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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班车

所属系列:怪谈故事汇

末班车

怪谈故事汇

「地铁前方到站,终点站,光明路站,请乘客……不要下车!」

「地铁已到站,左……右侧车门即将打开。」

末班地铁上,突然变化的报站音让我猛地一激灵,加班带来的疲惫和昏昏欲睡在肾上腺素的快速分泌下一扫而空。

我迅速地环视四周,车厢里寥寥几人此刻茫然的表情让我确定了自己刚才听见的不是幻觉。

而更可怕的是,此时地铁已经完全停下了,右侧车门打开,可外面,是漆黑无比的一片黑暗。

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趟车的终点站,一直是左侧车门下车!

【1h.第一个小时】

我叫王涛,是一名软件测试工程师。

既没有秃顶,也不爱穿格子衬衫的我,如果说还有什么和这项工作十分契合的素质的话,那么就是我很会找 bug。

这项仅有的专长没有给我带来升职加薪,也没有带来可爱迷人的女友,只带来了无尽的加班。

今天,我照例在公司加班到午夜,然后一路快跑,紧赶慢赶,好在,终于赶上了末班车的地铁。

看着地铁车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我狠狠地松了口气,只差几秒,我那可怜的加班工资就要贡献给出租车司机了。

我登上的是地铁最前端,连接着驾驶室的一号车厢。

车厢里十分宽敞,远没有早晚高峰时人潮汹涌的场面,除了我之外,只有三个乘客。

其中一个中年人模样的男人,穿着西装,倚着座位边的隔断昏昏欲睡,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而在他坐着的长椅的另一边,一对打扮年轻的小情侣倚靠在一起,正低头看着手机说说笑笑。

这种时候也能被秀一脸么?

我下意识张望了一眼车厢的另一头,只见一路上都是空空荡荡,只能隐约看见几个零星坐在座椅上的乘客的腿,很容易就看见了远处的尽头。

这时候刻意走过一截车厢会显得很奇怪吧。

算了,离终点站也就几站路,眼不见心不烦。

我心里开解着自己,然后一屁股坐在他们三个对面的空位上,低头打开了手机刷起了知乎。

在听见那诡异的报站音之前,这趟地铁就是这么普通而平常的。

可是……

「你们,刚才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吗?」

当地铁停稳,本不该打开右侧车门诡异地开启后,面对着黑洞洞的车厢外的世界,在车厢内的几人短暂地面面相觑之后,小情侣中的男生主动开口。

「我听到了,是不是叫我们不要下车?」在这种时候,中年男人似乎对这种年纪轻的小情侣并不信任,简单地回答之后,转而用确认的语气问向了我。

他看起来脸色铁青,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身子本来就虚弱。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没有回答。

大哥,我看起来就那么可靠吗?我也很害怕好不好!

「是地铁出故障了么?」情侣中的女孩轻轻地问道。

我和中年男人都没有说话,这时候,身为她男友的男生挺身而出,笃定地答道:「当然是故障了,你别害怕,有我在。」

他话音刚落,地铁里的灯光就像是呼应他一般,急促地闪烁起来。

我听见不远处女孩的尖叫声,和远处其他车厢里的尖叫声一齐响起,遥相呼应。

恐惧迅速沿着晦明不定的车厢蔓延开来。

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眼前大开的车门外,开始有阵阵冷风吹进,顺着衣领和裤腿钻进来,让我方才出的一身冷汗瞬间干透,接着便是一阵寒意沿着后背一路蹿上了脖颈。

就在耳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之际,车厢里的播报声再度响起。

「本次列车已抵达终点站,黄泉路站,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右侧车门下车。」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因为那可怕的「黄泉路」三个字而恐惧时,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继续响起。

「要下车的乘客,请于一小时内下车,一小时后车门关闭。」

「不下车的乘客,请勿靠近车门及 4 号车厢。」

「请勿在车门关闭后毁坏车厢门窗。」

「请勿在车厢内奔跑或大声喧哗或踩踏车厢座椅。」

「列车灯光熄灭时,请勿使用照明设备。」

「车门关闭后,乘务员将会按车厢号从小到大打扫车厢卫生,请车上乘客配合。」

「请勿与乘务员交谈。」

「列车下次运行时间,六点整。」

这是什么情况?

随着播报音的结束,车厢中闪烁的灯光终于安定下来,重新变得明亮。

但我看见,面前的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尤其是刚刚说完话的男孩。

面对着一条一条突如其来的「规则」播报,看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简单的「故障」二字解释当前的情景了。

尖叫后的女孩紧张地抱着男孩的胳膊,小声说道:「我怕……」

男孩脸色苍白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得出来,他也很害怕,只是在女友面前硬撑。

而我,虽然同样恐惧,但已经掏出手机在拨打报警电话了。

没有人能互相依偎的单身狗,只有靠警察叔叔才能带来安全感。

但令人绝望的是,手机信号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零格。

我试了几次,都没能拨通。

「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下车看看情况?」看着我的动作,男孩也掏出手机尝试了数次,但明显他也没能拨通电话。最后他有些绝望地关掉了手机,转而向我发问,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丝祈求和期待。

被人在这种时候当作依靠的感觉,说不上来有多奇怪。

但我不敢下车。

虽然那么多条规则一时间我也回想不起来,但我仍能清楚地记得报站语音里,听起来就很可怕的「黄泉路站」几个字。

即使是人为因素,这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危险暗示吧。

所以我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车厢最前部,那里有一扇门,通向驾驶室。

「对了,」似乎是被我的动作提醒, 男孩放开了女友的手,两三步就冲到驾驶室的门前,「这里面有地铁的工作人员吧。」

但随着他用力地敲响那扇门许久,门却安安静静,纹丝不动。

男孩颓丧地坐回女友身边。

我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也终于破灭。

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不能下车。」我说话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车厢里依然显得清晰无比。

「为什么不能下车?难道就在这里等着?」男孩急迫地追问,而他的女友已经小声啜泣起来。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远处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的车厢远端,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念叨着:「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按理说早就应该有其他人找到第一节车厢来了。」

「难道,真的有鬼?」

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动作的中年男人问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瞥了他一眼,他此时解开了西装的扣子,双手抱着头,杂乱的头发下的那张脸,苍白得可怕。

只是当他说出那个「鬼」字之后,情侣中的女孩明显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男友愤愤站起身,向着中年男人说道:「哪有什么鬼?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要乱说话,吓唬小姑娘。」

中年男人表情有些狰狞地猛然站起身,用一种濒临崩溃的语气说道:「如果不是鬼?你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其他车厢……」

他喋喋不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孩一把推倒在座椅上。

「其他车厢也许只是停电了,所以人们不敢乱动,都待在了座位上。」男孩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中年男人,说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回答。

此时的我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不少。

见此情景,并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而是瘫坐在座椅的一角,冷眼旁观。

那个中年男人似乎确实和看起来一样软弱,被男孩这么一凶,再也不开口,只是蜷缩在座椅的角落,神经质似的念叨着什么。

而男孩似乎从刚刚的争斗中获得了某种勇气似的,转向我说道:「大哥,我看这就是有人搞的恶作剧,或者是什么素人节目的录制,说不定哪里就藏着摄像头,我女朋友她害怕,要不咱们一起下车吧!」

我看着他,摇摇头表示拒绝。

见他似乎还要纠缠,干脆闭上了眼睛。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但在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困多久的情况下,先养养神总是好的。

而且,那男孩的说法,只是看起来合理而已。

如果只是单纯的停电,其他车厢的人又为什么不追着我们这一节车厢的光寻来呢。

至于录节目的说法就更离谱了,如果此时是身在电梯里倒也有可能,可这是地铁!

哪有什么节目组的能量能大到控制一辆地铁!

在我看来,确实是遇到某种不好解释的情况了。

好在现在有某种存在宣布了规则,那就按照规则来,就算是鬼,也不能破坏自己的游戏规则吧。

虽然我王涛单身多年,没有存款,烂命一条,可我依然留恋这个世界,即便是死,至少让我格式化了硬盘再去迎接暴毙,我心里能平静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厢里渐渐没了动静,女孩的啜泣声和中年男人的碎碎念都停了,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就只剩一派死寂。

我没有睁开眼睛,也强忍着不去一遍一遍查看时间。

手机的电量很宝贵。

但冷静归冷静,人家真的很害怕啊,心率一定超过一百四了。

直到……

电子音突然再度响起。

随之一起的,是车门关闭的声音。

「车门关闭,未下车的乘客请遵守车厢规则,乘务员即将开始打扫车厢卫生。」

我睁开眼睛,看了眼手机,上面的时刻显示凌晨 1 点整,正好过去了一个小时。

对面的小情侣显得十分不安和忐忑,原本女生似乎已经靠在男生肩膀上睡着了,如今又惊惶地睁开了眼睛,看样子,那男孩短暂鼓起的勇气并没有让他敢于迈出车厢。

而随着电子音的结束,那个中年男人,突然站起了身。

我的目光一凝,紧紧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先是像伸懒腰一样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向了那对情侣,在二人疑惑而恐慌的目光里,一把抓住了男孩的头发,瞬间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男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的双手乱挥,试图攻击这个突然报复他的「手下败将」,可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拳一拳打在中年男人脸上,胸口,甚至有一拳直接击中了太阳穴,那个男人却连晃都没晃一下。

只见他几乎是慢条斯理地提着男孩的头发,将他拽到了面前,又用另一只手,缓缓掐住了他的脖子。

女孩之前似乎被吓懵了,直到中年人将男孩彻底提起离开座位,才一边尖叫着一边试图去抓住那只控制了自己男友的手。

一时间,安静了半天的车厢里又闹腾起来。

我在距离他们两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大概过了三秒,又或是五秒,终于没忍住,迈步冲了出去。

虽然腿很软,虽然心里一直在骂自己逞英雄,但我还是冲了过去,然后一把把歇斯底里的女孩抱进了怀中。

「安静点。」我用力地把拼命挣扎的她按在座位上,不去听身后男孩不断发出的惨嚎,而是在女孩耳边厉声喝道,「先保住你自己的安全吧,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中年男的,是乘务员。」

说完,我回头看向那个几乎只用一只手就彻底制服了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男孩的中年男人,他正好将男孩弄晕,垂下的右手抓在男孩头发上,像是拖着一只破麻袋一样拖着男孩的身体,恰好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他的嘴角咧开成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然后回过头,迈着淡定的步伐,拖着男孩,向着车厢的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去。

「啪——」

「啪——」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脏上。

【2h.第二个小时】

等到中年男人,哦不,或许应该称呼他乘务员,拖着男孩走进了下一节车厢的黑暗中,我才放开了那个几乎要把我胳膊咬掉一块肉的女孩。

眼看她站起来就想往黑暗中冲去,我只好又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

「姑娘,我真不是耍流氓,我这是救你!」我有些无奈地劝道。

见她不为所动,我只能用蛮力把她按回座位上:「那个中年男人是乘务员!你男朋友他违反了规则!」

不知我的哪句话触动了她,女孩终于不再激烈地反抗,而是带着泪眼缓缓抬起头,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你说……他违反了规则?」

「是的。」我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下,把一个录音文件点开,举在她的面前。

里面是我之前在第二次语音播报时录下的音频。

当播放到「请勿与乘务员交谈」那一句时,我按下了暂停。

「你听见了,他和那个男人交谈了,所以……」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眼前的女孩又开始掉眼泪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男朋友他会不会有危险?」

在我有限的人生经验中,确实还没有过和这么漂亮年轻甚至散发着体香的年轻女孩靠得这么近,而她又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向我祈求似的发问。

所以在那一刻,尽管我已经经过了比较冷静的思考,但依然带着某种类似「上头了」的情绪答出了那句话:「我带你一起向大号车厢去看看。」

说上头是玩笑话,我不是真的被美色冲昏头脑,而是在之前闭目养神的时候真的认真思考过,规则中并没有要求我们不能在车厢之间移动。

一直待在一号车厢诚然是看似稳妥的选择,但是如今既然已经出现了「乘务员」这样的存在,难保接下来会不会有新的危机。此时只有我们一男一女在一起,比起香艳的幻想和英雄救美的桥段,还是我王涛的小命更重要。

所以我打算带上姑娘一起去二号车厢探探路,看看能不能「收集」到其他乘客。

至少要两个一米八的壮汉才能带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工夫,大概两分钟之后,调整好心情,顺便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的姑娘站在了我身边,怯生生地说道:「我可以了,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我已经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车厢连接处的黑暗——这是种前所未见的奇怪景象,一号车厢明明灯火通明,而原本与二号车厢之间的通道处也并没有任何门的存在,可所有的光亮在某条界限上突然被黑暗阻断,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面黑暗的墙。

而我接下来就要走进那黑暗之中。

「等一下,你怎么提前知道那个人是乘务员的?」正当我鼓足勇气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迈步时,身边的姑娘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看见她终于带上了一丝警惕的眼神,我心里有些许赞许。

作为一个刚刚目睹了男友被拖走的小姑娘,现在能反应过来,虽然不算快,也算很厉害了。

所以我稍微用了一会工夫向她解释:「你也发现了吧,我没有和那个中年男人说过话。」

「那是因为从听见规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这个车厢里的任何人发生过交谈,即使你们听见我在说话,也是我自言自语,而不是回答任何人的问题。」

「现在看来,乘务员主动找我和你男友都搭过话,而你男友嘛……在那种环境下话多一些安抚你的情绪,也可以理解。」

「我只是胆子比较小,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假想敌而已。」

看着姑娘眼神里的戒备逐渐收敛,我知道自己的解释暂时赢得了她的信任。

我也的确没有撒谎,我这种胆小如鼠、贪生怕死、偏偏又对规则特别敏感的人,就是会咬文嚼字保证自己的安危,把所有人当成假想敌只是初步。

包括现在,我都没有完全信任这个看似可怜的女孩。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但在她表现出异样之前,作为男人,还是要适当负些社会责任的。

大男子主义害人不浅。

我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一边慢慢靠近了那面黑暗的墙。

然后我把手轻轻放了上去。

没有任何接触的感觉,指尖毫无阻塞地穿过了黑暗。

我回头看了眼紧跟在我身后的姑娘,歪了歪头,示意她跟紧,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穿过了黑暗。

真的是……黑啊……

不论是脚下的触感还是右手触碰墙壁带来的反馈都证明,我的确是踏入了另外一节车厢,但这里一片漆黑,因为没有任何光源的存在,就连放在面前的自己的指尖都看不到。

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跟在我身后抓着我衣服下摆的姑娘的存在。

「列车灯光熄灭时,请勿使用照明设备。」

我想起了这条规则。

所以即使黑暗中有其他人存在,也无法制造任何光亮吧。

这条规则不像是「交谈」这样的定义,很难规避,但是,在我和女孩都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的情况下,黑暗中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或是询问。

在我刻意加重一些呼吸声之后,黑暗中前行了大概一米的我停了下来,侧耳静听。

车厢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难道这节车厢没有人?

但在上车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张望过其余车厢,二号车厢,至少应该有一名乘客的。

而除了一号车厢之外,其余车厢的人是很难违反「请勿与乘务员交谈」这条规则的吧。

我决定再向前走一走。

为了防止自己在黑暗中无意靠近车门,违反「不下车的乘客,请勿靠近车门及 4 号车厢」。这条规则,我一路摸索着地铁中间的拉环扶手,一直走到了车厢中部。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似乎能想象出两边的座椅空空荡荡的样子。

但如果那黑暗中,有一个沉默的身影在倾听我的一举一动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我从头到脚颤抖了一下。

等等,如果我的记忆没错,二号车厢是有乘客的,那么到现在还不主动说话的原因是什么?

把我当成了乘务员,所以不敢主动出声?

那么即便我主动开口,也可能得不到回答?

我突然发现,规则加上黑暗,使得二号车厢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逻辑闭环。

而随着我站在黑暗中思考得越多,自己甚至都不敢主动说话了。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万一那位乘务员有什么恶趣味,躲在黑暗之中不走,或是车上还有别的乘务员,那么我主动开口和他形成了交谈的话,大概我的下场就会和那个男孩一样,被「打扫」掉吧。

人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大脑会处于一个很神奇的状态。

先是会有短暂的空白,紧接着,就会以超出平常数倍的效率运转。

所以在几十秒的时间里,我迅速想到了一个办法。

接着,我立刻转身,抱住身后那个柔软的身体,然后带着她一起回到了一号车厢。

「你做什么?」带着羞恼的女声随即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不顾怀中的女孩的抗拒,我潦草地放开手,急切地问道。

「张雯雯……」也许是看到我表情很认真,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名字。

「好。」我干脆拉起了她的手,重新转身向二号车厢走去,「我叫王涛,一会不要说话,跟着我就行。」

重新进入黑暗的第一时间,我就刻意提高了一点声音地说起了话,当然,是控制在「大声喧哗」的范围内。

「张雯雯,你说,这个车上有没有和我们一样的乘客呀?」

「张雯雯,你觉得如果有乘客的话,他会不会不知道我们一号车厢里是有亮光的?」

「张雯雯,这里太黑了,我们还是回到一号车厢吧,如果这里有其他乘客,应该也可以顺着我们的方向来找我们的。」

说完话,我安静地等待着黑暗中的回音。

依然是死寂。

那位乘客在「黄泉路站」下车了?或是遇到了意外?

未知的种种情况使我没办法继续选择前进,更遑论在绝对的黑暗中,恐惧会成倍地放大。

思考再三,我还是带着张雯雯退回了一号车厢。

她已经害怕到牙关打颤了。

「休息一下吧。」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轻声嘱咐了一句,然后坐在了她对面。

别看刚才我像是很有主见的样子,现在我的腿也软得厉害。

时间就这样在我们两人相对无言中一点一点流逝着。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1:55。

经过了一番折腾,又一个小时快要过去了。

可我还是困在一号车厢,止步不前。

情绪的低落伴随着疲倦一齐涌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一点动静。

是从二号车厢的黑暗处传来的。

「啪。」

一只脚穿过黑暗,落在了一号车厢的地上。

随即,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你们好,乘客朋友们。」

【3h.第三个小时】

卧槽,小朋友你谁啊。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我就差点忍不住吐槽出声。

只见一个目测实际年龄不超过十六岁的正太,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宽大黑色的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二号车厢的黑色背景之前。他留着半长的头发,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本就不大的脸被刘海遮去了一小半,但两鬓的头发却并不长,耳朵却被露在了外面。

衣服和同色调的背景显得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气色愈发惨淡,关键是,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黑暗中凭空浮着一个脑袋在半空。

这幅画面确实槽点颇多。

我甚至听见坐在对面的女孩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他就是那个很沉得住气的二号车厢里的乘客?

但我很谨慎地没有率先同他搭话,而是转向女孩:「张雯雯,你说他是不是二号车厢的乘客呀?」

「我是。」依旧站在原地的正太接过了话茬,「虽然你可能自认为用和张雯雯对话来卡 bug 的方式很巧妙,但如果我是乘务员的话,在刚才的车厢里说一句,张雯雯你答应我一下。 但凡她搭了话,呵呵。」

他颐指气使地说完话,直直地走到车厢中间,似乎在坐在过道两侧的我和张雯雯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选择在张雯雯那一侧的座椅的另一端坐下。

从吐槽到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样,我还没吐槽你,你倒是先嫌弃起我来了?

短短十几秒,就让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正太产生了深深的敌意。

尤其是在坐下之后,他又从过于长的西装袖子里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继续向张雯雯补了一刀:「张雯雯,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信任这种智商平庸的人,很危险的。」

无名之火「噌」地一下就腾上了我的头顶,我感觉自己的敌意又在瞬间演变成了恶意。

谁能想得到,我辛辛苦苦、胆战心惊去二号车厢走了一遭,捡回来的却是这么个玩意。

但张雯雯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心情,而是很礼貌且很急切地向他追问起男友的消息。

「乘务员吗?确实有过一个疑似乘务员的家伙在 1:05 左右从二号车厢走过,他手里拖着某种重物,是你男友?」

张雯雯忙不迭地点头,我却注意到了,他精确地描述出了时间。

二号车厢一直黑暗的话,他是怎么准确判断时间的?

夜光手表?也会被算作是照明设备吧。

又过了一会,正太补充了一句:「他还有呼吸,活着。」

这话里信息量更大了,我不禁多看了一眼正太。

而他则看也不看我,目中无人的样子真的很让人火大。

这下,连张雯雯都看出来我不喜欢这个正太了,停止了询问,安静下来。

就在我怒视小正太,车厢内的氛围降至冰点之时,一道电子音播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乘务员选拔已经开始,将从乘客中随机挑选成为乘务员。」

「一小时后,请车上乘客保持十人一组,进入同一节车厢,随后乘务员将打扫其余车厢卫生。」

是新规则!

随机挑选的意思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乘务员?

十人一组的话,意味着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而是要去其他车厢寻找其余乘客?

新规则带来的新信息让我一时间有些混乱,下意识想要出声交流。

但是话到嘴边,我猛地反应过来,重新闭上了嘴。

在这条新规则发布后,是不是意味着,原本已经互相取得信任的人,必须继续怀疑了?

我不禁看向一左一右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

张雯雯依旧是一脸茫然,小正太则像是雕塑一般,坐得端端正正。

在不敢主动出声交谈的情况下,只能靠意会了么?

看着两个人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打算站起身,用动作示意他们跟我一起前往其他车厢。

异变就是在这个瞬间发生的。

先是一阵几乎要将我从座椅上摔下去的猛烈摇晃骤然袭来——还好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面前走道上的垂直栏杆才得以勉强稳住身形。

坐在对面的张雯雯也及时抓住了身边的隔断,只有小正太猝不及防地摔了出去,似乎头还磕在了对面的座椅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摇晃还没停止,车厢里的灯光便开始急促地闪烁起来。

更可怕的是,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我看见车厢左右两侧的车门竟然一齐打开了。

而在此时车门外的黑暗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平静,只见无数大大小小漆黑无比、疯狂蠕动着的触手,正从黑暗中探出,并飞速沿着地面蔓延进来。

那样子,就像是黑暗有了生命,变成了择人欲噬的妖魔,向着我们探出了恐怖的手臂。

首当其冲的,就是靠近车门,摔倒在地,还没爬起来的正太。

只见转眼之间,他的大半个身子,已然被黑色触手包裹起来,眼看着就要完全吞没。

见此情景,我再也顾不上方才心里的一丝气愤,努力稳定好身形,冲到他身边,一把捞起他,然后转身就向着二号车厢冲去。

路过的时候也没忘了招呼上正在忘情尖叫的张雯雯。

黑色触手紧追不舍,车厢地面如同海浪般摇晃,而我,仿佛是个英勇就义的战士,几乎是单手抱着正太,一头扎进了二号车厢的黑暗当中。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在黑暗中的平衡性。

进入二号车厢没两步,我便因为眼前的一片漆黑和脚下的摇晃,身子猛地一倾,失去了重心。

好在,我感觉后背重重地撞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上,没有受什么伤。

「王涛,你在哪?现在怎么办?」我听见张雯雯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看来这个女孩还没弄明白新规则在讲什么,这个时候,还会不顾危险地向我问出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摸索着车厢墙壁试图站起来的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最终回答张雯雯的不是我,也不是摔倒时被我再度扔出去的正太,而是那个熟悉的女声电子音播报。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那声音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列车发生故障!请车上乘客十人一组,进入同一节车厢!乘务员会立即开始打扫车厢卫生!」

「列车发生故障!请车上乘客十人一组,进入同一节车厢!乘务员会立即开始打扫车厢卫生!」

「列车发生故障!请车上乘客十人一组,进入同一节车厢!乘务员会立即开始打扫车厢卫生!」

刺耳的播报声一连重复了三遍才停止。

很明显,这次的新播报和此前刚刚发布的「一小时」相悖,看来车门突然打开,确实是突发情况。

好在此时车厢的摇晃比先前平缓了一些,我已经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也听见黑暗中不远处,张雯雯又开始啜泣了。

其实我自己也慌得要死。

「我是个盲人,不存在黑暗障碍,我可以在车厢中行走,如果想活的话,就跟着我走。」

关键时刻,正太的声音适时响起,在黑暗中为我们指引了方向。

他很谨慎地说了一句自言自语似的话,但在这种时候,听见有人说「跟着我走」,真是满满的安全感啊。

而且,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目中无人是因为看不见啊……

好了,原谅你了。

我承认,我对正太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观。

于是,我很快在黑暗中用左手抓住了背后那个柔软的身体伸过来的手,然后沿着正太的声音,来到了他的身边,用右手摸到了他西装的袖子。

终于松了口气。

感受到左手手心里那只手上满满的汗水,我忍不住安慰道:「没事,你不要慌,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话刚出口,就听见正太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喝骂:「愚蠢!」

这突如其来的斥骂让我一懵。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我竟然主动和别人交谈了!

在惊出了一身冷汗之后,我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先把手从左手那只手中抽出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觉得左手上传来一股无法挣脱的大力,像是铁锁一样把我的手紧紧箍住,随即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在那里响起。

「呵呵,我不慌。」

是那个中年男人,乘务员的声音!

他在二号车厢里,而我刚才摔倒时撞到的人是他,抓住的手,也是他的。

我在黑暗中拉住的,是他的手!

感受到那只手正在用无法阻挡的力量将我拽向某处,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在我心中疯狂蔓延。

我绝望地用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试图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可我只感到手中一松,是我抓住的那件西装被正太脱下了。

正太冷漠的声音在我不远处响起:「你自己犯蠢,要拖着我一起死吗?」

「MD,你是人吗?老子刚刚才救了你!」我早已无法保持冷静,一边狠狠地将那件空落落的西服甩过去,然后狠狠地用此生能想到的一切恶毒语言咒骂着这个冷血的家伙。

可一切都是徒劳,我那整日坐办公室、加班到半夜的孱弱的身体,根本对抗不了拉扯我身体的庞然大力。

我被迅速地拉回到一号车厢。

此时车厢里的灯光仍在闪烁不定,已经布满了大半个车厢的黑色触手张牙舞爪,尤其是车门处,黑洞洞的车门里翻滚搅动着的黑暗,就像是怪物张开的巨口。

乘务员的手和步伐一样稳定得可怖,不断地拖着我走向车门。

「救命啊……」

就在我感觉下一秒就要像一个垃圾袋一样被扔出车门的瞬间,伴着我绝望而无助的呼喊,身后猛地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娇斥。

「哈!」

我惊愕地回过头,只见一道虚影飞快地从我头顶闪过。

紧接着,在一记响亮的撞击声之后,我感觉被紧紧箍住的左手突然被狠狠弹了一下,然后那只力大无穷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我。

重获新生的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身站起来,躲在了拯救我的英雄身后。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刚刚,竟然是追击而来的张雯雯,用一个堪称完美的回旋踢,一脚踢开了乘务员的手。

此时的她,双手握拳,面对着乘务员抓来的手,微微侧身,然后一记直拳,狠狠击中了乘务员的头。

虽然攻击本身没造成什么伤害,但乘务员依然被打得重心不稳,仰头向后面跌倒。

他的背后,就是车门!

门口涌动的黑暗像是欢呼一样,一下子席卷包裹住乘务员的身体,将他拖进了黑暗当中。

得救了!

我看着收起架势,回到了绵羊模样的张雯雯,感觉她就像是发着光的天使。

她的身手原来这么好?

胆子却这么小?

我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之前拦着她救男友,可能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兄弟,对不住啊。

我在心里狠狠地内疚了一秒钟,接着准备好好感谢一下救命恩人。

「啪!」

车门处,突然发出了一声响动。

惊魂甫定的我低头看去,一只熟悉的手掌,扒在了门边。

在和张雯雯短暂地面面相觑之后。

「跑啊!」

我拉住她,头也不回地向着二号车厢跑去。

乘务员的怒吼在背后响起,不用看,他一定死死盯上我们了。

我拉着张雯雯,脚下不敢稍停地冲进黑暗,才跑了没两步,就听见正太的声音在不远处继续响起:「跟着我,那边也是车门,蠢货。」

谢天谢地,十秒之前,我还在形容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变态,现在他那冰冷的口气,都让我感觉到亲切了。

于是沿着他出声引导的方向和脚步声,我立刻迈步追了上去。

凭着正太对黑暗的熟悉,乘务员的脚步虽然在身后紧追不舍,但我们没有让他在短时间追上。

甚至随着车厢摇晃渐渐平复,我几乎觉得快要把他甩开了。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前面的正太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以及跟在我身后的张雯雯纷纷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背上,三个人当时就滚作一团,向前摔去。

但这一摔,眼前突然一亮。

原来我们竟然又来到了一节明亮的车厢!

暂时安全了吗?

还没等我喘匀一口气,就听见正太狠狠骂道:「蠢货,你跟那么紧干吗!我停就停下啊!」

他扶着身旁的一根扶手杆艰难地坐起身,模样有些滑稽,但语气冰冷,说话时嘴角还泛起了一丝令人不安的笑意:

「这趟地铁,每节车厢中间有四根扶手杆,刚刚我们从二号车厢开始,一共跑过了八根。」

「拜你们两个蠢货所赐,我现在抱着的,应该是第九根。」

「此时此刻,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会去一号车厢见你们的我也很蠢。」

「说实话,其他所有规则我几乎都想到了触犯之后至少一条可行的应对方案,但除了这一条。」

「这里,是四号车厢。」

【4h.第四个小时】

四号车厢?!

听完正太的话,我顾不上他话里的讥讽,赶忙抬头看去。

果然,头顶的车厢编号上赫然标着一个大大的「4」。

但下一刻,我立刻伸手按住了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正太的手,然后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先别说话,我叫王涛,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车厢里还有其他人。」

正太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回答道:「王涛,我叫周一,有几个人?」

我把目光投向车厢中部,只见两侧的座椅上,坐满了人。

从刚才起,他们的目光就死死盯在我们身上。

「周一,车厢里还有八个人,五男三女,看上去应该是车上其他的乘客们。」

我吞了口口水,一边缓缓从地上爬起,一边尽量详细地解释道。

被一群人这样盯着看的感觉也太诡异了,此情此景,我甚至有点羡慕起看不见的周一。

周一也扶着手边的扶手杆站起了身,然后向我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王涛,我们三个刚刚从一号车厢来到这里,还不清楚情况,不知道这里的其他乘客知不知道?」

我听出来,他在向这些人解释我们的到来。

但说完刚刚那句话,我又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在我耳边补了一句:「王涛,小心,我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声……」

轰!

这句轻飘飘的话似是在我耳边炸响,让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听不见呼吸声。

难道,他们不是活人?

再看向那八道目光时,我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牙关打颤的声音了。

怪不得,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脸色苍白。

但想到身边跟着的一女一盲,我只能硬挺着站在他们的最前面。

怎么办?

拉起他们转身就跑?

但是那个追逐我们的乘务员怎么办?

而且,这里是四号车厢,违反了规则的代价又是什么?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的念头在我心头电转,可没有一条看上去是切实可行的。

好在,恐怖的氛围被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

「你们,是从前面的车厢来的?」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皮夹克,肌肉快要把夹克撑破的光头大哥。

直到他站起来,我才看出,他锃光瓦亮的头顶几乎和车厢上面的扶手平齐,保守估计身高也超过了一米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看起来凶悍无比,但我此前的种种不安惶恐,却都随着他开口发问而消散一空了。

也许,是他的形象和我印象中的「鬼」实在是相差太远。

但是大哥,你这么直来直去地问话,真的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吗?

我斜觑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余人,他们似乎都对光头大哥代表问话没有显示出什么异议。

看样子,虽然他们似乎对规则没有太多的理解,但还是在突发的环境里达成了某种一致啊。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自动成为了我们三人的发言人:「周一,我们三个是从前面车厢来的,他们是不是后面车厢的人啊?」

光头大哥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但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们都是后面车厢的,现在人都在这里了,本来是打算一起去车头找工作人员的……」

看来,是因为没有在意规则,所以在四号车厢遭遇了什么特殊情况?

毕竟这八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明显不太对劲。

不等我进一步问清楚,身后的张雯雯却突然闪身站了出来。

「大哥,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孩,和我差不多大,比我高一点……」

她迫不及待地描述了自己男友的身材长相,甚至连那个中年男乘务员都一并描述了。

可其余的八人面面相觑,都只是摇头。

张雯雯的脸上露出了失望。

这时,周一开口了。

他先是借着和我对话的方式,把此前一号车厢中发生的种种异状解释了一番,然后又向他们证实了规则确实存在。

最后,他又冷漠地插了张雯雯一刀:「张雯雯,你的男朋友就是因为误以为乘务员是乘客和他发生了交谈,所以被抓走的吧。刚才的规则说,要十人一组在同一节车厢,可是我们现在有十一个人,那就意味着,我们当中很可能已经有一个乘务员了,所以,不要主动和他们当中的人交谈。」

这句话一下子让方才蠢蠢欲动的车厢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彼此。

只有周一,抱着双手,像是在发出某种无声的嘲弄。

看吧,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脆弱。

光头似乎有些不满于自己辛苦建立的领导地位被撼动,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悦地说道:「那个……周一是吧,且不说那个什么乘务员是不是真事,就算是,我们八个人刚才一直在一起,你们三个才是后来的吧。」

周一怂了怂肩膀,露出一个信不信由你的表情,然后问出了一个我已经在意了很久的问题:

「王涛,你说,他们在四号车厢里,到底遇到了什么?」

自从周一提醒过后,我就一直在观察每个人的神态。

听见他这句话,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胆怯甚至是绝望的表情。

让我心里一沉。

然后我看到那个光头干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学着我们叫名字对话,而是用一种无所谓似的态度,苦笑道:「我们,走不出去了。」

什么叫,走不出去?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厢两端,和此前的二号车厢一样,矗立着两面黑暗的高墙。

也许是看出我的疑问,光头男甩来一句:「你自己试试看吧。」

我看了眼身边双目无焦的周一,和仍在担心男友的张雯雯,摇了摇头,转身向着身后来时的黑墙走去。

和之前一样,手和脚都很顺利地穿过了黑暗。

我犹豫了片刻,一咬牙,径直钻了进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我出现在了车厢的另一头。

这是什么?鬼打墙么?

看着我像是变魔术一样出现在车厢另一端,只有张雯雯张大了嘴,惊讶着向周一解释了这一幕,其余车厢里的乘客,则一个个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看样子,他们已经被困住不少时候了。

我有些不甘心地再次回过身子,从车厢的另一端再次进入黑暗。

不出所料,我走回了自己出发的地方。

「周一,不行,两边都是一样的情况。」我小声在这个一直展现出了颇高智商的少年身边交代着。

他皱起了眉头,口中呢喃着:

「是幻觉?空间折叠?不应该啊……」

眼看着正太陷入了苦思,车厢中再度回归了安静。

我倚靠在墙上,目光在车厢里的八个人身上不断逡巡。

他们看起来状态并不好。

不论男女,每个人都目光呆滞,脸色惨白,甚至还有人不断地冒着虚汗。

说实在话,越看,越不像是正常人。

难道是四号车厢的环境造成的?

我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四周的环境。

看起来,和其余的车厢一模一样。

除了……车窗。

只见车窗漆黑一片,看似没有异常。

但……那上面竟然没有出现任何倒影。

然后我猛地低头,果然,包括我们三个在内,所有人,在明亮的灯光下,都没有影子!

什么意思?

难道我们已经……

不,不可能。

我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一时间,偌大的车厢里,只剩下我和周一还在拼命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在拿出手机确认过一次时间之后,我终于重新抬起头,看向了周一。

此时此刻,面前的正太才有点真正的少年的样子,眉头紧锁,不再毒舌,面露无奈。

看来他也会有迷茫的时候。

而再看到车厢里其他人瘫坐在座椅上的样子。

深呼吸。

「周一,你知道循环吗?」我主动打破了僵局。

不等他回复,我继续说道:

「周一,听着,我可能有一个办法。」

在程序员的世界里,循环结构几乎是最司空见惯的代码之一。

通常来说,当程序出现死循环的情况,如果不能进行外部中断的话,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占用无限的资源,直到系统崩溃。

而众所周知,这个世界的一切资源都是有限的。

不论是超自然力还是幻觉。

我肯定。

「所以周一,」我提高了音量,「我的办法是,让这个循环无限运行下去。」

车厢中的其余人把目光纷纷重新投向了我。

「直到这个系统崩溃。」

在我说完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异样的沉默。

我知道,看他们的样子,已经虚弱到连周一都听不见呼吸,也许在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了。

也许他们觉得我疯了。

但我的内心从未像现在一样坚定过。

从登上这趟让人无法理解的地铁开始,我就一直在尝试理解它传达出的所谓规则,并辛辛苦苦地寻找着规则里的漏洞。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求生而已。

但现在,在见识过绝大多数规则之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新的方向。

或许我可以打破它。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几个小时中,我的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已经触底,如今,我只觉得这个念头在心中成形之后,便越来越坚定不移。

我,王涛,是一个普通的程序测试员。

这是一份并不够有趣,甚至在普通人看来有些枯燥的工作。

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各种各样的程序运行,在一行一行的代码里,尽可能多地找出问题。

悲观一点看,我对这个世界几乎毫无影响,毫无贡献。

但是,如果每一个程序都是一个世界的话。

我就是那个世界里最高级的观察者。

所以。

我再次环顾了一圈四周。

在这个莫名其妙,但不该出现在真实世界的环境里。

王涛,平庸了这么多年,也试着做一次救世主吧。

我在心里和某个始终隐藏在我体内的存在对着话。

一起摧毁这个过于不真实的世界。

活下去。

用属于我王涛的方式。

几分钟后。

也许是过去了十分钟。

总之在一段难捱的沉默过后。

我听见身边传来了两个不同的声音。

「王涛,可以试试。」

「王涛,我听你的。」

周一回答了我。

张雯雯也回答了我。

于是我再也不犹豫,像是此前逃亡路上一样,牵起了他们的手,向着前方,开始前进。

是的,我的计划很简单。

主动触发这个循环。

直到它崩溃。

就这样。

一次。

两次。

三次。

……

第七十六次。

我听见走在我身后的周一的喘息。

而我的双脚也因为走了太久变得隐隐作痛。

但是,继续。

走在最前面的我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在车厢两侧众人已经变得不明含义的目光里,继续迈开步伐。

但当我们又一次走到车厢中间的时候,坐在座椅上的光头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停下。

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

于是在听见他骂了句脏话之后,一个沉重的脚步默默地跟在了我们身后。

……

第八十次。

第二个脚步,加入了我们。

第八十三次。

第三个脚步。

第八十四次。

第四个,第五个。

……

在我们走到第九十次的时候,车厢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站起了身,跟在了我们身后。

如果有人看见,这场面一定足够滑稽。

整条队伍就像是一条衔尾蛇,在一节再普通、再寻常不过的地铁车厢里,开始了漫长的跋涉。

但我走得无比虔诚和坚定。

在我的精神世界,我就像是一个向着名为未知的大魔王发起冲锋的勇士。

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停下了。

一百零一。

一百零二。

……

两百。

我的双腿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不止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疲惫。

被汗水浸满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断带走着我体表的温度,使我浑身冰凉,偏偏身体里又热得滚烫。

因为循环,我始终看得见走在我前面的队尾。

我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没入黑暗,前赴后继。

但我知道,他们都是跟在我身后。

所以我不能停下。

……

第二百六十次。

当过再一次穿过黑暗的墙,地铁里的强光晃得我眼前发晕。

我感觉自己晃了晃,但随即有一只手托住了我。

是张雯雯。

她向前了一步,和我并肩走在一起。

小姑娘进步了,竟然没有再哭了。

……

第二百七十七次。

「等一下!王涛!」

身后的周一突然发声,而我却还在恍惚中下意识向前走去。

「什么?」

我的眼前已经不太看得清楚,直到身子被拉停,才看清周一伸来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听。」

他说。

听什么?

我侧着耳朵。

静静地站着。

队伍也随着我的停下一起停了下来。

「砰。」

像是打鼓的声音。

「砰。」

鼓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砰!」

最后这一声巨响,一下子把昏昏沉沉的我彻底惊醒。

所有乘客都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位置。

车厢的顶部。

刚才那一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张雯雯!你在吗?」

好像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呐喊着。

他竟然在喊着张雯雯的名字。

我看向张雯雯,她也听见了,但随即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认得这个声音。

此时,只有光头浑然不顾地爬上座椅,高高跃起,猛地击打了一下车厢顶部相同的部位。

「谁在外面!」

他近乎沙哑着嗓子喊道。

没有反应。

光头又敲了一次。

「是谁啊!」

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但那个说话的声音却愈发地模糊且遥远起来。

「不要……动……不要离开……车厢……等……」

等什么?

不要离开哪里?列车还是四号车厢?

语焉不详的呐喊声像是寒风里行将熄灭的火星,最后只留下了一句不清不楚的交代,便彻底湮没。

而与此同时,车厢里的灯光,再次熄灭了。

黑暗中。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冒着打破规则的风险迅速看了一眼时间。

4:58。

黑暗中,伴随着手机屏幕熄灭的灯光,没有人看见我越咧越大的嘴。

循环被打破了。

我确定。

因为在此之前,时间已经在 4:05 停滞了不知道多久了。

虽然筋疲力尽,但我在黑暗中无声地大笑。

于是那不知从何处汹涌而来的冰冷液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灌了我一嘴。

什么鬼东西?

感受着周身迅速被冰冷的液体席卷包裹,我赶忙伸出手抓住一根栏杆,尽力稳住身形。

但我已经发现,自己的意识开始在这新一轮的折磨中沉沦。

耳边,才平安了不到片刻的车厢,瞬间就被各种尖叫重新充斥。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真的累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在心里默默地吐了最后一句槽。

这次,终于彻底沉沦在黑暗之中。

【5h.第五个小时】

我叫周一。

现在,是我被困在这部诡异的地铁上的第五个小时,我很确定。

虽然我是个盲人,但我在心里计算时间的技能很娴熟。

这并不需要占用我那超高智商的太多部分。

不过此时此刻,我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事。

因为我不会游泳。

而我所在的这节四号车厢,却因为某种我还没有想明白的原因,突然涌进了大量的液体。

我姑且称之为水吧。

尽管看不见这水的样子,我依然能嗅到强烈的泥土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它的低温。

总之,刚刚才连续行走了三公里之后的疲惫不堪的这副身体遇到低温大水的突袭。

让我感受到最后一丝的体力在迅速消失。

好在我习惯从不远离地铁里的扶手杆,及时靠着身边的栏杆在水中勉强稳住了身形。

然后我侧耳静听。

此刻的车厢中惊呼不断。

但其中只有八个声音。

少了王涛,和另外一个此前一直在和王涛对话的男性乘客。

所以,新的乘务员产生在了他们两人当中么?

低温的环境使我的思考速度迟缓了一些,但大概十秒钟之后,我还是想起了那条规则。

「乘务员选拔已经开始,将从乘客中随机挑选成为乘务员。」

「一小时后,请车上乘客保持十人一组,进入同一节车厢,随后乘务员将打扫其余车厢卫生。」

不出意外的话,如今「请勿靠近 4 号车厢」这条规则,以及走进四号车厢之后的惩罚,都已经在王涛那近乎粗暴的破解方式之下失效了。

但选拔乘务员和十人一组进入车厢的规则依然存在。

所以,此时黑暗当中没有发出声音的两个人,大概率是一名乘务员,和一个被惩罚的人。

回想起此前二人的对话方式,我几乎可以确定,成为乘务员的人是王涛,而那个和他对话的男人,此时或许正在被他「打扫」。

看来,维持了几个小时的短暂的三人小组要告一段落了。

其实我心里没有太多的感慨。

毕竟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在孤独的黑暗当中处理所有事。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助,更不会产生所谓「同情心」这样没用的情绪。

只是感受着逐渐上升,已经淹没过我脖颈的水位,我确实感到那只抓住栏杆的手,在渐渐变得麻木。

或许我会死。

我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种想法。

不过我并没有恐惧。

或许,这种孤独的,封闭的人生就此结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水已经淹过嘴巴,再过大概一分钟,就会彻底淹没我。

我在安静地等待那一刻降临……

「周一,你没事吧?」

随着身后突然托举住我身体的感觉传来,我的耳边响起了张雯雯的声音。

三十秒之前,这个女孩还在尖叫,这时候竟然来主动帮我了吗?

她的力气还真不小。

拜她所赐,我一下子浮出了水面,得以重新呼吸到并不那么干净的空气。

「张雯雯,」想了想,我还是开口交代了两句,「从现在起,不要再和王涛说话。」

「还有,按照水位上涨的速度,最多还有……」

十分钟。

十分钟后,上升的水面就会淹没整个车厢。

「还有什么?」她问道。

「没什么。」听见张雯雯的追问,不知什么原因,我没能说完已经到嘴边的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

「周一,我们会死吗?」张雯雯开口。

她的声音夹杂在周围嘈杂的人声里,很轻。

而冰冷的水中,我察觉到背后那个贴近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也许是因为寒冷,我发觉自己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比如突然回想起之前在二号车厢,王涛因为想要安慰张雯雯而误与管理员发生了对话。

于是此时正被这个胆小的女生坚持托住的你,说出了一句同样毫无意义的话:「不会的,张雯雯,我们不会死。」

但我无奈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智商在此时变得异常无用。

除了这种没有营养的安慰,我竟再也说不出任何足以支持观点的其余话语。

周一,所以,归根结底,你还是个废物,对吧。

久违但熟悉的绝望,这一刻重新涌进了我的情绪。

所幸,大脑和耳朵都还在运转。

没过多久,我听见了从不远处发出的敲击声。

稍微分辨了一下,我听出那是某种硬物正在敲击玻璃的声音。

「都来帮帮忙!」有男乘客发出了呼喊。

「把窗户打破,让水流出去!」他招呼着。

很快,在他的号召下,开始有各种声音向着那里汇聚而去。

紧接着,不同的敲打声和人声渐次响起。

「谁有钥匙或者是保温杯!」

「手机不行,一碰就碎了!」

「我的可以,我是诺基亚!」

……

「请勿在车门关闭后毁坏车厢门窗。」

「请勿在车厢内奔跑或大声喧哗或踩踏车厢座椅。」

他们这是要把规则破坏个遍呐……

不过本来在他们眼里,规则不规则的,大概就没有什么意义。

握着栏杆的我,明明比他们更了解局面,却更像是一个坐以待毙的囚徒。

「那个……周一,你抓紧栏杆。」

张雯雯突然松开了托着我后背的手。

看来作为一个女孩,她的体力大概也到极限了。

可下一刻,她说出的话却是:「你坚持一下,我去帮他们一起砸窗户。」

额……

不等我回答,她已经涉水游向那个众人齐聚的方向了。

为什么原本胆小、愚蠢的人,在这种时候,却能迸发出这样的勇气呢?

我一时竟想不出来答案。

此时此刻,我竟然破天荒地有点怀念起和王涛共处的那段时间。

至少我们两个身上有相似之处。

我想,他大概也不理解这群人吧。

……

八分三十秒。

就在水几乎要没过整个车厢,我只有把脸紧贴着车厢顶部才能勉强呼吸到十分稀薄的空气时,我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了欢呼。

很快,我就感觉到水位在以一个不慢的速度开始下降。

没过多久,一个步伐沉重的人走到我身边,伸手扶住了我。

「周一,没事了,窗户砸破了,水流出去了。」

她说。

此时,她的呼吸微弱,但竟然是在用安慰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了。

是告诉她,以及正在欢呼和感激神仙的他们,接下来也许很快就会迎接规则的惩罚?

还是不痛不痒地告诉她,你真棒。

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随着她,一起靠着一处座椅坐下。

「周一,王涛不见了。」

方才救过我,又义无反顾地参与到自救中的张雯雯,在坐下之后,开始了新的啜泣。

我静静地听着,反而觉得有一点安心。

莫名其妙地安心。

三十分钟后。

车厢中的水已经流出了大半,但还剩大概没过小腿高度的水,冰冷地,吞噬着车里每个人残余不多的体力。

但相比起这种物理上的折磨,我更在意的,是那个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后果。

打破规则的后果。

然而我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足足三十分钟,尽管身边哀声一片,且通过他们的对话得知,此时车厢里是一片黑暗,但那个所谓的后果,却迟迟没有降临。

就连与其他车厢的通路,现在也已经重新联通,只是车厢里似乎到处都是水,所以大家干脆仍旧在四号车厢里修整。

不应该啊。

如果是这样,王涛呢?

张雯雯的男朋友呢?

他们的失踪又该怎么解释?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某些重要的信息。

但低温使我的思维越来越凝滞,我越是想要集中精神思考,精神就越是涣散。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温度的柔软身体,轻轻环住了我的肩膀。

「周一,你是不是冷,我看到你在发抖。」

是坐在身边的张雯雯啊。

等等,看到?

我一时激动地抓住了她伸来的胳膊:「车厢里不是没有灯吗?」

「对,对的。」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回答的时候甚至忘了加我的名字。

「那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我也没有再加名字,不同的是,我是故意的。

张雯雯浑然未觉地答道:「他们有人在用手机,就会有一些光,而且在黑暗里待久了,好像能看到的东西多了一些。」

对!就是这个!

我猛地站起身,带得脚下的水哗啦一声,冰冷的触感让我小腿一阵刺痛,但此时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各位,请立刻关闭所有光源!」

我大喊道。

他们似乎有些异议,但随着我态度强烈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听见几声熄屏声依次响起。

「张雯雯,都关上了么?」十秒钟后,我问道。

「关……关上了。」

「现在,你还能看见我吗?」

「能,能看见……」

我猜对了!

看来,从一开始,我就陷入了一个只有我意识不到的误区。

在某个地方,一定是有光的!

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了。

「王涛!」

「你在哪?」

我站在黑暗中,向着某个不明的,但存在光的方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终章】

「王涛!开门!」

好吵。

我被这个响雷一样的声音震得耳朵直痛,不得已,睁开了眼睛。

从一片黑暗,进入另一片黑暗。

费了好大劲,我才勉强在黑暗中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子,触手之处,都是冰凉的机器。

我正坐在机器前的座椅上。

或者说,如果算上那已经没过椅背的冰冷的水的话,我几乎是漂在座椅上的。

「我这是……在哪?」

还不及我思考清楚,方才传来响动的铁门就再一次被狠狠砸响。

「王涛!我听见声音了!试着开门!」

听见「开门」两个字,危机意识终于涌上我心头,因为水的存在,空气中的氧气已经变得格外稀薄,我只有张大了嘴,才能勉强顺利呼吸。

对,要先把门打开。

我顺着声音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了一个水面之下的门把手。

但无论我怎样转动把手,如何用力使劲,面前的铁门都纹丝不动。

「不行,水太深了,门打不开。」

我向着门外喊道。

「别急!你先按住把手!」

门外传来这样的回答。

我照做。

紧接着,面前的铁门就猛地一震。

「砰!」

一个高大的身影拉开了门。

还伴着一股迎面而来强劲的水流。

「你没事吧!」

随着他在我面前站定,依稀能看出来是个高大的男人,顶着一个光头,说话瓮声瓮气,黢黑的身影不像人,倒像是头猛兽。

但结合他刚刚撞破门的举动,此时这样的身形,反而让我生出了不少安全感。

「我没事。」

我跟着他走出了黑暗的小房间,进入了……

地铁车厢。

所以,我刚才所在的,是地铁的驾驶室?

黑暗中,无数记忆开始向我涌来。

「列车长,我们必须要去找工具,砸开车顶。」

当水位越升越高时,我涉水来到光头列车长身边,在他耳边说道。

「地铁的车顶……很难……但窗户,确实不行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早已淹过窗户的水,抓住我的手。

「驾驶室里有工具!这里离一号车厢近,走,我们一起,快去快回,车厢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了。」

于是我们一起抓住栏杆,蹚着水来到了一号车厢。

但眼前却出现了可怕的一幕。

只见一号车厢的右侧车门,打开了半米左右的宽度,水流正不断地向车内灌进来。

光头列车长想也没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我,接着迎着水流就冲向了车门。

「你去取工具,我来关门。」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狠狠用力。

只是水流凶猛,即使壮硕如他,也显得极其费力。

我只好跌跌撞撞地扑向驾驶室的门。

这时候,门已经必须要很用力才能拉开了。

而慌乱之中,虽然我进入了驾驶室,也摸索找到了工具箱,可门却被水流冲击,在我身后狠狠合上。

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再从里面打开。

而拍门呼喊,列车长又迟迟没来。

我知道,他还在和车门殊死搏斗。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大概是因为缺氧昏迷过去了。

「我们这是,被困在地铁里了?」

此时此刻,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相比于此前幻觉一样的经历,此时此刻,在没有了规则,没有了惊心动魄的追击和未知,一种更巨大,更真切的名为现实的恐惧感,骤然降临在了我的身边。

我想起了周一,张雯雯,乘务员,还有他的男朋友。

我想起了,我们此前所在的一号车厢、二号车厢根本不是车头,而是车尾!

当车辆骤然被水流逼停时,光头列车长通过电子播音播放的最后一条播报就是。

「不要下车!」

接下来他一路从大号车厢位置的驾驶室出发,搜索全车,只来得及把他们聚集在四号车厢,水位就已经没到了大腿。

与此同时,一号车厢的车门因为出现故障无法关闭,隧道中的水流急速地涌进车厢。

乘务员只来得及带出离车门最近的张雯雯男友,疯涨的水位便彻底阻隔了我们。

然后我们一起摸黑前往四号车厢。

一路上,水位越来越高。

车厢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失去了知觉。

「各位,坚持一下,醒一醒!我们带着工具来了!」

黑暗中,我和列车长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四号车厢,途中不知被车厢里的栏杆座位,甚至水中漂浮的杂物磕碰了多少次。

但列车长始终一路猛冲在前,才踏进四号车厢,就迫不及待地大喊起来:

「只要打破车顶,我们就有机会!」

死气沉沉的车厢里一下变得有了些生气。

「真的吗?」

「是不是不用死了!」

「要多久?」

乘客们鼓噪起来,仿佛列车长随口说出的「机会」,就真的已经出现在眼前了似的。

光头列车长喘着粗气,但丝毫不敢休息,一马当先地爬上了水中的座椅,拿着螺丝刀开始击打车顶。

黑暗中,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分外明晰,就连原本众人粗重的呼吸声都盖过了。

就像是这声音,如同希望本身一样。

「地铁的车顶,靠这种工具,是无法打破的吧。」

黑暗中,猛不丁地传来了周一不太合时宜的声音。

他依然是这副冷静得让人不自觉讨厌的性格啊。

「四号车厢除了空调出风口,还有通风口……」

列车长及时回应道。

「我已经打开一部分了,但是,我的效率太低……」

说着,他停下了手,我听见他在大口吞吐着空气。

单听着这个声音,就能感受到他有多疲惫。

此时此刻,就连我都能感觉自己久泡在水中的手脚有些发软,何况是他。

但我实在不忍心只是坐视他一个人努力。

「我来帮忙。」

下一刻,我手脚并用爬上了座椅,站在了列车长身边。

靠近后,终于看清,通风口已经被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列车长没有拒绝,把手中的螺丝刀递给了我。

「我们轮流来。」

自己试了才知道,手臂一直举在半空,还要不断发力的姿势究竟是多么的辛苦。

不到半分钟,我就已经必须要张大嘴深呼吸,才能保证我不会因为晕眩一头栽倒。

「我来吧。」

列车长按住了我的胳膊,他刚刚把气喘匀一点。

「那个……我还有点力气,我可以的。」

一个男人涉水走到我们身边,自告奋勇。

「我也行!」

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声,是张雯雯的。

「大家能动的都来帮帮忙吧……」

「好!」

就在众人热血沸腾,准备齐心合力之际。

周一又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三个人就够了。」

「其他人,保持安静,节省体力和空气。」

「每个人的力气,都必须合理分配,才有可能逃生。」

出人意料的是,在他的冷静的话语中,在这个绝望而紧张的时刻,车厢中竟然陷入了异样的秩序当中。

那个率先出声的男人加入了我和列车长。

其余人则老老实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休息。

我想,无论是周一口中的「可能」,还是列车长说的「机会」,对这些已经无所适从乃至茫然的人来说,都足以成为绝对听从的理由了。

我们开始轮流顶上,对付头顶那个小小的空洞。

可惜,身体孱弱的我没能坚持太久。

但随着我率先体力不支瘫倒下来,很快又就有新的人顶了上去。

只是……

「大爷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这个女孩又晕倒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厢各处开始接连传来坏消息。

名为绝望的魔鬼依然追赶在所有人身后。

于是稍微休息了几分钟之后的我,就咬着牙再次站起身,准备重新加入接力。

「叮叮当当……」

头顶金属的敲击声始终没有停下过。

「啪。」

刚刚走近他们的我,突然定在了原地。

「啪。」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轻轻炸响。

我抬头看去,黑暗中,依稀看见列车长用力鼓捣着手臂。

「啪。」

这一次,感受到飞溅进眼睛里的冰凉。

「通了!」我大喊出声。

那是,从通道口落下的水滴!

「快!加把劲!」列车长喑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振奋。

渐渐地,水声也出现了。

那是从高处流下,摔落在水面的声音。

「真的打开了!」

「再大一点!」

「差不多能过人了!」

几个男人发出了孩子一样雀跃的欢呼。

「快!水已经开始没过车顶了!先送昏迷的人,老人,妇女出去!」

只有列车长没有沉浸在喜悦中。

通风口虽然打开了,但从缺口处不断流下的水流,就像是命运倒计时的沙漏。

他急迫地开始指挥众人。

「在这之前,先上去一个有力气的。」

没想到,他的这句话,却让车厢里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异样的沉默中。

「那个,我劲不多,让这个兄弟先上去?」

「我劲才多大,不行。」

「要我说,列车长,你劲最大,你先上去。」

当机会真的出现时,人们反而因为谁能第一个逃出生天而互相谦让起来了。

这场面着实有些可笑,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都别让了,都要走。」

列车长沉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然后随手拉过身边的一个男人:「就你了,兄弟,你来打头阵。」

于是车厢里剩下的几个还有力气的人,开始紧迫地行动起来。

「三!二!一!」

「我上来了!」

第一个上去的男人激动地回身大喊道。

「但是,外面的水也不少!」

他接着喊道。

「那就赶快!把昏迷的人抬过来。」

列车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招呼道。

大家拼尽全力,合力把他们抬起,一齐举向头顶的通道。

「三!二!一!」

「三!二!一!」

「再使把劲!」

我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但每当接触到那一个个柔软的身体时,又从身体不知名的角落里,重新生出新的一丝余力来。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先上去的负责拉人男人从空洞里探出头,喊道:「昏迷的都送上来了!你们快点,水还在涨!」

其实不用他说,那从头顶浇下的越来越猛的水流,早已把我们这些聚在下面的人淋了个通透。

「那就别谦让了,妇女先走!」列车长一把托起了身边的张雯雯。

张雯雯一边下意识伸手扒住上面的通道口,一边回头说道:「周一他……」

我听见身边的周一发出一声大喊:「别管我!我没事!」

知道周一是盲人的人,只有我和张雯雯啊。

可情况太危急,时间又太宝贵,被举起来的张雯雯不得不顺着大家的力,爬上了通道。

车厢里剩余的人一个一个被托了上去。

直到只剩下我,周一,还有列车长。

我听见水声越来越响,意味着上面的水位越来越高,水量也越来越大。

时间好像变得缓慢了。

恍惚间,好像能听到头顶传来张雯雯的呼喊。

是我和周一的名字。

接着,我感到肩膀一沉。

原来是站在我身边,坚持了很久很久的列车长已经歪倒下去,不省人事。

是啊,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开始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脸上的湿润,是来自夺眶而出的眼泪,还是倾泻而下的洪水。

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规则。

我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啊。

梦里的世界,荒诞诡谲。

漫长的车厢没有尽头。

梦里的人们,在恐惧中互相猜忌,怀疑一切。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洽。

在绝境中,排在人类心中优先级最高的规则,应该就是求生?

但在这一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诉我,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伸出手,试图抓起列车长的胳膊,撑起他的身体。

「我们要救他!」

我向着身边的周一说道。

「不,我们救不了他,凭我们两个,不可能举得动他。」

但这个冷血的小子直到现在,依然冷血得像是机器。

「现在,轮到你了,你上去,我来托着你。」

他说。

我不肯放开列车长。

「你先上!」

周一猛地在我肩上推了一把。

「清醒一点!王涛!」

「如果不想我们都死在这里,最好听我的话。」

「我看不见!只有你先上去了,才能伸手拉住我!我会抓住西装的这一头!」

「现在!快!」

在他不断地催促下。

我只好抓住西装,踩在了他那单薄的肩膀上。

我感受到脚下的身躯在颤抖。

头顶的水流冲击得让我睁不开眼睛。

可脚下的身躯始终坚持着。

终于,我凭借着感觉和勉强的视线,抓住了从上面伸下来的手。

因为虚弱,我几乎是被上面的人强行拉拽上去的。

但我来不及喘息,立即回过身,把手中的西装努力地塞进不算大的洞口。

「周一!快抓住!」

然而西装上始终没能传来拉拽的感觉。

「周一……」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好像,又骗了我一次。

这一次,他依然不愿意抓住西装的另一头。

这个瞬间,我恨不得重新钻回面前这个小小的深渊。

但身子被其他人死死拽住了。

「王涛,你还真是不聪明。」

「以不断加大的水流流速,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上去。」

「但我想啊,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留下。」

「为什么不能是我?」

虽然耳边水流声轰鸣,但周一年轻的声音像是有着特别的穿透力,穿过了晦暗不清的车厢,穿过了灭顶而来的大水,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耳中。

「我从不害怕永恒的黑暗。」

他说。

「我只是想在黑暗里发一次光。」

他说。

「我好像看见那道光了。」

「王涛,请你记住我。」

「我叫周一。」

【终章.后来】

「妈妈,你看!地上有花哎!」

「嘘!宝贝乖,这里不能吵哦。」

「嗯……妈妈,旁边这些字写的是什么呀?」

「写的是——向人类的爱与勇气,致以最高的敬意。」

「妈妈,什么是爱与勇气?」

「他们就是。」

牵着女人的小孩一步一步走下地铁的台阶,然后蹲下身子,指着篆刻在台阶上的两个名字。

周一,路光明。

女人带着小孩离开后,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一起走下了台阶。

「雯雯,把花给我。」

男孩说着话,接过女孩手里的花,正打算俯身在台阶上放下,却正好看见已经摆在台阶上的另一束花。

那是一束苜蓿花,象征着光明和希望。

男孩把手中的向日葵在花束旁边放下。

默默站在原地。

女孩走上来,揽住他的胳膊,轻声问道:

「你还没有讲过,那天你逃出车厢之后,发生了什么?」

男孩盯着台阶上的两个名字,缓缓开口。

我醒来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

很快,我就想起来了。

就是他!

拖着我,把我打晕,把我从雯雯身边带走!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远离他,却发现自己正被他紧紧地抓住了肩膀。

「谢天谢地,小伙子,你终于醒了。」他似乎没看出我的恐惧,激动地说道,「听着,我是地铁上的乘务员,之前情况很危险,我只来得及带你逃出来,我需要确认车里的人现在的位置,你有认识的人在车上吧?」

他语速很快,声音很大,但与我记忆中实在出入太大,所以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于是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周围很暗,但也许是因为刚从黑暗中醒来,我依稀能看见几米内的景物。

而目光所及使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我们两个此时正置身于一处黑暗的山洞,身下则是一整块的金属平台,平台的两侧,是几乎已经与平台齐平的水面。

「我们这是在哪?」我终于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在地铁车顶。」回答完这个问题,他似乎就已经失去了耐心,放开了抓住我的手,转而不断地将拳头砸在身下的车顶上。

「有人吗?」他呐喊出的声音嘶哑无比,看来在你醒来之前,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回。

地铁车顶,停车,黑暗,积水。

雯雯!

无数的要素在你脑中反复出现,终于让我猛地清醒过来。

「张雯雯,我女朋友!她还在车里!」我几乎是尖叫一般喊了出来。

于是,我们两个就像是两个疯子,开始沿着一号车厢的车顶不断敲击呐喊,并俯下身子贴近倾听里面的动静。

只是身下的车厢,传来的只有令我绝望的死寂。

眼看着车顶边缘的水位不断升高,想到心爱的女友此时可能身处的险境,我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嗡嗡作响。

「砰。」

我狠狠敲打着车顶,恨不得自己的血肉之躯,能击穿这厚重的铁皮钢板。

「张雯雯!你在吗?」

每敲几下,我就会大喊一声。

「砰。」

一下一下,机械重复的动作让我的拳头从痛变得麻木,也许已经鲜血淋漓。

但我根本顾不上怜惜自己。

尤其是当水位逐渐没过车顶,我清楚地感受到冰冷的液体开始侵袭我疲惫的身体时,那种焦急和迫切更是压过了一切。

有一瞬间,我甚至想要冲过去抓住那个乘务员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他会救我,却不先救雯雯这个女孩子。

「小伙子……」

「小伙子!」

就在我陷入疯魔,不断地敲打车顶的时候,身旁的乘务员一把拉住了我。

「别喊了,我们得赶紧撤离!水位太高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水已经远远高出了车顶,几乎就要没过小腿了。

「不,我不走!雯雯她还在里面!」

我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他。

我不觉得自己冲动,此时此刻,我是真心觉得,即使是死,我也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她的胆子很小的。

现在一定非常害怕。

但那乘务员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行,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而且,你现在喊,隔着水,他们根本听不到。」

「不……我不走……」

黑暗的隧道中,两个男人就这样站在车厢顶上,荒谬地互相拉扯起来。

直到我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

「等等!」

我像是抓住了绝境中的稻草,浑身爆发出无限的力量,一下子按住了乘务员。

车顶上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然后我们一起听见了脚下传来的声音。

「噗。」

「噗噗。」

虽然隔着水面,只能听见沉闷的响声,但我们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脚下的四号车厢中,传来了回应。

同一时间,我和乘务员都不顾一切地趴下,把头扎进了水中。

车厢里隐约传来了声音。

「是谁啊!」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忘乎所以地张开了嘴想要回应,却猝不及防地被灌了一嘴的水。

乘务员则猛然抬头换了口气,接着用双手在嘴边环出一个喇叭的形状,重新趴在了车顶上。

「不要随意乱动,不要离开这节车厢,坚持住!等待救援!」

他说完话,就狠狠地拽起我的胳膊,用无比的大力把我向远处拖去。

「想要让他们活,现在就听我的!」

我还在挣扎,他却发了狠一样对我说道。

「现在,靠我们根本救不出任何人,只有寻找救援才有机会。」

乘务员试探了一下车顶前的水深,侧过头问道:「会游泳吗?」

我愣了愣:「会。」

「那就一起游吧,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救援,记住,他们在四号车厢里。」

「所以后来救援来的时候,才能准确地第一时间找到我们,对吧。」

听完男友的讲述,张雯雯抹掉了眼前的泪水,努力弯起嘴角。

然后,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台阶上的两个名字。

「可是,他们两个没能出来。」

男孩摸了摸女孩的头。

「别难过了。至少周一他,可以永远和光明在一起了。」

……

人流涌动的地铁站外,一个男人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忙碌而祥和的景象。

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

只见他先是抬头看了眼阳光明媚的天空。

然后又向着地铁的方向挥了挥手,如同告别一般。

接着,转身走进了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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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11-11 15:3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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