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少年与公主

所属系列：反击者联盟：爱上你，杀了你

少年与公主

反击者联盟：爱上你，杀了你

1 孟蔷薇

看到程渊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他老婆为什么会出轨了。

他个子很高，人很瘦，走起路来弯着腰驼着背，蓝紫色的代驾公司冲锋衣套在他单薄的身子上，一晃一晃的。

走近一些时，我看到他带戴着一只磨损严重的杂牌机械表，黑色的运动鞋上沾满了灰尘，在干净的理石地砖上留下醒目的脚印。

穷困，低微，其貌不扬，又不修边幅。

既给不了女人安全感，又满足不了女人的虚荣心。

这也就难怪他冒着风雪天坚持工作的此刻，他那个软萌萌的小娇妻正在躺在别的男人臂弯里翻滚缠绵着。

而那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

真讽刺啊。

程渊的老婆文丽丽和我的丈夫徐权此时此刻正在四公里外的五星级酒店开房，我知道他们的房间号，知道为了助兴点的什么牌子的红酒，甚至能想象出徐权用什么样的姿势把文丽丽压在身子底下。

肮脏的，原始的，罪恶的，让人挥之不去的画面。

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把那对正在交欢的脸想象成我和眼前这个可怜人的。

莫名其妙。

「您是孟小姐吗？是您叫的代驾吧？」

我猛然看向他，他鹰一样的眼睛紧紧锁着我，让人一震。

那双眼睛还是挺耐看的。

「车在对面的停车场。」我把车钥匙扔给他。

「要我把车开过来接你吗？」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不用，我跟你一起走过去。」

我站起来，披上外衣，脚有点打晃，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外面冷。」他跟在我后面，低低地说了句。

我并不觉得有多冷，反而凛冽的寒风让我清醒了许多，能理智思考一下今天这个冲动的决定。

可脚下一滑，崴了脚，又险些摔倒。

好在程渊从后面及时接住了我，他伸手拦住我的腰，又很快放开。

一股清新皂香飘过来。

他车开得很好，沉稳，不急不躁，又透着一点不安的生涩，像他的人一样。

「孟小姐，到了。」

我挪着身子准备下车，脚腕却传来一阵剧痛，我闷哼一声，低头发现脚腕已经肿了。

「你这样走不了路的。不介意的话，我学过一点按摩。」

窗外下起了雪，我脱下高跟鞋，把脚放在他的膝盖上。鲜红色的指甲油，白茫茫的雪，加上放在我脚腕上的那双陌生男人的手，车里的温度莫名升高了不少。

我仔细打量他的手，那是一双粗糙、有力又温热的手，指节修长，皮肤偏黑，中指上戴着一只简单的白金婚戒。

婚戒，代表着守护，忠诚，是婚姻神圣的象征。

我瞥了眼自己手上的婚戒，卡地亚定制款钻戒，是我丈夫花了他半年的奖金订做的。戒指里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写着生死相依。

我看着那颗闪亮的钻石，觉得它跟程渊的戒指一样廉价。

「你轻一点。」

「不好意思。」

我皱皱眉，把脚收回来，脚上轻了不少，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法还是不错的。他局促低着头，腰杆僵直，不安地转着手上婚戒，在等待我的点评。

「和你爱人结婚几年了？」

「哦，还有十天正好一年了。」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感情挺好的？」

「还不错。她是个注册会计师，在大公司上班，比我强。我们家是女强男弱。」他笑了笑，脸上漾起一层幸福。

真可悲。

「那提前祝你们结婚纪念日快乐了。」

「谢谢孟小姐。」

我在代驾 APP 上给了他一个五星好评，付钱结了单。可在他下车之前，我突然喊住他。

「留个电话吧，下次叫代驾直接找你。」

我承认我一开始只是好奇，好奇徐权这次的出轨对象是个什么人。这不是他第一次出轨了，我没那么不甘和愤怒，早就麻木了。

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对公司里的员工下手，而且他的脏手伸向了财务部，那个娇滴滴的财务经理文丽丽还是个已婚少妇。

我又好奇，文丽丽的老公是什么人。

却更没想到，这个程渊的人生中，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代驾公司的明星司机里排到第六名。

平凡又卑微。

蝼蚁一样活着的人。

徐权回来得很晚，又是借口陪客户应酬了，我也懒得问，接过他扔过来的脏衣服，给他递上干爽的家居服，像往常一样。

衣服上一股廉价香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我忽地想起程渊身上的皂香，如何也想象不出他和文丽丽在一起生活的画面。

徐权冲了个澡就躺下了，我轻手轻脚爬上床，摇了摇他。他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我指了指日历上画出来的日期给他看。

今天是我的排卵期，我们正打算要一个孩子。

「我累了。」

他冲我挥了挥手，像是在轰一只苍蝇。

我并不奢望他的爱，也从不觊觎他的钱，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可能徐权还不知道，我掌握了他所有电子设备的密码。他睡着后，我打开他的手机，看到他和文丽丽的对话。

这个蠢货，居然连聊骚的证据也不删。

都是些烂俗恶心的情话，我快速翻过，突然停下来，看着那句刺耳的话。

「生孩子？我怎么可能跟她生孩子？她的爸妈都是杀人犯，我儿子如果遗传了他们家的基因怎么办？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跟她生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

你早说啊。

我不想让我将来的孩子没名没分，徐权对我来说只是个合法的精子库而已，那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顾忌了。

我亲了亲他的脸，小声说了句晚安。

睡到半夜，我被一场梦惊醒了。

我梦到了程渊。

在梦里，那双粗糙温热的手温柔地揉捏着我的脚腕，肿胀的酸疼蔓延全身，向上攀爬。

不记得有多久，我没有被这样触碰过了。

夜里三点，我拿出手机，给程渊发了条信息。

「明天晚上九点需要代驾，你时间可以吗？」

他很快回复了我。

2 程渊

那天晚上，我也梦到了孟蔷薇。

第一眼见到孟蔷薇时，我就知道她和我不是一类人。

她美艳，骄傲，聪明而慵懒，甚至高贵。

我知道，骨子里，她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人的。

但在梦里她完全是另一种姿态，她缓缓抬起那只雪白精致的脚，轻轻放在我的膝盖上，殷切的眼神看着我，原本平静优雅的脸庞随着我揉捏的动作泛起层层涟漪。

然后，我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破坏欲，我想摧毁她的高贵，再狠狠侵略她的美艳。

我也说不清这个念头是源于我骨子里的邪恶，还是因为他是徐权的老婆。

没错，我知道我妻子出轨了，也知道那个绿了我快半年的上市公司高管是个有妇之夫。

孟蔷薇以为是她在处心积虑地接触我，其实恰恰相反，是我先抛出的诱饵。

不过我不在乎被她当成傻子来利用，毕竟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同病相怜的。

说不定可以当个战友呢。

所以我会继续装下去，配合她的行动，直至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这个人其实很简单，我没有什么理想和野心，也不在乎被别人评价为碌碌无能，我只想守护好我在乎的东西，不允许别人侵占分毫。

客厅传来一声响动，我过去看看，原来是我妻子文丽丽翻身时把毛毯蹭掉了。

我捡起毛毯给她盖上，又怕她冷，把电暖气挪到沙发附近，放在一个不至于让她太热的位置。

她最近总是故意回避我，每天很晚才回来，一到家就昏睡在沙发上，说她只有在这里才能睡得着。

为了让她睡得舒服，我花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套进口沙发，那是我们这个简陋的家里最昂贵的家具了。

我蹲下来，看着我妻子那张年轻饱满的脸，忽地想起了孟蔷薇。

认真比较起来的话，孟蔷薇确实不如我妻子青春娇嫩，不如她有着不谙世事的好奇心的活力，而这些特质对男人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孟蔷薇的孤傲不训更加迷人。

她不是那种任由男人侮辱抛弃的女人，我突然很想知道，接下来她会做什么。

「可以。」

我很快就回了她信息。

再见到孟蔷薇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她没说别的，直接发给我一个房间号，让我去接她。

那个酒店我虽没进去过，但很熟悉，那就是我妻子和徐权经常开房的地方，就连那个房间号都是他们偏爱的偷情场所。

我以为孟蔷薇在诱导我过去抓奸，这就没意思了，演一出抓马狗血的戏码她就满意了吗？

如果仅仅这样，未免太让我失望了。

好在我并没有看错人，孟蔷薇没那么简单。

我进门时，看到孟蔷薇穿着一套红色的长裙，坐在松软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杯，早醉得不省人事。

我过去试图把她扶起来，她浑身软绵无力，头搭在我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在脖颈处，让人一阵阵晃神。

我捞起她的腰，用力把她撑起来，她就势倚在我怀里，然后无力地慢慢滑下去，又坐到地毯上。

我身上一轻，恍惚有些怅然。

「我走不动了，让我缓一会。」

她妩媚地抬头瞥了我一眼，又说：「要不你陪我坐一会，咱俩聊聊天。」

让人无法拒绝。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说几句，我就看出来她是在装醉。当然酒确实没少喝，但也不至于这么失态。

果然，很快她就露出了尖尖的小獠牙。

她手一松，酒杯滚到了床底下，让我帮忙捡起来。我朝床底下一看，不禁有点想笑，但我很快忍住了，把那串钥匙捡起来。

这串钥匙我太熟悉了，是我妻子文丽丽的，上面不仅挂着我们家的钥匙，还有一只我送给她的手工小熊挂件。

我知道孟蔷薇的用意，便顺着她的计划，扮演起一个在酒店床下捡到妻子随身物品的丈夫该有的样子。

凭着那串钥匙，我以遗失了贵重物品的名义调取了文丽丽的开房记录，记录里徐权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慌张，愤怒，嫉妒，歇斯底里地求证，口不择言地辱骂。

到最后，我们俩坐在她那辆豪车上，我向她哭诉起来关于文丽丽所有的不堪的一切。

如她所愿。

「不瞒你孟小姐，我比我老婆大不少，她家里穷，是我供她念的大学。毕业后她要考注册会计师，考了两年，也是我支持她。直到她上班后，我们才结婚。」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也知道她不爱我，嫁给我纯是为了报答我。不怕你笑话，她都不愿意跟我睡在一张床上。」

「可我爱她，我愿意包容她。她之前就喜欢过别人，不止一次，我都原谅了她，她答应过我不再犯的！」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就连她在单位挪用公款干犯法的事，我都没放弃她，我还劝她……」

孟蔷薇突然在这里打断了我，敏锐地在我毫无逻辑的倾诉中挑出最有价值的信息。

「挪用公款？这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她是被他们那个老板骗了，那个人才是主谋！」我假装愤慨。

「她的老板？你认识吗？」

「不认识，听说姓徐。」

孟蔷薇探身过来，抓住我的手，一脸诚恳地看着我：「听我说，你妻子可不只是出轨这么简单，如果她涉嫌经济犯罪，甚至有债务问题，是会连累你的。我之前是律师，你如果信得过我，不要声张这件事，先拿到你妻子和她老板挪用公款的证据。明白吗？」

我冷冷地看着孟蔷薇，她离我很近，我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绒毛和细纹，也能闻到她脖子里隐隐飘过来的淡雅味道。

像是被蛊惑一样，我点头。

三天后，我带着文丽丽帮助徐权挪用公款的证据去见孟蔷薇，她以谨慎为由，将所有证据做了备份。

没多久，她就可以用这些证据彻底毁了她那个庸俗蠢笨的老公。

看着她努力利用我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有点可爱。

我承认我之前的判断错了，本质上，我们是一路人。

那个高高在上的孟蔷薇，也像我一样锱铢必较，嫉恶如仇。

我们都不是善茬，都是温良土壤上开出的那朵可以吃人的花。

她没有变，一如我最初认识她时的样子。

我很开心。

甚至感到幸福。

3 孟蔷薇

如果说我一点也不伤心，是骗人的。

我和徐权也有过浪漫美好的时候。

那是在十四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时，我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日子，在一个文学社区网站上认识了徐权。

他是社区里的才子，我是他的铁杆粉丝。

像年少时所有拙于社交的文艺青年一样，我和徐权成为无话不谈的网友，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话题，我们就可以畅谈整夜，不知疲倦。

虽然没有见过面，却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般默契十足，三观一致。

哪怕那些三观是扭曲和阴暗的，我们也会为彼此摇旗守护，振臂高挥。

我向他倾诉了藏在心底的幽暗秘密，告诉他我是一个弃婴，多年来辗转不同的领养家庭，直到初中我才知道亲生父母的身份，他们是一对被通缉的杀人犯。

每当收养我的家庭得知我的父母是杀人犯后，我就会被遗弃，再寻找下一个愿意收容我的家庭，再等待着被遗弃，周而复始。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在我讲完我的故事后，他有一个星期没联系我。

一个星期后，他用笔名在网上发了一个小说，名字叫《少年与公主》。

小说的大意是一个从小不受宠的公主被皇帝送到蛮荒之地和亲，宫中所有人都在躲避她，只有一个伴读少年主动请缨陪公主远赴他国。在异国，少年目睹了公主备受折磨的屈辱生活，在一个夜晚悄悄离开。而后，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周旋于几个邻国之间，纵横捭阖，利用他们的复杂关系灭掉了公主的母国。

在最后那场战役上，已经成为骁勇将军的少年亲自来接公主，带着早已沧桑的公主站在皇宫殿前，看着曾经将她如牲畜一般遗弃的父皇母后如何催死挣扎。

他知道，这是公主日夜盼望的一幕。

少年递上他的佩剑，公主接过那柄少年花费整个青春为她打造的武器，一步一步走向她那寡情的双亲。

少年看着公主的背影，多年来第一次露出微笑。

看完这本小说后，我就爱上了徐权。

我想见他，想要他，想拉着他笑，想抱着他哭。

可我当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尽管我再三请求，徐权并不愿意见我，一直拖到了临近毕业，他才出现在我面前。

虽然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也是一个干净挺拔的青年，我即刻就沦陷了。

我们过了一段时间神仙生活，拥抱，亲吻，毫无保留的交付和厮守。我在他的要求下注销了文学网站的账号，远离家乡来到他想去的城市，放弃梦想做一个全职主妇。他成了我的一切。

可是日子不过两三年，他就变了，他不再看书写字，不再陪我彻夜长谈那些隐秘的心事。

他越来越粗俗，暴躁，发福。他终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们俩话越来越少。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起初我以为这种变化也算正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复杂社会里，哪有人能一如既往保持着年少时的天真和存粹呢。

我应该理解他，不能怪他。

可他又出轨了，一次，两次，一个人，两个人，而且每一段艳情故事都能留下线索让我发现。

他不仅庸俗，还越发愚蠢了。

我一直想要个孩子，然后给这个新生命我所缺失的全部的爱。奈何努力了几年，一直怀不上。

天知道我为了怀孕遭了多少罪，而他却一直鄙视我的血液和基因。

只因我是一对杀人犯的女儿。

那个我曾真心信任托付的人，转头在我最脆弱的位置狠狠扎上一刀。

挺疼的。

程渊的证据帮了我大忙，几乎没怎么费力，只是匿名将证据寄到了公司总裁办公室，没几天徐权和文丽丽就双双被调查了。

那笔公款金额不大不小，处理起来有一定的灵活性，当然两人的工作是保不住了，徐权卖了车和房，勉强还清了赔偿金。

除了我的一些婚前财产，徐权已经一无所有了。

也许有人好奇我为什么不提离婚，我有我的打算，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去验证。

两年前，徐权和我买了一份夫妻保险，保金很高，假如一方意外去世的话，赔付的金额足够对方舒服惬意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当时是为了帮徐权的一个朋友完成业绩才买的这份保险，我几乎都忘了这事，还是徐权提醒了我。

准确说，是徐权和文丽丽的微信对话提醒了我。

在他被调查之后，失去一切的徐权与文丽丽商量着如何杀妻骗保，用我的生命来换取巨额保金。

夫妻一场，我不配做他的爱人，不配做他孩子的妈妈，却成了他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

就连具体的实施方案他们都计划好了，我和徐权每年冬天都会去滑雪，这是目前我们唯一的共同爱好。我们俩滑雪技术都不错，都喜欢在陡峭的滑道上比赛，他们预计在我的滑雪赛道上布下障碍，让我摔下山崖。

听上去完美极了。

我不动声色地配合着徐权的计划，一切都听他的安排，我甚至有些期待，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的。

我这一生最炽烈的感情，就要结束了吧。

那天阳光很足，我和徐权穿着只漏出一双眼睛的滑雪服，并肩站在滑道顶端，像一对普通的恩爱的中产夫妻。

在开始之前，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我脚下是一扇地狱之门，他脚下是灿烂的未来。

「老公，你还记得那柄剑吗？」

「什么剑？」徐权像是很意外，又慌张，想不到我没来由问起这个。

「小说里少年递给公主的那柄剑啊。」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像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样子让我莫名有点想笑。

「走吧。」

我率先滑下去，徐权很快跟上来，我们并肩而行，即将在前面的岔路分开。

我忽然改道，滑向他的路。

徐权在后面喊我，听声音焦急又懊恼，他想不到我会改变方向。

他当然不会去滑我的路，他知道那是一条死亡之路。

我们再次并肩而行，互不相让，一路滑向前。

突然，一条几乎看不清的细线在阳光下泛着光，等我们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和我的丈夫紧紧抱在一起，翻滚着摔下去。

生死相依。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死亡的过程却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浑身的疼痛唤醒，睁开眼睛，身子动不了，突然看到前方一个瘦削的身影走过来。

光晕中，他越来越近，我眨眨眼，出现了幻觉。

我恍惚看见了那个少年，他握着一把沉重瑰丽的铁剑，穿着浸满了鲜血的盔甲，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我看清了他的脸，不是徐权。

是程渊。

我丈夫的小三的老公，程渊。

4 程渊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一个有些卑劣的故事。

一年多前的一个深夜，我接到市中心一家酒吧附近的代驾订单，拉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徐权。

也许是他喝的太醉了，也许是我这些年沧桑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他忙着跟朋友吹嘘他的香艳生活，他并没有认出我，可我很快认出了他。

徐权是我大学师兄，我们在一个导师带领下做课题，一起相处了一段日子，可关系并不怎么好。

他还是老样子，自负又粗俗，用极为不堪的语言讲述着他如何瞒着妻子泡了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如果不是他的朋友问了句关于他妻子的问题，我都不会看他一眼。

「我老婆，高冷女神懂吗，在床上吭都不吭一声的那种。」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起来老子就后悔！早知道她是这么个冷淡货，我就不费那劲了！她当年跟我一个师弟网恋，我那师弟性格怪不跟人家见面，我就替他去了。你不知道我老婆年轻时有多漂亮，我一见钟情，我说我就是那个人，她就跟我好上了。」

「学到了学到了!」

他们俩在后排座位上大笑着，每一声都像生锈的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血肉模糊，不疼，只是麻木。

我记下了徐权的地址，守在那里，两天后见到了孟蔷薇。

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蔷薇。

这些年我从没停止寻找她，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注销了网络账号，离开了家乡，而当时的我连她的名字和容貌都不知道。

只是因为我天生懦弱和自卑，就任凭命运将她推向一个人渣的怀抱。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那天孟蔷薇穿着一件长袍下楼扔垃圾，然后站在小区甬道中央，点了一颗烟，看向城市远方的层层阴霾。

她依然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冷艳，骄傲，高贵，不容诋毁和侵犯。

我的公主。

我花了一些时间调查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关于徐权的一切。他除了一次次出轨之外，手脚也不老实，多次利用职位收受贿赂，胃口越来越大。

徐权当然不是良人，但如果他能对孟蔷薇稍微好一些，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他不仅从骨子里嫌弃孟蔷薇的出身，不愿意跟她一起生个孩子，甚至找机会给她买了巨额保险，早就计划着让孟蔷薇彻底消失。

他用我的身份占有了孟蔷薇，给她的不是爱，却是伤害。

我无法容忍。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文丽丽确实是我一直在资助的大学生，也一直想报答我，但我对她从没有非分之想。不过我在筹划这件事时，意外被她发现了。

文丽丽是一个活得恣意洒脱的女孩，她不信任婚姻，却执迷于一段段无疾而终的快餐恋爱。听完我的故事后，她提出想帮我报复徐权，因为她的加入，我才酝酿出这个计划。

为了让戏更真实些，我们领了结婚证，假装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同时她不停地给徐权的公司投简历。

没多久，文丽丽就入职了，她几乎没怎么发挥，徐权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缠了过来。

而她只是简单地暗示了一下，贪心的徐权就怂恿文丽丽帮她挪用公款。

拿到能够毁灭徐权的证据，比我想象的容易得多。

本来我可以一个人完成所有事，根本不用孟蔷薇插手，可我不想那样，我要把亲手惩罚徐权的机会送给她。

我了解孟蔷薇，比起被人暗中守护，她更希望手刃仇人。

她是那个满腔仇恨的公主，我是那个为她铺好复仇之路后递上铁剑的少年。

我的剑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我才必须要和文丽丽结婚，这样才能吸引孟蔷薇来关注我，接近我，认识我，利用我。

像是宿命一样，我把我这半生的努力和爱全部交给她。

她也如愿复了仇，毁掉了徐权，可以重获新生和自由。

可我没想到，她没有选择自由，而是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本来，她在得知徐权的杀妻计划时已经偷偷将那根能致她于死地的细线转移了位置，本来意外死亡的人应该是徐权，她却在最后关头滑向了徐权那条必死的赛道。

为什么？她为什么临时改了主意？

她为什么选择与徐权一起死？

难道孟蔷薇还爱着徐权吗？难道我的公主已经爱上了那个渣男吗？

我不明白，不理解，不接受。

嫉妒。

愤怒。

甚至恨。

十四年前，我为孟蔷薇写的那本小说的结局并不是在最后殿前的战役上，后面还有很长的故事。

在公主手刃了双亲后，将佩剑还给少年，让他将自己送回那个蛮荒之国。

「为什么？那里的人如此不尊重你，为什么还回去？」少年不解。

「承息，你有过家的感觉吗？」公主轻声叫着少年的名字。

「家？」少年困惑地看着她。

「我之前没有，这个冷漠又庞大的皇宫从不是我的家，而是我的牢笼。反而在那个贫瘠的荒漠上，我有了夫君，有了儿女，他们野蛮粗犷，但是我的家人。」

「公主……」

「承息，送我回家吧。求你。」

少年当然没有让公主回去，而是把公主送回她长大的宫殿里，日夜找人看管。

三个月后，少年在邻国的支持下自立为王，成为新的皇帝。

而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娶了旧皇的公主，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谋位理由。

公主再也没回到大漠，而是被囚禁在幽深的皇宫之中，做了一个不快乐的皇后。

而那个暴露出野心的少年，如今的新帝，以公主远在大漠的家人做筹码，威胁她活着，威胁她履行一个皇后的义务。

爱他，辅佐他，为他生儿育女。

故事的最后，是宫外两个年幼的女童之间的对话。

「你知道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故事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皇帝和皇后的故事！」

「才不是，是少年和公主的故事！一个平凡的少年为了拯救心爱的公主，打出一个天下来迎娶她的故事，你说动不动人？」

「嘻嘻，如若长大后有一个人那样爱我就好了！」

5 孟蔷薇

我活了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腰和腿上的伤还没好彻底，我拄着拐，趁着天黑去小区超市买食物，但刚出走那个陈旧破败的地下室，程渊就从后面拉住了我。

「去哪里？」

「买点吃的。」

「我去吧，你先回去，你这个样子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特别亮，又有些阴狠，让人无法反驳。

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地下室，里面虽小，又潮湿，但该有的生活用品还算全，程渊准备得还算周到。

在我们的逃亡之路上，这已经算是很舒适的落脚地了。

没错，我和程渊在逃亡，我们逃亡的原因是徐权的死。

简单说，就是我和程渊合谋杀了徐权，证据确凿，警察已经在通缉我们了。

时至今日，已经快三个月了，我还是忘不了徐权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

可能因为我们是抱在一起从山上滚下来的，两个人都受了伤，动弹不得，但都还活着。我们醒来时，远远看到一个人走过来。

就是程渊。

程渊轻轻把我扶起来，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随后当着我和徐权的面说出事情的原委。

他说着徐权是如何利用他的身份追求我，而他又是如何设计一切报复徐权的，语气云淡风轻。

错愕中，我看向徐权，我的丈夫，也是毁了我一生的人。

当时他狼狈地趴在雪地上，像一滩已经融化了的烂泥。

徐权向来擅长审时度势，他知自己此时处在劣势，甚至需要程渊的帮助才能离开这里，不是逞强好胜的时候。

他含着泪道歉，恳求我们的原谅，并承诺弥补。

可程渊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想管他。

于是徐权看向我，拉着我的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恳求我。

在我们十年的婚姻中，他从没有这样殷切地看过我。

「蔷薇，求求你，别扔下我不管。这里荒山野岭，我又受了伤，我挨不过一个晚上的！」

我看着徐权，突然间犹豫了，这时程渊走到我面前来。

「你想救他吗？」他凝视着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点了点头。

「你爱他？……就算知道他做了这么卑鄙的事，就算知道你们的婚姻就是一场骗局，就算知道他不仅出轨还要杀你，你还爱他是吗？」

程渊阴沉着脸，低吼着：「我就知道！从你愿意跟他一起死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只是不想让他就这样死掉。」

程渊冷静了一会，又说：「孟蔷薇，你还记得那个小说的结局吗？」

我打了一个冷颤，心下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他继续说：「少年回来找公主了，帮她复了仇，可公主却抛弃了他。」

「程渊……」

「其实好多人都没有读懂那个故事，少年并不想要什么天下，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想要的，只是让公主在他身边，无论用任何方式。」

说完，程渊摘下他的帽子用力捂在徐权口鼻上。

几分钟后，徐权就不挣扎了。

过了很久后，我才回过神来，跪在徐权旁边呕吐了起来。

如此一来，徐权不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杀害的。警方只要稍作调查，就能查到我和文丽丽，顺着文丽丽再牵扯出徐权也不是难事。而我在滑雪赛道上设下障碍，程渊用帽子捂死徐权的事也一并败露了。

我们俩只有一条路了，逃。

就这样，我和程渊紧紧绑在了一起，用夫妻的身份在城市边缘的县城内潜逃，再也分不开了。

故事里的少年将公主囚禁在宫殿里。

现实中的孟蔷薇成了再也离不开程渊的残疾逃犯。

程渊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不知从哪里买到的意面和黄油，在地下室里给我做了一顿西餐。

我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一点，早早就睡了。

地下室没有暖气，夜里我又是被冻醒的。程渊像是有预感一样，贴过来，搂着我，那双粗糙的手缓缓抚过我的全身。

他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跟我亲热，好像是为了给我取暖，而不是贪图享乐一样。

快天亮的时候，我把他搂在怀里，擦了擦他额头的汗，再没有了睡意。

在一起逃亡的这段时间，我才终于了解了程渊。他是在被否定的坏境下长大的，养成了自卑和逃避的性格，将真实的自己展示在网络和文字中。

而我是第一个肯定他，崇拜他，信任他的人。

如果当年他能够战胜自己的卑微来见我，也许我们会像现在这样互相取暖，互相治愈，成为一对完美的恋人。

但造化弄人。

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对我的爱变成了控制。

我对他的崇拜也变成了恐惧。

他不理解我对徐权复杂的感情。

我也很难接受他自我感动似的牺牲。

我们是彼此厌恶的一对怨侣，是互相依赖的两个罪人。

天亮了，他也在我怀里睡着了。

警察来的时候，他听到动静突然醒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俩都被按在床上，带上手铐。

整个过程中，程渊都平静地看着我，他知道是我偷偷报的警。

「孟蔷薇。」

「程渊。」

「孟蔷薇。」

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不甘。

「程渊，一切都结束了。」

他对我凄然笑了一下，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来到警局的第二天做了体检，结束后我被留了下来。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警上下打量着我说：「你知道了吧？」

「什么？」

「你怀孕了。」

我愣在那里，不敢相信。

「已经两个月了，你都没有察觉吗？孩子的父亲应该是程渊吧？」

她话音刚落，我突然大笑起来，我捂着肚子，笑得坐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孟蔷薇你冷静一下！你笑什么！」

难道不好笑吗？

我的孩子，我一直想要的孩子，我一直想将我所缺失的爱都弥补给他的孩子，他的父母居然也是一对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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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幸运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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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