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尽欢
所属系列：花脸小姐
尽欢
花脸小姐
郁瑶劈腿了。
用手机与人聊天时总是傻笑，出门前总是反复检查妆容，朋友圈里也多了许多发春的自拍。
种种迹象都表明，我的侄女郁瑶正在陷入热恋，对象却并不是她那位青梅竹马的男友赵尽。
虽然他们才二十岁，但两人已经认识十年，早就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平时连手都懒得牵。
凭借一个过来人的直觉，我无须求证就可以断定，让郁瑶露出初恋般悸动表情的人，绝不会是赵尽。
我心急如焚。
赵尽是我心中唯一认定的侄女婿，他和郁瑶从小学就熟识，是典型的两小无猜。
当年我哥嫂忙着做生意，经常把这个闺女丢给我爸妈，我爸妈再丢给我，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郁瑶算是被我拉扯大的。
虽然我只比郁瑶大九岁，却过早就开始承担起了小姑姑的责任。当与我同龄的女孩沉迷于化妆打扮和追星时，我却在忙着带孩子。
而赵尽，作为郁瑶的小竹马，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跟着她来我们家蹭吃蹭喝。
于是，我从带一个孩子，变成了带两个孩子。
记得第一次见到赵尽时，他还很小，我惊叹于现实中居然会有如此粉雕玉琢的俊美少年，情不自禁地揉了又揉他的小脸，被郁瑶当场喝止：「流氓姑姑！赵尽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
我连忙收回手，发现赵尽低垂着头，脸已经红透了。
最可贵的是，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赵尽身上没有一丝桀骜，反而比同龄小孩要早熟，也更加懂事，每当见到我时，他都会乖乖道一声「姐姐好」。
后来在我的耐心纠正下，他才慢慢把「姐姐」这个称呼改成「姑姑」。
辈分不能乱。
虽然赵尽性子内敛低调，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境，然而言谈举止间还是会透露出掩盖不住的贵气。他还总是在逢年过节时送郁瑶一些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而且每次都会额外准备一份给我。爱护女友，又不忘讨好女友的姑姑，让我甚是欣慰。
因此，我一直暗自盼望着郁瑶有朝一日能够嫁进赵家。
站在理性的角度，我知道豪门深似海，有钱不一定就会幸福。但站在姑姑的角度，比起外人，我当然更想把侄女交给长得帅、性格好、又有钱的赵尽。
这些年来，赵尽甚至比郁瑶还要尊敬我，在我面前始终乖巧温顺，一口一个姑姑。
不是亲侄，胜似亲侄。
我一直以为，几年后他会跟郁瑶顺理成章地领证结婚，成为我的法定侄女婿。
然而现在，郁瑶劈腿了。
我此生最痛恨的就是劈腿者。
倒不是我有多么正义，而是因为我目前为止交往过的几个男朋友，全都劈腿了。
全部，一个都不例外。
而且每一任都是被我亲手抓到劈腿证据的。有的是暧昧的聊天记录，有的是衣领上的口红印，甚至还有一个是当街被我撞见与小三约会的。
不知是因为我比较倒霉，老是碰上渣男，还是因为男人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无论遇见谁都是一样的结果。
以至于我抓劈腿都抓出了经验，后来连恋爱都不敢谈了。
如果劈腿的人是赵尽，我还可以帮着自家侄女痛骂富二代渣男，狠狠给他十几个巴掌，从此跟赵尽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劈腿的人偏偏是我那不争气的侄女。
作为同病相怜的受害者，我一定坚决站在赵尽那边。
然而作为郁瑶的亲姑姑，我又无法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去拆穿这件事。
就连洗澡的时候我都在苦思冥想，以至于洗完澡走出卫生间后，才听见不知响了多久的门铃声。
我以为是郁瑶回来了，打开门刚准备兴师问罪，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赵尽。
这间公寓是我为了独居而买的，对恋爱彻底失望后，我已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原以为终于可以一个人过清净日子，结果郁瑶以她父母管得宽为由，死皮赖脸跟着搬了过来，因此赵尽也三天两头往这儿跑。
于是，这对小情侣就这么把我家当成了私人堡垒，明目张胆地进进出出。
我不止一次想要建议他俩滚出去租房子同居，不要来打扰本人的独居生活。
然而一想到他们才刚满二十岁，还属于毛头小孩，同居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意外，我只能忍下来。
这就是我的命，身为姑姑的命。
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随口问：「郁瑶没跟你一起？」
赵尽先是愣怔地望着我，随后又移开视线，低声答：「她应该跟闺密逛街去了。」
一副无条件信任女友的模样。
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赵尽，发现他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有水果、零食，以及我最爱吃的红豆糕。
心头顿时涌起怜惜，我伸手拉他进屋：「说多少次了，以后来家里不要买东西。」
赵尽轻笑：「姑姑爱吃就好。」
我捏起一块红豆糕往嘴里塞：「我刚才在洗澡，你是不是在门口站了很久？」
赵尽声音低低地回答：「没事的。」
我从鞋柜抽屉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随手递向他：「以后直接自己开门进来。」
赵尽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接过钥匙，声音低到我几乎听不见：「谢谢姑姑。」
唉，多么乖巧、内敛、听话的好孩子。
虽然郁瑶已经劈腿，但我实在不想失去这位侄女婿。
他们毕竟有十年的感情基础，如果我不拆穿，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不定郁瑶只是玩玩而已，最终还是会回心转意，继续跟赵尽交往下去。
但我很快又清醒过来。
我也曾遭受过男友的背叛，如果旁人劝我「他只是玩玩而已」，我又会做何感想？
恐怕只想打烂对方的嘴。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欺骗赵尽。
于是我立刻给郁瑶发消息：马上回家，赵尽在等你，我也有事要跟你谈。
没有回复。
我怒火中烧，又发了一条过去：郁瑶，滚回家！
仍然没有回复。
因为只差九岁，郁瑶从小就不怎么把我当长辈看，叛逆又张狂，经常把我气到昏厥。
我试探地问：「赵尽，你跟郁瑶最近还好吧？」
赵尽眼神躲闪：「挺好的。」
好个屁！
我正恼火着，赵尽却指着我湿漉漉的头发，提醒道：「姑姑，这样会感冒的，先把头发吹干吧。」
我挥挥手：「懒得吹，过会儿就干了。」
赵尽却拧了下眉，抓着我的手走进卫生间，拿起吹风机，认真地帮我吹起了头发。
我心中无奈，不禁打量起镜子里的赵尽。
他动作很轻，指尖每一次触碰到我的头发都极其温柔，仿佛在对待无上珍宝。
一个豪门少爷，为了讨好女朋友的姑姑，甘愿充当理发店小哥。
我不禁想掐死郁瑶，这么好的男孩，郁瑶居然背叛他。
赵尽无意间望了过来，透过镜子与我对视，随后忽地脸颊一红，匆匆移开视线。
我不明所以，然后低下头，猛地意识到自己洗完澡后没穿胸罩。
虽然外面穿着睡裙，但因为布料单薄，穿没穿胸罩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怪不得赵尽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不敢直视我。
我算是看着赵尽从小长大的，所以从来没把他当成异性看待过。
但毕竟男女有别。
当年那个瓷娃娃般乖巧可爱的小男孩，早就长成了如今这个修长俊逸的公子哥。
每次无意间离赵尽太近时，我都会被他高高的个头吓得往后退几步。
此时他与我挤在狭小的卫生间，身体几乎快要贴到一起，实在不妥。
作为长辈，我平常都很注意分寸，只是今天被郁瑶气得一时疏忽了。
好不容易吹干头发，我咳了咳，故作自然地进卧室穿上了胸罩。
都怪郁瑶那个混账。
如果不是因为她，赵尽也不会经常往我家跑，我也不必在自己家还要穿胸罩。
实在是勒得慌。
走出卧室，发现赵尽已经在厨房煎起了牛排。
浓郁的牛肉香味让我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肚子也不自觉地叫了起来。
赵尽冲我弯起眼睛笑：「马上开饭。」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
连亲侄女都没对我这么好过，平时只有我伺候她的份儿。
但只要有赵尽在，我什么事也不用干，他总是神奇地处处都能照顾到我。
赵尽的存在，并不仅仅是郁瑶的男朋友这么简单，倒更像是一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
比那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还要孝敬一万倍。
郁瑶劈腿的事一旦被拆穿，赵尽就有很大概率会跟我们郁家彻底断交。
一想到可能要失去这么好的侄子，我禁不住悲从中来，万念俱灰。
作为补偿，我决定在最后的日子里对赵尽好一点儿。
吃完饭，赵尽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是打算等到郁瑶回来。
我往沙发上一瘫，招呼他一起看电视。
开两瓶冰可乐，吃着赵尽带来的零食，看着热闹的综艺，就像往常每个平凡的夜晚一样。
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有赵尽陪伴的夜晚了。
大概是过于劳神，不多久我便身子一歪，沉沉睡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倒在赵尽怀里，两只手还紧紧环抱着他的腰，口水差点儿蹭到他的衣服上。
赵尽似乎是害怕把我弄醒，全程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默默盯着我。
我愕然，蓦地坐起身。
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我更加愕然。
都凌晨三点多了，郁瑶居然还没回家。
简直无法无天！
我咬牙切齿地准备打电话怒骂郁瑶，却被赵尽阻止：「姑姑别生气，我已经联系过郁瑶了，她今晚睡在了闺密家，都这个点了，肯定已经睡着了。」
好暖心的男朋友，全然不知自己可能被绿了。
我痛心疾首。
赵尽从沙发上站起：「那我回去了，姑姑。」
我于心不忍道：「算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
一个等待劈腿女友等到凌晨三点的傻孩子，我怎能忍心让他这么晚一个人孤零零回去？
赵尽身形一僵，眼中既有愣怔也有意外，声音很哑：「姑姑愿意吗？」
虽然他经常来我家，但从未留宿过。
在姑姑眼皮子底下，郁瑶估计也不太好意思留男朋友过夜。
我点点头：「睡郁瑶房间吧。」
赵尽低下头，藏起脸上的表情，轻声道：「好。」
临睡前，我躺在床上紧紧盯着卧室门，犹豫、挣扎、思索。
到底该不该反锁门。
以前我是从不反锁的，但今晚家里毕竟有个异性。
不过那是赵尽，是跟我认识十年的晚辈，又不是外人。
难道还怕他闯进来把我吃了不成？
最终，我在纠结中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时，赵尽已经离开了。我床头摆放着他准备好的红豆糕和牛奶。
感动之余，我又意识到那小子竟然敢在我睡觉时进我房间，说不定还看到了我糟糕的睡姿。
果然还是应该锁门。
郁瑶回家后，我跷着二郎腿瞪她：「说吧，跟谁鬼混了一晚上？」
她理直气壮：「都说了睡在闺密家！」
我冷笑：「你最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郁瑶脸一红，难得露出羞赧的表情：「姑姑，你怎么知道？」
我愕然。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这个人居然还是我亲侄女。
我抄起抱枕就往她身上砸：「你果然劈腿了！我就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赵尽吗？你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羞愧吗？你知道他昨晚等你等到凌晨三点吗？我们郁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劈腿的人渣！」
郁瑶夺走抱枕：「那么这位姑姑，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我和赵尽其实并没有在交往？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脑补我们在谈恋爱而已！赵尽跟我只是哥们儿，我们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赵尽！」
我愣住，第一反应是郁瑶在狡辩，然而她认真的眼神告诉我，他们确实没有在谈恋爱。
刹那间，天崩地裂。
「怎么可能？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上去那么亲密和般配，从十岁开始就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无论是放在小说还是电视剧里，你们都是一定会在一起的！赵尽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子，你怎么会不喜欢他？你凭什么不喜欢他！」
郁瑶很镇定：「因为我喜欢的人比他好一千倍。」
荒谬！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比赵尽好一千倍？
「所以从小到大一直是赵尽单恋你吗？」我不禁为赵尽感到心痛，隐隐有落泪的冲动。
郁瑶瞪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姑姑，你也算是谈过好几段恋爱的人了，难道真的意识不到，昨晚赵尽根本不是等我等到凌晨三点，而是找借口赖在你家赖到凌晨三点吗？他想见的人一直是你，从一开始就是你。」
……
我猛地冷静下来：「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便多问，先走了。」
郁瑶一把抓住我：「别想逃避事实！你知道十年前我和赵尽是怎么认识的吗？有一天他突然找上我，不停地打探你的消息，然后提出要跟我做朋友。我心知肚明他是打算利用我去接近你，不过看在他把每月的零花钱全给我花的分儿上，就勉为其难同意了。」
所以这丫头因为一点儿零花钱就把我卖了。
不对。
这不是重点。
「赵尽为什么要接近我？」我一时不知该为哪件事生气。
「因为一块红豆糕。」
「什么？」
「赵尽他爸早逝，他妈忙着家族企业，生活中经常对赵尽放任不管，很少给过他什么关爱，但对他的成绩要求很高，考试分数稍微下降一点儿就会罚他不许吃饭。有一次甚至还罚他在校门口站着，赵尽又饿又累，差点儿晕过去，是你及时出现，给了他一块红豆糕。那天才是你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我想起来了。
那天我本来是去接郁瑶放学的，结果她早早跟同学一起走了，我便无所事事地在附近闲逛，买了一块红豆糕，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就瞥见了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可怜巴巴的，一看就是正饿着肚子。
于是我顺手就把那块红豆糕递向了他。
就只是，顺手而已。
普通到，我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
因为那时赵尽低垂着脑袋，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怪不得后来每次见我，赵尽都会带一份红豆糕。
郁瑶一副看戏的姿态：「从那以后赵尽就盯上你了，小小年纪就处心积虑地想办法接近你，几乎天天往我们家跑。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被他妈虐待怕了，潜意识想要从你那儿获取母爱，后来……」
我打断她：「什么母爱不母爱的？我年纪也没有那么大吧？」
郁瑶继续道：「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却每次都会乖乖任由你捏他的脸，只要有你在场，他的视线就始终粘在你身上，腻腻歪歪的。直到高一那年暑假，你监督我们写作业，不一会儿就自己趴桌上睡过去了，我起身出去拿冰棍吃，回房时却发现赵尽正小心翼翼地靠向你，几乎差一点儿就要亲上去了。」
我捂住胸口，隐隐感觉要被气晕过去。
「为什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声音发着抖。
郁瑶脸上略带歉意：「我很讲义气的，从不出卖朋友，何况赵尽每年发给我的红包实在太多了……」
我恨不得掐死郁瑶。
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么个白眼狼侄女。
郁瑶自知理亏，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还没讲完呢。后来你误会我在跟赵尽谈恋爱，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亲近，我本想解释清楚，还鼓励赵尽向你告白，他却觉得一旦你知道他的心思就肯定会疏远他，慢慢地再也不理他，倒不如让你误会下去，那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你身边了。」
没错，我不仅会疏远他，不理他，我还会打他。
我现在就很想打人。
非常想。
「对了，我之所以搬来跟你住也是因为赵尽。当初你买了房子自己独居后，赵尽每天想见你都想得快中了魔障似的，但他一个人又没有理由来找你，我没办法只能跟着搬过来，这样他就能以找我为借口顺理成章地出入你家了。为了赵尽，我真的付出太多了。」郁瑶故作委屈。
我冷冷地瞪她，心中思考着什么样的打人方法能够又疼又不致命。
罢了，打死拉倒。
「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喜欢的人，还白白担了劈腿的恶名，所以不打算再替赵尽隐瞒了。」郁瑶表情变得正经起来，「不过姑姑，我求你，千万不要让赵尽知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大家好歹这么多年的感情，赵尽性子又那么敏感，很容易受伤的，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要做得太绝。」
所以，我被骗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要反过来考虑骗子的感受。
我闭上眼，劝自己要忍。
耳边响起郁瑶的笑声：「往好处想想，你现在可以亲自嫁入豪门了呀，只不过得等两年了，毕竟赵尽才二十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忍不了了。
我扑过去一把薅住了郁瑶的头发。
……
缓了好几天，我才渐渐冷静下来。
先前那些藏在暗处飘忽不定的事物，此刻都一一清晰起来。
去除了「侄女婿」这个身份，我才恍然意识到，从小到大，赵尽对我的一举一动有多么暧昧不明。
对学生而言无比珍贵的假期，他却全都用来见我。
作为优等生，他却经常找我咨询一些再简单不过的课题。
每当我无意间靠近他，或是碰到他，他都会迅速红了耳朵。
公寓里那些吃的、喝的、玩的，都是他一样接着一样添置的。
我所有的喜好，他都一清二楚，每个生日都想方设法为我制造惊喜。
从需要仰视我的稚嫩孩童，到低下头才能与我对视的纤长少年，眼中始终不变的，是藏在深处的眷恋。
那一声声温软的「姑姑」，似呢喃，似低语，更似化在心口的糖水。
记得三年前我发现其中一任男友劈腿后，抄起菜刀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倒不是因为被劈个腿就要杀人，不至于，犯不着，没必要。
毕竟老娘也不是什么恶毒之人，一刀砍断他下面就够了。
刚打开门，就看见赵尽正站在我家门口，额头上有一道醒目的伤口。
我举着菜刀，愣住了：「你干吗去了？」
赵尽扯了下嘴角：「去找你前男友打了一架。」
「打赢了吗？」我皱皱眉。
「嗯。」赵尽点头。
那就好。
我看着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疼不疼？」
赵尽冲我笑：「别担心，不疼的。」
那年他才十七岁，脸上写满青葱的孩子气，却为了我跑去挑衅一个成年男子。
我叹了口气。
转身，回屋，放下刀，拿出酒精棉签，给赵尽额头上的伤口消毒。
「下次不准再打架了。」我担心会留疤。
赵尽目光定定地望着我：「我只是想帮你出气。」
我露出和蔼的微笑：「我一点儿都不生气啊，只是分个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尽语气变低：「姑姑，生气也没关系，在我面前不用伪装的。」
短短一句话，瞬间戳中了我的泪腺。
眼泪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我背过身去，不想被赵尽看到自己这么丢人的样子，手腕却忽地被抓住，然后他轻轻一拉，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
我靠在他肩上，心头的委屈一浪接着一浪翻涌，不自觉地哽咽：「再也不会有人喜欢我了。」
赵尽先是温柔地搂住我，然后越拥越紧，紧到几乎把我整个人裹进了怀里。
片刻后，他在我耳边低语：「还有我在，我喜欢你，姑姑。」
我笑出了声，随手推开他：「你不算，我们是亲情。」
那时我以为赵尽只是单纯在安慰失恋的我而已，却不知那个拥抱，以及那句告白，暗藏了多么汹涌的欲望。
这些所谓的暗恋细节，放到一对正常的男女身上，自然是一场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情故事。
然而我和赵尽并不是正常的男女关系。
这十年，他在我心中，是乖巧懂事的晚辈，也是细致贴心的准侄女婿，但，从来都不是男人。
谁又能坦然地接受，一个你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孩子，竟然从一开始就是在蓄意接近你。
这份感情，并不健康，甚至令我后背发凉。
我必须断了他的念想。
作为一个比他大九岁的长辈，我有这个义务。
下班回到公寓，我一眼发现门缝中透出一丝光亮。
我清楚记得自己出门前是关了灯的。
连忙发消息询问郁瑶在不在家，对方回复：在闺密家。
有一秒钟，我想要掉头回公司继续加班。
在门口僵持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
只见屋内灯光大亮，赵尽从厨房探出身体，冲我柔柔地笑着：「姑姑，欢迎回家。」
后悔。
好后悔。
我当初就不该手贱，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赵尽。
赵尽今晚做的是番茄鱼，刚尝了第一口，便暂时抵消了我心中对他的怨气。
好吃到让人气不起来。
以前我还纳闷过，为什么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厨艺会这么好，听郁瑶讲了他小时候的事后，才恍然大悟。
摊上一个总让人饿肚子的冷漠亲妈，不自力更生是活不下去的。
吃完饭，刷完碗，我开始翻脸不认人：「郁瑶今晚应该还是会住闺密家，你不用等她了，早点儿回去吧。」
如果我是旁观者，一定会大骂自己贱人。
明知道他并不是在等郁瑶，明知道他只是想多见见我，却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赶他走。
但我别无他法。
我不可能接受他，因此更不能纵容他。
半晌无人应答。
我抬头看他：「还有事吗？」
赵尽眼里有些委屈，执拗地注视着我：「我想陪姑姑。」
我有一瞬的心软，又迅速硬起心肠：「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不需要人陪。」
赵尽语气放柔：「那姑姑陪我，好不好？」
如果他还未成年，我一定会疯狂揉捏他那张白嫩的小脸，把他当成一只黏人的狗狗去怜惜、疼爱。然而如今他已满二十岁，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各方面都已发育成熟，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男性了。
最重要的是，我已清楚他的心思。
我不能明知道他喜欢我，还任由他黏着我，讨好我。
那跟养备胎有什么区别？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能那样对待一个认识十年的晚辈。
于是我直视赵尽，语重心长道：「小尽，你这个年纪应该多跟同龄人一起玩。比如郁瑶，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我心中无比痛惜。
虽然郁瑶那丫头从小就爱惹我生气，但她在我心中仍然是世上最好的女孩。无论从长相、性格，还是年龄来看，郁瑶跟赵尽都是绝配。
他们本该是最合适的一对。
赵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隐忍又受伤的眼神默默盯着我。
我与他站在客厅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气氛实在太过怪异。
我咳了咳，假装很忙的样子：「我还有工作要忙。」
「那我不打扰姑姑了。」赵尽终于转身，朝门口走去。
「赵尽！」我叫住他。
赵尽回头看我，眼中溢满期待。
「备用钥匙还给我吧，以后没事尽量不要过来了。」我朝他摊开手掌。
我是为他好。
曾经最讨厌大人对自己说这句话。
如今我却在心中对赵尽疯狂呐喊着：不要怪我，我真的是为你好。
他眼中的期待一点一点被灰暗取代，一把冰冷的钥匙落入我的掌心。
客厅门缓缓打开，又轻轻关上，挡住了赵尽寂寥的身影。
我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心口被翻涌的愧疚淹没。
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就得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我真的，是为他好。
周末，郁瑶又出去浪了，我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
门铃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赵尽。
邀请他进门就等于在给他希望。
我躲进卧室，假装不在家。
门铃响了几声便停了，我微微松了口气，继续打扫卫生。
忙了一会儿后，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我一边觉得自己想太多，一边走向门口，透过猫眼朝外望去。
赫然发现赵尽正倚靠在墙上，眼神落寞地盯着地面，手上还拎着红豆糕。
似乎见不到我就不打算离开。
我目瞪口呆。
这小子是真的中了魔障了。
我迅速打电话给郁瑶，让她赶紧劝赵尽回家。
郁瑶无所谓道：「反正他回家也是面对那个冷冰冰的亲妈，还不如让他在你家门口站着呢。」
我怒斥：「你还是人吗？怎么这么无情无义？」
郁瑶抬高音量：「无情无义的到底是谁？有本事你就开门让他进来！只要你肯点头，我保证他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你！」
我狠狠挂掉电话。
一个对我没大没小的不孝侄女。
一个从小就敢偷亲我的兔崽子。
我郁欢，活了二十九年，到底失败到什么地步，竟然没一个晚辈尊重我？
那我就狠给他们看。
不见，不想，不开门。
反正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
下狠心果然有用，赵尽一连几天没再出现。
郁瑶时不时用谴责的眼神瞥着我，仿佛我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大恶事。
拜托，如果我开开心心跟赵尽谈恋爱，那才叫真正的丧尽天良好吗？
我冷冷地瞪她：「你们小屁孩懂什么？如果确定自己不会接受对方，那就果断疏远并拒绝，不要给对方留任何念想，这样对谁都好。」
郁瑶还是一脸困惑：「可你以前明明把赵尽捧上了天，夸他这也好那也好，一个劲儿地撺掇我嫁给他，天天盼着我嫁入豪门，结果现在大好机会摆在你自己面前，干吗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你们明明只差九岁而已！这年头谁谈恋爱还在意年龄？」
「那是因为我站在你的角度考量，赵尽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我不一样，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早就把赵尽当成了跟你一样的晚辈。这不仅仅是年龄问题，还有不可逾越的辈分，试问哪个长辈会跟自己晚辈谈恋爱？」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之所以想让你嫁入豪门，也是希望你未来能过得衣食无忧。但我不同，我自己养活得了自己，有工作、有房子，不需要嫁什么豪门就已经过得很好了。而你，以后能不能顺利毕业都不知道！」
「您还真是双标呢。」郁瑶阴阳怪气道，「可怜的赵尽，最近都没见他笑过了。」
我心很累。
一会儿觉得自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
直到一位中年妇女突然找上我。
高傲、冷淡、贵气，眉眼间似曾相识。
中年妇女淡淡地开口：「郁欢小姐，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儿子手机里存的全是你的照片？」
那一刻，我真想杀了赵尽。
「什么照片？美颜了吗？」我惊魂未定。
记得以前有一次赵尽突然拿手机拍了张我的侧脸，我发现后恶狠狠地勒令他删除。因为那小子居然是用原相机拍的，丑得让我心惊肉跳，他却勾起唇说很好看。
我以为那次只是他心血来潮，但没想到还是个惯犯。
赵母皱皱眉：「说吧，你跟赵尽是什么关系？」
来了。
豪门恶婆婆甩着支票让穷酸灰姑娘滚的狗血戏码，最终还是来了。
不知道这位阿姨会出多少钱。
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
我隐隐有些小激动。
不过我跟赵尽根本什么都没发生，无论他妈出多少钱，我好像都没有资格收。
当然，不管什么情况下我都不该收人家钱。
我遏制住自己的贪财本性，解释道：「阿姨，您误会了，我只把赵尽当晚辈。」
赵母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认识很多年了。从小到大，只要赵尽保持住第一的成绩，他想跟谁交朋友，想去谁家玩，我通通都默许了。然而最近我发现他似乎有点儿越界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在跟你那个侄女谈恋爱，小孩子玩玩嘛，我作为长辈也不介意，反正迟早是要分的。结果我无意间翻了下他的手机，才发现他竟然在痴迷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
我慢慢冷静下来，不再开口。
「郁欢小姐，我儿子刚满二十岁，大学还没毕业，而你已经进入社会很多年了，该有的阅历肯定都有了，关于你这些年是如何一步步诱导他迷恋上你的，我就不追究了。但是作为成年人，你应该有点儿自知之明，无论是你侄女郁瑶，还是你郁欢，谁都不可能进我们赵家的门。
「当然，赵尽只是一时被迷惑心智罢了，相信不久他就会突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痴迷的那个所谓梦中情人，其实根本配不上他。他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一个无知少年的冲动与好奇罢了，甚至算不上是爱情。小孩子不懂事没什么，我们成年人可不能把这种孩子气的感情当真，否则就太可笑了，对吧，郁欢小姐？」
可您儿子也是成年人。
我张了张嘴，想要帅气地反驳她。
可她已经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高贵的背影。
「我时间不多，暂时先只讲这么多，希望你都听进去了。方便的话，你最好能从赵尽的生活中彻底消失，谢谢。」
说罢，赵母潇洒离去。
原来人家压根儿不打算冲我甩支票。
就只是，单纯地羞辱我一顿而已。
我在原地静默良久，掏出手机给郁瑶发了条消息：赵尽在哪儿？
郁瑶很快回复：跟我们一起喝酒呢，干吗？
我收起手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酒吧。
一进酒吧，我就看见了正在面无表情灌自己酒的赵尽。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眼里带着幽幽寒意，与一旁欢笑的人群形成巨大反差。
「看看他被你伤成什么样了！」郁瑶谴责道。
我生出一丝愧疚。
「不过他只有在你面前才是乖宝宝，平时一直都那么冷漠，没人敢接近他。」郁瑶又说。
我惊了。
梳理好情绪后，我径直走过去坐到了赵尽身旁。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出现，表情一滞，握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姑姑，你怎么来了？」
「心情不好，过来喝两杯。」我抽走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赵尽沉默不语，视线始终落在我脸上。
三杯酒下肚，我歪歪斜斜地趴在了桌上。
郁瑶嘲讽道：「姑姑，你酒量也太差了吧。」
我猛然想起自己长辈的身份，瞪着她：「差点儿忘了找你算账，郁瑶，你小小年纪竟然敢泡酒吧，等着，我要去跟你爸告状。」
「我又没喝多少！赵尽，快送这位老年人回家吧！」郁瑶连忙撇清关系，说罢顺手将我推向了赵尽。
我毫无防备地倒在了赵尽怀里，他下意识扶住我的腰，又迅速收回手。
坐上回家的车后，赵尽小心翼翼地与我保持距离，似乎生怕惹我不高兴。
我闭上眼，将脑袋靠在了赵尽肩上：「头好晕。」
赵尽身体一僵，片刻后，伸手轻轻拥我入怀：「那就睡一会儿吧，姑姑。」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其实我头一点儿都不晕，也根本没喝醉。
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白兔，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三杯酒放倒。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我绝不会让自己被白白羞辱。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被赵母一顿讥讽和奚落。
太冤了。
也太亏了。
那不如，干脆做点儿什么好了。
人在气疯了的情况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曾经的我，受了刺激后总是会自暴自弃，把内心彻底封闭。
但是，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那样压抑自己？
什么道德、伦理、辈分、三观，全都滚蛋。
反正我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夸过我。
我正式决定，勾引赵尽。
他妈不是责怪我诱导他吗？
那我就让这位阿姨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诱导。
我一路装睡，回家后，赵尽将我扶到卧室床上，帮我脱鞋，脱外套，盖被子。
空气陷入片刻安静，我闭眼躺在床上，感觉到赵尽温热的指尖在我脸颊缓缓游走，低沉的呼吸盘旋在我耳畔，似乎随时会袭上我的唇。
「姑姑睡着了吗？」他声音无比沙哑。
我躺着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低喃了一句，似在自言自语。
「郁欢。」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真是大逆不道。
接着，我又听见了一句话。
「我爱你。」
我缓缓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我们离得很近，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一起。
赵尽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见我并没有发脾气赶他走后，又慢慢平静下来，愣怔地与我对视。
时间缓慢流动。
我仔细回味着刚才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真是毫无诗意的告白。
太简单，也太俗气。
但又带着一股沉重的认真。
二十岁的小孩，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脑中忽然响起郁瑶说过的：只要你肯点头，我保证他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你。
「赵尽。」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柔声叫他。
「嗯？」赵尽指尖微颤。
我忽然犹豫起来。
内心仅存的良知开始苏醒。
这样真的好吗？
因为一时赌气，去利用眼前这个单纯懵懂的孩子。
我还是人吗？
然而现实并没有让我反省太久，猝不及防之间，赵尽的唇猛地贴了过来，身体也随之重重压向我，炽热滚烫的气息透过唇齿之间袭遍我全身。
我条件反射地挣扎，然而一米八几的个头岂是我能推得动的，唇舌交缠之际，赵尽的掌心也探进我的衣服里，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一钩，瞬间解开了我的胸罩扣子。
我顿时头皮一麻。
这进展也太快了。
虽然我算是给了他小小的默许，但我以为他没那么大的胆子，最多也就偷偷亲一下。
谁承想几秒钟之内竟然连胸罩都被他解了。
明明我才应该是主导方！
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暗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刚准备拼死抵抗，赵尽却忽然用力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对不起，姑姑，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对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我的气，但我没办法停下来。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拥有你。从小到大，每次看到你跟郁瑶那么亲密的样子，我心里都嫉妒得发疯。凭什么郁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亲你、抱你，赖在你怀里撒娇，而我却不可以？」
呃，可能是因为，郁瑶是我的亲侄女，而你不是？
「十岁，你在我最无助时出现，给了我一块红豆糕，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甜的红豆糕。从那以后我便记住了你的样子，每天都盼着能够再见到你。随后我发现你经常在放学时来我们学校门口接侄女回家。于是，为了离你近一点儿，我跟郁瑶成了朋友。
「十一岁，我总是找各种理由赖在你家，连假期也不例外。你嘴上很嫌弃我，嘲笑我是郁瑶的小跟屁虫，然而每次都会为我倒果汁，准备点心，还经常带我和郁瑶去小区里荡秋千、骑木马、玩跷跷板。那是我童年时期最快乐的时光。
「十三岁，因为跟妈妈顶了一句嘴，我大晚上被赶出家门，失魂落魄地往你家的方向走，正碰上出来散步的你。我不想让你知道自己被妈妈惩罚的事，怕你觉得我软弱。于是你什么都没有问，牵起我的手，回家给我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十五岁，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男朋友，心中惶恐又嫉妒。每当看到你亲密地挽着其他男人的胳膊，冲他露出甜蜜又幸福的笑容，我都好想冲上去把你拽回来，让你眼中只剩下我。但我一次又一次，忍住了。因为我害怕被你讨厌。
「十六岁，趁你睡着时，我再也克制不住，差点儿就偷亲了你。但仅仅一个吻怎能令我满足呢？我知道自己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但我克制不住地一天比一天更加渴望独占你。
「还有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每一年、每一天，我的世界都只有你，仿佛我生来就注定要喜欢你。我恨自己比你晚出生那么久，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越走越远，似乎永远都做不到与你并肩而行。我真的，好不甘心。」
赵尽低低地讲述着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向我揭开他的脆弱与秘密。我的记忆似乎也跟着穿越到了过去，回顾着这十年间的一幕又一幕，那些曾经我从未察觉过的、被我忽视与错过的细枝末节，此刻全都落进了我的心里。
「姑姑，如果，只是如果，你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
少年温温软软的哀求透过耳朵传递进我的胸口。
语气里带着欲望，带着决然，以及隐隐的哭腔。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赵尽，他眼中似乎上了雾，让我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赵尽又一次吻了过来，而我没有再推开他。
……
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赵尽还在熟睡，两只手紧紧勒在我腰间。
此时此刻，气也消了，神志也恢复了，我方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干了一件多么丧尽天良的事。
总之，先在赵尽醒来前穿好衣服。
我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钩过床尾的睡裙，如同做贼般慢动作穿上。
大脑飞速盘算着，等会儿要不要假装自己只是酒后乱性，跟赵尽撇清关系。
穿好睡裙后，我悄悄回头，却见赵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直勾勾盯着我。
我顿时心虚地僵住了背。
赵尽静静地凝视了我一会儿，然后哑声开口：「姑姑，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
我疑惑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赵尽便靠过来紧紧抱住了我，呼吸喷在我的颈间：「真好，姑姑是真实的，昨晚不是我在做梦，姑姑真的属于我了。」
我愣了愣。
刚才那些盘算、推脱、懊恼，突然全都消失不见。
他的怀抱，似乎很温暖。
这些年，我心动过，失望过，受伤过。
按赵母的话讲，该有的阅历，都有了。
从少女到阿姨，一颗心早就被摔碎了无数次。
原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练就出了金钟罩铁布衫般的硬心肠。
只要我不敞开心扉，任何人都伤不了我。
然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对赵尽心软。
他每一次抱着我时，都会让我想到永远。
那么迫切，那么用力。
仿佛永远都会这样抱着我。
让我情不自禁地相信，如果把心交给赵尽的话，他一定，一定不会摔碎它。
这世上，似乎只有赵尽会如此待我。
只有他。
不过，这小子也太黏人了。
每次接我下班，赵尽都会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大踏步奔过来搂住我。导致同事意味深长地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斥巨资包养了男大学生，我咬牙微笑：「免费的。」
无论什么场合，赵尽总会猝不及防地凑过来亲一下我，有一次甚至当着郁瑶的面把我按在沙发上深吻，搞得我颜面尽失，被郁瑶起哄揶揄了好长时间。
就连我洗澡的时候他也要跟着一起，我连忙推托：「浴室太小了，挤不下两个人。」
赵尽箍住我的腰，脑袋伏在我肩上，声音很低：「姑姑不想跟我一起洗吗？」
当然不想！
虽然已经是上过床的关系，但我心中的罪恶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彻底消除。
脑子里经常会浮现出赵尽小时候那张白净稚嫩的小脸，用脆生生的童音唤我姑姑。
结果现在是被他压在床上叫姑姑。
天哪，我这个禽兽。
每当赵尽吻向我，柔声叫我姑姑，我都默默把他当成杨过，把自己当成小龙女，借此减轻心中的罪恶与羞愧。
然而郁瑶无情地提醒我：「知道吗？其实小龙女只比杨过大四岁。」
我欲哭无泪。
不久后郁瑶忽然提出要搬出去住，美其名曰为我和赵尽腾地方。
我生怕她是去跟什么老男人同居，警觉道：「打算搬去哪儿？你才二十岁，谈恋爱没问题，但不准跟人同居。」
郁瑶翻着白眼：「你自己不也正跟二十岁的小男友同居？」
我大怒：「赵尽只是偶尔过来住而已，算不上同居！况且是他死皮赖脸缠着我！」
一旁的赵尽低下头露出受伤的表情。
郁瑶敬佩道：「姑姑，论人渣，您才是大前辈。」
我连忙摸摸赵尽的头，柔声哄道：「我开玩笑的啦。」
然后又瞪向郁瑶：「反正我不准你跟男人同居！」
「我是搬去跟闺密住，」郁瑶无奈叹气，掏出手机给我看她和一个同龄女孩的合影，「她爸妈常年在国外，一个人住别墅太孤单，我正好过去陪陪她。」
不是男人就行。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们两个小姑娘住一起安全吗？」
郁瑶嫌弃道：「比住你家安全多了，我闺密平时都有专门保镖和司机接送的，这事姑父也知道。」
什么姑父？
赵尽默默点头：「是的。」
他完完全全承认了姑父这个身份。
我的脸颊莫名发烫，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郁瑶，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反正是你见过的人。」郁瑶笑了笑，拖起行李箱就走。
啊？
谁？
我什么时候见的？
缓过神后，我第一反应是想要追上去，却被赵尽抓住手腕，冲我轻声道：「她是认真的。」
所以这小子什么都知道。
这两人从头到尾都在串通一气。
不等我开口抱怨，赵尽便温柔地抱我入怀，在我耳边低语：「我也是认真的。」
我再次愣住，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年轻人的爱恋，总是充满炙热和认真。
无论是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郁瑶，还是平日里低调内敛的赵尽，一旦陷入爱河，眼中便有了无限闪耀的光。
因为他们才二十岁，对爱情充满期望的二十岁，未曾受过现实折磨的二十岁。
我真的，能承担得起一个二十岁男孩的认真吗？
又一次见到赵母，是在我家楼下。
今天她没有像上次一样优雅，而是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活了二十九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甩耳光。
我冲她笑道：「打我也没用，您儿子爱死我了。」
赵母一脸惊愕：「你还要脸吗？」
我想了想，决定跟她讲讲道理：「阿姨，想知道您儿子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吗？因为他从小就有一个冷漠疏离的母亲，只关心他考了多少分，不曾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呵护与尊重。既然从最亲的家人那里得不到任何温柔，他就只能去找外人索取，所以他很容易会被旁人随手给予的温暖打动，而我恰好就是那个旁人。」
「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点我怎么教育儿子了！」赵母怒不可遏。
我当然不会闭嘴，继续说：「如果上次您能好好跟我交流，我会告诉您，放心，我跟赵尽什么都没有发生，并且绝不会接受他。结果您却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了我一顿。阿姨，如您所言，我快三十岁了，可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小白兔，谁得罪了我，我就要让谁付出代价。毕竟我可不能被您白白冤枉。
「托您的福，现在我和赵尽交往得非常开心，以后也会一直开心下去，就算有一天分手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享受了您儿子最年轻的岁月，无论如何都不亏。」
我笑容灿烂，活脱脱一个歹毒贱妇。
谁让她扇了我一巴掌呢，本人有仇必报。
赵母气急败坏地扬起胳膊，打算再给我一巴掌，一个身影却蓦地挡在了我身前。
是赵尽。
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
赵母立刻对赵尽道：「小尽，你都听见了吧？这个女人根本不是真心跟你在一起的，她只是在利用你报复我！」
我沉默着，没有反驳。
我想象了无数种赵尽的反应，总之他一定会恨我，怨我，离开我。
然而他却只是轻声说：「妈，你以前答应过我，只要我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管。这些年我没有一次不让你满意过，而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跟郁欢在一起。如果你不接受，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把我赶出家门，只是这一次，我永远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如果你还想要一个帮你拿第一的儿子，就先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找郁欢的麻烦了。」
虽然只是平静淡然的语调，却让赵母脸色突变，呆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然后赵尽牵起我的手，转身上楼，回了公寓。
进门后，我愣愣地看着他，等待他冲我发脾气。
赵尽眼神温柔，伸手轻抚我刚才被赵母扇的那一侧脸：「很疼吧？」
我摇摇头。
赵尽低下头，呼吸贴近我的唇，开始吻我。
呃，现在是亲热的时候吗？
回过神后我抵住他的胸膛，困惑道：「赵尽，你不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赵尽比我还困惑，「我知道你刚才只是在我妈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就算你真的是在利用我也没关系，因为正是你的利用才促使了我们在一起。至于我妈说你并不喜欢我——」
赵尽幽幽地盯了我几秒，继续道：「没关系，反正姑姑已经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迟早会让你真心喜欢上我的。」
我忍不住叹气：「可我不是好人。」
赵尽低低道：「我也不是好人。」
我失笑：「胡说什么？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不，姑姑，我比你想象中更坏。」赵尽垂下眸，「你前几任男朋友劈腿的事，其实都是我设计的。」
我愣了愣，缓缓僵住身子。
「是我故意雇人去引诱他们，故意留下种种证据让你发现，我了解你的性子，哪怕只是精神出轨，你也会立刻跟对方分手。姑姑，是我害得你一次次受情伤，害得你对恋爱产生心理阴影，都是我。」赵尽声音颤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第一分钟，是难以置信。
第二分钟，是脊背发凉。
第三分钟，是恍然大悟。
所以，三年前的那次，赵尽先是雇人诱使我男朋友出轨，然后去找我男朋友打了一架，再带着伤口跑到我面前，趁我最脆弱的时候，抱住我，安慰我，充当我的英雄。
他当时那么小，居然已经狡猾到那种程度。
我深呼吸，慢慢推开赵尽，与他保持距离。
赵尽慌了神，立刻攥住我的手腕：「姑姑，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但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甩开他的手，大踏步走进厨房，审视着挂在墙上的器具。
锅铲？不行，杀伤力太小，根本达不到解气的效果。
菜刀？不行，弄不好会闹出人命，那小子罪不至死。
擀面杖？不错，力道、大小，都正好。
于是我抄起擀面杖就要往赵尽脑袋上砸，却在目睹他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后，蓦地停下了动作。
每当他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表情，我就只想摸摸他的头，什么脾气都没了。
是啊，在得知赵尽心意的那一刻，我就该明白，面前这个男孩，从来都不是什么单纯懵懂的小白兔。
他的乖巧与温顺，从来只针对我一人。
冷静下来想想，就算一切都是赵尽有意设计，也不代表我那些前任是无辜的。他们没有抵抗住诱惑是事实，背叛我也是事实。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这个人，虚荣、冲动、小心眼，但赵尽也阴险、狡诈、城府深。
能摊上对方，我们谁也不亏。
不过就算我内心已经想通，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他个教训。
于是我握着擀面杖，打算轻轻敲一下他的脑袋，以示惩戒。
伴随着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咚声，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控制好力道。
那一刻，我竟然不争气地有点儿心疼他。
默默放下擀面杖，我咳了咳：「疼吗？」
赵尽摇头，轻声问：「姑姑，你不生气了吗？」
「当然气。」我瞪着他。
「那你打算怎么罚我？」赵尽垂下头，一副任我蹂躏的姿态。
「就罚你——」我抬起手，轻轻揪住他的脸，「给我买红豆糕吧。」
赵尽忍不住低笑，眼底是肆意泛滥的温柔。
「好，我要给姑姑买一辈子红豆糕。」
傻瓜，一辈子很长很长的。
长到，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
但，如果有面前这个人陪伴的话，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明天。
因为他是赵尽。
从很早便蓄意接近我的小屁孩。
心机深沉的小屁孩。
乖巧懂事的小屁孩。
非常，非常，爱我的，小屁孩。
-完-
备案号:YXX1pQQ98jQiYYYEP4niNAJ0
编辑于 2022-10-24 14:2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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