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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特种兵作战的奇迹:恩德培机场人质营救事件

所属系列:风起之前:重大决策幕后

知乎盐选 特种兵作战的奇迹:恩德培机场人质营救事件
45 年前坐飞机,几乎是不用安检的。
45 年前坐飞机,几乎是不用安检的。

1976 年 6 月 27 日,一架法航的空客 A300 飞机,从以色列的特拉维夫飞往法国巴黎,经停希腊雅典。

这个型号是空客公司投产的第一款客机,因为设计为最多可载客 300 人,所以命名为 A300。

飞机上有 246 名乘客,其中有 105 人是犹太人——它从以色列起飞的,犹太人自然不少。

另有 12 名法航的机组成员。

机舱几乎坐得满满当当。

在雅典,又上来了一批乘客,一共有 56 人。其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德国人,在头等舱坐下;还有两个持有中东某国护照的阿拉伯人,坐的,是经济舱。

这四个人外表迥异,国籍不同,似乎彼此互不相识。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从新加坡航空一趟由科威特飞往希腊的航班,转机而来的。

机场工作人员随随便便瞅了瞅其中一个人的行李,就漫不经心地让他们登机了。

那四个乘客,每个人都带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

中午 12 时 20 分,飞机从雅典起飞。

15 分钟后,飞机进入平稳飞行,乘客们正要放松绷紧的神经,那一对德国男女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袋。

男人拿出的是一个超大号的糖果盒,花里胡哨的。女人则取出一瓶香槟酒。

转眼间,两个人像变戏法似的,分别从糖果盒和酒瓶里掏出了一把微型冲锋枪、一把手枪和两枚手榴弹。

女人环顾四周,大声喊:「举起手来,谁也不许动!」

男人端着冲锋枪,冲进了驾驶舱,把枪口对准飞行员。

飞机后端的经济舱也有了异动。那两个阿拉伯人也亮出了武器,挥舞着,叫嚣着,乘客们都吓得不敢动。

紧接着,他们就从机舱广播中听到了这次劫机的行动宣言。

那个控制了驾驶舱的德国男人,用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向乘客们宣布:他已经成为这架飞机的新机长,所有乘客,都是他的人质。

这个德国男人还告诉他们,他是「加沙地带切 · 格瓦拉突击队」的首领,隶属于「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组织。

其他人还好,机舱里的犹太人一听这话,心就凉了一大半。

他们都知道,「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是个主张「武装斗争是对敌斗争的唯一有效手段」的激进组织。

为了消灭以色列,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简单地说,这个男人是恐怖分子,是他们祖国的死对头。

现在,这上百个犹太人就像待宰的羔羊。他们被彻底地搜身,把所有可能成为武器的物品都扔到走道上,紧急出口则被装上了炸药。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这架空客 A300 在几千米的高空中掉了个头,向南飞去。

劫机一事马上就被以色列情报部门获知,他们不敢怠慢,立即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回国内。

6 月 27 日这一天是周日,但以色列的内阁还在尽职尽责地开会,讨论的是近期面包涨价这样的国计民生大事。

主持会议的是总理伊扎克 · 拉宾,旁边坐着的是各个部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国防部长西蒙 · 佩雷斯。

拉宾正听着一个部长汇报工作,他的军事秘书从会议室外面冲进来,给他递了一张小纸条。拉宾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一架由特拉维夫飞往巴黎的法航 139 航班飞机,在经停雅典再次起飞后遭到劫持。」

拉宾一拍桌子,打断了那个滔滔不绝的部长。

劫机事件当前,他再也顾不得那些鸡毛蒜皮的汇报。

拉宾简要同步了情况,命令国防部长佩雷斯、外交部长、交通部长、司法部长等相关人士立刻到楼下的会议室开会,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的行动方案。

然后交代了他的军事秘书,去查清楚三件事:

一. 飞机上有多少以色列人?

二. 参与劫机的有多少恐怖分子?

三. 飞机要飞向哪里?

纸条带来的信息太少太简略,虽然足以让拉宾意识到事件的重要性,却无法支持他们做出下一步决策,要等更多更详细的情报。

幸亏,以色列有一个全世界最牛的情报机构——以色列国家情报局,就是大名鼎鼎的「摩萨德」。

很快,飞机的每一步都被摩萨德报告回国内。

到傍晚,新的情报传回来了。飞机在非洲国家利比亚的班加西停留了 7 小时,加了油,还释放了一个怀孕的女乘客。这可能是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也可能是怕麻烦。

然后飞机再次起飞。

恐怖分子先是提出往苏丹的喀土穆飞,

后来又改变了主意。6 月 28 日凌晨 4 时,拉宾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终于知道了飞机最终的降落地点——

非洲中部国家乌干达首都坎帕拉郊外的恩德培机场。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过这不算什么,还有两个更要命的点。

第一个是,那里距离以色列有 4200 公里远。

第二个是,那里的统治者是个非常奇葩的人物,他叫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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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不是个善茬。他在乌干达当政 8 年,有 40 万无辜的乌干达人民被杀害,政敌批判他为「非洲母亲所生的最残忍的野兽」,外界一直传言他吃人肉、用人的尸体喂鳄鱼。

他曾经是以色列的「老朋友」,但由于以色列拒绝把「幽灵」战斗机卖给乌干达,他立刻就和以色列翻脸,断绝外交关系,驱逐以色列人。

现在,飞机落到这个朝三暮四的暴君地盘上了。他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恐怖分子和人质?

拉宾本来还指望他能念点旧,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明竟然热烈欢迎劫持飞机的四个恐怖分子。

他称他们「我尊贵的客人」,甚至派私人飞机去索马里接回了恐怖分子的头儿、「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首领瓦迪 · 哈达德。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次劫机行动恐怖分子早就跟他打好了招呼,甚至是串通好的。

以色列有个高级军官,当年阿明来受训,两人有不少交往。他在佩雷斯授意下,费了好大劲和阿明取得了联络,可阿明却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

阿明还让他转告以色列政府,最好按恐怖分子说的做。否则,后果自负。

拉宾被气得够呛。

恐怖分子的要求也是瓦迪 · 哈达德拟定后由阿明转交的。

6 月 29 日上午 8 时 30 分,拉宾收到一封由阿明转达的情报。看完后,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现在,靴子落地了,以色列面临的境遇一清二楚。恐怖分子提出的是——

释放人质的条件是,在 48 小时内,释放分别关押在 5 个国家的恐怖分子,包括以色列的 40 人、西德的 5 人、肯尼亚 6 人、瑞士 1 人、法国 1 人。

如果做不到,从 7 月 1 日下午 14 时起,他们将逐一杀死人质。

在 4200 公里以外的恩德培,人质怎么样了?

恐怖分子把犹太人和非犹太人分开,非犹太人则陆续得以释放,乘坐飞机前往法国。剩下的,是 94 名犹太人和 12 名法航机组人员,他们被关押在机场旧航站楼两个比较小的候机厅。

那 12 名机组人员本来可以趁机回法国的,但是他们出于职业责任感,共同做出决定:除非最后一名人质也被放走,否则他们拒绝离开,陪他们的乘客一起熬。

看守他们的是十来个恐怖分子,驻扎机场的是阿明手下的数十名乌干达士兵,机场旁边还有一个军事基地,乌干达从苏联购买的米格战机就停在里面。

恐怖分子和阿明的军队,这两股力量勾结起来,躲在非洲大陆的心脏地带,自以为高枕无忧。一旦风吹草动,恐怖分子将会毫不怜惜地把人质乱枪打死。

离恐怖分子大开杀戒,还有 48 小时。

佩雷斯坚决认为要以军事行动解决这次危机,这是他一贯的观点。

他慷慨激昂地说:「如果我们屈服于恐怖分子的要求,释放这里的恐怖分子,那么所有人都会理解我们,但没有人会尊敬我们。然而,如果我们采取军事行动解救人质,那么有可能没人理解我们,但大家都会尊敬我们。」

他叫来国防军总参谋长和几个将军一起研究,无论多疯狂的想法都可以抛出来讨论。最后令佩雷斯最感兴趣的,是其中最大胆的一个计划:

出动 10 架「大力神」运输机和 1000 名伞兵,奔赴千里之外,攻克恩德培,解救人质,再把他们护送回以色列。

佩雷斯认准了这个计划有潜力。他说服一群高级军官对此进行深入的研究和筹备。当然了,一切都是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这个小团体被称为「幻想委员会」。连总参谋长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他们对恩德培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在这样的基础上开展军事行动,注定要失败。

但「幻想委员会」依然在兢兢业业地完善这个计划,尽量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

虽然只是作为一个备选的后招,也没有得到拉宾的授意或同意,军事行动的策划和研究依然在以最高的效率进行着,一刻也没有耽误。

但是,时间是最大的威胁。他们来得及吗?

而在以色列国内,人质的家属日夜围在政府门前,以泪洗面,游行示威,呼吁政府尽快解决危机,接他们的亲人回家。

沉重的压力像有形的石头一样压在拉宾的胸口。

如果救不回这些犹太人,他将是第一责任人,整个以色列、整个犹太人社会、整个西方世界都会对他千夫所指。

由于暂时拿不出成熟的军事营救方案,拉宾认为,他只有一个无奈的选择,那就是和恐怖分子谈判。

7 月 1 日到来了。

离恐怖分子定下的最后期限还有几小时。全体内阁成员一致同意拉宾的建议,他们都想让同胞回家。

世界上的事偏偏就是如此神奇。

正当以色列这边艰难达成共识,终于决定向恐怖分子妥协之时,恩德培那边传来了拉宾梦寐以求的消息:恐怖分子竟然主动提出,最后通牒的期限延后了!以色列可以到 7 月 4 日才给出最后答复。

拉宾和佩雷斯他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懵了。还有这样的操作?

背后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原来问题出在阿明身上,原定的那一天他要去毛里求斯参加非盟大会,恐怖分子又非要他出席谈判不可,没办法,只能把时间推迟专门来等他了。

突如其来的宽限给了以色列一个喘息的机会,也让拉宾得以重新审视劫机事件的解决策略。

好在佩雷斯一直没闲着,他的方案已经基本成型,马上就拿了出来,呈上到拉宾面前。

总理被计划之冒险吓了一跳。但是具有老练而专业的军事眼光的拉宾,看得出计划并非一拍脑袋就蹦出来的妄想,它具备一定的可行性。

成功的关键只在于一点:能否找到最适合执行它的人。

幸好,以色列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就是 30 岁的约纳森 · 内塔尼亚胡,大伙都叫他约尼。当时他是以色列国防军总参谋部侦察营的中校指挥官,读过哈佛大学和希伯来大学,在「赎罪日战争」受过嘉奖,是以色列最有前途的青年军官。

约尼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叫本雅明 · 内塔尼亚胡——名字是不是很熟悉?对,他就是今年刚刚卸任的以色列总理。1976 年那会儿,本雅明在美国留学。他们还有个小弟,也在总参谋部侦察营服役。

事实上,约尼从正式参与计划到带领队伍执行任务,只有两天时间。他是在 7 月 1 日执行完另一个任务后回到基地的,之前是他的副手代他参加了几次会议。

一回来,听取了副手的报告,约尼就敏锐地意识到,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即使计划最后被通过,也未必落到他们侦察营头上,但是他必须为任何可能的情况做好一切准备。

于是,约尼在与「幻想委员会」继续商讨行动方案,根据少得可怜的情报,拆解每个细节,精细测量每一米距离,精确计算每一分钟时间,制定每个士兵的动作和任务,规划每辆车的行进路线。

概括地说,这个军事行动的计划大致是这样的——

四架「大力神」运输机搭载着突击队员,从以色列飞到乌干达,第一架避开雷达,直接降落在恩德培机场,放下两辆装满突击队员的装甲车,向关押人质的旧航站楼迅速移动;

5 到 10 分钟后,第二架运输机降落,再放下两辆装甲车,负责控制新航站楼、主跑道和燃油库;

两组突击队员完成任务,最后两架运输机降落,接上被解救的人质,返航,行动结束。

最后做出的行动时间表细致到这样的程度——从飞机着陆打开照明灯到关闭照明灯,用时 2 分钟;突击队员从飞机上移动到地面,用时 2 分钟;移动到目标点,用时 5 分钟;……

必须承认,它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可以付诸实施的计划了。

剩下的就是实现它。

基地化身为简易版的恩德培机场,搭建起新旧两个航站楼的模型,尽量按照最忠实的程度来还原,以此训练突击队员对行动地点正确的空间感。

约尼取消了军官们的休假,命令所有人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不得离开基地半步,并且召集他们开了个会。

他先是描述了行动目标,那就是解救人质,然后解释了行动的基本设计。

军官们第一次听到这个计划,都没当回事,他们觉得它像是开玩笑,不可能被通过。不过看到约尼如此严肃,他们也认真起来,分头去做各种准备,选拔最精英的士兵,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和演习。

约尼,这个热爱写诗的文学青年,也许在那时候已经以一种惊人的直觉预感到了,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突击行动,成败将系于他一己之身。

但计划还没有被通过,总参谋长古尔依然坚决反对它。

「这样一个没有足够情报支撑的行动,简直就是愚蠢!」他说。

佩雷斯理解古尔的顾虑。可没有总参谋长的同意,身为国防部长的他就不能把计划递交给内阁。佩雷斯心急如焚,但是无济于事。事情就卡在这里了,非得有个突破性的进展不可。

这个突破性进展,说来就来了,而且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来的。

还记得恐怖分子释放的那些非犹太人吗?他们安全无虞地抵达了法国。以色列专门派了一个军官去向他们搜集情报,但他面对的是一群惊魂未定的平民,有价值的信息所得寥寥。

正当那个军官垂头丧气之时,一个上了年纪的法国人质向他走来,自我介绍说他当过法国陆军上校,他知道什么样的信息是对营救行动有价值的。

说完,他画出了旧航站楼的草图,写下了里面的布局、人质和恐怖分子各自的位置等等。

根据他的信息,恐怖分子有 13 人,装备了冲锋枪、左轮手枪和手榴弹,驻守机场的乌干达军队则有 60 人。

以色列军官两眼都在放光,这简直是一块馅饼从天而降啊。他赶紧把信息传回国内。

这是在 7 月 2 日一大早,离 7 月 4 日生死线还有 48 小时。

佩雷斯收到报告,急匆匆地赶到古尔的办公室。

古尔看完,也两眼放光了,第一次站在了佩雷斯的「幻想委员会」这边。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可以执行它。」

这时候是上午 10 时。

半小时后,行动计划到了拉宾手里。拉宾后来说,这份计划直到这时候才「第一次具有了合理性和可行性」。

但他同时也提出,还有未解决的两点让他不安:如何出其不意地抵达恩德培;如何在人质被杀害之前迅速控制整个地区。

也就是说,驻守机场的乌干达士兵越晚对降落的飞机和从飞机上开出来的车产生怀疑,行动就越可能成功。

那么,该怎么骗过他们呢?

「幻想委员会」想到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办法:让人假扮阿明,坐一辆酷似他平日座驾的黑色奔驰车,趁着夜色蒙混过关。不需要从头骗到尾,只要让士兵懵一会儿,足以近距离干掉他们就够了。

更好笑的是,那个假阿明是个把脸涂黑的以色列突击队员。

奔驰车也是涂黑的。因为以色列政府只征用到了一辆同款的白色奔驰车,而情报显示,阿明的座驾是黑色的。

没办法,只能喷油漆了。因为车非常老旧,还得换轮胎、充电池、补油箱、修引擎。

搜集到的照片和录像显示,阿明的座驾车头挂有乌干达小国旗——那就照着做一个。车牌也用硬纸板做了一个,喷上尽可能相似的油漆,写上乌干达的车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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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把到时候有可能会出现意外状况的一切细节都考虑到,都做到尽善尽美。

又过了一天。

「幻想委员会」开了最后一次会,连古尔都信心十足。支持他的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约尼的态度。在此之前,古尔认真地问过约尼,他对行动成功有几分把握的看法。

约尼的回答很自信,也很诚实。

他说,情报资料显示,这次行动不仅可行,而且风险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只要着陆成功,而且人质确实就在那儿,侦察营就能利用战术和技术圆满完成任务。

他无比信任自己,也无比信任战友。

古尔被说服了。

按照程序,身为总参谋长的他向国防部长佩雷斯提议批准行动。该做的都做了,行动是否能够被批准,就看 7 月 3 日下午 14 时 30 分内阁特别会议的投票结果了。

但是…… 如果等到会议通过飞机再出发,飞完漫漫的 4200 公里航程,行动绝对不可能按原定计划在 7 月 3 日午夜来临之前完成。

佩雷斯问古尔,他命令「大力神」什么时候起飞。

古尔告诉他,7 月 3 日下午 13 时从本 · 古里安机场起飞,到达西奈半岛的沙姆沙伊赫机场,下午 16 时至 17 时之间从沙姆沙伊赫机场起飞,大约 8 小时后到达恩德培机场。

佩雷斯有点犹豫。在内阁特别会议批准行动前就出动部队,是违反规定的。

中国有句古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时候,佩雷斯顶着压力,毅然拍板——责任他来扛,飞机按时起飞。

180 名突击队员登上了「大力神」。约尼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他让留守的下属把他的车从基地开回家。

在机舱口,一个相熟的下属和他握手开玩笑:「别担心。如果发生意外,我们会照顾好你的遗孀。」

约尼笑笑,说:「没事的,代我问候她,照顾她。」

那一天是星期六,犹太人的安息日。

往常,天大的事在安息日都得放下来,这是上帝吩咐的。但是在 1976 年 7 月 3 日,内阁特别会议破天荒地召开了。内阁成员是步行赶来的,因为安息日不许开车。

他们被拉宾吐露的最高机密震惊了。「我们有了一个军事行动的方案。」

拉宾说,他手上这份计划很成熟,得到了最重要的三个首脑——总理、国防部长、国防军总参谋长的一致支持。

拉宾还说,之前由于拿不出方案,他只能和恐怖分子谈判,但是现在情况改变了。「如果有了军事计划就必须执行,即便代价沉重也比向恐怖分子投降要强。」

最后,拉宾说,如果这次行动失败,这届政府将引咎辞职。

在需要承担重大责任的历史关头,内阁没有退缩。他们批准了军事行动。

下午 15 时 30 分,消息传到沙姆沙伊赫机场。几乎没有丝毫耽误,14 分钟后,四架「大力神」就起飞了。

上面搭载了突击队员、重型武器和军用车辆,当然了,还有那辆被涂黑的奔驰车。

突击队员们有的在金属地板上、在车子里蜷缩着眯一会儿,大多数都睡不着,还有人晕机吐了一地。那是七八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后来有个身经百战的亲历者说,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次飞行。

但是每个人心中都依然回荡着约尼在命令登机前说的那番话。

他说,突击队员会有人受伤,但不能有人停下来照顾他们,因为他们的第一任务是找到人质,只有在恐怖分子被消灭之后,才能救治伤员。

他还说,以色列不能向这样的敲诈勒索屈服,哪怕远离国土,也必须反击。这次行动的重要性无与伦比,一切都取决于他们,整个国家都在指望他们。

而他们将一定会成功。

7 月 3 日晚上 23 时 01 分,第一架「大力神」的起落架第一次接触到了乌干达的大地。

它紧紧尾随一架刚刚着陆的英国航空客机,躲过雷达,顺利降落在灯火通明的跑道上,塔台对此毫无察觉。

此刻,乌干达时间的零点刚过,7 月 4 日已经到来。

机舱门缓缓打开。10 名伞兵跳到跑道上,沿着指示灯放置点亮的灯带。

因为一旦交火,塔台一定会关闭跑道指示灯,后面几架「大力神」就要在黑暗中依靠这些灯带微弱的光亮来降落。

「大力神」继续滑行。

突击队员们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维多利亚湖闪着波光的湖面。又湿又热的空气告诉他们,这就是非洲。

约尼命令启动奔驰车。经过一番大修的奔驰车一点就着,固定它的绳子也解开了。舷梯刚放下,奔驰车就和两辆路虎吉普车冲了下来,冲向人质被关押的地点——旧航站楼。

行动的指挥官约尼就坐在奔驰车里,身先士卒地第一个冲进了战场。他身边是假冒的「阿明」和其他几个突击队员。

车速保持在每小时 40 千米。不能太快,否则会引起怀疑。坐在车里的人心里都悬着,害怕听到枪声或爆炸声,因为那意味着行动暴露了,恐怖分子开始屠杀……

幸好,四周一片寂静。

车子开了一分钟,到达了通往旧航站楼的道路。现在,离旧航站楼只有 100 米了。突然,两个乌干达士兵出现在前方,示意停车。

这种情形在突击队员演习时已经模拟过了,他们也预料到乌干达士兵不会第一时间开火。按照准备好的程序,约尼和另一个突击队员开枪击倒了那两个士兵。

枪声响起,撕破黑夜。是时候扯掉伪装、真刀真枪地干了。

三辆车按计划是要开到旧航站楼大门那里的,但现在只能停在 45 米以外的地方。约尼带头跳下车,开始边射击边前进。

他们攻进了旧航站楼。人质就被关押在出发大厅里,大部分正躺在地上睡觉。

突击队员顺利解决了里面的恐怖分子,通过便携式扩音器,用犹太人使用的希伯来语告诉人质,都趴在地上别站起来。

扩音器还传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是来带你们回家的。」

一个把幼小的儿子搂在怀里的女人哭了出来。

那些刚才听到枪声以为末日就要来临、死亡不可避免的犹太人开始明白,奇迹发生了。他们的祖国没有抛弃他们。

过去的几天,那个劫持了他们的德国女人用尖锐刺耳的嗓音威胁他们,把犹太人筛选出来,就像另外一些德国人在二战的集中营里曾经干过的那样。

在经历过大屠杀的犹太人心中,那些恐怖的回忆又回来了。但现在,恐怖被驱散了,希望重新降临到他们中间。

从打死第一个乌干达士兵到攻占出发大厅,突击队员只用了 15 秒。

他们随即向其他区域搜索。在 VIP 休息室,两个抵抗的乌干达士兵被消灭。还有两个欧洲人,对说明身份的要求置之不理,意识到那是恐怖分子的突击队员立即开枪,引爆了他们身上的手榴弹。

后面三架「大力神」陆续安全降落。此时是 23 时 18 分,有人向以色列大后方发去暗语「潮水已落」,表明所有飞机全部成功着陆。

接着是又一个暗号「巴勒斯坦」,意思是占领了旧航站楼。

更多突击队员和军用车辆投入了战斗。他们各司其职,有的目标是新航站楼,有的是燃油库。

令人吃惊的是,几乎一切都和事先的演习一模一样,每个步骤都经过反复操练,没有意外,没有差错。

23 时 32 分,「大力神」发出暗号「杰佛逊」——这说明人质开始转移了。这群看着神兵天降、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们,反应过来后个个都想拥抱他们的英雄,但突击队员们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赶紧撤。

吉普车把人质一批批运上「大力神」。突击队员要人质把行李都扔掉,可是有的人固执地抱紧自己的手提箱。机舱里挤得满满的。

突击队员把人质数了好几遍,忙乱之中,数出来的和已知的人数就是对不上。但是,所有人质都非常确信,每个人都在飞机上,包括三名不幸身亡的人质。

哦,除了一个。有个人质的母亲因为被肉卡住了喉咙,被送到坎帕拉的医院,现在他左右两难,不知道该走还是留。突击队员对他说,你留下来一定会被杀死,但你母亲上了年纪,很可能会活命。

他们错了。仅仅过了几小时,阿明的士兵就把那个可怜的老女人从病床上拖下来,残酷地杀了她。

但如此低的人质伤亡人数,仍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难度这么大的营救行动,即使损失十几人,也不能说是失败的。现在的成果大大超出了预期,简直完美。

另一批突击队员甚至顺手把旁边停放的 8 架米格战机都给炸了。这为飞行速度缓慢的「大力神」顺利返航解除了最大的威胁。当然,也会让花了大价钱买下它们的阿明气得发疯。

23 时 51 分,暗号「迦密山」通过电波向 4200 公里以外的以色列发去。

它代表的含义是战斗结束,撤离完成,参与行动的飞机和人员全部起飞返航。

但哪怕是不了解内情的人,只要他是犹太人,听到这个名字就一定会知道它代表了胜利。因为迦密山是犹太人的圣山。两千年来,在犹太人心目中,迦密山是美丽与荣耀的象征。

在希伯来语里,它的意思是——「上帝的葡萄园」。

突击队员呢?这些赴险的勇士们没事吧?

不,他们付出了一人牺牲的代价。仅仅只是一人。

但令人心痛的是,那个人是如此不可或缺,乃至于他的牺牲令整个行动的成功都显得黯淡了。

他就是约尼。

他在攻入旧航站楼之前就被 AK47 的子弹击中了。倒下的位置是在出发大厅入口的前方。他的脸抽搐着,手臂张开,蜷曲起膝盖,俯卧在地上。

有突击队员叫起来,「约尼受伤了!」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因为他们正是在忠实地执行他下达的命令——「第一任务是找到人质,只有在恐怖分子被消灭之后,才能救治伤员」。

直到战斗告一段落,约尼才得到了救治。军医用刀割开了他的防弹背心和衬衫,在他后背靠近胸椎的地方发现一处子弹穿出的伤口,然后才在胸腔右侧、锁骨下方发现子弹射入的伤口。

约尼没流多少血。这表明,出血发生在体内——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抬上飞机后,约尼就不行了。他的尸体被抬到飞机前部,放在一副担架上,用一张铝制毯子盖着。

正如他的战友所描述的,「他第一个冲出去,然后第一个倒下」。

在返航过程中,得知行动成功的人们如释重负,他们在欢呼,在庆祝,在开香槟举杯相庆。

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向全世界宣布:「以色列国防军今晚在恩德培机场成功解救了以色列人质和法航空乘人员。」这个消息席卷了整个以色列,然后迅速传遍全世界。

拉宾、佩雷斯、贝京…… 这些针锋相对的政治对手暂时放下分歧,聚集在总理办公室彻夜不眠,等来好消息后激动得互相拥抱。佩雷斯等不到天亮,就打电话叫醒妻子,和她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但是当约尼牺牲的消息传来后,喜庆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7 月 4 日凌晨 4 时,古尔走进佩雷斯的办公室。

「西蒙,约尼牺牲了……」

佩雷斯愣住了。

在以色列历史上最光荣的那一天,他在日记里写下的却是:「在这个狂乱的一周,我第一次,再也无法抑制住泪水。」

为了纪念约尼,这次被佩雷斯称为「有史以来最危险、最需要勇气、离家最远但离敌人最近」的行动,被更名为「约纳坦行动」。

「漫长的黑夜,孤独的勇士,一次又一次勇敢面对挑战,战争年代如此,和平年代亦如此。」佩雷斯在约尼的葬礼上这样说道,「当国家的命运落在这样一小批志愿者肩上时…… 约纳坦便是这批勇士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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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雷斯(中)在约尼的葬礼上

关于「约纳坦行动」,还有一些事情值得我们记住。

第一件:参与劫机的恐怖分子全部被击毙。只有「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首领瓦迪 · 哈达德逃脱。他深知摩萨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厉害,于是跑到伊拉克的巴格达避难。

他躲了将近三年,可最后还是躲不过摩萨德的黑手:一盒掺了毒药的比利时巧克力要了他的命。

第二件:恩德培激战发生后不久,佩雷斯又让那个与阿明挺熟的以色列军官打了个电话给已经回到坎帕拉的阿明,本意是想造成他们早已和阿明串通好的假象,在阿明和恐怖分子之间挑起矛盾。

这段对话是这样的——

「总统阁下,我给您打电话是要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

「好,我建议你们最好接受我朋友们提出的要求。」

「感谢您为人质所做的一切努力。」

「好的,好的。你们应该接受我的建议,去和我的朋友们谈判,以确保人质安全,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双方人质都能得到自由。」

直到这时候,那个军官和佩雷斯才意识到,阿明根本不知道恩德培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就在他眼皮底下,仅仅几公里之外,人质已经被全部救出。

真让人忍俊不禁。

这个糊里糊涂的暴君三年后就垮台了。他带着 4 个妻子、30 个情妇和 20 多个子女,逃亡到沙特阿拉伯,在那里一直生活到 2003 年去世为止。

第三件:以色列国内空前地团结起来,在国际上也受到了空前的尊重。正如反对党领袖梅纳赫姆 · 贝京在 7 月 4 日当天议会特别会议上说的那样——

「我们不是个帝国。我们只是个小国家…… 但是在我们的民族经受过古往今来的各种磨难之后——尤其是大屠杀——我们要说,如果有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因为作为犹太人而遭受到迫害,或者侮辱、威胁、挟持,或者生命受到威胁,那么我们就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以色列,这个犹太国家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们,把他们带回我们的祖国这个避风港。这就是恩德培事件所告诉我们的。」

至今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在这几十年里,以色列所行之事,无疑存在着巨大争议,但是有一点是所有人、哪怕是他们的敌人都不敢否认的:这是一个值得任何人高看一眼的国家和民族。

为以色列拼下这份荣耀的,就是像约尼这样的人。

他对未来有过怀疑,有过感伤,但临到头,依然第一个冲出去迎接子弹,无悔地献出青春。

在死去的 48 小时前,他曾经给妻子写过一封信。这封与妻书的结尾是这样的——

「我相信你,还有我,我们两个人,可以顺利地度过青春年华——你的青春和生命,还有我,我的生命和最后一缕青春。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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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尼和妻子生前

是的,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要付出牺牲。

像约尼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