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海的人
所属系列:黑色罗曼史
看海的人
黑色罗曼史
哥哥要和霸凌我的人结婚了。
她曾骂我是垃圾,逼我跪下吃地上的食物。
这些,他明明都知道。
可他说:「她只是年少不懂事,玩了一些过分的游戏。」
「听话,叫嫂子。」
1
我生日这天,江闻绪带着女朋友回家了。
看到她的瞬间,我僵在原地,手脚一阵冰凉。
脑海里有个声音叫嚣着,「快逃啊,别让她看见你!」
而她笑盈盈地说:「叔叔,阿姨,我是阿绪的女朋友,姜敏。」
这副乖巧的模样,和我记忆里的人,大相径庭。
她曾光明正大地撕开我的衣服,笑,「身材还不错嘛,拍下来,给大家看看。」
她曾拿卷发棒烫我的背,她说:「真像只烤乳猪。」
她曾把我的头塞进马桶,「垃圾就应该进这种地方才对。」
可现在,她精心打扮,堂而皇之地站在我的家里。
还一脸甜蜜地,依偎在我哥哥的身旁。
不,不应该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妈妈的脸,变得煞白。
她愤怒地质问道:「江闻绪,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知道她对言言做了什么吗?!」
他知道的。
他怎么能不知道。
我哭得最狠的时候,是他把我抱在怀里,说一切有他。
可现在。
我张了张嘴,甚至问不出一句为什么。
对姜敏的恐惧,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灵魂。
多看她一眼,都会让我忍不住战栗。
江闻绪对我的反应视而不见。
「我已经三十岁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喜欢的人。爸,盛阿姨,我不能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往事,就放弃自己的幸福吧。」
「更何况,姜敏那时候只是年少不懂事,玩了一些过分的游戏。」
不,不是这样的!
那根本不是游戏!
我想要尖叫,想要否认。
却发现,我根本发不出声音。
恐惧和绝望如同满溢的潮水,在一瞬间将我淹没。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阴暗的女厕所。
腥臭的水堵住我的口鼻。
喊不出声,喘不过气。
窒息。
「人都会有叛逆的时候,她现在已经改了。」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和她结婚。」
江闻绪攥紧她的手,神情坚定。
这一刻,他们像一对冲破世俗桎梏的苦命鸳鸯。
而他看向我时,眼神冰冷。
好像我,才是这段凄美爱情里,最大的阻碍。
这个念头,让我止不住发抖。
他是我的哥哥。
他明明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
他骗了我。
在我生日这天,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这个谎言。
2
这顿饭,不欢而散。
我躲进房间。
外面,妈妈撕心裂肺地喊:「言言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觉得没关系!」
江叔叔叹了口气。
「小绪那么做,一定有他的想法。那些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们所有人都要重新开始生活啊。」
「姜家在这里只手遮天,我们能做什么呢?小绪他……只是选择了一种舒服一点的活法。」
妈妈沉默了。
姜家有权有势,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她也曾对我这样说过。
妈妈工作不容易,我从小就知道。
那次,妈妈病倒在流水线上,只能回家休息。
我给她煮完粥时,已经快上课了。
我急得在路上小跑,却不小心,撞到了拎着关东煮的姜敏。
汤汁洒出塑料袋。
我连声抱歉。
她却忽地给我一巴掌,「这还怎么吃?!」
我被打蒙了。
姜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然后,往地上丢了一串丸子。
她脸上,是恶作剧般的笑容。
「你把这些吃了,我就原谅你。」
我的脸发疼、发烫。
她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死死盯着我,不肯挪开半分。
她等烦了,一挥手,马上就有人摁住我的头,强迫我跪下。
这时候,有人如天神般降临,试图制止她。
不,他怎么会是天神呢。
姜敏让他滚,他就滚了。
那天,姜敏捏住我的下巴,「果然是一张贱人的脸。」
关东煮的汤汁顺着头顶落下,糊住了我的双眼。
滚烫,黏稠。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早上,光风霁月的校草拒绝了她的告白。
而他出于好意的制止行为,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
那份关东煮,还是被我吃掉了。
那些人手里的闪光灯,亮得刺眼。
从那以后,姜敏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她甚至拿小刀,往我背上刻过字——
「狗」。
他们这样喊我。
后来,事情闹大了。
妈妈被叫到了学校。
校长说,这所学校,有一半的教学楼,都是姜家出钱建的。
妈妈赔着笑脸,说会管好我。
刚出校门口,妈妈就质问我,「你怎么会惹到她呢?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啊?」
那一刻,天旋地转。
我知道会是这样。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送你来是读书的,不是惹事的!」
「你知道妈妈有多辛苦吗?我和江叔叔供你俩读书不容易。」
「你听到了吗?快去给人家道歉,小孩子家家的,难道还有什么大仇吗?」
我被妈妈指着脑袋骂的时候,姜敏就站在不远处,众星拱月般。
他们又举起了手机。
我像是,再次被他们扒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
我拼命擦干脸上的泪。
我太清楚了。
我的哭泣并不会换来他们的可怜。
他们只会觉得有趣,然后,更加肆无忌惮。
3
我站在飘窗前,隔着玻璃向下望。
我看到,江闻绪对姜敏说:「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要不是我爸喜欢盛阿姨,我这辈子都不会和盛言言有什么关系。」
那张清隽的脸上,是我不熟悉的淡漠。
不,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你将我拉出深渊。
是你夺过我手里的小刀,就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开半分。
是你说,我痛,你就陪我痛。
可现在,江闻绪神情坦然,「她比陌生人还不如。至少,陌生人不会毁了我的家。」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
又准又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这个人,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是那个,说要一辈子保护我的,哥哥吗?
姜敏高兴地挽住他的手臂,脸蛋俏丽,语气满不在乎。
「盛言言她妈简直是小题大做。我不就是读书那会儿和盛言言有些矛盾吗?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难怪你不爱回这里,我看她妈多少有点毛病。」
「要不是盛言言那个害人精,我们阿绪,早该事业有成了。」
江闻绪点头称是,「别提她了,晦气。我们回家吧。」
现在,他亲手握着那把刀,在我胸腔里狠狠搅弄。
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累赘。
一个,死不足惜的累赘。
姜敏吐了吐舌头,神情俏皮,「还好,你遇到了我。你马上就是我姜家的人啦 ~」
江闻绪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金光闪闪,郎才女貌。
多登对。
姜敏抬起头,遥遥朝这看来。
目光得意。
我闪身,躲在了窗帘后面。
忍不住地颤抖。
轰鸣声响起,汽车驶远了。
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头发凌乱,双目无神。
满身的伤痕。
后背的疤发红发痒,我忍不住去挠。
指甲抠破了增生的皮肤。
形成一条蜿蜒的红色细流。
我呆呆地坐在房间里。
夜幕落下。
云层厚重,月光没法照进这里。
我想起,医生对我说过的。
多晒晒太阳,听听鸟语,闻闻花香。
和亲人、朋友一起生活。
还要,去看看大海。
可我,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多可悲。
4
江闻绪回来了。
他说,他要结婚了。
我最依赖的人,要和我最恨的人,结婚了。
我抱着膝盖,坐在飘窗前,一言不发。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言言,别怪我。」
江叔叔说得对,他只是选择了一种舒服的活法。
有了姜家的助力,他年少时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他本该有光明的前程,如果没有我。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把他从大洋的彼岸叫回来。
如果不是我那样依赖他,一看不见他,就要发疯。
他本该,奔赴他光明的未来。
可明明有那么多选择。
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姜敏?
我轻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多希望。
因为我的抵触,他能回心转意。
姜敏那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我最好的哥哥。
我心里还怀有可怕的期待。
可怜的期待。
江闻绪没有回应。
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婚纱。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我的言言啊,现在也该嫁人了吧。」
他话里有遗憾,有叹息。
假惺惺的。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别这么喊我,我觉得好恶心。」
他还不知道吧。
他对姜敏说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我明白的,他把我看作累赘。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去死吧。
死了,我就不会拖住他了。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喃喃自语。
「还记得这条裙子吗?你十七岁那年,我们一起路过婚纱店,看见了这套婚纱。」
「你说你想试试。我说,等等吧,等你毕业了,我带你去拍一组婚纱照。」
可我的人生,从十八岁开始,就急转直下了。
从那以后,我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我害怕镜头,害怕闪光灯。
我害怕窃窃私语,害怕四面八方的目光。
我害怕高高扬起的手臂,害怕滋滋滋的烤肉声。
「那时候真应该让你试试的。我以为还有以后。」
他的话里,饱含痛苦和自责。
可他明明,也那样期盼,我快点去死。
他的演技这样出神入化,我以前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我把他看作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却没想过,稻草,最容易断掉了。
5
等我回过神来时,江闻绪已经走了。
那套婚纱,被他放在了我的床头。
它静静地伫立着。
洁白、无瑕。
和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算是补偿吗?
还是他给我的施舍?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毁灭的冲动。
可我拿着剪刀,颤抖着,怎么也下不去手。
它不该和我一样。
不该破碎。
我捂住眼睛。
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我抱起婚纱,想还给江闻绪。
推开门。
他的房间,一眼望去,是没有边际的深蓝色。
大海的颜色。
墙上粘着珍珠和贝壳。
我像是闯入了奇妙的海底。
他的房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因为生病的原因,我总是记不清很多东西。
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江闻绪睡在飘窗上,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睡颜恬静。
眼下却乌黑。
结一次婚,不容易吧。
他的脸庞,久久对着墙上那片海。
像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把婚纱扔到地上,离开了房间。
6
醒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那套婚纱,还是立在我的床头。
妈妈和江叔叔,也去参加婚礼了。
我打开手机。
姜敏的婚礼,就在线上直播。
她没有管理家族企业的能力,只能利用富二代的身份,当起了网红。
这场奢华的婚礼,有不少人观看。
弹幕里满是祝福。
姜敏穿着镶满钻石的婚纱,捧着鲜花,朝江闻绪缓缓走去。
他西装笔挺,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看向她时,他眼里,洒满了细碎的星光。
多幸福啊。
而我躲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像只老鼠一样活着。
连阳光,都会让我觉得刺眼。
我点进私信。
【你的哥哥和我结婚了,你的妈妈也在祝福我们。】
【谁还会记得你呢?谁还会在意你呢?】
【盛言言,你真可怜。】
这样熟悉的语气。
是姜敏。
她的小号。
手指继续往下滑。
不堪入眼的谩骂依旧在继续。
【你染这么嚣张的红头发,你就是那个霸凌同学的人吧。】
【你这种人竟然要当老师,想想都觉得可怕,谁敢把孩子交给你啊。】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那天,妈妈被请到学校后。
暴力依旧在升级。
我第一次,做出了反击。
我捡起了地上的小刀。
小刀划破姜敏的手臂,渗出了滴滴点点的血珠。
姜敏的爸爸很生气,向校长施压,让我退学了。
这所学校,是有名的贵族中学。
我能进去,是因为成绩斐然。
校长还免了我的学费。
开学那天,妈妈有多开心。
那我被退学那天,她就有多生气。
她恨我不争气。
恨我没有忍气吞声。
「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拿小刀划同学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你知不知道啊,江叔叔是她爸爸公司的员工!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里啊!」
「你怎么能跟人家闹起来呢?!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啊!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人家脚底的泥,被他们踩一脚,也是应该的!」
我崩溃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的错!」
我的解释戛然而止。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我一巴掌。
姜敏站在人群里。
扑哧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笑声刺痛了我的耳朵。
妈妈拉着我的手臂,「你还敢顶嘴是不是?!跟我去给人家道歉!」
我泣不成声,「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
当我跑到楼顶的时候,她这才承认,她错了。
她打电话给江闻绪,「言言,你不是最听哥哥的话了吗?哥哥让你别跳,哥哥马上就回来陪你。」
她几乎是哀求,「言言,妈妈不骂你了。你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妈妈。」
后来啊。
江叔叔的工作丢了。
我没能参加高考。
医生说我重度抑郁。
妈妈呆在原地,「怎么会这样呢?好好一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看着手腕上的疤,一声不吭。
再后来,哥哥真的回国陪我了。
他和妈妈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问他,「哥哥,你还会走吗?」
他说,「言言听话的话,我就不走了。」
他说,只要我好好吃药,按时睡觉。
他就会一直陪着我。
我很听他的话。
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
终于,二十三岁那年,我考上了本市的师范大学。
我想成为一名教师。
哥哥告诉我的,那时候,既然没人站出来替我说话,那我以后,可以替其他孩子制止这种行为。
他说,要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
我被淋湿过。
所以,也想为千千万万个孩子,撑一次伞。
我天真地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好起来。
我是真的以为,我从泥潭挣脱了。
可那次,我录了一个视频,呼吁停止校园暴力。
评论里,骂声阵阵。
他们说我惺惺作态。
他们说,我才是霸凌者。
他们说,我这种人,怎么配做老师呢?
他们的话像藤蔓。
一根一根,包裹住我的心脏。
一点一点,剥夺掉我的生机。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染了一头漂亮的头发,答应和哥哥去公园拍一组好看的照片。
我好不容易,才从恐惧里挣脱出来。
可是,我没能拍下好看的照片。
我又开始犯病了。
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好起来。
7
晚上,妈妈走进我的房间,止不住地啜泣。
她说,要是没有那些事,我早该结婚了吧。
她说,「我的言言,本来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啊。」
她说,「都是我的错,妈妈怎么会怪你呢?」
她伸手,似乎是想来摸摸我的脑袋。
我躲开了。
没过几天,江闻绪带着姜敏回来了。
妈妈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菜。
姜敏不想看到我,所以妈妈连碗筷都没给我准备。
我从门缝朝外看去。
餐厅里,妈妈正在给姜敏夹菜,说:「小敏,多吃点鱼,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明。」
他们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妈妈有很久很久,都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们才像一家人。
其乐融融,温情幸福。
至于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偷窥者。
饭后,姜敏推门进来。
她捂住鼻子,「这地方跟你这个人一样恶心。」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我极力稳住身形。
却都是徒劳。
身体抖得厉害。
我还是在她面前露怯了。
她似乎被我的反应取悦,有了诉说的欲望。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不过是个贫穷的臭虫而已,凭什么夺走属于我的目光?」
她的声音得意。
「你应该很不甘心吧。你的妈妈变成了我的妈妈,还费尽心思地讨好我。」
「但我其实蛮反胃的,她做的菜,带着和她一样的臭味。」
……
「小敏,你怎么跑这来了?」
江闻绪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对我的嫌恶。
「这地方对孩子不好。」
是啊。
他也怕,他的孩子和我沾上一丁点的关系吧。
我这样差劲。
他们走了。
生活好像又恢复了一潭死水的样子。
不同的是,江闻绪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有一天醒来,家里空无一人。
空荡的房子,寂静得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谈论着。
「哎呀,他们家儿子有出息嘞,把他们两老都接到大别墅里住着了。」
「可不是嘛,也算苦尽甘来了。摊上了个有病的女儿,还好儿子有出息。」
我在地上坐了好久。
怔怔地,摸了摸脸颊。
没有泪。
眼泪,早在十八岁那年,就流尽了。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我才终于承认,他们都放弃我了。
他们把我丢在这里。
让我,自生自灭。
看呐,这就是他们。
这就是我的家人。
他们一边说着对不起我,可一边,又丢弃了我。
迫不及待地,去奔向新的生活。
只有我,被所有人留在了原地。
惊慌失措。
千疮百孔。
8
某天夜里。
我被雷声吵醒。
止不住地发抖。
房子空荡荡的,风鼓动着窗户。
外面树影斑驳。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被姜敏关进废弃的教学楼。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没人听到我的呼救。
沉黑纷杂的夜,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我缩进被子。
背后的疤开始发热,发痒。
空气变得潮湿又浓稠,喘不过气来。
我紧紧攥住床单。
慌乱中,摸到了手机。
这一刻,我在一团浓黑里,窥见了天光。
下意识拨出快捷键。
「喂?」
江闻绪声音沉稳,从电话那端传来。
我本来想告诉他,我很害怕。
你能不能,来陪陪我?
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
他不会来。
我的声音酸涩,「哥哥,如果我死掉了,你会更开心吗?」
我死掉了,你就不用在愧疚和自责中煎熬。
我死掉了,你就可以一往无前地奔赴你要的未来。
空气有一瞬的静默。
我屏住呼吸。
像是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疯狂而又无望的赌徒。
毫不犹豫地压上了所有筹码。
孤注一掷。
姜敏笑声愉悦,「谁啊?阿绪,快过来啊。晚晚还等着你的睡前故事呢。」
他说:「你打错了,别再打来了。」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耳边传来一阵忙音。
像是有谁拎着重锤,往我胸口,用力地砸了一下。
发出的声音,沉闷。
我输了。
手腕又被我抓出血迹。
他们都过得很幸福。
我最爱的人,和我最恨的人,都很幸福。
就连妈妈,也替我原谅了她,搬进了她的家。
9
第二天。
江闻绪来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明明才过去了几个月,他怎么,老得这么厉害?
看到我时,他有些讶异。
我轻声问他,「很惊讶吗哥哥?我还活着。」
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来碰我。
他问我,「言言,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坐在窗边。
「我想再看一眼你。」
「哥哥,我不会祝你和姜敏幸福的。」
她和我一样,不配得到幸福。
我的双腿在空中荡啊荡啊。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
有那么一刻,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绝望。
「言言,别这样。」
「我可以解释的。」
「别再……」
风声呼啸。
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
屋内,爆发出一声悲鸣,「不——」
哥哥,祝福我吧。
我终于,离开了这间牢笼。
10
我从睡梦里醒来。
昨天的一切,好像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没有人来过。
我也没有离开。
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人。
守在这所孤独的房子里。
对于我来说,时间好像不是度量工具。
我根本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我在这里游荡。
终于有一天,江闻绪开门进来。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西服。
看着比上一次,老得更厉害了。
鬓间,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看到我时,他脸上满是欣喜。
「不要怕,言言,你害怕的东西,已经被我关起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一用力,就把我吹散了。
「门外没有怪物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他的话,令我摸不着头脑。
我摇摇头,等待下一个日出。
哥哥,别对我好。
我怕我忍不住,又紧紧攥住你。
拉你下水。
他静静地坐在我身旁。
许久,他才问我,「言言,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风声猎猎。
他话里有叹息。
「言言,我一直在等你。」
我没有回应。
夜深了,大门被人推开。
姜敏跑了进来,一脸癫狂。
她看上去,也老了好多。
「江闻绪,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要干什么啊?!你疯了是不是?!」
她面容狰狞。
我忍不住瑟缩。
江闻绪挡在我身前,声音坚定,却带着某种解脱的意味。
「报仇。」
姜敏抖了一下。
他的语气笃定,「言言那次被网暴,是你主导的。」
姜敏的脸色变得煞白。
「这些年,你都在演戏!」
「我真是瞎了眼!你就是一条毒蛇!我怎么会和你结婚啊!」
她伸手想要打他,却被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江闻绪一松手,将她推倒在地。
房间里扬起厚厚的灰尘。
姜敏疼得惊呼,眼里含泪。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些恳求。
「阿绪,不论怎么样,她都是外人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啊,幺幺还等着我们回去的,你忘了?她还那么小,还等着你给她讲故事呢。」
江闻绪嗤笑,「晚晚和幺幺,都不是我的孩子,对吗?」
「和你结婚前,我去做了结扎手术,我没法有孩子。」
姜敏抖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江闻绪的声音里,却满是愉悦。
「我不会养她们,我会把她们丢给福利院。」
「她们的母亲、爷爷,乃至整个家族,都是杀人犯,她们会被其他孩子怎么对待?」
「你在言言身上做过的事情,我都会还给她们。」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谁的孩子。她们会被人人喊打,比过街老鼠还不如。」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闻绪看出我的疑惑,打开了手机。
屏幕里,播放着姜氏医药公司的丑闻。
他们研发的药物,致多人死亡。
姜敏的爸爸和哥哥,被抓起来了。
新闻在这里戛然而止。
本该大快人心的事情,我却莫名有些不安。
姜敏面带哀求。
她一向高高在上,还从未,露出过这种神情。
「求求你,放过她们吧,她们还是孩子啊,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们喊你爸爸的,你们相处了那么久,你不会对她们没感情的……」
江闻绪的眼眶红了。
「我的言言被你伤害的时候,也是个孩子啊。」
他字字颤抖,「姜敏,你要赎罪。你要和我一样痛苦。」
「不愿意赎罪也没关系,我已经毁了你所拥有的一切。」
这些话,仿佛是被他嚼碎了才吐出来。
带着浓浓的恨意。
姜敏见他油盐不进,破口大骂,「你真是个疯子!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江闻绪掐住她的后颈,强迫她跪下。
正对着我的方向。
他神情冷硬,「磕头,道歉。」
姜敏梗着脖子,叫嚷着,「你做梦!她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都是她自讨苦吃!我就该让她早点死!」
江闻绪倏地给了她一巴掌。
他向来冷静克制,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你住嘴!谁让你说这些话的!你吓到她了!」
「江闻绪你他妈就是神经病!盛言言早就死了!」
11
「轰」的一声。
我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江闻绪朝我走来,轻声道:「别怕,言言,别怕。」
我颤抖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鲜血染红了我的裙摆。
我破败不堪。
无数被我刻意忽视的画面,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
房间里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盒。
妈妈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我,而是对着空气,幻想我还坐在飘窗上,喃喃自语。
他们从来没有抛弃我,只是我被困在了这所房子里。
一个人待在家里的那些日子,我没吃过一口东西。
我跳下去后,哥哥说的是「别再这样对我」。
原来,那不是梦啊。
我根本……就不是人了啊。
我已经死了。
死在二十五岁的生日。
我精心挑选的日子。
忌日和生日在同一天,这样,他们只需要每年想起我一次就可以了。
不必怀念我。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
我只希望你们能幸福。
那是我许下的,最后一个生日愿望。
可他们过得不幸福啊。
他们从来没有忘记我。
妈妈会在每天清晨打扫我的房间。
吃饭时仍旧摆好我的碗筷。
一切,都是我生前的模样。
不同的是,他们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与我有关的一切,都支离破碎。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是我,毁了他们的人生。
哥哥告诉我,为了陪我,他拼命学,提前毕业了。
可我却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博士的退学申请。
江叔叔被辞退后,只得找新工作。
人到中年,却处处碰壁。
妈妈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愧疚自责,崩溃大哭。
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缝好胸膛,扬起小心翼翼的笑容,哄我吃药。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好起来。
终于。
我考上了大学。
哥哥进了研究所。
江叔叔升了职。
妈妈脸上有了笑容。
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可没多久。
一场网暴,毁了这一切。
我开始害怕白天,害怕清醒。
害怕看到他们脸上失望的表情。
在那个蝉鸣得厉害的盛夏,我终于明白。
我身上有个不可战胜的隆冬。
带着刺骨的寒意。
散发着刺鼻的氨气味。
沾染了,浓稠滚烫的汤汁。
我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我无数次想要挣脱。
哥哥让我,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我那么努力地,想要撑起这把伞。
可伞破了。
外面下起狂风骤雨。
我被黑色的暴雨淹没了。
最后一次尝试挣脱。
我穿起了洁白的裙子。
露出满身的伤痕。
躺进浴缸,静静等待解脱。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好起来。
对不起,原来是我,抛下了你们。
对不起,就连死前,我也没能勇敢一回。
我最终的归宿,明明是海底。
可我害怕出门,害怕看到路人异样的目光。
所以我对哥哥说:「请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里,让我沉睡在大海深处。想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海吧。」
于是,每个日夜,他都注视着墙上的那片海。
警笛声响起。
天边升起一道曙光,如同利剑,劈开了沉重的夜色。
为首的警察拍了拍哥哥的肩,带走了姜敏。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
我问他,「哥哥,你怎么才来?」
屋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连婚纱,都泛黄了。
我等了好久好久,他才来。
像十八岁那年一样,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轻轻把我拥入怀里,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但这次,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身体。
再也碰不到我。
他愣了一瞬。
像是大梦初醒。
惊愕、自责、无助、痛苦,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他捂住脸,有泪,从指缝间滴落。
我的葬礼,他没有哭。
连妈妈都哭着骂我狠心。
可他,一如既往地温柔。
「她不是狠心,她只是胆小,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她去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在那里,她会永远快乐。」
他的声音那样轻。
像是真的为我感到高兴。
我一直以为,他足够坚强,是不会哭的。
可这一刻,他蹲下来,抱着头。
像只濒临绝境的幼兽,黑暗中,发出一声悲鸣。
往日的坚强堡垒,瞬间崩塌。
他哭得像个孩子。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我想去擦他的眼泪。
却都是徒劳。
这是一场迟来了十五年的哭泣。
他的眼泪快要将他淹没了。
我说:「天快亮了,哥哥,我们去看海吧。」
12
海边,浪声阵阵。
太阳出来了。
我们并肩坐在海边。
看潮起潮落,海浪卷起雪花。
月亮从海平面升起。
「言言,外面没有你害怕的东西了。」
「你可以回到大海了,自由自在地。」
哥哥捧起骨灰。
珍重而又虔诚地,将它们撒向大海。
「言言,我没有骗你。」
「我说过的,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的声音哽咽,「一辈子。」
对不起哥哥。
是我没能遵守承诺。
他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
「言言,日子还长,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
「爸和盛阿姨有我照顾,你乖乖等着我们。」
「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去到你的身旁。」
他像从前那样,为我读我最喜欢的故事。
他轻轻地吟唱。
「我飞到她的身边,我捧出给她的礼物——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
「时间上有美丽的条纹,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原来灵魂也会流眼泪啊。
原来灵魂的泪,也是滚烫的啊。
他说,往前走,不要回头。
海浪越过我的身体。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说:「再见了,我一生的爱人。」
【江闻绪的番外】
1
言言离开后的第十天,我把房间刷成了蓝色。
这样,也算陪着她了吧。
2
言言离开后的第一年,我研究好了炸药怎么做。
出门的时候,盛阿姨打来电话。
她问我:「小绪,今天回来吃饭吗?我做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她话里,有小心翼翼藏着的哽咽。
我想起来。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月光皎洁。
音箱里播放着经久不息的海浪声。
言言坐在飘窗上,抱着膝盖,问我:
「哥,如果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你帮我照顾妈妈好吗?就当是帮我个忙。我下辈子再还你。」
她的脸埋在膝盖里。
手腕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新伤旧伤,纵横交错。
很多话堵在喉咙里。
我合上小说,轻声哄她,「睡吧,听话,睡吧。」
那时我并非不想答应她。
我只是怕,怕她了无牵挂。
默了半晌,我放下背包,说:「吃。」
3
言言离开后的第二年,我去了姜氏的医药公司,拱手让出研究成果。
回国后,我没有放弃研究。
终于在这一年,有了成果。
言言从前总说,是她耽搁了我的梦想。
还要我说几次呢。
我最初的梦想,就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幸福。
我希望她能幸福。
4
我进入了姜氏的医药公司。
那时,姜敏正陷入第一段失败的婚姻。
我的出现,让她得到了慰藉。
有天,她打了我一巴掌。
「你是盛言言的哥哥!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报复我吗?」
「我告诉你,不过是个男人而已,遍地都是!」
我没想过要掩饰什么。
「难道你真的觉得盛言言的病,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是她太脆弱了。」
「不过是几个小小的游戏,几句无关痛痒的辱骂,竟然也能让她寻死觅活。」
对不起言言,请原谅我的言不由衷。
「我的确知道你的身份,我不认为,一个没血缘关系的继妹,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用爱情去惩罚一个人,我没那么愚蠢。」
这么恶心的话,竟然也能从我嘴里吐出来。
我告诉她,我和盛言言关系不好。
我们的关系怎么会好呢?
那时候我察觉到自己异样的心思。
选了一个很远的大学。
恨不得,跑到天涯海角才好。
恨不得,这一世都不出现在她面前才好。
我痛恨这个选择。
连带着,也痛恨做下这个选择的自己。
我本来是她坚强的后盾。
却跑得远远地。
留她一个人。
看我,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的离开,是我一手促成的。
我来得太晚了。
我的言言啊,永远留在了满目疮痍的二十五岁。
从那以后,我的世界下起了雨。
经久不息。
年年岁岁。
时至今日,未曾有一刻停歇。
5
姜敏对我的话半信半疑。
我告诉她,我恨盛言言。
因为她,爸爸被辞退。
为了给她治病,家里一团糟。
我只能回国。
我告诉姜敏,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被她毁了。
对不起言言,我只能这样做。
6
言言离开后的第四年,我准备和姜敏结婚了。
带姜敏回家的那天,我看到了言言。
她站在餐桌旁,神情怯怯的。
似乎是因为姜敏在,她不敢靠近。
或许是幻觉。
或许是我的执念。
或许我只是得了病。
或许是她怨恨我,没能为她做点什么。
但我想,上天终于还是眷顾了我。
让我看到一个会动的她。
不论,是真是假。
我大喜过望。
却没有流露出一点端倪。
7
婚礼的前一晚。
我收到了远方寄来的婚纱。
那家店铺早已人去楼空,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套婚纱。
我把婚纱放在了言言的房间。
言言啊,对不起。
我真的以为,还有以后的。
我又出现了幻觉。
言言恨恨地盯着我。
似乎是在埋怨我,竟然会和姜敏结婚。
8
次日清晨。
那套婚纱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像被谁丢弃的破布娃娃。
我突然意识到,那好像不是幻觉。
可言言不见了。
我找不到她了。
9
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的言言啊,穿着镶满珍珠的漂亮婚纱。
在我面前转着圈,像只优雅纯洁的白天鹅。
她笑盈盈地问我:「哥哥,好看吗?」
我说好看。
真好看。
我眼眶发热。
是十七岁的她。
没有痛苦,没有伤疤的十七岁。
上天啊,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吧。
这一次,我的恳求没有打动上天。
画面一转。
她的脸变得了无生机。
血,染红了整条裙子。
我大叫着醒来。
姜敏被吵醒,「咦,枕头怎么湿了?」
我几乎快要演不下去了。
脑子里有个声音。
掐死她吧,掐死她,给言言报仇。
那样,一切都结束了。
可在二十五岁生日,言言说的是,「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她走得那么决绝。
还希望我们都能幸福。
小骗子。
我说:「是汗吧。太热了。我去外面吹吹风。」
10
言言离开后的第五年,姜敏怀孕了。
时隔一年,我终于又看到了言言。
她躲在房间里,不敢踏出一步。
我没找到机会和她说会儿话。
她又不见了。
11
盛阿姨还是没能释怀。
我们谁都没释怀。
她准备往菜里放安眠药。
还好,我来得及时。
安眠药被我换成了维生素。
她的情绪不稳定。
我让爸爸带着她和言言的骨灰盒,离开了这座城市。
12
言言离开后的第六年,孩子出生了。
姜父对我放松了警惕。
但老狐狸还没露出尾巴。
13
言言离开后的第十年,姜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我手里掌握的罪证,还不足以让姜家的人,得到严厉的惩罚。
我只能等。
14
言言离开后的第十三年,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无尽的风声。
嘭。
一声惊雷。
有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
是言言吧。
电话那端,是言言吧。
这一刻,我像是被谁攫取了呼吸。
双手忍不住颤抖。
我已经好多年没看见过她了。
她还在怪我吗?
她还害怕打雷吗?要不要我陪?
这时,姜敏走了过来,问我:「谁啊?阿绪,快过来啊。晚晚还等着你的睡前故事呢。」
那些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咙里。
我让她别再打来了。
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后悔的一句话。
我真该死。
15
我越来越不安。
第二天,我开车回了家。
她竟然真的在这里!
可她的骨灰盒,明明已经被带走了啊。
我突然明白。
原来她一直被困在这里。
她双唇翕张,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说了什么呢?
她坐在栏杆上。
单薄的身影,像只瘦弱的蝴蝶。
不要!
别再这么对我!
「不——」
她又死在了我的面前。
第二次。
16
我再也没能找到她。
17
言言离开后的第十四年。
晚晚八岁生日时,我带她去海边放风筝。
她笑得多开心呐。
恍然间,我以为看到了小时候的言言。
太像了。
言言那时候,也这么爱笑。
她问我:「爸爸,你为什么哭啊?」
18
言言离开后的第十五年。
我做到了。
但这些年,姜氏的那些脏事,我也有参与。
法律严苛,我不能幸免。
吴警官像从前那样,拍拍我的肩,问我,「有没有什么忙让我帮的?我尽量满足。」
「给我两天时间吧,我去跟家人道个别。」
19
家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言言就坐在飘窗上等我。
白发爬上了我的鬓角。
我的言言,一如往昔般漂亮。
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原谅我了吗?
不原谅也没关系。
日子还长,总有一天,我会去到你的身旁。
20
我们去了海边。
这一次,我终于带言言,看到了真正的海。
她不用再害怕了。
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言言,哥哥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从此之后,你的每个夜晚,都是好眠。
故事说完了。
月亮从海平面升起。
她一步一回头。
我知道她放心不下。
我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姜敏只是在放狠话,我不会有事的,你看,那个警察还拍我的肩膀。我们是搭档。」
她这才笑了。
星辰落在她的发间。
她的身影逐渐隐入海浪。
我听到风声。
无尽的风声。
像是她在我耳边低语。
「哥哥,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说好,我会幸福。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到,我的言言像普通人一样长大,高考,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后来,白发苍苍,儿孙绕膝。
梦醒了。
铁窗外,天色初晓。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骗了她。
我的言言啊,那么善良,肯定会上天堂。
而我,做了很多坏事。
要下地狱的。
我们见不了面了。
没关系。
上天啊,下辈子,请您一定要让她在春光里笑着。
那些肮脏的、痛苦的,交给我就好。
我一个人记得就好。
(注:正文第 12 节,江闻绪的吟唱部分,引自刘慈欣的《三体 3:死神永生》歌者的诗)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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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3-24 15:2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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