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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侮辱的与被囚禁的:清朝嘉兴和尚囚禁妇女案

所属系列:风月奇案:古代儒生笔下的恶与冤

被侮辱的与被囚禁的:清朝嘉兴和尚囚禁妇女案

风月奇案:古代儒生笔下的恶与冤

吴炽昌在《续客窗闲话》里记载了一则奸僧诱拐、囚禁、性侵妇女案件,读之令人不寒而栗。案件过程之复杂,罪犯之残暴,官府之敷衍,超乎常人想象。

要不是受害者家境富裕,丈夫是位有社会地位的读书人,向官府施压了压力,这位女子得以成功解救。要不然,她肯定其他受害者一样,沦为被囚禁、被侮辱的性奴——甚至,沦为奸僧牟利与为虎作伥的工具人。

更让人愤怒与倍感无力的是,尽管这位女子被解救出来,但由于案件的牵涉到杭州寺庙数千名僧人,真正的犯人并没有绳之于法。而这位女子,则由于困囿于封建社会的道德观念,选择了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一家人集体出游,美貌夫人却离奇失踪?

为了抓住凶犯,官府居然传唤了上千名僧人……

寺庙求签助力大考

道光年间,正值乡试大考。

万余名考生带着亲友团,蜂拥至杭州城内。

沈王氏就是其中一员。

她跟随丈夫沈生来到杭州,一家人下榻在西湖山庄。

西湖附近有座山名为天竺山,山上有座庙名为天竺寺,香火很是旺盛。沈王氏向来信佛,夫君又大考在即,便与沈生商量一家人到天竺寺烧香礼佛,求支上上签。

妻子有此心愿,沈生自然是立马安排,他让仆人去雇六顶轿子。

这个仆人啊,有些小鸡贼,平时喜欢揩点东家的油水。他到西湖街上一打听,集中雇轿费用较贵。而散雇呢,则能省下不少铜板。

于是,他就东雇一顶,西雇一顶,完成了东家交给他的任务。这之间省下来的铜板,自然而然地落入他的口袋。

正是他揩油的行为导致沈王氏惨遭人拐卖,最后落入奸僧之手,备受折磨与摧残。

然而,仆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找的轿夫,另有身份,是一群人贩子。

这并不难理解,在拐卖人口猖獗的地方与年代,出租车司机往往是最大的拐卖犯罪团伙。

轿夫们随着仆人来到西湖山庄。

沈生夫妇及家眷们早就等候多时了。

轿夫们看到穿戴得漂漂亮亮的沈王氏后,眼睛顿时一亮。

他们知道大生意就要来了。

像沈王氏这样出身良好的女子,最受卖家喜爱。

这是一笔大买卖,足够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利润令人疯狂。

由于是临时起意,尽管轿夫们经验丰富,但想要成功拐走一名女性,无疑是件天大的难事。

沈王氏并不是单独出游,而是一家人的团体出行。

更为不利的条件是,此时的杭州城游人如织,路上人多口杂,轿夫们几无下手的机会。

家人们坐好轿子后,沈生骑着马,领着队伍向天竺寺出发。仆人抱着香烛,跟着轿子后面殿后。

很快,轿夫们敏锐地捕捉到这支出游队伍的纰漏。

正是这个小小的纰漏,最终让轿夫们得逞,成功地拐走了沈王氏。

什么纰漏呢?

答案正是沈生骑马先行。

马匹的脚程远比轿夫们快得多。只要两者相距距离足够远,沈生根本就无法注意到后面发生什么事。

再者,天竺寺处于天竺寺南麓,距离西湖大约五公里。通往天竺山的山谷中树木参天,竹林密布。

此外,烧香礼佛非常讲究良辰吉时。错过时辰,便不再灵验。

最后,轿夫所经营的轿子,是双人抬的轿子。轿杠经过他们的改造,随时可以制造出事故来。

清朝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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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的轿子

轿夫们故意放慢脚步。渐渐地,沈王氏乘坐的那顶轿子,不知不觉间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出游队伍行进到天竺山下时,游人渐少。骑马的沈生确实如轿夫所想,一马当先,早就不见了人影。

轿夫们等待的机会来啦!

只见轿子猛然一顿,险些掉落在地。轿子中的沈王氏吓了一跳。

轿夫将轿子放落在地,拿着一根断轿杠,满脸歉意地跟沈王氏与仆人说:「不好意思,轿杠突然断了,轿子无法前行了。」

仆人道:「有备用的轿杠吗?」

轿夫道:「有是有,不巧今日忘记带了。幸好天竺寺离此不远,只好请夫人步行前往。」

沈王氏是名裹了小脚的女人。当然不会步行前往。

仆人皱眉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轿夫面露难色:「只有回去拿跟新轿杠来替换。这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

仆人很是着急:「师傅请快去快回,我们耽搁不了。」

一名轿夫应了声喏,便快步原路返回。

沈王氏坐在轿子里,仆人守在一旁,等待着轿夫回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瞅着就要到吉时了。人更加焦虑不安,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举眼望着来时的路,可路上哪里有轿夫归来的影子啊。

看着满脸着急的仆人,留守的轿夫就适时提议道:「大哥,你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西湖离这里远着呢,我兄弟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其他五顶轿子都到庙里了。再等下去,就耽误你东家的烧香了。你也免不了受一顿责骂。要不这样,你拿着香烛先去天竺寺,我们随后将夫人送上去。」

仆人心中正有此意,但拿不准主意,就同沈王氏商量。沈王氏也怕耽搁了时辰,便同意了轿夫的提议。

仆人抱着香烛飞奔而去。

仆人与沈王氏这一轻率的决定,正中轿夫的下怀。没有仆人的监督,那位回去拿轿杠的「轿夫」很快出现。

原来,他就躲在不远处的密林中。

两人抬起轿子,拐进了一条幽闭的小路,进入乱山丛中。

眼看轿子越走越偏僻,沈王氏很是惊讶:「师傅,这是去天竺寺的路吗?」

轿夫早就准备好说辞:「夫人放心,怕你家官人在寺里等候太久,我们抄近路。」

这条路,通往的却是人间地狱。它即将摧毁沈王氏的人生。

上香妇女突然失踪

轿夫将沈王氏带到一座寺庙的后门。

一堵红色墙出现在沈王氏眼前。这是寺庙的墙体。

一名轿夫敲了敲门上的铜环。

不一会儿,一位小沙弥开门出来。

小沙弥问轿夫:「来了吗?」

小沙弥来到轿子前,请沈王氏下轿。

沈王氏满眼疑惑:「我家人在哪里啊?」

小沙弥说:「在前殿候着呢,等夫人等了很久了。」

沈王氏心中虽有些疑虑,但看着看小沙弥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警惕心少了大半。她下轿,跟着小沙弥进入寺庙。小沙弥像是故意躲着人似的,一路上穿堂过殿,带沈王氏进入一间非常隐蔽的房间。

小沙弥让沈王氏在房间稍等一会儿,就关门离开了。

此时,一位很是壮硕的女人突然推门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沈王氏措手不及,慌乱不已。沈王氏急忙问:「我家官人在哪里?」

女人拉着沈王氏的手,和颜悦色地说:「不要问官人。我和你一样,都是香客,都是被大师劫掠到此的。此前我也跟你一样,誓死不从。然后就被人一顿暴揍,最后还是从了。横竖结果都是一样的,妹妹还是从了吧,免得挨打挨饿。如果从了大师,在这里有吃有喝,也有享受不尽的男人。何乐而不为啊?记住姐姐的话,不要硬钢,挨揍不值得,人间不值得。」

沈王氏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

沈王氏焦急、恐惧,大声求救。

她的声音变了形。

她在期待有人能听到自己的求救声。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深;失望越深,绝望就越浓烈。

沈王氏等到的是带给她无尽痛苦与折磨的奸僧。

奸僧破门而入,指着沈王氏,大喝一声:「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在我地盘撒野。」

奸僧抡了沈王氏一巴掌。

沈王氏脸颊刺痛,双耳蜂鸣,眼前眩晕。

奸僧一声令下,女人与小沙弥将沈王氏身上的衣服、首饰等剥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正在眩晕中的沈王氏被他们捆绑在醉翁椅上——用布带把手脚都捆住了。

醉翁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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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翁椅

紧接着,奸僧对沈王氏实施了侵犯。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更加惨无人道的侵犯与折磨还在后头等着沈王氏。

奸僧刚完事,另一位僧人迫不及待地上前来。

沈王氏悲愤不已,破口大骂。

僧人见状,拿起桌上的麻桃,硬生生地塞进沈王氏的嘴里。沈王氏口嘴酸涩,泪流不止,心中的念头,只有求得一死。

她昏昏沉沉,对所受的侵犯只能听之任之。

到了夜里,女人给沈王氏灌米粥。万念俱灰的沈王氏,一心只想求死,哪里还愿意吃东西?

这种情况,女人见多了,早就有处理经验。她捏住沈王氏的鼻子,

很快,沈王氏就无法呼吸。

生理本能迫使沈王氏张嘴呼吸。

女人趁机将米粥灌进沈王氏嘴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僧人们进进出出。沈王氏记不清遭受了多少人侵犯。有时候,她希望自己得了失心疯,可以像疯子一样随地大小便,浑身污秽,令恶僧们不敢靠近。恶僧们对此早有预料,那名女人每日前来照顾她,帮她洗沐,清理粪便等。间隙的时候,女人会出现,花言巧语劝她顺从。沈王氏充耳不闻,只是闭眼躺在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自己是残絮败柳,是不贞不洁之人。干脆从他们算了。像那位女人一样,既然无法反抗,无法脱困,不如麻醉自己,放纵自己……

她脑海中闪过丈夫的影子,想起了跟平日里与丈夫举案齐眉的瞬间。她曾幻想过丈夫高中状元,自己成为状元夫人,一起衣锦还乡的情景。

丈夫会不会不要自己了?丈夫会派人寻找自己吗?

一筹莫展只得鸣冤

一个被拐的人,需要多久才能找回?

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一个被拐的妇女,会被当作什么?会遭遇哪些磨难?

没有人敢回答,也没有人敢想象。

对于沈生来说,更是如此。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妻子受到怎样的折磨。他只求妻子还活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找回妻子。他向衙门报了案,自己带领仆人,组织群众到天竺山里搜索,衙役们也在西湖、天竺寺等周边进行查访。

沈王氏失踪当天,除了沈王氏所乘坐的轿子,其他五顶轿子的轿夫们竟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轿夫们完全销声匿迹!

尽管县令一再保证定然破案,可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捕快与衙役们竟然没有带来丝毫消息与线索。

沈生深知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天,妻子就多一份危险。所以,他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冲进衙门,面见县令。

沈生说:「大人,可有消息?」

县令捋了捋胡须,抿了口浓茶,道:「沈兄莫急。衙门里已组织了捕快、衙役、里长以及数百名百姓,在西湖、天竺寺、天竺山、武林等地进行地毯式的查访,走访了轿夫、渔夫、樵夫、餐馆老板、绸缎庄老板、小摊贩、食客、香客等三千人次,想必不日即能破案,贵夫人也必定能顺利归来。」

沈生说:「大人,不日是何日?」

县令指了指桌上的茶,道:「沈兄,喝茶。兄与贵夫人鹣鲽情深,让人羡慕啊。不过,现在大考在即,兄应当潜心温习功课,考出名堂来。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县令东拉西扯,心急如焚的沈生知道指望不上他了,便匆匆告辞。

沈生回到西湖山庄,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在客房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

沈生怪一会儿怪仆人办事不力,一会儿怪自己粗心大意,一会儿怪轿夫阴险狡猾,一会儿又怪官府办事不力,紧接着又怪西湖山庄风水不好,才导致妻子被人拐走。

沈生满腔怒火、委屈、担忧与害怕无处释放,只好对着仆人破口大骂。

沈生毫无头绪,毫无办法。但偏偏,乡试也近了。无奈之下,他搬离西湖山庄这块伤心之地,住在贡院附近,边备考边想办法。

绝望正在侵袭着沈生。

晚上,沈生叫来亲朋好友,希望他们帮自己出谋划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找到妻子。」沈生向亲戚们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有位懂得官场规矩的亲戚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在的巡抚大人非常爱惜士子,你可以叫上百来位考生跟我们一起去告状。这比县令那里有用得多。」

清代的巡抚,是地方上最大的长官,主管着一省的军政、民政、吏治、刑罚、关税等一切事务。那位亲戚的主张,属于越级上告,风险非常大。尺度把握不好的话,沈生以及伙同的书生的前途便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沈生决心已定,依计而行。他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纠集书生们。

沈王氏失踪一事,经过多日的发酵,在考生中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听说沈生需要帮忙,一批富有正义感的考生,纷纷前来助阵。沈生备受感动与鼓舞,领着一大批人到了巡抚所在的官署,击鼓鸣冤,呈上了状纸。

恩威并施案件破获

在清朝,杭州西湖附近有座旗营城,其「西面沿西湖,南面到开元路,东面从青年路,惠兴路到岳王路,北面到庆春路」,占地约 14000 余亩。

军队驻扎在旗营城里。

清朝军队的日常工作,一是防范地方叛乱,一是维护地方的社会治安。在职能上更像是今天的警察。

巡抚见官署外聚集着百来号书生,自然是不敢怠慢,很快就召见了原告沈生等人。

令沈生意料不到的是,见到巡抚的第一面,他得到的却是一顿臭骂。

「在备考时,带着家人到处浪。导致出现这样诲淫诲盗的案件来。你这位读书人,成何体统?」

沈生一脸懵逼,战战兢兢,不敢答话。

看来,巡抚是指望不上了。沈生内心的希望之火,正在熄灭。

此时,巡抚却话头一转:「在本官的管辖范围内,发生这样恶性大案,如果不能破案,是本官的失责。」

巡抚叫来军队主将,布置命令:五百余名军人,改装易服,散布在西湖附近各座寺庙里暗访、查案。

三日内破案者重重有赏!

这还不止,巡抚还差人叫来县令,狠狠地骂了一顿:「你的治下有奸贼胆敢掳掠妇女,这么恶劣的案件,你不能破案,何必浪费朝廷俸禄呢?限你三日内破案,不然本官必然参你一本。」

县令嘴上唯唯诺诺,内心里口吐芬芳,不过上司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

县官回到官署后,快速地下达了命令:以沈生仆人为目击者证人,数百名衙役化作香客,散布在杭州城里各座寺庙中,暗中查访。

县令不过是将巡抚的方案稍作变动而已。

就这样,杭州城内就有千余名官兵在查沈王氏失踪案。

一时之间,杭州城内外风声鹤唳。

照理说,这样的高强度的查访之下,很快就会有线索出现。寺庙中也人多口杂,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风声传到官府中来。

然而,并不。官府找了两天两夜,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别说夫人的下落了,连轿夫们的线索都没有。

他们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

眼看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再不查出点什么来,无法跟巡抚交待。

这可是要丢乌纱帽的事儿。

县官把衙役们都叫在一起,开了大会。大伙一致同意,既然暗访不行,那来简单粗暴的,直接到各大寺庙里搜查。

翻他个底朝天,就不信一点线索都没有。

有人就问,衙门不是最大吗?搜索寺庙,也要如此谨慎?其实,古代的寺庙、道观的权势并不小,方丈、道长们跟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更进一步说,他们本身是半个官场的人。如果跟方丈们关系处理不好,县官的前途必然会大受影响。

搜索前要造势,要兴师动众。

动静越大越好,说明衙门的决心越是坚定。

搜查寺庙的消息早就传到奸僧耳中。

奸僧们非常惶恐。

奸僧知道衙门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是要找到沈王氏。

而沈王氏多日来始终不肯顺从。对于奸僧来说,食之无味。

现在官府追查得紧,处理沈王氏便成为奸僧们一大难题。

首先,沈王氏不能死。出了人命,案件的性质便截然不同。

其次,沈王氏不能在寺庙里被官兵发现。不然,整座寺庙就会有灭顶之灾。

最后,如何完美地让沈王氏出现在搜查官兵面前。

换句话来说,如何完美地甩锅出去。既让官府救出沈王氏,奸僧们又能全身而退。

奸僧们开会,出谋划策,最后决定将沈王氏丢在杭州城东的乞丐棚中。

坏人的行动力与执行力永远是一流的。他们用蒙汗药迷晕了沈王氏。夜晚时刻,一名化妆成普通人的僧人将沈王氏城东丢在乞丐棚中。

僧人躲在暗处,确保沈王氏被官兵发现。

此时,乞丐被突如起来的「尸体」吓得大喊大叫,引来了附近正在搜查的官兵们。

果然,沈王氏顺利被官兵们发现。

那时,沈王氏蓬头垢面,奄奄一息了。

于是,官兵们赶紧叫来沈生及其家人来辨认,果然是沈王氏。当沈生家人将沈王氏抬回寓所之中时,官兵领队算是长舒一口气。案件终于算是结束了。

躲在暗处的僧人也长舒一口气,趁着夜色,赶回寺庙,向大师复命。

对于僧人们来说,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并不。奸僧们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

这是致命的失误。

沈王氏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僧衣!

寺庙里人人都穿僧衣。由于僧衣太过常见,众僧人们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回寺后,众僧开复盘会时,才赫然发现这个致命失误。

而沈王氏已经被接回沈生寓所。

失误不可能得到更正了。

众僧们惴惴不安。他们最大的期盼是沈王氏不再醒来。或者,醒来的她已经神志不清、得了失心疯。

然而,他们的期待落空了。

经过沈生家人一夜的照顾,沈王氏在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过来。见到丈夫与家人们,沈王氏将多日来遭受到的折磨与委屈,一一哭诉出来。

不堪其辱命丧黄泉

妻子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凌辱,是个男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沈生悲愤至极,拿着僧衣前往县衙。此时县官正在衙门里斟词酌句,与师爷一起起早给巡抚的报告:在县衙及领导班子领导下,五百多名衙役及群众,昼夜不分地在杭州城内暗访、走访,成功营救沈王氏于城东乞丐棚中,圆满地在三日内完成任务。目前,失踪人口沈王氏身体状态安好,家属情绪稳定……

报告还没写完,县官就听到衙门外传来击鼓鸣冤声。县官将人传唤进来一看,却是沈生。看到沈生,他脑袋不由一阵发麻。

他知道麻烦来了。

沈生说:「大人,一定要将罪犯绳之于法!否则,必然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县官说:「罪犯自然是要刑拘的,但在证据方面仍然不足,无法确认罪犯。」

沈生拿出僧衣:「僧衣可作证据,只要查清是哪座寺庙的僧衣,奸僧定然逃脱不了。」

县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所有的僧衣,样式都相差无几。单靠一件僧衣,无法确认罪犯,也无法给人定罪。」

沈生气得声音颤抖:「难道就要让奸僧逍遥法外?让百姓的妻子、女儿,成为下一位受害者?」

县官皱着眉头,道:「如今之计,只有将西湖周边的僧人都抓过来,然后叫贵夫人指证,才能找到罪犯。还请兄回去跟夫人商量,是否愿意出来指证罪犯?」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宋朝以来封建社会对女性的野蛮要求。女性在缺乏教育机会的情况之下,只能被动地接受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尤其是沈王氏这些士绅阶层的女子,对贞节更是看重。在现代社会里,受害者指证犯人,无疑是合理的要求。然而,在道德保守的封建社会,县官这一做法,自然会让沈王氏处于非常难堪的处境下。

沈王氏要是出来指证犯人,她将遭到社会性死亡,她会遭到所有人的质疑。

比如说,为什么穿得花枝招展?是不是一出门就像勾引男人?

比如说,为什么不反抗?要是反抗了,奸僧们还有机会吗?

比如说,为什么不咬舌自尽?自尽了,奸僧们还会有机会吗?

再比如说,奸僧们是不是她的老相好?

等等。

可以预见的是,面对质问与流言蜚语,沈王氏自然会是百口莫辩。

果然,沈生回到寓所后跟妻子商量,是否愿意出来指证奸僧。

沈氏一听,面色如灰,羞愧难言。奸僧们对她的侵犯,所带来的创伤,是她难以言说的苦痛,是她不愿回顾的噩梦。

刚刚脱离魔窟的沈氏,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她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与消化自己所经历的苦难。

沈生的「商量」,彻底击溃了她脆弱的心理防线。

当天夜里,沈王氏趁家人不备,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罪犯尚未抓到。而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妻子,又离自己而去。

沈生更是伤心欲绝,想起平日里妻子的点点滴滴。愤怒郁结在胸的他,不顾一切冲向衙门。

他一定要给妻子讨个说法,一定要将犯人绳之于法。

本来是件诱拐案。如今,出了人命,案件的性质陡然不同。沈生又像是杀红了眼的斗牛,豁了出去,要给妻子讨个公道。

县官想糊弄也糊弄不成。没有办法,他只好将西湖周边的僧人都传唤到县衙里。

这是奸僧们最希望看到的场面。为啥?法不责众。

更令县官为难的是,混杂在僧群中的奸僧,趁机喊冤。他们这一喊,其他平白无故被传唤到县衙里的僧人,也跟着喊起来。

场面相当混乱,躁动。

县官眼看控制不住场面,赶紧派人向巡抚报告。

一边是人命关天,一边是汹涌的群情。要处理好这样的事,巡抚也非常头疼。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能平息各方的怨恨的,只有找出犯罪者。

可唯一能指证罪犯的沈王氏,已是一具尸体了。

巡抚杀伐果断,一声令下,官兵与衙役们纷纷前往西湖周边各座寺庙,搜查僧房与密室。很快,官兵们在一座寺庙内的一间僧房里搜出一只女鞋。

僧房的主人是名老实、虔诚的和尚。

这只女鞋成为指证他的决定性证据。

女鞋是从哪里来的?自然是奸僧们偷偷放进去的。

和尚大声喊冤。

自然,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巡抚急于平息此次事件。

顺理成章地,老实和尚成为一名替罪羊。他被屈打成招,然后成为一名刀下冤魂。

真正的罪人与奸僧以及拐卖妇女的轿夫,仍如往常。那名「助纣为虐」的女人,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成为他们泄欲与害人的工具。

这件轰动一时的奸僧案,就此落下帷幕。

然而,罪恶仍在。一切如常。

色中饿鬼历来如此

在吴炽昌《奸僧狱》原文中,并未写明书生的姓氏,只是简称「生」。本文为行文方便,故称生以及其妻为沈生、沈王氏。

文言文言简意赅,不像现在新闻报道,案件有具体发生时间、地点。一则笔记下来,往往只记关键案情与地点。因此,本文对某些细节作了一定的推演。

根据吴炽昌生平来推断,应该是发生在嘉庆、道光年间,社会尚处于太平盛世之中。

案件持续时间,亦并未明说,根据原文推断,大概前前后后持续了十余天,官府的解救行动称得上迅速。

如果不是书生的身份特殊,家中有钱,以及越级上告,案件定然不了了之。

此案中,夫人幸运的在于,夫家向官府施加压力,她才得以脱离僧人之手。

最令人难过的是,她最终以自我了结的方式结束了人生。

沈王氏的一生顺风顺水,常年生活在深闺之中,缺乏社会经验,丝毫不知人心险恶。善良的人容易轻信他人。坏人之所以屡屡得逞,往往是他们利用与攻击了好人的善良。

更为令人感到悲痛的是,在封建社会禁锢的道德氛围之中,再加上并不重视被害者本身的感受与社会舆论的伤害,沈王氏的境遇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仍活在耻辱与恐惧之中。县令所谓的「指证」,沈王氏所要做的不只是躲在屏风后面辨认罪犯,而是要经过一系列的手续,使证言成为书面证据。这就涉及到现场与细节的重现。在不断叙述之中,沈王氏的伤疤将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揭露。她的遭遇,必然会成为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荡妇侮辱的对象。最终,被伤害的与被摧毁的不是奸僧,而是沈王氏。

再者,僧人好色的问题,在中国古代屡见不鲜。「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个字色中饿鬼」,《水浒传》中的这句妙语,就是对僧人好色现象的讽刺与抨击。

许多良家妇女成为了僧人猎艳对象。何也?

一是寺庙道观是古代女性少数可以自由涉足的公共场所;

二是许多僧人、道士利用女性求子心理,PUA 女性,与之成奸。

一旦女人怀孕成功,那么寺庙、道观就会声名远播,香火不断。

在《奸僧狱》之中,吴炽昌虽持批判僧人的态度,但并未注意到其中邪恶到令人发指的拐卖、囚禁、虐待等罪行。

因此,他对杜绝此类事件的建议,颇有封建社会的特色,也显得过于「理想主义」,其中最重要的建议便是加强女德建设,立法禁止女性寺庙、道观等公共场所。

古代淫僧既然成为现象,那就说杭州案件并非是孤例,而是那只被发现的蟑螂。

事实也是如此,根据学者祁连休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指出,「最早见于宋·杨和甫撰《行都纪事》、南宋·赵葵撰《行营杂录》」,直到「现当代仍在河南、河北、陕西、四川、山东、安徽等地流布」。

原文

浙有嘉禾生,为邑之巨富,将入棘闱,偕其妻与姑母仆婢辈,同赴武陵,寓西湖山庄,以便游观。生妇少艾而佞佛,以天竺进香为请,生从之,命仆唤肩舆。仆体主人省约意,不投行家,散雇舆六乘,价甚廉。生妇艳妆盛饰,罗绮满身,珠翠盈头,价值千金,乃与姑母仆妇婢女辈乘舆而行,生骑马在先,仆携香烛随行。至半途,生妇之舆杆折,五乘皆随骑而前,是舆落后。一夫抽取折杆回去,谋易新者,一夫守之,仆亦立候。舆夫笑曰:「主人将抵山门矣。汝不以香烛去,有不失误詈汝者乎?况五乘前行,仅一乘伙回易杆,即来,何须呆守耶?」仆信其言,追奔而去。一夫以杆来,共舁入乱山中。生妇惶惑诘问何以行僻径,舆夫曰:「为时已久,恐官人守候,出快捷方式,入庙之后户,不甚便耶?」妇亦信之。未几停舆,见墙缺朱门,舆夫轻叩其铜环,一沙弥提关出曰:「来耶?」至舆前,请夫人下舆。生妇曰:「我家人安在耶?」沙弥曰:「多在前殿,候夫人久矣。」生妇视沙弥,年不过八九龄,谅无他,不得已,从之入门,曲折引入密室,请夫人少坐。沙弥去而健妇至,生妇益惶急,亟询官人安在,健妇笑曰:「休问官人,我辈皆香客,亦为大师掠至,无奈相从,汝若婉顺,则此间吃着不尽。且人尽夫也。何乐如之?否则暴虐相加,无从逃避。」妇知入危地,悲忿觅死。一僧突入曰:「何来泼妇,入我法门中,敢肆横耶?」喝令健妇并沙弥齐上。将生妇衣饰洗剥,以布带缚其手足于醉翁椅上强奸之。生妇痛骂,又一僧以麻桃塞其口而递淫之,妇亦昏沉如醉,听之而已。至夜,健妇以米粉汤执鼻而灌,不得不咽,仍劝其相从,自苦无益。生妇任以巧言,合目不答,健妇以衾覆之而去。次日来,除其失溺,为之洗沐,焚香于室,群僧复入,互相嬲也。如是六七日,忽见群僧变色相谋,变头接耳,不可闻。是夜健妇灌之以药,冥然如死。

当生之入庙也,姑母与仆妇女婢俱至,惟不见其妻。未几,仆亦奔至,众问主母何在?曰:「随即到矣,我恐香烛有误,是以先来。」生曰:「今何在?」仆始以舆杆断折易换需时对。生惶急,命速追之,自亦乘马往寻。穷日之力,毫无影响。复使仆往接其姑婢人等,则舆亦不知去向矣。唤他舆舁归。生在寓殴仆骂婢,终宵躁急,无法可施。次日入县鸣冤,官为饬缉。过三日,仍无踪影,生乃投省候试,与亲友商之,老成者曰:「今大中丞爱惜士子,君鸠同考者百余往诉之,较县官得力多矣。」生从之,集多士投辕门,巡官以公状入,中丞命传原告与老成者数人,谓之曰:「某生应试而带室人,且率之游荡,本属非礼,以致诲盗诲淫,皆未可定。然属有此巨案而不能破,亦大吏之责也。」即令中军率健卒五百,改装易服,散布西湖各庙访缉,限三日获犯有赏。旋传府县官至曰:「属有大憝,敢诱掠良妇,官不能破,朝廷何虚糜爵禄为也?期三日不获,必登白柬。」府县诺诺而退,命役数百人,假作香客,布散各庙,使生仆为眼目访之。

逾二日无迹,文武员弁惶恐,共谋将挨搜僧之密室。僧大惧,以药迷生妇,夜使健者负置乞丐茅棚,丐者惊呼,兵役咸集,见一蓬首垢面着僧衣裤之妇,奄奄一息,势将毙矣。急唤生来认,确系其妻,呼仆妇来,舁之归寓。以开通小药灌之,穷日夜乃醒。见姑母在旁,泣诉所苦。时兵役因已得妇,皆回署禀报,生亦以前情补呈府县。各官聚谋曰:「虽有妇而不知其地其人,将何以定案?无已,尽拘西湖僧,使妇辨之,冤可白矣。」乃使生归而谋诸妇,妇愧怍难言,乘人不备而缢。生又鸣诸官,官亦无可如何矣。时诸僧已集千余人,无不呼冤者。即有奸僧在内,无可对证,良莠莫辨,以告中丞,乃命兵役遍抄静室,于兰若内搜得女舄,即以所住之僧锻炼成狱而斩之。冤乎不冤,未可知也。

芗厈曰:僧同不法,而生实自贻伊戚,冶容诲淫,何可厝崭于火?是以律禁妇女入庙烧香,此正本清源之良法也。至案已成,即使妇不死,赧颜辨认。余知此等奸僧,必不在千百众之内,送女出时,早已纠集远扬矣。然以僧室而有女舄,纵非此案奸僧,而平日所,谅必更甚于此,是以神泄其机,致被搜获,斩之亦不为冤。况杀一可以警百,亦大中丞力也。否则,此等案件,地方官只好置诸海捕而已。

——吴炽昌《奸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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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4-25 16:1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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