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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成宣帝中宗沈德篇

所属系列:帝王诉

大成宣帝中宗沈德篇

朕。

沈德。

大成朝第七任皇帝。

年号长丰。

这样一个吉利的年号,非但没给朕带来一点福气,还让朕成了大成开国以来,最苦逼的一任皇帝。

事情是这样的:
1.
朕有一个爹。

一个爱好征伐,生性多疑,杀戮无度且活得比较长的爹。

百姓们都说,若是朕这个爹活得时间短个几十年,只怕能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一帝。

但坏就坏在,他活得太长了,把自己前十几年的好名声,用后几十年的时间,败了个干净。

不仅名声没了,民心没了,大臣们没了,就连国库都差点没了。

于是朕就在这一派风雨飘摇中,登基即位。

文武们盼着朕树立新气象。

百姓们盼着朕大赦免税。

后妃们……
后妃们盼着朕雨露均沾……
朕盼着自己……
唉,算了,不盼了。

活着就行。

终于,在朕励精图治之下,成朝上下渐渐有了些好转。

起码文武不怕死了,有什么话敢当着朕的面说了;大部分百姓都老实,不至于说反就反了;还有环伺的番国们,没再给朕整些幺蛾子,动不动就打打朕的边关城池了。

这一年,是朕的长丰三年。

三年里,朕几乎是泡在议事殿里,清茶淡饭。醒了就批折议事,饿了就端着碗批折算账,沐浴时朕依旧举着折子,然后让宦人们替朕擦洗身子。

朕身边伺候的宫人们说,就连睡着了,朕还会在梦中,让他们传唤大臣在殿中候着。
结果朕一觉醒来,宫人们告诉朕,一干大臣在朕的议事殿里打了一晚上地铺。

于是朕不得不赶紧去前殿,接着议事。

造孽啊!

上行下效,朝野没几个敢懈怠的。

可是朕毕竟是个人。

是个精力有限的人。

朕能将前朝打理得还算看得过去,可后宫朕就没多少心思去打理了。

按道理来说,物有阴阳,事分内外。

朕主理前朝,那后宫诸事就应该交给皇后全权打理,朕轻易是不能过问的。

但偏偏……
偏偏……
偏偏朕的皇后……
她她她她她!

她不爱管这些。

终日只爱插花剪草磨香料,然后琢磨着将自己派系的嫔妃塞到朕的龙床上来!

就连外命妇的事情,她管都不管!

朕曾几番劝她插手,可谁料她严肃得不得了地对我说,后宫不得干政。

于是朕好言对她解释,这不算干政,是需要笼络朝堂诸臣必须得做的事情。朕一个大老爷们儿,实在做不来。

结果,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以自己想要安安稳稳在后宫度过一生的理由,把朕给拒绝了……
拒绝了……
绝了……
她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朕还想活得长点呢!

可没办法,朕只能硬着头皮亲自接待外命妇们,举办宴会,同她们讲话。

底下坐着一汪汪的老少娘们儿,就上头朕一个真男人。

朕能跟那群老少爷们儿在议事时操刀子骂娘,但总不能跟她们也这样吧?

更何况,女人的事儿,朕一个老爷们儿懂都不懂!

尴尬。

是真的尴尬。

朕恨不得找块墙缝,把自己给嵌进去。

关键是,朕还不能废后。

皇后不仅仅是朕的妻子,更是后宫的主君,天下女子的表率。

皇后之于后宫,如朕之于百官。

可她并不想管事!

她只想自己安稳啊!

朕欲哭无泪。
2.
大抵是朕的兢兢业业感动了他们。

臣子们开始纷纷劝说朕,要多照管后宫,绵延后嗣也是身为皇帝的责任之一。不然就如同前朝那个谁谁谁驾崩之后,后宫中只有一个幼子,结果没两天,幼子嗝屁,好不容易搓起来的帝国,就这么拱手送了他人。

话不好听,但理确实是这么个理。

本着朕一贯虚心求谏的作风,朕决定听从他们的劝告。

臣子们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临了还不忘自告奋勇地给朕办了个采选,往朕的宫里塞了些新采选上来的姑娘。

朕查了下,自家闺女、党派表亲等等不在少数。

在文武大臣们的催促下,三年了,朕终于正儿八经地踏进了自己的后宫。

朕有一后二妃三嫔,以及一众刚过采选的姑娘,具体多少人朕不曾统计过。但比起周礼中,三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朕已经是相当简朴了。

可刚进后宫,朕就听到流言,说有新进来的妃子说朕是个渣男。

天地良心!

朕为政三年勤勤恳恳,上无愧于列祖列宗,下无愧于黎民百姓,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朕的皇后和后妃们,没能布洒雨露之恩。除此之外,朕连后宫那些姑娘们的一个小手指头都没摸过!

朕不知道这流言是从哪里传来,但朕并不打算追究。毕竟朕最在意的,是史书上对朕的功过评说,而不是后宫无知之人的叽叽喳喳。

但很快朕就头疼了,后宫这么大,朕该去哪呢?

朕的随侍公公张三建议朕去皇后那里,于是朕听了。

皇后看见朕过去,还是非常高兴的,至少比那天撂摊子不管事要可爱很多。

皇后这里的饭很好吃,床也软,皇后的身子更软,朕都差点陷在里面出不来了。不过好在朕是个十分有责任的皇帝,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朕还是毅然决然地去了早朝。

今天上朝的时候,大臣们都说朕,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皇帝都好说话了不少。

快乐处理完政务,这群大臣们又开始唠叨朕:「陛下,是时候该去后宫了!」

这帮老头子,怎么比朕还要惦念朕的后宫!

不过想想昨夜风流,其实朕觉得,偶尔去后宫中放松放松,也未尝不可。毕竟活得久一点,朕写在议事殿板板上的那么多计划,才能成功嘛!

于是,朕又去了皇后那里。

不仅是今日,接下来数日都是如此。

朕很快乐,也很满意,一想到内有娇妻,外有良臣,朕就觉得天天干劲十足。

一拍桌案,朕觉得还能再批一百斤奏折!

可不曾想到,这般椒房专宠,朕很高兴,皇后很高兴,皇后的家族很高兴。

但,其余的外戚却不高兴了。

大成朝如今根基未稳,刚被朕盘得有点起色的前朝,可不能就因为后宫这点事,就让朕的苦心付诸东流。

这次,朕再度听从了朝臣们的建议,不再椒房独宠,而是开始雨露均沾。

这件事可就难为朕身边的宫人张三了。

朕有选择困难症,所以这种烧脑的问题就交给他好了。

张三跟我说,既然皇后那边去不得了,就顺宫轮吧。现在不是有二妃三嫔,不计数的姑娘么?那咱们就从妃开始。

朕一听,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朕不用费脑子,还能用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政务。

一举两得啊!

于是朕头天就去了贵妃那,次日去了德妃那,后日去的昭仪那,而后是修仪、充仪,最后一日,朕又去了皇后那。至于剩下的几天,朕躺在议事殿的龙床上,捧着奏折,看着西南刺史平定造反,东南刺史增收的折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然而好日子没过两天,令朕想不到的事儿就发生了。朕的妃子们知道朕是个正常的男人之后,就开始变着法儿地要朕去她们那里。

这其中有多少是她们父辈授意的,朕无从得知。

其实说一句凉薄的话,后妃这么多,能入朕心的却没有一个。

她们总盼岁月静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朕……
张三进来了,他跟朕讲,贵妃那边送了汤过来,想让朕去看看她。

贵妃的父亲在工部任职,大伯在东北替朕押着番国,一家子也算是劳苦功高。而且朕还指望着她的父亲,好好替朕算算,怎么才能用最少的钱办更多的事。

这不能不去。

好在贵妃还算温柔和善,备了一桌子好吃的等着朕,朕这颗劳累的心总算可以歇歇了。

她这里的东西很稀奇,都是朕没尝过的。好奇之下,朕就问了问,她说这些都是她爹还有大伯送进宫的,有南方送的海味湖鲜,东北的山野奇珍,还有些不算上等食材,只是胜在稀奇,京里吃不到。

直听得朕牙都疼了。

一想着南方的海味湖鲜,千里迢迢送来,不知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朕就为自己空荡荡的国库泪流满面。还有东北的山野奇珍,说得那么轻巧是顺手打的,指不定这里面藏着多少弯弯道,才到了朕的宫中。最后那些所谓稀奇的食材,不用想也能明白,这地方官为了图个祥瑞吉利掏空了多少人家的底子,要是朕但凡觉得有趣,多夸了几句,就算再稀奇的食材,底下的人也能生生让它变得不再稀奇。

这样下去,我不就跟我爹一个样子了么?

造孽啊!

朕申斥了贵妃几句,走了。

这哪里是来吃饭的,这分明是让朕肉疼的!

回去的路上,朕都在想着,要是这些吃的能变成钱该多好,朕就能让人将这些东西充到户部,户部再换成粮食拨给受灾的灾民。这些灾民拿了粮食吃饱了饭,就不会再反朕。不反朕,朕就能有更多的精力去办其他的事。

造孽啊!

朕差点没哭出声。

不知不觉里,朕走到了御花园,不批折子的时候朕爱来这里看看,收拾下心情,等会又有力气跟朝臣们去辩论。

忽然听得远处似有人窃语,朕转过花丛,好奇地摸索过去。有个姑娘在朕的亭子里写东西,写到兴奋处她拳脚比划,而后又伏案奋笔疾书。

朕认得那个姑娘,是朕的李昭仪。

她这是在做什么呐?
3.
给她端茶的侍女很快就过来了,在那里问她:「昭仪你还没写完吗?」

想不到,朕的宫中竟然还有人能著书立传?

激动得朕恨不得飞出去扑到她身上,好好地求教一番。

哪里想到,她说:「快了快了,这本《皇帝与张三不可不说的二三事》马上就写完了。一会你记得给娘娘们传阅下,有什么想看的故事情节,记得跟我说,我好再改改。」

朕:「???」

朕看向一旁的张三,他恨不得把头塞到裤裆里面去。

看这样子,十有八九跟他没关系。

很快,朕的李昭仪就写完了。她身旁的侍女非常开心,捧着书就道:「您是不知道,宫里的娘娘们等您更文等好久了呢,还纷纷催促着您写点新的话本子,最好啊……最好写点陛下的艳史奇文,娘娘们可喜欢看了呢!」

「唉,傻丫头,那不叫艳史奇文,那叫言情小说。」

「懂了昭仪,言情小说,那奴婢这就去送了。」

侍女欢快地走了。

留下树后的朕,如遭雷击。

不知道为什么,朕明明有很多话,可这会一句也说不出来。

很久之后,朕才对一旁的张三说:「走吧,回议事殿。」

该说不说,还是张三最懂朕的心思,很快就替朕搞到了两本李昭仪写的话本子。

风花雪月,你侬我侬,好一派绮靡旖旎的景象。

张三很适时地在旁边添了一句:「听说还有些本子,还传到宫外去了。」

若是朕还活在父皇统治的盛世之下,这些话本子没准的确是朕愿意看到的。

可是,朕看着吏部呈上来的官员名单,文武推举的各地英才……
薄薄的一摞,小小的几本,朕心里就像刀割一般。

造孽啊!

朕扶着额头,有气无力:「把吏部的人还有翰林院的人都叫来。」

这场会又开到了晚上,林林总总朕又叫了许多人进来。

朕那个爹执政末年,偏好杀戮,朝堂内外能用的人都快被他杀遍了,可靠的就那么几个,还都快老成妖精了。

朝中推举人才的制度不知道有多大的弊端,优秀的人上不来,庸碌之才却能靠着同朕的老臣们结交党派,一个劲儿地削尖脑袋往朝里钻。

好不容易有个能书会文的李昭仪,她还一个劲儿地惦念写话本子往外头传。

这成心嫌朕的子民们书读少了是吧?

造孽啊!

缺人啊!

朕难过,可朕又不知道跟谁说。

后宫嫌弃朕是个渣男,前朝又没有知心的人。

至于张三……
算了,宦人乱政的事还少吗?

没事,只要朕再努努力,再熬几年,改改革什么的,指不定就能轻松些了。

一想到这里,朕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其实仔细想想李昭仪写话本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的笔下勾勒了朕想要的盛世景象。那是朕穷尽一生之所求,要不就,就,就把它当个目标吧!

希望有一天,朕的国家不再被饥荒所扰,百姓也有闲心玩耍娱乐,也能够有女儿盼情郎,小儿读话本的事情出现。

到时候,朕也就可以歇歇了。
4.
经过和礼部一段时间的探讨,这群老爷子们总算是给了朕一个不错的考试方案。

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科考在大成朝准备着。

这场是加开的恩科。

朕想过,取士不能囿于举荐,毕竟裙带相连,是人便难免有偏心之嫌,不如开科取士,匿名答题,畅所欲言的好。

朕想过,既有考试就一定会有作弊,于是朕一而再再而三地严令,若有舞弊者,杀无赦。

另外,朝中之人若能举贤内外不避,朕还有额外封赏。

一时间荐才之行在朝中蔚然成风,让朕很是欣慰。

除了……
累啊……
现在,除了每天有看不完的折子,朕还要见经过臣子们层层筛选上来的人才,高谈阔论,促膝长谈。

朕的眼珠子都快熬爆了。

「要不,去娘娘们那歇歇?」张三很适时地给朕出了个主意。

朕看了看柜子上,妃子们给朕送的整整一柜子的绣囊、寝衣、折扇等等礼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要去皇后宫里?」

朕骤然清醒了。

想想她那一派说不要干政、不管命妇的样子,朕就一个激灵。

不了,不了。

朕连忙摇头。

张三等着朕下令。

朕想了想,侧头问他:「谁送的礼物最多?」

张三很有数,告诉朕说:「是徐修仪。」

朕点头,那就她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就因为朕这般草率的决定,停驻在了徐修仪的宫室前。

其实朕已经不怎么记得她了,但这会听着她在里面唱歌,朕又好像想起来了,她是个嗓子很不错的姑娘。

她见朕来了很高兴,忙里忙外了半天,朕也没好意思拂了她的面子,就让她说着。

可能是见着朕太高兴了,所以她一直说个没完。朕在一旁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也没见她让朕睡一觉。

终于,张三看不下去了,几经提醒之下,劝她给朕找块舒服的地儿眯一会儿。

她答应了。

但看上去怎么都有些失望?

朕想了想,大概是她准备了好久的歌,没能唱给朕听吧。

不过没事,一会朕醒了……醒了……就……
等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第二天早朝了。

可是,朕分明记得昨日来徐修仪这里时,是下午。

张三说,是朕太累了。

唉,谁又不是呢?

朕看着还在一旁熟睡的徐修仪,决定还是不要让张三叫醒她。

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被谁传扬了出去,等朕下朝的时候,这话头就变成了,徐修仪在自己宫中唱歌将朕引了过去,结果朕情不能已,与她颠鸾倒凤竟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到今日早朝朕才神清气爽地去上朝。

末了,朕还格外心疼徐修仪,特地不要叫醒她,让她睡到了天光大亮。

可见圣恩之隆。

朕:「???」

这都扯了些什么狗屁瘪犊子!

朕怎么不知道这些!

除了最后一段,还有能信的吗?

果不其然,朕都还没来得及惩治造谣的人,言官们就三五成群地来朕的议事殿了,前赴后继、苦口婆心地劝告朕,切勿沉湎美色,伤身伤肾,应以国家为重。

朕反复跟他们解释,这件事情并不存在。

然而,他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就觉得朕是为了逃避而骗他们。

天地良心,朕又差点哭出声!

朕这个皇帝怎么当得这么苦逼?

就在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言官们讲,朕一定痛改潜伏洗心革面重新做皇帝之后,这群老头子才放过了朕,心满意足地散了。

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张三就来报,谣言又他娘地变了!

这次变成了,朕与徐修仪闻声结情,为了她和言官们据理力争,而徐修仪才是朕的真爱!

朕发出了一种植物的声音。

「把造谣的都跟朕揪出来,重重处罚!」朕对着张三怒吼。

「不可啊。」

张三劝朕,这要是让言官们知道了,又要劝您为君重在仁义,不可妄动杀孽。

造孽啊!

朕气得捶案发泄。

朕要皇权!朕要盛世!朕要再也没有人敢轻易造谣的日子!

那一天,朕含泪吃了五碗饭。

找谁都没法出气,朕还不能拿自己出气吗!
5.
从那之后,朕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徐修仪离朕的议事殿远,朕就当去她那找个清净了。

她也还算乖巧。每次朕去睡觉的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倒是让朕十分舒服。

不过朕不爱她。

一点儿都不。

朕只是觉得她是朕的妃子,所以礼敬有加罢了。

那件事情之后,朕找了刑部还有御史台的好些人,开始完善法治。

朕那个爹曾经用过的法典已经不适合现在了。他一套法典用到老,到了最后还越改越严苛,越改越混乱,到了最后民不知法,法不惠民,整个朝野一片乱糟糟。

制定法典花了朕老长的时间,朕盯着吏部刑部还有御史台的人,一日三次地给朕呈报。直到大部分的官员都觉得,这是部经修改后适合当下的法典之后,朕才令人发布。

为了能让这法典更快的作用朕的国家,朕动用了最好的资源,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文书送到了地方上。

就是中途又出了点小岔子,户部又跟朕说没钱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户部能有三百六十六天在哭穷。

没钱,你就想办法掏啊!

朕父皇治期末年,不是有好些个人仗着我爹的宠爱,偷摸儿地卖官鬻爵吗?

查啊!

掏啊!

这会儿不查,是要留着他们的钱下崽儿么?

朕都主政六年了,长丰这个年号都过了五年了,还指望靠朕爹的余荫吃皇粮。

做梦呢?

户部的人被朕一通骂,也算是想开了。反正当夜就开始联系吏部和刑部的人,交接查办案子。

但临了的时候,户部还是给朕了些建议。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操之过急,朕的本本上,要做的事情都太多,样样都得要钱。

该说不说,道理是没错的。

朕又一次陷入了财政焦虑中。

长丰五年,朝堂内外洗牌,朕父皇那批屁股不干净的旧臣开始人人自危。

徐修仪也来得频繁多了。

都是在朝根基身后的世家贵族,谁身后没几个偷摸干坏事儿的亲戚,朕能理解。

不过她也算乖巧,没怎么打听不该打听的事儿。就是偶尔送汤、关心朕的身体,做得像个宠妃该有的模样。

就她这样,朕偶尔给她透点话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朕心里有数,这次查抄是不会碰到她家头上的。

至于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朕就不能保证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会真正仗义得去顾及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呢?

这两年,科考也考完了。虽说普及力度并不是很大,但好歹给朕的朝堂换了批新血液上来。

看着年轻一辈的臣子,朕很欣慰。

太养眼了!

徐修仪给朕按着肩膀,心疼地对朕说:「陛下,您都有白头发了。」

白头发?

朕难过了,朕才是个不过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啊。

可一想到,朕用几根白头发,换了如今大成帝国的蒸蒸日上,朕又觉得值了。

唉,又想哭了,朕真不容易。

徐修仪看出了朕感慨的样子,主动牵起了朕的手。

朕拍了拍她,不求个管事的皇后,朕求个能陪着朕的女子还不行吗?

于是,朕又把自己安慰得顺气不少。

就在这时,徐修仪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是该当父亲的年纪了。」

是啊,是啊。

像市井中朕这般年纪的男子,都已经生养好几个了。

「咦,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朕愣在那里半宿的光景,愣是没反应过来。

徐修仪大概是见朕太蠢了,索性把朕的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

她对朕说,她有喜了。

嘿,她有喜了?

朕要当爹了?

朕要有儿子……不!要有太子了!

朕的国祚后继有人了,要万万年了嘿!

朕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连好几天都是乐颠颠地状态,恨不得告诉所有的人,朕要当爹了!

不愧是朕宠的徐修仪,就是争气嘿!

朕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圈,然后乐乐呵呵地跟户部讨价还价去了。

「朕省吃俭用这么多年了,也不求点什么,苦朕可以,但不能苦了徐修仪娘俩是不?朕就要点无伤大雅的钱,提下孩儿他娘的位分,再拿点钱给她补补身子。朕不要国库里的钱,你们帮朕匀匀算算,能从朕的私库掏,就不要碰那些筹措军粮的钱。」

这话说的时候,朕特别谦和,生怕落了个横征暴敛的名声。

别看平常户部能跟朕横眉冷对,朕掏个银子筹军备都得跟他们吵半天,可这次这事儿,他们掏钱掏得比谁都积极。二话没说算盘打得比谁都快,甚至还送了不少好药材进宫给徐修仪。

朕都差点怀疑,他们是不是就对朕抠嗦?

孩儿他娘的事儿就算这么办成了。朕给她风风光光的提成了昭容,还拜托太医署替她好生安胎。

一想到朕要有孩儿了,干劲都大了许多!

朕一口气批五十本折子都不带喘的呢!
6.
孩儿他娘养胎很麻烦,朕这边也没闲着。

比方说黄河那边又又又又又决堤了,南方那边闹蝗灾了,还有北面,不知道哪个弹丸小国又抽风过来打朕了。

高兴没两天,又开始造孽了。

事情真的很多,朕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没什么心思去管后宫。

但据说有人知道徐昭容有孕之后,也开始想怀孩子了。

嘁!

笑话!

都没给朕个好生睡觉的地儿,还想养孩子玩儿?

做梦!

朕腹诽完了,又让张三叫人。

这次还得叫户部,还有工部。

当一群人乌泱泱地坐那儿的时候,朕就知道,坏了,这次的事儿一准又特麻烦。

黄河决堤,南方蝗灾,北方入侵。

最麻烦的就是粮食的事情。六七年的积攒咱好歹有了不少余粮,就是远水难解近渴,千里迢迢运过去,百姓都饿死不知道几波了。

「怎么办?」

「建常平仓。」工部是这么说的。

朕看向户部。

户部没唱反对票,就是算得特难受,钱不知道从哪里抠出来。

「要不从军备里吧。」有人这么建议。

那一准不行!

这个决议朕绝对不会同意的,朕可以不去打别人,但朕绝不能让自己的武装使人有机可乘。

善战者,应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停几个工程也可以,」工部的人又出了些馊主意,「比如说运河疏通,驿站建设什么的。」

朕去你奶奶个腿儿!

这跟拆东墙补西墙有什么区别?没了运河,光走陆路谁知道那些游商得绕行多久,到时候各个关隘偷摸的加收过路费,游商赚的不如掏的多,你们又得哭着喊着找朕抱怨物价居高,百姓要反。

朕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完蛋玩意儿!

到时候烂摊子又甩给朕和户部。

可心疼死朕了。

难怪朕的户部官员们脾气都不好,就这样能好么?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孩儿他娘来了,一改往常的性子执拗的求见朕。

朕拗不过她,怕她弄伤了肚子里的孩儿,只好让她进了议事殿。结果她一进来就拜倒,说要把这几年在后宫里攒的钱都拿出来,她爹也愿意捐半个家给朕。

当时听了,差点没让朕乐哭。

朕这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换来了这么个孩儿他娘。

朕不打算跟她客气:「朕以后要是有了,朕一定给你最好看的霞帔,最大的宫殿,最香的好吃的。」

徐昭容拉着朕制止着。

朕知道,她就是嫌朕没出息丢人了。

但在孩儿他娘跟前,朕不怕丢这个人。

朕的臣子们都笑了。这也打开了大家伙儿的思路,他们你掏一半儿我掏一半儿的,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又合起伙来挨个儿地掏,好不容易才把这笔钱给朕凑齐活了。

朕捧着这笔来之不易的巨款,跟几位授命巡察的大臣们话别了好久。

反反复复叮嘱:「就这么些钱了,记得要用在刀刃上,吏治审查记得严格再严格,朕现在穷得已经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了。」

朕的巡察使们头点了个遍,朕才提心吊胆地送他们离开。

不久之后,消息传回,总算没辜负朕的期望,也不愧这些年朕一手将他们提拔了上来。

陆陆续续的,各地开始治水、驱蝗、平乱,常平仓也慢慢开建,日子眼看着就要好过起来。

然而朕没有想到的是,朕的后宫不会给朕帮忙,还老是给朕添乱。

也不知道朕的皇后怎么了,皇后该做的事情她不做,不该做的事做得满天飞。嘴里说着后宫不干政,手上打胎打得比谁都麻溜。

谁告诉你打胎他娘的不跟前朝挂钩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朕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听说是个五个月大的男娃娃。

朕心疼徐昭容,孩儿他娘哭得跟泪人似的,气得朕跳脚着要废后。

但皇后拧着说不是她干的,是德妃干的。

屁咧!

她搓牌九的时候从不落下德妃,压根就是她们合起伙来整朕的徐昭容。

朕早就命张三查了个清楚。

可是,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户部正是朕最急用的,朕虽把东北弹丸放在眼里,可眼下多事之秋,他们要是给朕横插一脚,朕又不知道要用多少钱去弥补。

朕,苦啊。

造孽啊!

偏生皇后别的地方不聪明,在推人挡刀子这件事情上,宛如得了家传。

可挑的德妃是家族势颓,兄弟又不争气的主儿。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坡下驴呗!

朕气哭了,气得手都是抖的。

徐昭容的手也是抖的。

朕以为她能理解朕,结果她把朕给恨上了,养身体的那段时间死活都不肯见朕,直让朕的心碎成了八瓣,自己躲在议事殿里哭成了狗,还不敢跟别人说。

朕从重处罚了德妃,打入了冷宫,抄了她的家,牵连了一干人出来。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朕再也见不到朕的徐昭容了。

在没有了孩子的第二个月月初,伤透了身子的徐昭容就这么跟着朕的孩子去了。

朕再也听不到她唱歌,再也没办法去她那躲懒,也再也没办法把欠她的钱还给她了。

她死的那天,朕哭了很久。

所有的人都认为朕对徐昭容用情至深,可只有朕知道,朕在恨自己,恨自己是个被前朝掣肘的废物,是个连皇权都集中不了的破烂皇帝。

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朕真的好造孽。

这次朕没再去找户部。给徐昭容办葬礼的时候,朕让人把所有有关徐昭容的东西全部陪葬进了她的墓室,一点念想也没留下。

有人说朕薄情,有人说朕重情,孰是孰非,又有谁真的清楚。

朕没有办法厚葬她,只能尽量让她在地下过得不要再比现在更差了。

朕追封她为徐妃,次年又追封她为淑妃,第三年朕亲自去她的陵墓悼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徐昭容去世了,朕的生活却还得继续。

朕不想去皇后那里,贵妃也算了,李昭仪就更别提,还剩下一个一直被朕遗忘的充仪。 算了,朕不感兴趣。

她们越是巴望着朕过去,朕越是不想过去。

于是,朕开始宠幸采选进来的姑娘。

反正在后宫里,朕渣男的名声已经实锤了,还怕什么。更何况,朕是天下的主人,提几个妃子的权利都没了吗?

后宫看不惯朕这举措,写了许多话本子暗地里骂朕,朕都不曾追究。前朝反而支持朕这般行为,觉得这样能够尽快地繁衍后嗣。

朕看了看妃子们的那几个爹。

还后嗣?

朕不绝后都得谢谢你们几个的闺女儿了!
7.
不知不觉,「长丰」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八年了。

「长丰」两个字承载了朕美好的愿望,却也给朕带来了莫大的痛苦。

朕想换一换。

换个好气象,也让朕忘掉一点不愉快。

在和礼部的商议后,朕决定把年号改成「定和」,就当是朕给自己定的一个新目标吧。

定和元年,是朕执掌朝政的第十个年头。

淑妃去世后的这两年,朕拿着她捐的钱,平了黄河水患,除了蝗灾,常平仓也建了好几处。

百姓们夸朕的话比以前多多了,造反也比以前少多了。朕再不用追着他们屁股后面挨个的平叛了。

可这一切,孩儿他娘是没法看到的。

朕又有了个孩子,是和贵妃的,不过是个女儿。不管怎么样,好歹保住了。这次皇后再没给朕整出什么幺蛾子。

朕很疼爱这个姑娘,就是她老是被她娘拘束在宫里。

贵妃总说:「当公主要有当公主的模样。」

但朕不乐意,朕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就好了,干嘛要和朕一样活得那么拘束?

贵妃没再说什么,就是老爱用公主把朕试图拴在她的宫里。

什么心思朕还不知道吗?

不就是想再要个儿子么。

后宫里的人总说,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的。

贵不贵这件事,难道不该是由朕说了算?

所以朕一直没理会她,朕不仅没理她,朕还特地大封了宝贝闺女。

朕给了她一处产盐的封地。以后这小丫头要是长大了,靠着卖盐都能不愁吃喝。

借着给小丫头赐封地的机会,朕还特地让户部去普查了一番,看看现在的盐铁事业,有多少是在朕手上,又有多少是散落在外的。

托了小丫头的福,查出了一堆贩私盐的家伙,还有掘铁矿的家伙。朕赶紧借着这个机会,让刑部和户部好好讨论下。根据前朝的经验,拟定更加完善的法规,分散下去。

一高兴,朕又给了小丫头一座铜矿。

臣子们开始有些不满了,说朕太宠这个小丫头了。

可朕跟他们说:「朕兢兢业业的苦了十几年,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再像朕这样,苦巴巴的过日子么。」

这批臣子里面,现在有一大半都是和朕一起苦过来的人。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果然不再说话了,纷纷赞同着朕。

朕也大方,借着礼部给小丫头挑封号的时候,特地恩赏了这班臣子,顺便还大赦了天下。

真好,朕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苦哈哈的求爷爷告奶奶了。

但,朕不能放松。

日子好起来了,就会有外头的人觊觎。

南边有土著,北边有弹丸,还有西北边上,时不时扰境的蝗虫们。

在最困难的时候,朕依旧没忘从牙缝里挤出金钱精力来强化军备。

这是朕十二年一直坚持的准备,该好好打一场了。

这一年,那个朕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充仪没了。李昭仪和新来的一个特别爱吃东西的姑娘交好了。贵妃帮着皇后掌管六宫,皇后仍旧想了无数的办法让朕去她那里。

是的,朕至今还没有一个嫡长子。

在前线正在如火如荼的打仗时,朝中却不知是谁挑起了头,劝朕和皇后和好,也劝朕多去后宫开枝散叶。

没有外戚的示意,谁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找不痛快?

前头的将士还在皑皑白雪里打仗,后方却在这里快乐的讨论起了生孩子。

真的是荒唐,朕的家事也轮得到旁人评说?

不过当晚,朕还是去了皇后宫里。

陈设美食,依旧和朕第一次来时一样。

皇后娇羞的看着朕,对朕说,十年来,她一直不敢动这些东西,怕朕了来了以后没有熟悉的感觉了。

可朕告诉她,事物都是会变的,人如此,国如此,变的方向只有好与不好。

很显然,朕去的方向是对的。可是,明明有无数机会她可以追上来和朕同行,但她不仅没有选择跟上来,反而还走错了路。

随后,朕就走了,没有吃饭,也没有上床。

香香软软的日子最终是成了过去。

她说她在很认真的当朕的妻子,可朕要的不仅仅是妻子,更是皇后。

她说她也在很认真的做着皇后,可朕皇后的目光不应该只局限在后宫一亩三分地上。

她说,她爱着朕。

可是,朕是皇帝。朕既然受着天下人的供养,那就应该为天下人担起责任,而不是如李昭仪的话本里一般,执着情爱,为一人,弃万万人。

这不是朕逃避的理由,这是朕的良心。

听说那天晚上,皇后在自己的宫里哭得很大声。

李昭仪去了她的宫里,帮她一起用最恶毒的话将朕骂得体无完肤。

朕看了看摇曳的烛火,对张三说:「宫里该添新人了。」

于是,定和三年,南边战事胜利之后,新一批采选的姑娘进入了朕的后宫。

不久之后,喜讯传来。

新晋的两位婕妤都有了身孕。其中楚婕妤最得朕心,被朕提到了贤妃。

这次前朝后宫没有人说什么了。

皇后的父亲跟朕告老还乡,他的确老了,从朕父皇的时代就一直辅佐到如今。朕的命脉也曾死死攀在他的身上,可他也为朕养了好一批户部的新人起来。

皇后有过,但最终不该殃及家人。

于是朕准了,让他带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东西,回到曾经生他养他的地方去。从此,京城与他再无任何关联。

皇后父亲这一退,就再也没回来。

次年,在楚贤妃的孩子出生后,朕以善妒、无所出的理由提出废后,朝中无人反驳。

自此,喧嚣了十五年的皇后之位重新空悬。

朕命人彻查了徐淑妃的死因,所有的证据不仅指向皇后,还指向了贵妃。

是了,推牌九的时候,不就是她们和德妃还有李昭仪么?

但朕没有再往深挖下去,也没有打算让这件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只是让皇后迁居了别地至于贵妃那里,还是不要再去了吧。

此后开始,朝内外纷纷猜测,下一任皇后究竟会是谁,筹码逐渐开始向楚贤妃倾斜。

她生出了朕的第一个儿子,聪慧可爱,朕疼得很,像极了朕与淑妃畅想过的模样。

于是那天,朕带着孩子又去见了徐淑妃。

这大概是朕最后一次来了。

她的陵寝还在那里,维护得很好,没有任何的变动,就像她在朕的印象中,仍旧是那般年轻貌美。

朕对她说,朕有儿子了,将来皇位有人继承了,曾经笑言的皇位万万年,没准真的会实现。

尤其现在,不比以前,朕不再需要每天靠和朝臣们吵架过日子了,他们比以前更加听朕的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掐着朕的命脉让朕梗着脖子说不出话了。

对了,国家现在也有钱了,你再也不用拿出自己的首饰当掉,给朕凑常平仓出来了。

常平仓啊,现在各个要塞都有,出了灾祸第一时间就能够尽快开仓。就是你爹过得有点苦,朕想赏他东西,但他不肯收啊。朕送什么,他就往常平仓里面塞什么,一点也不给朕面子!

这几年老天爷也保佑朕,没闹出什么大灾祸。有些新鲜的,好吃的,好玩的,朕也能常常让人祭给你。

你就不要再恨朕了好不好?

你的孩子没有出世,朕想加封都没有办法。

这些事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以后朕下去,亲自给你道歉。

不过,以后朕来不了了。

朕有儿子,有新的继承人了。朕得好好养他们,带他们走遍成朝河山,朕要给他们做父亲、做皇帝的表率,就算想来也有心无力了。

你可不要怨朕,等百年之后,朕一定带着不一样的大成朝,下去看你和儿子。

朕要告诉他,这是朕最想送给你们的礼物。
8.
从淑妃的陵寝回来后,朕想了很多。

别看现在大成越来越富,越来越多的百姓信任朝廷,愿意来参加科举。可万一哪天要保不齐出了场天灾人祸,科考没法顺利举行怎么办,还有其间种种因由,万一哪日朝中官员储备不够了,又怎么办?

亦或者科考舞弊、题目不当,选上之人良莠不齐,那害的可不止大成一时。

朕思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养一批更放心的了。

于是朕连夜赶回议事殿,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匀,就让张三给朕叫人。

「户部的、礼部的、吏部的、工部的、兵部的、刑部的,只要活着能喘气的,都得给朕拽过来,还有御史台、监察院的,第二批叫。」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基本上算是将早朝提前了。

虽然朕的臣子们被朕这么折腾,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并没有什么怨言,尤其是听到朕打算开官学,培养可造之材后,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朕问户部:「钱够吗?」

户部的头都点出了残影:「够够够够够!」

朕问礼部:「官学的方案能尽快给朕吗?」

礼部的拍胸脯给朕保证:「今晚就能出个草案。」

朕问吏部:能访到大儒来给朕未来的学子们上课吗?」

吏部的立刻给了朕一长串的名单。

朕又打算问工部,工部话都不给朕说的机会,对朕保证:「别问,问就是只要户部给钱,选址建造,绝对不用陛下操心。」

户部白了工部一眼,表示自己其实大方得很。

最后朕又问兵部和刑部:「除了习文,习武、学法没有问题吧?」

兵部和刑部的所有人都表示,不在话下。

朕,欣慰地笑了。

大家轰轰烈烈地讨论着,从红烛初燃谈到天光大亮,建官学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朝野上下都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据说传到民间,百姓们也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士子决定潜心研读,励志考上官学。

一时之间,举国上下热情高涨。

全国的人才都汇集京中,畅所欲言,百家争鸣。

朕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不就是朕一直想要的大成吗?

可前朝高兴,后宫却不高兴了。自从朕从淑妃的陵寝回来之后,贤妃就不理朕了,还有其他的妃子,也都对朕格外的不热乎。

朕没办法,只能让张三去打听。

张三回来跟朕说,是妃子们觉得,自己都是淑妃的替身。

朕差点没跳起来,淑妃都去世多少年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张三说,妃子们认为,贤妃是有和淑妃相似的地方,才得宠的,其余得宠的妃子也都有相似的地方,不是会唱歌,就是眼睛长得像,要不就是样貌长得像……
朕无奈,再过几年,朕都快不记得淑妃长什么模样了。那会朕穷得很,连画师都没舍得给她请,让她连副画像都没留下来。

就在朕感慨的时候,朕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因为这个,她们就都不理朕了?」

张三点头。

造孽啊!

几年了,朕都没像今天这么想哭过。

朕是真的很喜欢贤妃,她年轻又漂亮,还会玩些新奇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京城中人,她常会给朕讲她曾经的生活趣事,或如云梦采莲、或如大泽高歌、或如江水泅渡……
她说朕那些年减免赋税,与民休息,让以前民不聊生的云梦大泽,真真正正的成了鱼米之乡。她还说,她们那莲藕脆、水稻香、河鱼鲜,可惜朕在京都,不能同她一起再去感受感受。

听了这些事,怎么能让朕不欢喜?

朕欢喜,见她更是欢喜太多了。

可她现在不理朕了,因为有人说她是有一副和淑妃一样的好嗓子才得宠的。

生气,真的很生气!

朕决定让张三好好彻查,看是谁在那里信口开河的造谣。

张三等了等,然后问朕:「是不是要和以前一样,就这么放过?」

朕摆手,对他说:「今时不同往日,前朝后宫皆有法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张三领了命,很快就查清楚并且处置好了。

而朕则拎了不少楚地的东西,去贤妃宫里探望。

那天朕跟她讲了许多和淑妃的事情。

朕说,朕是个很没品、而且很贪婪的人。

朕喜欢世间一切好的女子,譬如她,也譬如淑妃。

但朕从来没有把她们任何一个人作为影子,谁在朕身边,朕都是全心全意的喜欢着那个人。

如果贤妃不愿意原谅朕,那朕也不会苛求什么。后宫该有的用度不会克扣的,毕竟朕还不至于要对服侍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狠毒,朕没那么小心眼。

经过这番长谈,贤妃原谅了朕。

她甚至开始学着该如何打点后宫的事情。

不久之后,还又给朕生了个儿子。

这是继贤妃的长子、何昭仪的二皇子之后的第三个儿子。

朕简直高兴坏了,当时就决定再度大赦天下,让天下所有的人都一起体会朕的快乐。

贤妃说不用,让朕将大赦天下改成轻徭薄赋。

朕同意了。

于是,定和七年,朕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大放宫人……
全天下的人都称赞贤妃,她有母仪天下的模样。

朕的念头,开始动了。

如果真的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人,或许,真的可以是她。

不过,再等等。

朕要等她在后宫中历练得再成熟些的时候,给她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封后大典。

到时候朕要与她携手并肩,一起看一看大成的天下。
9.
定和八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西北的蝗虫们终于忍不住了,疯了一样骑马南下,将朕的边陲镇甸劫掠了个遍。

这个消息传到朝中的时候,群臣哗然。

自从长丰五年之后,大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打不打」,朕就问了这一句。

那些臣子们一个个都跟吃了黑火药似的,先把西北混蛋们的祖宗八代喷了个遍,然后同仇敌忾地怒吼:

「打!」

「那就打!」

「狠狠地打!」

「死死地打!」

「打到他们再也不敢过草原为止!」

朕给户部使了个眼色,户部的人会意,噼里啪啦的就把这些年攒下了多少军备,可以给出多少军粮,一股脑的都给报了出来。

朕看向兵部,兵部立马表示,只要粮草给够,别说草原了,咱还能把他们打回北海去!

于是那一年,征兵备战、驱逐夷狄成了朕最主要的为政方针。

举国皆兵。

兵部最头疼的事情不是征不到兵,而是成了怎么把要来征兵的人给打发回去。

人人都想来当兵,还有不少过了六十的老人们跑到军营问,能不能让他们上战场,实在不行他们还能在后方给将士们做做饭。

朕微服去问他们:「眼下大成年富力强的少年不在少数,老人家们又何苦这样呢?」

他们对朕说,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从先帝乱政之后,大成就再也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们终于有能力再报效一次国家,哪能不上赶着去呢?

朕只能抚着他们的手,安慰着他们道,现在不用他们上战场了,他们只用在家中颐养天年,看膝下承欢就好了。

那之后,朕又想了很多很多。

长丰初期,朕还成天寝食难安,担心朕的子民们一言不合就造反,可如今……
唉,这可能真的是老天爷在帮着朕吧。

这一场仗,没打多久,一年都不到就把西北的蛮夷赶得远远的。兵部派出去的那些将领们甚至还嫌弃不过瘾,顺手把周边被蛮夷统治的小国们给打了。

朕本以为只打了几个,结果接到军报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像打葡萄一样,一打一大串,一打一大串。

然后,朕的将领们就拎着这些葡萄串回了京城。

自此之后,四方来朝,周边国家纷纷上奏进贡臣属。他们的要求不高,只求朕别把这群疯狗一样的将士们放到他们国家就行。

朕赏了他们好多好东西。

贤妃看朕一脸的嫌弃,她笑着说:「就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皇帝。」

朕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暴发户嘛,都这样。

定和九年,朕派人组了商队,开始跟这些国家进行商贸往来。

朕知道,贤妃喜欢新奇的东西,所以从这些国家淘来的新鲜玩意儿,好多朕都送到了贤妃的宫里。

定和十年,她又给朕生了个小公主,朕差点没开心死。

但是疆域变大了,朕又得开始犯愁。不同的人融入到朕的大成中,语言、习俗、教化方式都不同,朕不得不开始反复和朝中官员探讨该怎样去治理这些新并入的地方。

那段时间,朕很忙,一边同臣子们商议教化政策,一边又同各部讨论是否要放其余各国的人进大成学习。

当朕好不容易从繁重的国事中抬起头来时,才收到贤妃病重的消息。他们说贤妃一直瞒着朕,说朕太辛劳,不应该让这种事情来麻烦朕。

朕气得跺脚,这种事情能叫麻烦吗?

结果朕去看了她,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她宫里的人告诉朕,定和八年那个极寒极冷的冬天,她就伤了身子,后来又生下了小公主,元气折损得更加厉害。

而后,她又想帮朕分担前朝的事情,深更半夜秉烛苦读,想要学会怎么更好的打理后宫,招待命妇。

朕气恼地连声骂她是个大傻子。

结果她却说,她不想看见朕再这么累了,朕才刚过四十岁,头发却都快白了。

朕被她气得又哭又骂的,头一次不体谅太医,拉着他们说要给她用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掏空朕的私库也无所谓。为了给她冲喜,朕册封长子为太子,给他配了最好的老师和幕僚。不仅如此,朕还天天将他带在身边。

而后,朕又开始准备给她册封皇后的旨意,只等她能起身的时候,就可以举办大典,授皇后册文。

但是她在病榻上熬了三个月,还是没有能够熬过去。定和十一年,刚开春,她就回到天上当仙女去了。

朕在她的灵位前哭得像个孩子。

太子哭,朕也哭。

朕一哭,太子必定要跟着哭。

没有办法,群臣劝完了朕就去哄太子,哄完太子再接着劝朕。

最后,他们不得不对朕说,要是朕再这么哭下去,大成就要败了。

于是,朕就不哭了。

但是,朕还是大病了三个月。

这次还是和上次一样,朕让人封了她的宫,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带到地下去了。

其实朕不敢告诉别人,朕这个人特别胆小,一见到和她、她们有关的东西,朕就怕得厉害,也难过得厉害。

不同的是,这次朕有钱了。朕还让人准备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了她的地宫中。所有的东西都按照皇后的规格给她配备,而且朕还追封了她为皇后,要让她躺在朕陵寝旁边,永生永世的伴着朕。

这是朕执政以来,第一次这么破费。

为了她,朕在朝堂上挨了整整一年的骂。每次户部拿这事说朕的时候,朕都不敢回嘴,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

朕不管这件事情会不会成为朕这一生的污点,但朕知道,此时此刻,朕对她的亏欠,都弥补不了了。

之后,朕就将太子带在了朕的身边。
儿子的性子随她,聪慧实诚。朕怕他跟他娘一样英年早逝,于是又请了最好的武将教他习武,还学习兵家之道。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

贤妃死后,朕就定不住神了。

年号一年一易,她走了四年,朕换了五个年号。

现下用的是朕的第八个年号——「长寿」。

他们都以为朕是跟始皇帝一样,动了寻仙永寿的心。其实朕是希望太子能够在这个年号的庇佑下,长得更好一点。

长寿二年,太子十一岁。

这几年宫里有很多的变化,朕的第一任皇后在冷宫里凄凄惨惨的走了,贵妃也去了。李昭仪搬到了更远的宫室,她还有没有在写话本子,朕没兴趣再去了解了。而各宫又进了其他的人。

朕赐了何婕妤的儿子一封地,又赐了二女儿盐矿、铁矿、温泉等等……让他们尽可能的过得好一点。

至于小儿子,朕分心不过来,只能找好老师代替朕,助他启蒙。

朕则开始手把手的教太子理政。

他很聪明,学得很快,手腕也强。他的老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朕渐渐的开始将朝堂上的事情作为考题来给他练手,他每次都做得很好。只是有一点,他比朕想象当中更为激进一点。

朕当年想的是怎么把被先帝败得一塌糊涂的帝国给扶持住,他想的却是开疆扩土。

其实这个想法很好,但不是现在应该做的。

与民休息的时机还不足够,一旦擅自开战,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将朕这几十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于是,朕狠下心来,让人带着他去帝国最偏远的地方游历。

朕要他知民生之疾苦,才能知道刀兵之器不可善动。

但是,可笑啊!

朝中居然有人以为朕有了废太子之心。

荒唐!

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妄图左右朕的决定。

这次朕没有留情面,一一打了回去,还警告他们,如果再有人要将手伸到后宫中,一经查处,朕就容不下他们了。
10.
太子走后,朕不再像以前一样一日三趟的让大臣们往议事殿跑了。

朕知道,事情是做不完的。朕要留些东西给太子去做,只有他做好了,朝臣们才能认可他,而后真正的效忠他。

帝国终究是年轻一辈的,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只要有利于大成的发展,朕都会同意。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像朕年少时一般,处处为人掣肘,想做的事情做不成,想保的人保不住……
朕又想起了淑妃。

自从那年之后,朕再也没去看过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朕……
这些年,朕又有过不少的女人,也多了两个公主,一个皇子。

朕最中意的是现下刚晋封的张昭仪,她是朕在去新建好的藏书阁中遇见的。

她是定和年间采选进来的,因久未承宠,就被打发去了藏书阁里,给朕的那些典籍做洒扫。

也不知怎么了,朕就宠幸了她。

贤妃曾经说过,喜欢的人里往往套着故人的影子。可在她的身上,朕没有找到淑妃和贤妃的影子。

她就是她,娇俏可人,与朕以前见过的女子完全不同。

她跟了朕七年。贤妃去世之后,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是她陪着朕过的。她不像贤妃那么聪慧,也不像淑妃那样善解人意,反而有些笨笨的,还有些淘气。

说来惭愧,她倒是让朕有了种回到少年时的错觉。

于是,朕给她册了婕妤。

她不爱金银珠宝,偏生喜爱百花齐放,朕就惯着她,让人往她宫里搬了许多花。

然后,朕就看着她,听她在花丛里唱歌、跳舞。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朕盼了几十年,才终于又见到了。

她还爱吃好吃的,最喜欢甜食。朕常常能见到她从盘中偷一块糕点,然后藏在袖中偷吃。

朕责备她,「都是当婕妤的人了,吃点东西干嘛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说怕朕嫌她吃得太多,不喜欢她了。

朕想了想说,「不会的。」

她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糕点。

朕摸摸她的头,又给她递了一块。

长寿四年,太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昭仪。文武百官里面,有人开始巴望着她往上爬,给朕进言要封她为妃。

朕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忍痛将这件事情回绝了。

那一年,朕带着太子祭奠了他的母后,又祭奠了朕的淑妃。

那个时候,太子站在两座高高的封土堆中问朕,究竟是爱他的母妃多一点,还是爱先皇后多一些?

朕怔住了,这个问题回答不出来。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人之爱太小,也太大。小到与国事相比,不值一提,却大到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一生,而不自知。

太子回来之后,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处理国事比往日更加得心应手了。

他对朕说,他还是想打,但不是现在。如果他能够活得足够长,他一定会先与民休息,让大成的基础格外扎实之后,再动刀兵,不然就是生灵涂炭,又是下一场先帝之祸。

朕点了点头,看来有些事情已经不用朕再去教他了。

他还对朕讲,如果他没有那般寿数,他会告诉他的儿子,儿子会告诉孙子,到了开疆扩土,天下大成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告诉朕。

这是属于父子俩之间的约定。

我说,「好。」
11.
长寿四年十一月,朕彻底病倒了。

太医跪在朕的榻前,支支吾吾地对朕说,这是操劳过度,油尽灯枯。

这次,朕认了。

张昭仪在朕的面前哭成了泪人儿。

朕想了想,决定让礼部给她册封成妃子,就当是给朕冲喜了。

「就贵妃吧」,朕对他们讲。

朕抚摸着张昭仪的头,对她说:「成了贵妃就不能耍以前的小性子了,得学着处理六宫的事。

她点了点头,而后一点点的开始学着处理这些事情。

那模样,让朕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贤妃。

顶着病躯,朕还是上朝了。

朕斥责了一批极有能力的官员,或外放,或贬谪,而后又调整了好些人的职位。

但朕没有杀人。

朕记得,长丰初年的时候,朕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中即位。

那时候,朕为求人才几乎想破了脑袋,没有什么是比人才对于一个国家更重要的了。钱没了,可以攒。地没了,可以打。粮食没了,可以种。可人才没了,那就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至于贬谪的那些人,朕要让太子重新将他们召集起来。

朕就是要明着告诉他们,是朕害的你们,可是,又是朕的儿子救了你们。你们要死死地效忠新君,为他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事已至此,朕这个父亲能替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朕已经糊涂了,总觉得好像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还有好些想要对太子的叮嘱还没说。

都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最后的几个月,朕在榻上想了很多往事。

朕算不上好皇帝,也算不上好丈夫,更算不上好父亲。这一生,朕好像错过了太多的人,尤其对于后宫而言。

好像许多年前,后宫中那句「渣男」正好能够成为朕一生的写照。

贵妃在不久之后也问朕,这辈子爱过谁没有?

朕想了想,爱这个字,朕不配谈。

朕牵着她的手,凝望了她很长时间。无数女子的身影在她身上重叠交织,在心底挣扎了许久,朕终于还是没有忍心带她一起进入坟墓。

「是去是留,就随她吧。」

这是朕对太子最后的吩咐。

接下来,朕要睡个好觉了。

一场从长丰元年开始,到长寿四年都不曾有过的漫长酣眠。

临了的时候,朕心里突然一片清明,渐渐有了答案。

如果这辈子朕真的爱过什么的话,那一定……
是大成。
12.
长寿四年十二月,大成宣帝崩,庙号中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