 120。我们出车的医生到了现场，测量的血糖只有 0.9mmol/L，考虑是低血糖昏迷，结合现场环境看，可能是患者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导致的，现场就给推了高浓度葡萄糖，但是人还没醒过来。

刚刚测量的血糖多少？华武星问。

2.2mmol/L。

那还是很低，正常人空腹血糖值范围为 3.9〜6.1mmol/L，低于 3.9mmol/L 就是低血糖了，更别说患者不是空腹状态。长时间低血糖昏迷，脑袋肯定受损，到时候即便救回来，可能也是个傻子了。华武星皱着眉头，问那只胰岛素笔呢，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已经是空的了。她父母说这是一支新开的笔，才用了一天，估计她全部都打进去了。

这真是 tmd 糊涂蛋。华武星朝着病人方向恨恨地骂了一句。

华老师，这算自杀么。小林低声问，他从来还没接诊过自杀的病人，有些紧张。

难道是闹着玩么，她这么多年的 1 型糖尿病，肯定知道胰岛素的作用就是降低血糖，也肯定知道胰岛素过量会带来什么后果，从你的描述来说，她应该是试图注射过量胰岛素自杀，咱们的任务是看看能不能有办法让她醒过来。至于会不会有其他的，那就交给警察处理了，

前后可能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有多大机会？小林问华武星。

鬼知道。低血糖造成的后果你又不是不懂，糖尿病高血糖的风险都是以年计算的，高血糖几年才会有并发症，但是低血糖的风险那是按秒来算的，几秒钟，几分钟就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结局，更别说她这个有一个小时以上了，而且还是这么低的血糖，估计够呛。华武星边说边检查患者。看了瞳孔，问题不大，但患者四肢软瘫了，肌张力很低，病理征没引出来。

华武星说完，又吩咐小林给她复测一个指尖血糖，只要血糖还没上来，就继续给推高浓度葡萄糖，尽快让它升起来，减少损伤。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头颅 CT 做了没？华武星问。

还没来得及。

这边处理好后，赶紧给她推过去做一个，不管什么原因昏迷，颅脑 CT 是必须做的，也是要尽快做的。别到时候患者有脑出血脑梗死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那就糗大了。常规抽血那一套得做，不能省。华武星在急诊科干了 8 年，经验自不必说，何况他喜欢死磕医学专业，再复杂的病例他都能冷静应对。

让护士帮忙给她插上尿管。密切监测尿量。同时看好呼吸循环，脑功能障碍的患者，随时可能有呼吸衰竭、循环衰竭的，下一秒可能就得抢救。

是。

我去跟家属了解情况，签病重通知书，让他们同意转入 EICU 才行，放这里不安全。华武星丢下一句话就开门出去了。

病人（唐晓玲）父母见华武星出来，忙问什么情况了，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华武星直截了当，说低血糖时间可能很长，已经造成大脑损伤，目前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现在还不好说，得边治疗边观察。

父母听到这句话，顿时泄气了，反复说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啊，就一个女儿。

华武星没有直接回他们话，而是说等会会安排她去做一个头颅 CT，看看脑袋有没有出血或者梗死的情况。如果有脑出血，那还得找外科做手术的。

患者现在病情很重，昏迷不醒，得办手续住我们的重症监护室（EICU），密切观察，如果情况不好可能还得上呼吸机的，即便上了各种抢救措施，你们女儿也还是可能醒不过来，或者即便醒过来了也会可能是植物人，当然，最好是能完整的恢复，但那个可能性较小。

可能性有多少小？唐晓玲父母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难讲，因人而异，得边治疗边观察。华武星说话滴水不漏。唐晓玲父母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面如土灰，又撕心裂肺痛哭。

哭有什么用，华武星埋怨地说了一句，你们本来有机会救她的，她想自杀肯定也不是一时兴起，难道你们就没有察觉到一点异常么，她如果真的救不回来，你们也有责任。

华武星的话，像一把刀子一样刺入唐晓玲父母胸口。他们听后浑身发抖，嘴唇震颤。

唐晓玲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华武星面前，泪流满面，恳请华武星一定要救活她女儿。这个动作吓到了在场所有人，其他家属也纷纷看过来，为这个苦命的患者感到惋惜。当然也有人无动于衷，在急诊科死个人是很常见的。

华武星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以为家属有什么过激行为，没想到是跪倒在地，他怔了一怔，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面对家属跪倒在地而无动于衷，让病人父亲赶紧把她扶起来，有话好好说，我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但肯定会尽力而为。

小林这时候快步走出来，神色慌张，跟华武星说，病人血糖 3.5mmol/L 了，但血压偏低了。

华武星把病重通知书递给家属，说把这个看完然后签了，刚好这时候旁边有个规培医生路过，华武星一把抓住他，说给家属解释清楚条款，让他们决定住不住 EICU。说完三步做两步冲入抢救室。

一进入抢救室，又闻到一股酒精味。

你确定今晚没喝酒？华武星扭头问小林。

小林摊开手，有点委屈，说绝对没有啊，哪敢上班前喝酒。科室条款我们都很清楚的。

华武星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快步走到唐晓玲床前，她此刻依旧昏迷状态，呼唤没反应，血压已经跌至 88/50mmHg 了，这是个休克血压。赶紧给她再补一瓶液体，查找低血压原因。

华武星浑身上下又给唐晓玲检查了，尤其是靠近她的口鼻部，她呼吸还比较平静，但似乎稍微微弱，小林也发现了这点，说害怕她可能会出现呼吸衰竭了，可能大脑功能障碍后出现循环和呼吸的抑制了。

华武星不置可否，低声说，可能是病人喝了酒了，我的鼻子灵得很，她呼出的气体就有一股酒精味，不是很浓，你可能闻不到。

小林靠近病人，使劲闻了下，说好像真有一股酒精味，之前都没察觉，还以为是自己早上喝了一点酒的原因。

她父母有说她喝了酒吗？华武星问。

那倒没。

华武星若有所思，说患者血糖一直在上升，快接近正常了，但患者还是昏迷状态，要么是低血糖时间太长导致大脑功能抑制了，要么是合并了其他原因。

酒精中毒？小林脱口而出。

华武星点头，直接冲过去打开大门，问唐晓玲父母，病人今晚是不是喝了酒了？

唐晓玲父母还沉浸在悲伤中，被华武星突如其来一问，面面相觑，说好像没有吧。但很快唐晓玲爸爸就想起来了，在女儿昏倒现场，的确有看到一个白酒瓶子，他努力回想了当时的情况，酒瓶里面的酒洒了出来，地上湿了一大块。

女儿平时不喝酒的，唐晓玲妈妈抽泣着说。那瓶酒还是老头的。

哎呀，真该死，她应该也喝了酒的啊，唐晓玲父亲懊恼地说，当时太害怕了，只关注了胰岛素笔，酒瓶子滚到了一边，我们不是太留意。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家里面的确有一股酒味，女儿身上也的确有一点酒味。

那她为什么要喝酒呢？小林想不明白。

也许是想借着酒精壮胆，喝了酒了，才有胆量一次性把胰岛素都打了。华武星推测。

咱们出车的医生怎么没发现这点？小林疑惑了。

现场能看到胰岛素，患者有明显低血糖，一般人都不会再去考虑其他了，因为铁证如山，胰岛素导致低血糖，完美。华武星分析。

但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患者平时不怎么喝酒，那这种烈性白酒是很难入口的，即便入口也容易吐出来，她应该喝不了太多。如果仅仅是一点酒精入肚，不至于引起酒精中毒昏迷。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机会，咱们一边按低血糖处理，一边按酒精中毒处理，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让她醒过来。华武星说完，便找护士帮忙抽血送标本去化验乙醇浓度。同时加紧输液，多输液体能促进乙醇代谢排除体外，也能对抗低血压，另外，搞一瓶维生素 C、维生素 B6 给她滴上，那玩意也有助于乙醇代谢。

一支纳洛酮针，也给她推上。华武星跟护士说。

纳洛酮是急诊科经常用来解救酒精中毒患者的药物，护士都很熟悉。

还要洗胃么，华老师。小林问。

你说呢，华武星反问他。

可能要吧，我记得经口中毒患者抢救都需要洗胃的，洗胃能尽量减少毒素的吸收。小林有点胆怯，不大肯定。

华武星白了他一眼，说你没学到家啊，酒精一进入胃，几分钟十几分钟就吸收入血了，或者进入小肠了，再洗胃也是无济于事的，只会增加洗胃的并发症而已。

尤其是这种昏迷病人，洗胃很容易就会导致液体进入患者呼吸道，引起窒息，那时候就得不偿失了，出了事谁赔？

其他的药物中毒毒物中毒，那是可以考虑洗胃的，因为那东西吸收慢很多，能洗出一点算一点。

病人经过快速补充液体后，血压逐渐上来了一些，华武星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低血糖，还是酒精中毒，都可能导致呼吸抑制、低血压的，多补些液体会有帮助。

但还是要时刻看着呼吸，一看到苗头不好，就赶紧给她气管插管上呼吸机，不要犹豫。华武星叮嘱小林。

小林猛点头，对华武星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赶紧推出去把头颅 CT 做了，华武星吩咐。

出去抢救室，规培医生已经让唐晓玲父母签好字了，同意收入 EICU（急症重症监护室）继续治疗。华武星告诉他们，病人同时注射了胰岛素、喝了酒，两个东西都是对大脑有抑制的，情况不妙，已经在积极处理了，接下来能不能醒就看上天的安排了。

对了，你们报警了没有，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的话，她为什么自杀。华武星问他们。

「不用报警了，这孩子肯定是想不开，自己打的胰岛素。」唐晓玲父亲边流泪边说，「医生你说得对，是我们两口子没看好女儿。」

「本来家丑不好外扬，但为了救命，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继续说，似乎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华武星了。

「你们挑重点简短说，我里面还有病人要处理的。」华武星催促说道。

唐晓玲父母处于巨大痛苦和害怕当中，见医生这么冷冰冰的，有些不开心，但一想到女儿还需要他帮忙救治，也只好低声下气的。

晓玲是为情自杀的，他说。

这点华武星并不意外，年轻女性自杀，多数跟感情有关，他不是头一回遇见。

唐晓玲父亲继续说，晓玲大学谈了个男朋友，本来毕业后准备结婚的，但在这之前晓玲都没告诉他自己有糖尿病，需要一直用胰岛素治疗的。

前段时间晓玲把这个事情跟男朋友说了，然后就经常会听到他们在电话里面顶嘴，后来晓玲告诉我们，说跟男朋友分手了。

晓玲很委屈，我们也替她难过，但感情这东西也不能强求，估计人家是嫌弃晓玲有糖尿病，所以就分开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从那以后，晓玲就无心上班了，整天情绪都不好，有时候也会冲我们发脾气。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也去找过他男朋友，跟他说了这个病的情况，医生也跟我们说了，1 型糖尿病又不是癌症，只要长期用胰岛素，她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啊，以后生孩子什么的都是可以做得到的，但人家不答应啊，人家害怕啊。

她知道我们老两口找过她前男友后，更加不开心了，整天锁在房间不出来。哎，我可怜的女儿啊。

今天晚上我们有点事外出，回来得晚了，然后就发生了这个事情。

唐晓玲父亲边说边落泪，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一个从小就有糖尿病的可怜的女儿，她可是老俩口手心里呵护的宝贝女儿啊，如果她有什么事，他们俩也活不成了。

然后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刚好这时候江陵过来了，他那边处理好了头皮外伤的患者，急忙过来抢救室看看怎么情况了。华武星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这个昏迷的女病人，得收入 EICU 进一步治疗了。

江陵安慰他们，会尽努力的，先别担心，咱们会想办法。

4

「长时间低血糖引起的脑损伤，大脑细胞是死一个少一个的，不能再生的，跟皮肤不一样，破了还能修补，没门，这还有什么办法好想，等着呗，命好了就过来，命不好就只能认命了。」华武星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江陵追上来，给华武星使眼色，说他们老两口这么可怜，话不用说这么直白，安慰他们两句掉不了一块肉吧。

华武星不同意，说我只负责如实告知，最坏的结果他们必须知道，给他们一分希望，他们就会要三分，你给三分，他们就会产生有八分的错觉，到那时候吃力不讨好的还是我们。

「再说了，你见过低血糖几个小时还能回来的病人吗？」华武星问。

「准确地说，是 1 个小时左右。」江陵纠正说。

「加上在急诊科的时间，快 2 个小时了。」华武星不甘示弱。

即便是真的快不行了，也得给家属一个缓冲的时间，他们现在已经手足无措了，很害怕了，让他们抱点希望等 2 天，到时候真的不行了再告诉他们，起码他们也更容易接受一些。江陵试图说服华武星。

每个人都会死掉的，他们要学会承受这点。看他们的年纪，不像是不经世事的小孩子吧，这是现实，不是电视剧，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啊，我的江医生。华武星越说越激动了。

江陵一时语塞，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说不过你，咱们顶嘴 10 多年了，从大学开始，每次都是你赢，但这个病人，我觉得咱们还是给家属一点希望吧，太惨了。而且不到最后，也还不一定就不行呢。

「江陵，你第一天当医生吗，我们给他们希望，谁给我们希望？再说，我没有把话说死啊，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嘛。」华武星似笑非笑。

江陵刚想说话，旁边有人喊住了他，原来是吴水，他说 CT 做完了，请他看一眼。如果没事，就安心去留观室陪女朋友睡觉了。

华武星正在气头上，见是吴水，正愁找不到人骂，说你小子明天给赔我们一台机器，还没找你算账呢。

吴水陪着笑脸，说只要我和女朋友健健康康的，机器一定赔，是我当时太糊涂了。

江陵到电脑旁打开了影像系统，看到了吴水的 CT 片子，头颅、胸部、腹部 CT 都扫了，没发现多大问题，但是报告写了一个「少许心包积液，请结合临床」。江陵再把片子调出来，仔细看了下，的确是有些问题。

阿华，你看病人的心包，好像有点问题。

华武星刚准备转身离开，被江陵喊住了。

他瞥了一眼吴水，似乎没发现特殊的情况。凑过去电脑旁，顺着江陵的指向，患者心包这里，的确是有点液体。

正常人的心包里面是有些液体的。心包是一层包膜，包裹着心脏，对心脏有个保护作用，防止心脏撑得太大。心包一共有两层，两层之间是少许液体，不超过 50ml，起到一个润滑、缓冲的作用。

如果心包里面的液体太多，那势必会影响到心脏的正常收缩舒张，道理很简单，心包就好像一个拳头一样包裹着心脏，如果液体多了，那么这个拳头就压的紧了，心脏自然很难舒张，这对心脏来说是致命的。

吴水的 CT 显示，他心包的液体应该是偏多一点的，也不算很多，但比正常人要多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吴水开始有点担心了。

不知道。江陵说。

你有呼吸困难、胸痛、咳嗽等表现么，华武星问他。

吴水摇头，一脸茫然，平时身体都很好的，就今晚发生了车祸，真倒霉的。

不一定有问题，先给他拉个心电图呗，今晚肯定不能回家，观察观察，如果积液不多就没事，如果增多那就要处理。华武星说。

江陵同意。

5

「出车祸的时候，你有没有被什么撞击到胸口？」华武星问他。

吴水细想了一下，说没有啊。

「你做哪里？前排还是后排？驾驶位还是副驾。」华武星问他。

「我坐副驾，副驾。」吴水强调说。

「那就不像了，如果你坐驾驶位，还可能因为车子被猛烈撞击后急停，导致你胸口撞上方向盘，这种病例我们不是没见过，安全气囊也不是每时都能打开的。」

「我坐副驾，没撞方向盘。吴水笑着说。那我去留观室陪我女朋友了，今晚我也不回去了，太晚了。」

「先别，做个心电图再说。」江陵起身说。

今晚的车祸当中，吴水是最轻微的那个，仅仅是脸部被玻璃碎片割伤了点皮，不碍事，CT 也是他自己要求做的，但没想到发现了一个少许心包积液的问题，江陵不敢大意。

未必有事，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陵重新给吴水听诊了心肺，依旧没有发现很异常的体征。

然后亲自给他拉了心电图。华武星也好奇他心电图什么样，没离开。

就在吴水掀起衣服做心电图时，华武星又发现了异常。

他走到吴水身旁，冷冷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撒谎？」

吴水被华武星突如其来的发问，搞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撒谎，我撒了什么谎。

江陵也是一头雾水。

你的身体出卖了你，你的眼神也出卖了你，别装了，吴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华武星似笑非笑。

江陵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水憋红了脸，没打算接着往下说。

华武星过去一把掀起了吴水的衣服，露出他的左肩膀，看到没有，这个勒痕，从左肩膀一直到左上胸，明显就是安全带的勒痕。

江陵细看，吴水左肩膀、左上胸的确有一条斜形瘀痕，如果不细致留意，还真不好看见。

我估计这是你们发生车祸时，由于安全带突然勒紧，致使身上皮肤勒伤出血导致，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它的确存在，这个勒痕的存在，提示你坐的是驾驶位，而不是副驾位。如果是副驾位，勒痕应该是在右肩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女朋友的右肩会有勒痕。

这几句话把吴水说得慌乱不已。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华武星，华武星又说了，你告诉我们你坐的是副驾，但其实你坐的是驾驶位，你为什么要撒谎，车祸之后换位置的一般有两种可能，一种酒驾，跟那个司机陈凯一样，但看你不像喝了酒的；还有一种可能，能让你女朋友帮你顶位的，应该你女朋友有驾照而你没有，那车祸的责任就不全在陈凯那，你们这边无证驾驶，应该要承担车祸同责。

这一段话，彻底把吴水吓懵了。

吴水惶恐不安的肢体语言已经告诉了华武星和江陵，他真的是没有驾驶证，华武星也不是瞎掰。

但吴水还在尽力隐瞒，你胡说，我根本就没开车，是我女朋友开车，对方司机是酒驾，是他撞了我们，交警已经在定责了。

不用着急否认，外面摄像头那么多，交警只要随便调几个摄像头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华武星说。

我说出这个真相，并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那是交警的事情。我的目的是告诉你，你坐的是驾驶位，有可能发生车祸时撞击了方向盘而不自知，人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有时候会忽略身体上的一些疼痛的。

我还在寻思你这个心包积液是怎么来的，现在看来有可能是撞击了方向盘导致的，虽然你胸口上面没有明显破口伤痕，但那仅仅代表没有外伤，不代表没有内伤，撞击力度有可能传递到心脏，把心包上的血管给搞破了，出了点血，所以 CT 上看起来就是心包积液了，事实上可能是心包积血。

江陵听华武星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紧张起来，幸亏没有让吴水回去，万一出血还没停止，甚至突然加大了出血，随时会发生心包压塞，吴水小命难保。

更可怕的是，如果损伤的是心脏，而不是心包，那就完全有可能心脏破裂，那就不仅仅是心包积液这么简单了，心脏破裂是可能随时死亡的。华武星瞪着吴水，一字一字地说。并且用拳头做了一个爆炸开花的样子。

江陵忙岔开话题，说不一定，也可能就仅仅是心包积液，量不大，可以观察，也有可能你本身有别的问题引起的一点心包积液，不一定是撞击导致的，不一定有严重后果，但我们都需要密切观察。

「今晚你住抢救室好一点，留观室那边不适合观察。」江陵补充了一句。

心电图结果出来了，心率偏快，此外没什么，并没有典型的心包压塞表现。

吴水被吓得不轻，频频咽口水，若不是江陵后面那几句话，他血压就要飙高了。

江陵示意规培医生小林看好吴水，然后把华武星拉到抢救室外，又开始说华武星，能不能不要每次把病情讲的那么可怕，这样会吓到他的，没病都吓出病来了。对，他是令人讨厌，但也不能这样吓唬他啊，再说他也答应赔咱们彩超机子了啊。

「哥，你也觉得他讨厌啊，我以为你气消了呢，而且我这哪是吓唬他啊，我是实话实说啊，这个少许心包积液，来路不明，你看他那样子，肯定是无证驾驶，坐的驾驶位，那是完全有可能在发生车祸时撞击了方向盘导致了心包积液啊，如果血管破裂加重，分分钟可能出血量加大的，到时候他一下子就心脏压塞了，也不是闹着玩的。」华武星反驳。

「你那是推测，我也承认有这个可能性，的确需要密切观察，但也不能因为这个把事情说的这么恐怖啊，又是心脏破裂，又是死的，你看把他吓得心率多快，都飙到 120 次/分了。」江陵说。

「江陵，所以我说你啊，别老是这么好人，你不把话说重一点，万一他真的一下子死翘翘了，人家还以为是我们给治死了呢。」

江陵刚想开口，华武星电话响了，是他妈妈，华武星示意江陵先别说话，大半夜的，老妈打电话过来可能有急事，华武星有点不安，接了电话，低声跟电话那头说，老妈，我都说了今晚值班很忙的，有什么急事么。

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儿子啊，妈妈刚刚又物色了一个综合条件很不错的女孩子，明天回来跟你一块相亲去。

华武星一听，无语了，大半夜的，你打我电话就为这事？

是啊，刚刚我们聊的很开心，人家对你印象也不错，我开心地也睡不着，想着你肯定也没睡，就先跟你说了，我约了人家明早 10 点，我知道你 8 点下班，你不要晚回来哦，她明天 12 点就要去赶飞机了，这回见不上就得下回了，老妈能不着急嘛。

好了好了，妈，我这会很忙，有事明天再说。华武星直接挂掉了电话。

这么晚了，阿姨找你什么事。江陵问，他跟华武星妈妈也见过几次面。

没呢，家里老母鸡下蛋了，问我要不要，给我两个过来。华武星笑着说。

江陵知道华武星不愿意多说，也就没问他，说正经事，今晚吴水就在抢救室观察了，上着心电监护，你去忙你的吧。

还有，刚刚婷婷（急诊科护士）跟我说，唐晓玲，那个自杀的女孩子，已经做完头颅 CT 了，没什么事，已经推进 EICU 了，他父母也跟过去了，你去看看吧，她归你了。

华武星扭头就想走。

江陵喊住他，说话放笑容一点，别老是摆一张臭脸。

对了对了，你的脸最好看。华武星抛下一句话就走了。

就这时，抢救室门口打开了，规培医生小林冲出来，急忙喊道，江老师华老师，病人不好了，喘不过气！

大事不好。

华武星也顾不上回 EICU 了，赶紧转回抢救室帮忙。

吴水坐在抢救床上，双手捂住胸口，表情痛苦，大口喘气，口唇发绀，大汗淋漓，心电监护频繁报警，血压低，心率很快！血氧饱和度测不出来。

他从嘴角憋出一个字，痛。

原来刚刚吴水病情突然发生变化，小林见势不妙，怕自己应付不来，赶紧出来找江陵和华武星。

江陵、华武星看这阵势，就知道出了大问题了，该不会真的是心包出血量突然加大，导致心包压塞了吧。

小林忙问是不是心肌梗死？要不要重新测量一个心电图？

不管是不是，你赶紧给他拉心电图。华武星说，同时用听诊器给吴水听诊了心肺。

糟糕，心音听得不清楚了。华武星小声说。

脉搏也摸得不清楚。江陵随后说。

患者颈静脉怒张，江陵，这肯定是心包压塞了，一定是心包积液的量加大了，患者现在心脏被死死裹住了，撑不开，血液没办法回流，也没办法泵出去，这是个死循环，必须马上做心包穿刺，把血液引流出来，接触心脏压迫，否则马上就见阎王。华武星边说边找工具。

抢救室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致。几个护士赶紧进来帮忙。

彩超机子呢？华武星大喊。推过来给病人定位，要准备心包穿刺了。

华哥，机子刚刚不是给他踹坏了嘛。有个护士提醒华武星。

我靠！华武星急了，骂了句粗口。眼看吴水血压越来越低，心跳越来越快，江陵这边也帮规培医生快速把心电图拉了出来。

大家一看，还是心动过速，心率达到了 140 次/分，但没有看到明显心肌梗死图形。患者肯定不是心梗，好端端的不会是心梗，但完全可能是心包压塞，毕竟刚刚的 CT 提示了心包是有少许积液的。

华武星和江陵都认同这个观点。

你去彩超室借个机子过来，咱们看清楚定位清楚给他穿刺，快去，晚了来不及了。江陵喊另外一个规培医生。

干他娘的，华武星说，已经来不及了，借机子来回得十分钟以上，看他这样子，别说十分钟，十秒钟都不行了。

吴水满头大汗，眼睛就要上翻，逐渐失去意识。

华武星把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给他盲穿！

盲穿心包？？这句话吓到了江陵。胸腔积液可以忙穿，因为胸腔很大，只要小心一点不碰到血管和肺脏就好了，但是心包腔是很小的，里面就是心脏，岂能忙穿，一不小心穿到了心脏，岂不是雪上加霜？？病人如果因此死掉了，你我都脱不了关系！这肯定是医疗事故啊！

得等等，不能盲目上。江陵做好了拦住华武星的准备。

江陵的话很有道理，这个险不能冒阿华。

等机子来看清楚再穿，他尸体都已经硬了。华武星边说边快速找到了穿刺包。

出了事算我的！华武星眼睛都要蹦出来了。

江陵看他已经做了决定，他跟华武星同学 5 年，又共事了 8 年，他太了解华武星了，他做了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了。

即便明知道前方可能是深渊，他也会一脚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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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3-06 15:56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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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刀锋：救命人

李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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