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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熔化:有些存在害怕人世间的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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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化:有些存在害怕人世间的光和热

怪谈文学奖:现代都市恐怖病系列

我第一次进她家,是因为家里断了电,充值后我想刷一下电卡,却发现电表外的保护箱上了锁。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就在我以为里面没人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谁呀?」她隔着门问了声。

她一定透过猫眼在看我,我指着电表保护箱,说道:「我是新搬来的,能帮我打开这箱子吗?我没有钥匙。」

她沉默了五秒,才将房门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进来吧。」

有风从楼道外吹来,卷着秋天的凉意,而我身前,像是有火山刚刚喷涌,闷热得让人窒息。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走进了她家。

「我忘记那个钥匙在哪儿了,要找一下,你随便坐吧。」她说着,开始翻箱倒柜。

她家的客厅摆设很简单,不知什么年代的红漆鞋架和两只大立柜,一张木质的茶几,旁边是不大的沙发,墙角立着饮水机,不过上面的水桶是空的。

我抬头扫视,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一个空调。那空调已经泛黄,发出一阵又一阵嘶嘶声,还在卖力地喷着热气。只进来一小会儿,我就感觉无法呼吸了,浑身都是汗,脸上也滚烫滚烫的。透过门缝,我看到她还在卧室里翻找。

脸上的不适感越发强烈,我忍不住说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以用一下卫生间吗?」声音从卧室中传来:「可以的。」闻言,我赶紧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放出凉水,然后用双手捧起一股脑泼在了脸上。

「找到了。」忽然,我听到她说。

我关掉水龙头,离开卫生间,她也从卧室走出来,递给我一把小小的钥匙。我接过那钥匙,道了声谢,逃难般离开她家。

转身的刹那,我看到她卧室里也有一台空调,想来也在制热。

打开保险箱,我将电卡插进电表,然后把钥匙还给她。她在门内没出来,透过门缝,我把钥匙递了进去,手仍被她屋里的热气灼得发烫。

秋天的夜越发寒凉,我忘记了关窗,睡到半夜被生生冻醒。给自己裹上一层被子,我忍不住想起她,把家里搞得那么热,难道是因为怕冷?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外面刮起了大风,沙土粒被卷到窗上,发出一阵噼啪声,这波雨声很急,听起来像是天河劈泻。数着风雨,我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九点,一睁眼,我就看到了那盆口红吊兰,一片绿叶中开着朵朵红花,最长的枝叶离地只有十公分。据前房主说这盆花刚养没多久,我见挺好看的就留下了。我提起水壶,一边浇水,一边朝外望去,今天阳光温煦,楼下全无雨痕。

给口红吊兰浇了水,我自己也喝了满满一大杯水。最近嘴里总是涩涩发苦,脸上也说不出的难受,看起来这个城市空气不太好,早知道不在这里安家了。

吃过早饭,我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又搭了地铺翻滚起来,正感无聊,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打开电脑登录某秘网,输入了乱码短信中提取的几串关键数字。

经过数道验证后,一段话出现在屏幕上:「2F20,你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搞定之后你就可以退出了。关于你的信息,我已发给雇主,请等候他/她的指示。」

从床下的箱子里掏出那只手枪,我擦拭着黑亮的枪身,慢慢说道:「最后的任务,希望简单一点。」再看电脑,秘网页面已经不存在了。

是的,我是一个杀手,身不由己的那种。好在只剩最后一单了,干完这波,我将彻底恢复自由身,和杀手行业说拜拜。

然而有一点我始料未及。我从初秋等到立冬,再从立冬盼到过年,然后又熬到第二年三伏天,那个雇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甚至怀疑,那家伙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慢慢的,我也不再焦虑,只当最后的任务已经完成。

最近太阳它老人家毒辣得很,她罕见地走出了家门。和正常人不同,她从不寻找阴凉之处,而是坐在阳光下暴晒。看着她身边浮动的热浪,我开着空调都感觉浑身发汗。

这一天温度高达 41℃,外面阳光耀眼,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着。透过窗户,我看到她坐在白灼灼的日光中,时不时喝上几口水。

都说女孩怕黑,这么爱晒太阳的姑娘,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正在擦枪,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之声,我走到窗边发现外面一片沉暗,厚重的阴云顷刻爬满天空,空气中的凉意让人精神一振。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风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外面大雨瓢泼,室内,我拎着喷壶在给口红吊兰浇水。经过我细心照料,这盆吊兰绿叶青翠欲滴,红花更加血艳,枝叶已经快垂到地面了。

猛然间,我想起她,随意向楼下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大雨中,她居然没有回家,仔细一看,她竟蜷腿抱头,倒在了地上。

来不及寻找雨具,我大步跑了出去,冒着大雨冲到她身边。她哆嗦得厉害,口中喃喃自语:「好冷……不好了……好冷……」

「你这是怎么了?」天空中雷声大作,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高声问她。她满脸惊惧之色,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快,带我回家好吗……」我抱起她,大步朝楼道奔去。

有人打开窗,把手塞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回到家门口,我们俩的身上直淌雨水,她的手一直在抖,好半天才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像是从天堂来到地狱,她家热得厉害,嘶嘶声中,那个破空调还在制热。

「还好,出门前打开了小油头。」坐在沙发上,她说道。见我不解,她笑了笑,探手一指,「它就是小油头,我给它取的名字。」顺着她手指看去,是那台发黄的旧空调。

「原来如此。」我尴尬地应了一声。回到闷热的环境,她的状态好了许多,似乎一下就恢复了生命力。可我却热得厉害,身上又贴着湿衣服难受至极,刚想说回家,她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她指了指小油头,「我这个人很奇怪?」刚离开沙发只有半公分的屁股又沉了下去。

「是感觉有点儿奇怪,这么热你受得了吗?」

她仰起头,像是思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讲话:「知道吗,其实人也是有熔点的。」她这话说得很是突兀,而且毫无智识,但我并没有打断她。

她自顾说着:「有的人只要达到了熔点,就会化成液体,但是还有生命。」她捋了一下头发,看向我,「你见过这样的人吗?」我没有把愕然摆在脸上,只是摇了几下脑袋。

「大约,是十二年前吧,」她掰手指头算了算,「那时我还住在另一个城市,楼上有个三口之家,那家人很奇怪,天只要热一点儿就不怎么出门,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只有天冷的时候才会和我们玩。」

那家人,只在冷天才出门?我看着这个活在闷热中的女人,感觉一切充满了谜团,强烈的好奇心让我继续听下去。「然后呢?」我问她。

「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我和那家的小女孩在楼下打雪仗,后来玩得太累了,我就邀请她去我家玩洋娃娃。可是到了我家门口,她死活不进去了,怎么拉也没用。我问她为什么,她吞吞吐吐,犹豫好一会儿才跟我说……」讲到这,那女人突然停了下来。

我正听得兴起,忍不住问她:「那个小女孩说什么了?」她握着水杯喝了几大口,这才继续:「她犹豫好一会儿才跟我说,她受不了我家的温度,气温太高,她的身体就会熔化。」

「气温高了,那个女孩就会熔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我感觉匪夷所思,情不自禁地打断了她的讲述。她说道:「是呀,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当时年纪小,也没想太多。后来我去她家玩过几次,她家冷得就像是冰窖一样。」

我忽然间意识到,她小时候还在雪地中玩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必须要身处闷热的环境?我不禁擦了一把热汗,我有种感觉,她的变化和那个怕热的小女孩有关。

果然,她接下的讲述证实了我的猜测。

「到了第二年天气变暖,那个小女孩又不出门,我只好去她家玩儿,还被冻感冒了。我让她出门,她坚持不离开家,又说自己遇到高温就会熔化。直到那一天……」她说着,慢慢皱起了眉头,整张脸微微扭曲,双手死死地抓着沙发。

看样子,接下来发生了很特别的事,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那是夏季的某一天,就像现在一样阴云密布,风很凉,我们三个孩子在楼下玩耍。那时她爸妈在睡觉,她趴在窗边和我们对视,耐不住我们呼唤,她偷偷跑下了楼。」

「没玩儿多久,阴云散开了,风声也停止,天气又变得炎热起来。」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个女孩要回家避热,我们几个都不肯让她走,最后,最后……为了看她会不会真的熔化掉,我们把她绑住了,放在小区里的大水泥管中。」

我心中一惊,慢慢问道:「那,那个小女孩,她熔化了吗?」她痛苦地揪了一下头发,说道:「我们在旁边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走进那段水泥管中一看,我发现她真的熔化了。变成液体后,她哭着要找妈妈。」

我打量着她,又问:「之后呢?」她喝了一口水,说道:「后来她爸妈醒来,发现她不见了,冒着高温在外面寻找,最终在水泥管中发现了她。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画面,她爸妈像是要熔化了,脸上全是黏黏的液体。」

这个故事简直骇人听闻,我问:「她爸妈没有真的化成液体吗?」她说:「没有完全化掉,成年人的熔点应该和小孩不一样吧。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那家三口了。」

「那你这是因为?」我指了指破空调,也就是她口中的小油头。「过了一年多,当初绑过她的一个孩子,莫名其妙失踪了。我知道,」她忽然激动起来,「一定是那家人的报复开始了,我只有身处高温中,他们才伤害不到我!」

她开始歇斯底里,我想说那个孩子也许只是被拐卖了,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因为我认为这个故事甚至都不是真实的。

这个女人,也许她的精神出了问题。

「耐不住我哭闹,我家也搬离了原来的城市,后来我父母忍受不了高温,就和我分家了。」她说着,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你这个样子,是怎么支撑生活的?」我问。

「写一些小说,挣点儿稿费。」她抿了一下眼角,「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

听说经常写作的人,通常精神都不太好,看来这女人的神智就写出了问题。我又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家去了。

我到家洗了一个澡,感觉浑身通爽。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没来由一阵苦涩,我连忙含了一块冰糖。

今年夏天热得出奇,她外出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只是像那天那样的风雨,再没遇见过。有次晚上停电,所有人都哀号着会被热死,只有她,竟找我借打火机,在家点了十几根巨大的蜡烛。

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什么,随着接触渐多,我对她产生了一种难分彼此的奇异情感。

就在我忘记自己是个杀手,每天惬意地享受生活的时候,那个雇主终于想起我来,给我下达了任务。

根据雇主发来的资料,我驾车来到邻省,然后根据地址,找到了目标所在的小区。踩了几天的点,恰好这一夜狂风骤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按照雇主的要求,我要杀死 402 室的住户,根据我的调查,那里面只住着一个人。撬开锁后,我轻轻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涌了出来,我站进屋中,像是走进了大火炉。

沙发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男人,他紧皱着双眉沉睡,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热汗,地上还倒着几十个矿泉水瓶。我走到他身前,顺手拿起一个脏兮兮的抱枕,死死按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惊醒后奋力反抗,不过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我没费什么力气就闷死了他。按照雇主的要求,我还要处理掉他的尸体,不让任何人发现。

我蒙上面罩,把男人背到楼下,向我开来的那辆套牌车走去。这时大雨渐停,小区内一片荒地上,野草疯长在大片的水泥管中,那里仿佛有幽幽的注视。

藏尸的地点我已经选好了,这座城市有一片烂尾楼,因为各种纠纷,十几年内都无动工可能。我提前挖好了深坑,只要把这男人的尸体填埋在里面,我的杀手生涯就结束了。

扬完最后一锹土,我拍了拍手,第一次杀完人有种做好事的感觉。嘴里有些苦,我掏出一块糖含进了嘴里。

将套牌车开进深沟,我乘夜赶回了家。

到小区楼下,透过窗户见她在灯光下走来走去,心中稍安。

明明全身而退了,可我心里像是少了点儿什么,烦躁得不行。我再次刷新她发表小说的网站,她还是没更新,最新章节还是我去邻省那天写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实在按耐不住,我跑到她家门前轻轻敲了几下,继而垂手等待,正在酝酿该说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先生,请让一下。」她从外面回来,笑着对我说。我心中忽然舒畅了,我问:「出去了呀?」她怔了一下,才说:「啊,嗯,出去了。」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陌生,我不知如何再开口,她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这里撞了一下,最近才出院,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请问你是?」我愣了片刻,一指身后道:「你家对门的。」

她笑了笑:「噢,是了,咱们是邻居嘛,以后互相关照。」话毕,不等我再说话,便开门回家了。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可又找不出破绽。

又过了数天,我从外面回家,在小区里看到二女一男,有说有笑的。她和那两人一起等电梯,她看到我,说道:「嗨,这么巧。」我有些惊喜:「是呀,这么巧。」

我目光落在另两人身上,她笑道:「这两个都是我儿时的玩伴,尤其是这家伙,」她指了指旁边的女孩,「被拐卖了十来年,最近才找回家。」

我看向那个男人,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巨大的不安变成凶兽,在我心中疯狂撕咬起来。此时,他应该被埋在邻省的深坑里才对……

我的脑袋浑浑噩噩,木然走到家门口,她打开自己房门,让那一男一女进去。

巨大的凉意从她家门内涌出,那个破空调还在嘶嘶长叫。我猛地转身,那三人见状,一起朝我微笑起来。

透过门缝,我看到她家布满了盆栽。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楼下,一片秋高气爽,抬眼,那三人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什么。顺着她们的目光,我看到茂盛的野花在小区中摇曳,微风吹过,送来阵阵清香。

我扑倒在花丛中,沉沉睡去,再醒来,我又将是一名杀手。

看向病房里的人,教授揉了揉太阳穴,问身旁的护士:「药吃下去了吗?」有护士说:「喂下去了,不过病人一直说苦,不肯配合,每次都要再给块糖。」

教授点了点头,对一众专家说道:「这就是那多重人格的病人,最不可思议的是,病人的主人格是杀手,大多数的副人格,都被主人格『杀死』了。而每次『杀完人』后,病人都会将过程写下来,就是大家看到的小说了。」

一个专家看了看厚厚的一本小说,说道:「而且,病人的副人格是杀不完的,有时死掉一个人格,还会分裂出更多的人格。」他顿了一下,又说:「话说回来,这病人的小说写得还不错。」

教授看上去有些疲惫:「病人的状况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极其罕见,今天很晚了,明天再会诊吧。」众人点头,各自散去了。远远的,教授听到有人在说:「会熔化的人?抛开精神问题不说,这构思还不错……」

教授正在接水,一个失神,开水冒出洒在了手上。他「哎呦」一声,放下水杯,就这一瞬间,右手已经熔化得不成形状。他笑了笑,把化掉的手掌重新捏好,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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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03-29 16:4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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