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解之缘：这要从我第一次割痔疮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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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之缘：这要从我第一次割痔疮说起

肛肠科医生日志

在我们肛肠科有一句俗语：「十人九痔，十女十痔，好男儿痔在四方」，这听上去虽然有点夸张，但是我可以跟用我多年的行医经验打包票现实中随机撩开别人裤子的话，一百个人起码有七十个有痔疮，如果没有的话，你可以顺着网线过来撕了我的医师证。

不过话说到这里，会有人问，作为医生，我自己的肛门是不是保养得要比别人好很多。

我的回答是：「你想多了。」

虽然我是肛肠科医生，但是我自己也是经历过两次痔疮手术，从此和肛肠科结下了难分难舍的缘分。

我在初三临近中考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难忘的事情，可以说因为这件事情，像是预告了我未来职业生涯的走向。那天吃完豆花和麻辣烫回来后腹泻了好几次，整个肛门就像是被涂了辣椒酱，火辣辣的，一动屁股，感觉那里像是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一般。

我坐在宿舍的铁架双人床上，觉得屁股硌得疼，伸手一摸，一个黄豆大小的瘤子堵在肛门口。

我以为自己长肿瘤了。可把我吓坏了，我连遗书都准备开始写了。

后来，我一想中考英语还没复习完呢，我不能死！

我叉着腿走到了院内小卖部，看到小卖部没有其他同学的时候，才给我爸打电话，还生怕被小卖部老板听到，讲得特别小声，说：「爸，我屁股长了个瘤子。」

我爸淡定地说：「平时不努力，成绩没憋出个屁，倒是把痔疮给憋出来了。」

我说：「痔疮！会不会死？」

我爸：「死不了，这个是咱们家传统，我和你爷爷都有。听说你太爷爷也有。」

我问：「我姐有没有？」

我爸：「你姐没有。」

好家伙，这玩意儿还是一脉单传，还传男不传女。

我打完电话，小卖部老板一脸猥琐地说：「我有祖传药膏，一抹立竿见影，一罐 20 块钱，要不要？」

这老头竟然偷听我讲电话，我气急败坏地说：「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回到宿舍，我看着宿舍没人，拿着小镜子叉开腿照着，压根看不清，要是放到现在，手机一咔嚓就行了，当时能照相的手机可是个稀罕宝贝。

我正在观察自己的肛门的时候，室友好死不死地突然进来了，我一紧张，「菊紧」地把镜子坐了下去，差点当场疼痛性休克。

室友拉着我谈了大半天《梦幻西游》里有趣的种种关卡，说得满嘴白沫。我当时一心只想「顾全大菊」，他说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到了深夜，这痔疮真是来得惊天动地，一痛起来就跟屁股底下装了个发电机一样，时不时就往肛门上劈一道闪电。

夜晚病痛加剧，这个在临床很常见，我们在 ICU 值夜班的时候就很怕半夜病人突然变症。

中医经典《黄帝内经》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这话意思是各种疾病的病情常常在清晨有所减轻，在白天比较稳定，在傍晚有所加重，而到了夜间就会加重。

现代医学则认为，在夜晚之所以会疼痛加剧，是因为人在睡眠时交感神经受到抑制，副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糖皮质激素分泌水平下降。这一系列变化造成了机体的耐受性降低，使得咳嗽、疼痛、体温升高等症状比起白天更难忍受，是造成许多疾病「夜间加重」的主要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简单一句话，生病的人到了深夜是最难受的，这也是深夜网易云选手那么多的原因。毕竟这屁股实在疼得受不了，彻夜难眠。最终我也只能一大早就请假回家了。

一回到家里，奶奶看到我要坐在凳子上赶紧拦住我，说：「我给你拿个被单垫一下。」

我心里暖暖的，果然奶奶最疼我了。

奶奶说：「你今天就坐在垫子上，别乱坐，痔疮这病会传染人的，可别传得全家都是。」

当时我那个伤心呀，不过碍于我医学知识十分匮乏，压根就不知道痔疮会不会传染人。其实痔疮是不会传染的，只是因为它的发病率太高，很多老一辈误以为它的传染性很强。

从现代医学角度来说，痔疮是直肠下静脉和肛管静脉曲张引起的一种疾病，常表现为肛门或肛门内包块，有的伴有疼痛和出血，常常在饮酒、辛辣饮食后发作。但痔疮不是由某种病原体引起的，不是传染病，相互之间也不会传染。

傍晚，我爸从家里骑摩托车载我到了一个昏暗的诊所。诊所放着瓶瓶罐罐，有什么救心丹、跌打药之类，看起来神秘兮兮的。两面墙壁挂满了写着「救死扶伤」「再世华佗」的锦旗，我不小心翻到背面，那些锦旗竟然大部分都是同一个公司做的，这么巧！

诊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张报纸，是某某导报，上面用玻璃盖着，报纸已经发黄，看起来有些久远了。上面写了一段话，大概内容是：鄙人医术是在年轻时机缘巧合之下得一山野高人指点得此秘传之术，高人让我以此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对于十几年前的小县城开的一个小诊所来说，以前上过报纸，那可是相当的不得了。

后来我从我的肛肠科林主任那边得知，他以前是给村大队阉小猪崽的兽医，学了坏死剂注射的方法就给邻居治痔疮了，后来才开的诊所，那个报纸也是他花了五百块钱叫报社帮他刊登的。

刚看完报纸，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就从里间走出来，这次就是我爸口中那个「神医」了。

他跟我爸打招呼说：「痔疮又犯了？」

我爸递了一支烟给他，笑说：「我没事，就是偶尔上火便血，不碍事。我小孩可能痔疮犯了。」

老人从墙上拿下脏兮兮的白大褂，套在身上，说：「进来看看吧。」

他让我屁股朝天，整个屁股对着他的脸。然后我肛门一紧，打了个「喷嚏」。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气氛和气味都变得有些尴尬。

他为了缓解尴尬，咳嗽一声，说：「小伙子挺喜欢吃韭菜呀。」

我满面通红，默不作声……

气味逐渐散去，老医生开始治疗我的肛门，这一次治疗差点打开我新世界的大门。

他摇摇头说：「哎哟，年纪这么小，痔疮就这么大颗了，还出血，很严重呀。」

我慌了，问：「那怎么办？」

老大夫在我的臀大肌上拍了一掌，「啪」，说：「听你爸说你要中考了，那就先保守治疗吧。」

领了一支马应龙痔疮膏和几包坐浴方，回去涂抹和泡肛门。

经过数月保守「抗痔」后，痔越来越大，原本只是一个龙眼大的痔偷偷跑出大门，另一个黄豆大的小痔也失守了，最后「痔得溢满」，只能「专心治痔」——注射法除痔了。

傍晚，我和老爸再次来到了那个小诊所，老大夫带我进入了里间，让我去蹲一会儿厕所，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我城门失守，那两个家伙瞬间脱逃而出。

回到了治疗床上，我面朝着冰冷墙壁，心如死灰。

老大夫略带激动的语气说道：「出来了，出来了。」

我爸隔着小房间在门口激动地问：「怎么样？」

要是别人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我顺产了，

老大夫扯高了嗓门，说：「两个，一大一小。」

老大夫用棉花沾了酒精在我的「菊部」来回地擦拭，一阵冰凉。这一次又打开了新世界！原来肛肠内部还与一个名叫前列腺的器官相邻。

随后老大夫拿了个注射器，从一个小瓶中抽出一管液体，此时我的臀部已经紧张得不行，两瓣屁股已经石化了。

老大夫拍了一下我的臀部，说：「紧张什么？你要放松，这样我怎么打针？」

这是针，针扎你，你不紧张呀？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大夫说：「你深呼吸。」

我深呼吸几次，还真管用，臀部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了。

没有打麻药，老大夫手起针落，我闷哼一声，夹住了他的针。

老大夫忙喊：「别夹着，针会断！」

一说，我更紧张了。

老大夫把注射器拔出来说：「针头都弯了，这么紧张没办法搞的。」

我就这样晾着屁股，面壁思过了好一会儿。

开始了第二针。

那种等待「死亡」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双腿变成了拨浪鼓来回互敲着，问：「好了吗？」

老大夫说：「最后一针了。」

最后一针，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后面再打两针才完成，现在我给病人麻醉的时候也是在倒数第二针的时候说最后一针，随后会找理由，补上最后一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跟的几个老师都喜欢这么说，病人好像也比较容易接受后面再补的这一针。

针打完了，感觉像是经过了一场末日浩劫，此时我的肛门隐隐作痛，还有点要失控「呕吐」的感觉，不过我把持住了，不至于出现失禁的尴尬「菊」面。

坐摩托车等到快到家的时候我才觉得里面有东西逐渐膨胀的感觉，像是有人往那两个玩意儿里面打气，膨胀的速度贼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胀得合不拢腿了，那两个玩意儿变得好大，得有带壳的花生大小。

那两个花生好像表皮开始慢慢地变干了，碰到屁股的时候十分滑溜，跟鹅卵石似的。

中午的时候，我肚子微痛，「菊部」呼之欲出又隐隐作痛，难道第一次要来了？

赶紧去厕所蹲下，刚一蹲下，那些粑粑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高铁，以时速 400 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撞向尚未竣工的隧道。

等好不容易隧道刚刚修补完，下一趟「粪车」又发车了，简直是要我的狗命。

每一次排便都是一次渡劫，结束时我都不忍看那遍地血色的马桶，这《琵琶行》里的「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简直就是为它量身定制的。

经历一周渡劫之后，便血症状逐渐缓解，也终于体会到了「纵享丝滑」的排便体验。

不过好景不长，大学的时候，又开始逐渐出现便血跟便后痔核脱出，我当初真是信了那老大夫的鬼话说他可以做到一次性根治。

每次上完厕所之后都需要在寝室里的椅子上静坐，半个小时之后痔核才会自动回纳，偶尔内裤还能看到一些分泌物，形成了湿疹，那个湿疹大概持续了半年，最后觉得实在难受，去校医那边拿了酮康唑软膏，抹了小半个月才彻底好了。

后来在书上看到用水冲洗之后，再手托回纳。之后，分泌物也少了，基本没有不适。

这个属于内痔，内痔分为四期。第一期内痔，便时带血、滴血或者喷射状出血，无内痔痔核脱出，便后出血可以自行停止。

第二期内痔，便血呈滴血或者喷射状出血，伴有内痔脱出，便后可自行回纳。

第三期内痔，便时带血或者滴血，伴有内痔脱出或者久站、咳嗽、劳累、负重的时候内痔脱出，需要用手回纳。

第四期内痔，内痔脱出不能回纳，内痔脱出可伴有内痔嵌顿，特别痛苦，表现为肛门周围的水肿。

我这个属于第三期，痔核自己回纳不了，需要用手回纳，不过在临床上因为内痔一期过来就诊的患者是最多的，一期的患者看到自己便后马桶内都是血，本能就会产生恐惧。

而那种第三期往后，有十年以上痔疮老资历的患者，总有各种各样的妙招对付痔疮，有时听到他们说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方法时，我都快惊掉下巴了，比如，往肛门里塞韭菜、木炭这些都还可以理解，毕竟之前还遇到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用瓶子止血。

大学时，我已经学完解剖学了，在观察自己的身体时发现，我竟然也有哨兵痔，这东西是「刚烈」小伙专有特征。没想到我也肛裂过，而且自己还没发现，真是条硬汉。

哨兵痔是由于肛裂不愈合，裂口下端皮肤因炎症刺激，浅部静脉和淋巴回流障碍，引起组织水肿和纤维变性而形成的结缔组织外痔。

当时我认为这痔疮就是偶尔造成便血而已，反正不处理也死不了人，处理了还会反复，干脆就这样晾着。我以为「菊部问题」应该是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了，没想到我太天真了。后来发生的种种，都殊途同归的走向了，我要成为一名肛肠科医生。

就像我的朋友王超超，仿佛因为我这冥冥之中的天注定职业，他也不可避免的肛肠这个位置发生了些什么疾病，如果说女性朋友的关系越来越好靠的是两个人月经来的日子越来越相近，而男性朋友关系越来越好多半是两个男人一起都有了肛肠科上的疾病。

王超超打电话跟我说他的肛裂好了，因为那天他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做三级评审的材料，这些材料比办患者的死亡证明还烦琐。

王超超是我的大学同学，以前是上下铺室友，前几天太忙了，我心里觉得愧疚。今天王超超打电话跟我唠嗑唠了很久，他执业医师证没考过，我一点没有感到惊讶，这货和我大学五年期间基本没怎么认真读过书，每次都是期末考试前才临时抱佛脚读两天，其他时间基本都在看动漫、看小说、玩游戏。

不过，他说自己遇到喜欢的女孩了，想努力读书把执业医师证考到手，我倒是有些意外，

我跟他聊了起来，发现他可能真的挺喜欢人家姑娘的，每天蹲在女生宿舍门口送早餐。

一个上大学时可以睡到中午十一二点的人，竟然可以为女孩买早餐。

不过女孩并没有收他的早餐。

原来王超超会吃爱情的苦，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他说最近大便跟羊屎一样，把肛门都搞裂了，问我有什么办法。

那天我匆忙给他开了张「处方」，让他用温水泡屁股，然后用九华膏涂在肛裂的位置。

今天，他反馈说九华膏效果很好，后来他嘴唇裂了，也抹了一点，一起好了。

也许你会觉得很奇怪，竟然有人会把涂屁股的药膏用来涂嘴唇，但是如果你知道王超超可以在我们宿舍当着所有室友的面低着头把自己刚刚剥下来的脚皮放在嘴里咀嚼，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因为他有这个癖好，我们晚上睡觉都不敢轻易把脚伸出被子外面，怕什么一觉醒来脚皮无故丢失。

后来，更加过分的是，只要我和王超超在一起，无论是吃饭还是逛街，都能遇到有着肛肠科相关疾病的患者，一瞬间，我都很难懂究竟是我自身的玄学，还是王超超和我加在一起的神秘力量驱使着。

那天，王超超约我去小酌几杯，我平时很少喝酒的，不过最近经常被推送什么美国精酿的广告，想尝尝鲜。

平时和哥们儿吹吹牛，有时火候没有把握好，回去的路上回想起来总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尴尬。

这时候喝酒好处就来了，喝完酒以后，吹完牛之后不会心虚，因为喝完以后犯困打盹压根记不得之前吹过什么牛了。可能这就是男人聚一起喜欢喝酒打屁的原因吧。

进了街口的精酿啤酒门店，酒架上摆着各种精酿啤酒，正面上一堆洋文，能看懂个七七八八，但是懒得看，直接跟老板说，我们俩不太会喝酒，让老板给我们挑。

老板也是爽快人，直接给我们推荐他们全店最贵的美国精酿，说这种有果香味，值得一试。

这个小店就老板一人，倒也是清静。

老板给我端了三个凉菜，水煮花生、凉拌海带丝、芥末鱿鱼干。

我和王超超就喝起了啤酒，一边喝一边聊。

王超超最近有胖了，原因是刚刚到耳鼻喉科干两天就被派去抗疫，回来隔离十四天，体重涨了十斤。

可惜他是人，要是种猪的话，他绝对是优质长膘种猪。

我也跟他聊一聊肛肠科最近发生的事，虽然谈的都是屎尿屁，但是越说越起劲，甚至还有点「下饭」，一小时就干了四五瓶。

老板在旁边闲坐着，听着我们唠嗑，还时不时拿着抹布打扫酒架子。但是每次打扫都在我和王超超附近，一看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我们来为他解答一下。

所以，当有一个这样的老板在你附近晃悠的时候，我便产生了好奇，多瞟了他几眼，正好看见老板拿着拖把拖地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老板，走姿不太一样，像是屁股有什么疾患，大概是肛瘘或者痔疮脱出之类吧。

不过本着「医不叩门，道不轻传」的原则，我自然是不敢轻易过去冒昧地问他屁股是不是有病。

大概喝了两个多小时，我和王超超喝了七八瓶。

在结账的时候，老板搭了个话茬，问：「你们在医院工作？」

哎，难不成真被我猜对了？我点头说：「是。」

「什么科？」

「肛肠科。」

老板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尴尬一笑，说：「医生，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没事，你说。」

「我屁股最近痛得厉害，还会流酸臭水出来。」

八成是肛瘘。

其实看一眼就能确诊，但是我刚刚喝完酒吃完菜，确实不想看那个地方，我说：「我是附近 XX 医院的，明天过来看看。」

老板一个劲儿说：「谢谢。」

这一顿本来三百多块钱，老板打了个五折，我第一次发现当医生还有这个「福利」。

回去的路上，王超超说：「你们科室过来看屁股的病人基本都是附近的人，你留意下那些开烤肉店、牛排店的老板，以后去了，我就报你名字，也能得个优惠。」

「你现在干耳鼻喉科，为啥不用你的身份去骗吃骗喝？」

「那我不敢，被科室知道了，不得社死。」

「他可真是一个大聪明！我真是替烤肉店、牛排店老板谢谢你了。」

其实我也做过反抗，比如想去妇产科做医生，或者是轮转其他科室的时候，被领导看上，让我在这个科室继续做下去。

原本我就是中医药大学毕业的，来到中医院工作，自然而然便会以为自己被分配到中医内科或者中医皮肤科之类，没想到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今年有六个刚刚考进这个医院的新医生，我们都被叫到了会议室，医务科长给我们每人一张表格，上面有可以供我们选择的科室。

我还没有看清楚有哪几个科室可以选，其他同事就争先恐后地举手，生怕到最后就选不到好科室了，我想这些人肯定早有准备。

我看到只剩下妇产科和精神病科，赶紧起身说：「我要妇产科。」

院长听完目瞪口呆地问：「你想干什么科？」

我心里在打鼓，大医院不是有很多妇产科男大佬吗？我也要成为中医院第一个妇产科男大佬，我笃定地说：「妇产科，我可以的。」

院长斩钉截铁地说：「妇产科，你不行。」

我觉得院长把一个未来可能成为大专家的妇产科男医生扼杀在摇篮里了。

妇产科干不了，只能选精神病科了，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于是院长说，精神病科缺医生，你就先去那边帮帮忙。

当我来精神病科的第一天，便过了三道门才到医生办公室。

我拉了拉门，好奇地问：「这些门看着很坚固呀，需要那么多道门吗？」

吴医生一副看我太年轻的神情，说：「去年情人节那天还有患者偷跑出去。」

情人节，偷跑？我脑海中已经搬起小凳子买好爆米花，准备吃瓜了，问：「这里重重把守，怎么出去呀？」

吴医生说：「那病人以前是个搏击教练，弹跳力很好，一蹦就能到桌子上，估计是翻墙出去的，到现在我也没能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那天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口了，还跟我打了招呼，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患者有点意思呀，我追问：「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追呗！我就叫其他医生一起出去追，跟电视里一样，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追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壮汉，还都没追到。」

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想笑又不敢笑，吴医生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我追问：「后来呢？」

「我们找了七八个小时也没有找到，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了。问了才知道，他知道那天是情人节，打车到市里买了一束花送给他的初恋女友，然后被拒绝了，就翻墙回医院了。」

吴医生补了一句，说：「算是暗恋而已，人家女孩没有同意过。」

原来是为了给初恋女友送花呀，我还真对这个病人好奇了。这该死的男人，真浪漫！

精神病科跟其他科室不太一样，其他科室的护士站是半开放式的，这里护士站都是封闭式，这里的病房与普通病房也有很大差异，病人家属探视也是不允许随意出入的，然后管理严格，新入院病人需要更换院服，搜查危险物品。

走进医生办公室，精神病科的科室主任黄主任给我上了岗前第一课，告诉我，在不了解病人病情的情况下，和病人接触时要格外谨慎，尤其是重病区的病人。还有，他一再强调，千万保存好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定注意附近病人的状态，有没有可能冲过来夺门而逃这种情况。

今天是主任查房得日子，黄主任带着所有下级医生查房，我什么都不懂，尾随在后面，以免被主任提问。

吴医生走在前面，捅开锁眼，「啪」的一声开了门，身子进去，他倚住敞开的这扇门，我们全部进入了病区，他又「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他的四根手指环钩住门把，使劲拽了拽，门没打开，这才对我们说：「记住，出门和进门，都要查看门锁好了没，要是万一没锁好，被病人拉开跑出去就不好了。」

黄主任说：「咱们前年有一个护工就是这样被病人咬掉手指的，其他医院还出现过青年被患者割喉的事。」

本来我还在迷糊中，一听发生过这么骇人的事，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昨天医务科叫我去签了一份人身意外险，其他新来的同事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医院对我特别照顾呢。

在未来的几天中，即使不是我开的门，我也会过去查看这门是不是锁紧了，当心脑袋被搬家。

黄主任来到各个病房，每个病房都有一个人做卫生拖地板，病人们按着轮值表自觉地拖着地，整理床，开窗通风。

主任走在前面，一个胖胖的小伙子十七八岁，笑眯眯地和主任打招呼，还拿了根火腿肠掰了半根要给主任吃，主任竟然还吃了，还有这种操作！

这个胖子是个话痨，看到我是新面孔，凑了过来，跟我吧啦吧啦讲个不停，问：「你是新来的医生？」

我点头。

「你躲在后面，是不是怕被老师提问？我以前在学校也是这样。」

好家伙，这不是病人呀，这是名侦探柯南才对。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胖是以智力障碍收住入院的，看样子不应该智力有问题呀。

到重病区查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坐在窗户旁边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的男人。

吴医生在我的耳边说：「他就是那个逃跑出去的病患。」

原来他就是那个浪漫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体强壮，长相帅气。

听吴医生和黄主任聊的这些患者，让我来到精神病科的这两天，都跟里面的患者没有交流，一来是还没有适应科室工作，没有多余精力做其他的事；二来是我还没有认真看完所有病人的病历，不知道哪些患者是「危险人物」。

女病区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个人躲在树荫下看书，身高一米六左右，面容姣好，十分清瘦。

这女孩看着挺正常呀，怎么会待在这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呀？」

女孩微微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书，嘴里清冷地说：「看小说。」

「言情小说吗？」

她点了点头说：「琼瑶的《情深深雨蒙蒙》。」

「言情呀。我读大学的时候也写过言情小说，还得过奖呢。」

她一听表情十分精彩，立马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那可以教我写小说吗？」

我迟疑了一下，心想着，这个对她的病情也许有帮助，便说：「行，有机会可以交流交流。」

吴医生在办公室门口看到我和她聊天，等我回到办公室，他笑着说：「你知道 3 床那个小姑娘是什么病吗？」

我以为他在考我，我回答不出来，我赶紧说：「我现在去看看她的病历。」

吴医生笑着说：「我不是在提问你，我是说这个叫小丽的女孩你要小心一点哦，小丽之前是突发狂躁伤人，三天里砍了三个人，被抓来这里治疗，前段时间有一个实习生小伙子还被她咬了一口。」

想到这里我突然脊背发凉，果然，迷人的最危险。

在精神科待了半个多月，我已经相对熟悉这里的工作，也熟练掌握约束带的使用方法了。不过我还没有处方权，只能打打下手，同事把所有病人的评估表都交给我填写。

在这个科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对病人的病情进行评估，我们用的是阳性症状量表和阴性症状量表，顾名思义，阳性症状就是怪异行为或者胡言乱语这一类，阴性症状指躯体少动、情感淡漠等。做检查是为了了解病情进展，评估患者目前的身体状况，以便调整用药结构，并不是医院想要重复检查赚黑心钱。

在做评估表的时候，小丽拉着我要跟我谈如何写言情小说，我听过她的事迹后有点怕，便跟她说，她可以把小说写在纸上，等我回办公室再帮她修改。

和她同一个病床的那个叫子秋的女生对此很介意，她一把夺过了小丽递给我的纸，然后将纸撕得粉碎。

小丽生气极了，跟她扭打了起来，我一人实在拦不住，等男护士和护工过来才彻底摆平了这场战争。

被制止后的子秋一直说我是「负心汉」，口中念念叨叨地说我昨天还在医院的芒果树下跟她表白，还强行抱住她……

对于她这样的说辞大家早就见怪不怪，在场的所有男性，包括五十多岁的护工老陈都是绯闻男友，在她眼里每个男人都是渣男。

子秋得的是青春型精神分裂症，俗称花痴，她常常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不打不闹，说话也很有条理，这型病人的主要症状是妄想，还有相当部分病人同时伴有幻觉。

病重的病人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时而变成小鸟，时而变成蛇，他们都是一点不觉得无聊，像 8 床那个妇女就天天想着自己变成了观世音菩萨，还让我给她磕头，说我只要给她磕头她就帮我找姻缘，如果她能跟我签合约磕头包分配女友，我还真想给她磕头试试。

一些自知力部分恢复的病人就不一样了，成天有病人站在办公室耍赖要出院，不过我们一般都选择无视，他们闹得多了自己觉得无聊就回病房了，我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偶尔我觉得无聊，也会跟他们唠唠嗑，数和小胖聊得多，他喜欢蜡笔小新，我也喜欢蜡笔小新。

病人们有各种消遣时间的方式，睡觉，打牌，看电视，在走廊里唱歌，或者走来走去，小胖就喜欢要糖和火腿肠，他在这里住了一年，胖了十斤，就是这么胖过来的。

小胖这小子可精了，有一次他跟我说，他的火腿肠掉水沟里了，我以为他不会撒谎就又给了他一块，后来我才知道骗火腿肠吃是他的管用伎俩。

我倒觉得他没有智力障碍，是我有智力障碍才对。

12 床的志杰，戴着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他招手让我陪他坐一会儿，我坐在他的对面。

在我来医院这段时间就属和他聊得最多，我说：「志杰，明天要出院了？」

他此时的状态跟平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因为吃药反应有点迟钝，看上去木木的，但是他讲话特别真诚，点了点头说：「对，我明天就走了。」

「有什么打算呀？」

「我也不知道，有人要我，我就干；如果没有，我就去送快递或者送外卖。」

他顿了一会儿，说：「不过我还是想去当办公室文员，我妈说那个工作比较体面，」

我起身要离开座位的时候，他投来真诚的目光，说：「你觉得会有公司要我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还是说：「你肯定可以找到你喜欢的工作。」

他听完很开心，整个眉毛都舒展开了，走路的时候把胸膛挺得老高了。

那个翻墙送花的浪漫男人勇军，在这个分院里他武力值最高，是这里的「头儿」，平时都是他在「管理」其他病人的清洁打扫工作。

今天的他跟平常不太一样，原本患者们吃早餐的时候他都会像教官一样守在旁边，叫其他患者按顺序排队，今天他自己一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窗台边。

黄主任看到他的状态后交代道：「今天咱们要看着点勇军，我感觉他不太对劲。」

所有人都点头。

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家轮流看着监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反侦查能力太强了，中午十二点多，在护士交接班的时候，他突然在监控下消失了。

监控室护士小葛大喊：「勇军偷跑了！」

我才刚吃了一口饭，赶紧撒腿冲出去，真消失了，只能给他家里打电话，他家人说他没回家，后来我们所有医生和他家人在县里各处寻找，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一个二十五六岁女孩子领着他来到了我们科室门口的铁门外，跟他说了几句话。

他自己按着门铃，我去开的门。

我领他进去的时候，他情绪十分低落，我问：「你怎么了？」

他半天没回话，坐到床边的时候，才突然开口说：「她说她订婚了，我以后不跑了。」

动笔前，我特意问了以前精神科的同事，他从那以后确实没再逃跑过了。

我得到了通知，看到了院内文件，通知我将由精神病科调到肛肠科，我开心了一整天。

下午我给他们测体温的时候，18 床的病人发烧了，我告诉他可以自己用面巾纸蘸水贴在脑门上，这样就会舒服一些，他果然按照我说的做了，说冰冰凉，很舒服。

这时他突然起身，把我吓了一跳。他双目瞪大，问我：「白医生，我没有家怎么办？」

我说：「你家里人呢？我看过你的病历，你有家人的呀！你姐不是前几天才来看过你吗？」

他说：「可是我姐不来接我回家，我没有家怎么办？」

我宽慰道：「那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也是家，看老陈都住十年了，不也挺好的？」

他说了句：「可是我也住了十年了，我想回家……」

他才 26 岁呀，这一刻我破防了。

在精神病科。

有时，去治愈；

常常，去帮助；

总是，去安慰。

这是我在精神病科的最后一天，浑身充满力量。

来到小胖病床前时，这小胖竟然递了一根他私藏的火腿肠给我。

我问：「为什么要给我你最爱吃的火腿？」

小胖说：「我们是朋友！我听说你明天就不在这边工作了。」

我笑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胖笑嘻嘻的，整个眼睛都快眯没了，说：「我趴在护士那里偷听的。」

其实精神病患者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干净而纯粹，虽然在精神病科有些忙碌，这些患者还有些唠叨，但是真要离开的时候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些「小朋友」。

最终，我从精神病科去到了肛肠科，成为了一名肛肠科医生，我与肛肠科的不解之缘，依旧会在后面淋漓尽致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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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2-03 18:1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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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的开始：我的同事给我做第二次痔疮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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肛肠科医生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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