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时相识
所属系列:东城暮雪
少时相识
东城暮雪
楔子
承徽十七年,一个冬日的午后,崔鸢拖着疲累的身子坐在合欢树下。
我拿着披风出来时,就见她沐浴在阳光中,双眸轻轻地合上。
这些日子,我知道姑娘怕是大限将至了,她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就自己拿个披风的功夫,她都可以靠在树下睡着。
我轻轻地走过去,想叫醒她。可唤了几声,她却是毫无反应。
心里那个猜想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没由来得慌了。
就在此时,那扇两年都没有打开过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撞击开。
灰尘扬起,混着日光,有一人逆光向我走来。
我看见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地走向姑娘。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那却是他们的一生。
可是啊,再无人能柔柔的唤我一句写颜,唤他一声郎君安。
我的姑娘,在承徽十七年的冬日永远的睡去了。
——
承徽三年,我为了补贴家用,被牙婆带到了崔府,希望能被选中做四姑娘的洒扫丫头。
四姑娘名叫崔鸢,行四,前头三个都是哥哥,乃是嫡出的大小姐才对。
丫鬟采买该是小事,可这主母夫人却是要亲自过手,可见崔鸢有多么受宠。
廊阁回环,曲径通幽,几番豁然开朗之后,我们见到了坐在亭子中央的夫人。
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却是生得极美,特别是那双眼眸,秋水含情。
夫人放下茶盏,嬷嬷立在她身旁。
亭子里极静,我们五人也不敢出声,生怕下一个被牙婆带走的就是自己。
风过,带来一串悦耳的笑声。
我低着头,看见一双精致的绣鞋从我眼前过去。
「慢点。」
我听见夫人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嬷嬷让我们抬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崔鸢。
她窝在夫人的怀里,乖巧地眨着眼睛望向我们。
「其实娘亲做主就可,鸢鸢信娘亲的。」姑娘在夫人怀里撒娇地说道。
夫人摇头,姑娘只能走到亭子外,自己来挑。
我的相貌不打眼,姑娘却是在五人中第一个注意到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问道。
「春芽。」我答。
「娘亲,就她吧,让她再选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姑娘留下了我。
我选了与我同乡的二妮。
姑娘说以后我俩就改名叫写颜与写意。
写颜,我念着我的新名字,真好听,姑娘看起来也很和善。
夫人念及我与写意家里的情况,让我们预支了半年的银钱。
之后半月,嬷嬷给我俩详细地讲解了崔府的规矩与姑娘的喜好。
待到夫人满意了,才将我们送到了姑娘的身边。
姑娘的院子在崔府的西边,那里有一湖红莲,满园的合欢树。
我和写意还有原来的两个洒扫丫鬟承担了姑娘院子里的一切粗活,不过我们四人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况且姑娘不会无理取闹,从不拿我们发气。
我想,这样的日子很好,呆在崔府也很好。
直到五姑娘崔莺不小心划伤了姑娘。
那日午后,我端茶来侍奉,看见五姑娘抱着姑娘玩儿得正疯。我将茶水与点心放在桌上,刚准备出去,就听见一阵惊呼。
抬眼望去,姑娘不知何时将软榻撞倒了,软榻后的青瓶摇摇欲坠之际,我抢身将姑娘护在身下。
青瓶砸在我身上,有碎片飞溅,姑娘的手臂上隐隐有血迹渗出。
见此状况,呆愣的五姑娘也回过神来,连忙按住姑娘的手。
此时不巧,怀凝和怀桑两位大丫鬟一同回来了。她俩看见姑娘手臂上的血迹,连忙去请大夫。
夫人跟着大夫一同过来时,五姑娘站在角落里,整个人战战兢兢。
我跟着大夫拿完药回来时,姑娘房里静得可怕。
本以为五姑娘会被夫人重重的责罚,不曾想我回来时看见姑娘和五姑娘一起跪在地上。
夫人抚着眉,有些愁怨。
「你俩都是老天给我的孽啊…」
「罢罢罢,一人抄十遍家规,半月后我来检 查。」
夫人无奈地说完后便走了。
晚上我和写意说起白日的情形时,她和我一样很诧异。
听闻胖门外宅,主母对嫡庶儿女的照顾可是天壤之别。没有想到在这崔府,嫡出的姑娘和庶出的姑娘相处得如此之好。
同为洒扫的墨湖在一旁听见我俩的疑惑,抿唇一笑。
「这还不止,姑娘和五姑娘一年出生,夫人和秦姨娘将两人一起养大的了。」
我和写意更震惊了。
我想,崔府在这清河郡立足百年之久,是有原因的。
第二日,夫人将我叫了去。
说是姑娘将我要到她身边,与怀桑怀凝两位姐姐一起照顾她。
我有点懵,觉得这消息有些假,可是看着夫人赏我的衣料,才意识到是真的。
回过神来我笑得嘴都要裂开了。
姑娘的贴身侍女,银钱涨了四倍,阿娘拿到的话,就不用再那么拼命了。
阿爹的腿也有办法了,弟妹也可以去学堂了。
承徽三年的秋天,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
崔府请来教授公子姑娘的夫子共有两位。
居山夫子教授典籍明献,云柯夫子教授姑娘们女红厨艺。
四姑娘崔鸢历来不喜爱云柯夫子的课,她宁愿被罚也不想去尝试,五姑娘崔莺却正好相反。于是两人课业之间,能帮的都会掩护。
夫人常常看着两位姑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承徽三年的冬日来得迅猛。
五姑娘一个不察便染了风寒,夫人只好停了她的课业。
可却苦了姑娘,没了五姑娘帮衬,她的刺绣完全拿不出手。
我只会一些基本的缝缝补补,刺绣一事上也帮不上忙。
怀凝怀桑两位姐姐帮着夫人监督姑娘刻苦,更不会帮忙。
于是乎,姑娘的手指肿了又消,消了又肿。
我在一旁急也没用,只能帮姑娘上点药。
姑娘性子软和,但是有认定的事却是会一条道走到底。
和刺绣斗争三日后,姑娘高兴地拿着她的成果去夫人的院子。
我跟在后面,不忍心再说姑娘这个刺绣上的喜鹊像只鸭。
「写颜,你说娘亲会喜欢吗?」姑娘问我。
我默然。
「真有那么丑?」她转头望向我。
那双眼睛看着我,我不忍她被欺骗。
「不丑,姑娘绣的喜鹊神韵拟合。」我答到。
姑娘苦着脸,眸子里都是不解。
「我绣的是鸾鸟…」
我看着那上面圆润似珍珠的「鸾鸟」,无法言说。
姑娘苦着脸到了夫人的院子,看见夫人正在准备棉被衣物等。
两位夫子中,居山夫子是崔公出面为三位公子请来的,名望最大,每年都会有世家贵族将求学的帖子拜送到府上。
居山夫子收到后会挑选一些帖子来看,写得合眼缘就留,不合就丢。然后崔公再拿来给夫人安排妥当。
来年开春学生们就要来了,夫人也开始准备了。
姑娘最终还是没将那刺绣给夫人看。
倒是被来年要来府学的学生名单吸引了去。
「瑾行哥哥要来?!」姑娘捧着名单惊喜地问到。
夫人笑着点点头。
「那娘亲,他的院舍你安排在哪里啊?」
「沧澜阁。」
「啊~好远啊…」
夫人放下单子,笑着刮了刮姑娘的鼻子。
「不远,瑾行这次来,还带了人,沧澜阁也是他要求的。」
「带了人啊…不知道我认识不…」
姑娘嘟着嘴,自己念着自己的,夫人宠溺地笑了。
和夫人一同用过晚膳后,姑娘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怀桑姐姐在前院帮夫人检查物料,刚忙完回来。
「姑娘切莫贪食,这糕点占肚顽劣,小心闹肚疼。」
姑娘闻言只能放下到口的桂花糕。
「姑娘别恼我,夫子最后送来的帖子留名陈郡谢氏,七成是琅华姑娘。」
「怀凝怀凝,这可是真的?」姑娘不可思议地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怀凝姐姐笑着点点头。
因为瑾行公子和琅华姑娘来年开春要来崔府府学,姑娘高兴了好几个月。
承徽三年的冬天在姑娘的期盼中就过去了。
——
承徽四年开春,崔府已准备好一切,就等着学生前来。
姑娘扳着手指头地数着琅华姑娘怎么还没到。
我劝她不要急,她却是表面不急,但在屋里转圈子。
怀凝姐姐笑着打趣我说多了。
未过一会儿,怀桑姐姐急忙跑进来指了指外面。
姑娘立即会意,一下子就跑出去了。
我跟在后面,掀开帘子,看见一身蓝衣的琅华姑娘站在院子里。
不同于姑娘美艳张扬的美,谢琅华是温柔婉约的。
她立在那里,唇角漾开一抹笑意,温柔到了人心底。
「鸢鸢,余岁可安?」
「阿琅,安安安,我都安。」
姑娘跑过去抱着她,将头埋在她怀里摩挲。
她这次来清河郡,只带了一个侍女,唤渺若。
渺若见两位姑娘抱在一起,将手上提着的盒子递给了怀凝姐姐。
不用想,里面该是姑娘喜爱的云酥酪。
我听怀桑姐姐说起过,这种糕点只有陈郡那里的食材才能做出来。
姑娘爱吃,却也只爱吃谢家带来的云酥酪。
春日寒意不重,怀凝姐姐还是怕两位姑娘着了寒,连忙招呼她俩进屋。
毕竟五姑娘冬日着了风寒,养了一月才将将好。
姑娘一直缠着人家,说着自上次分别后发生的趣事。
渺若担心谢琅华,毕竟赶了五天的路,怕她身体支撑不住,晚饭后就将人带走了。
姑娘不舍,却也知道谢琅华是真的累了。
晚寝时,姑娘嘴角的笑意也没有停歇。
「写颜,明日要记得叫我早起,瑾行哥哥要到了。」
我将她漏在锦被外的手臂押进去后点点头。
瑾行,全名周瑾行。
本来周姓常见,可奈何他的母亲姓沈,和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当今圣上姓周,年二十五,可太子却已十三。
四年前圣上奉遗诏登基,感念先帝与先皇后抚育之恩,将先帝唯一的子息立为太子,那人便是周瑾行。
四年过去,当今圣上还无子嗣降生。
怀桑姐姐告诉我,瑾行公子幼年时先帝将他养在了崔府一段时日。
那时姑娘比之现在还要顽皮,说是将整个崔府闹得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周瑾行来了之后,姑娘就爱黏着他闹他。
可无论姑娘怎么闹,他都不生气,还会给姑娘讲道理。
混世魔王的姑娘哪里听得进去,可奈何夫人压着,才没闹出更大的动静。
姑娘也不记仇,之后更喜欢黏着他了。
想到小小的姑娘苦着脸,听瑾行公子念经般的给她讲道理,我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写意盯着我,一脸的莫名其妙。
贴身伺候姑娘后,我还是和写意她们三人一间房。
她们觉得我脑子不太聪明,明明可以单独要一间的,偏偏和她们挤。
我也不解释,一个人,哪儿有四个人热闹温暖。
我伸手抱着写意,说快快睡,明日还要早起。
她嫌弃我手脚冰凉,不愿意我碰,就和她身边的墨乐换了个位置,没曾想惊醒了墨湖。
那小妮子睡觉碰不得,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这会儿将她吵醒了就是个火炉。
我安分地将手缩回来,把头埋进被子,装鹌鹑。
不一会儿,墨乐和写意求饶的声音传来。
我憋着笑不敢出声,怕下一个就是我。
明日还要叫姑娘早起呢,嗯,睡觉。
——
春日万物复苏,姑娘院中的合欢树长势极好,郁郁葱葱。
我掐着点地起来穿上衣物就往姑娘房中去。
在屏风外站了一会儿,让身上的寒意散去我才走进了内室。
姑娘睡得正香,怀凝姐姐昨晚守的夜,现下在小耳房里。
倒是没想着,怀桑姐姐也来了。
她示意我去叫姑娘,她将怀凝姐姐带回去睡。
我点点头,看着榻上的那一团。
两位姐姐怜惜我年纪小,没让我守夜,倒是不知道姑娘的睡姿竟如此豪放。
榻上一团,锦被和枕头偏离了它们昨晚的位置,在其间,姑娘四仰八叉地睡着。
难怪怀凝姐姐睡得这般沉,这晚上起来给姑娘不知捡回了多少次被子。
我伸手拍了拍姑娘,她还没睡醒,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看着我。
她的眼睛像极了夫人。
只是夫人是岁月沉淀后的含情眸,姑娘则是自带张扬的含情眸。
在她的眼眸里,可以看见暖阳、花蕊和小溪。
眼下她刚醒,一眨一眨地靠着我,任我为她穿衣。
今日起得早,我为她多添了件外衣。
姑娘肤色白,极适合红色。
红衣加上她的笑容,暖到了人心窝里。
净面后姑娘清醒了许多,我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正好怀桑姐姐回来了。
姑娘历来的妆面都是她负责的,一双巧手,浑然天成。
见我在一旁有兴趣,笑着说以后教我。
梳妆完,墨乐已将早膳摆好了。
或是起得早,姑娘胃口未开,没吃几口。
天边颜色还未褪去,我们三人跟着姑娘去往夫人的院子。
嬷嬷将我们带进去,看见崔公与夫人正在用早膳。
姑娘一见到崔公就往他怀里钻,抱着崔公说:「爹爹安。」
崔公将姑娘抱起,掂了掂,说:「鸢鸢长胖了,夫人的功劳啊。」
夫人嗔怪地看了崔公一眼,而后不理他,自己进食。
姑娘听见这话倒是不乐意了,扯着崔公的衣袖就要下来。
崔公见妻子和女儿都不想理自己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
瑾行公子今日辰时左右就会到。
夫人也是起了个大早,就等着他了。
嬷嬷刚收拾完膳食,崔公身边的小厮棋茗便说公子到了。
我们又忙跟着姑娘他们去往前院。
此时黎明到来,天边云彩撕破乌云洒下天光。
几曲回环后,我看见一人站在那逆光下。
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闻声转过身来,玉容桃花。
我看呆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姑娘也愣了一瞬,而后看向他后方。
瑾行公子站了出来。
若说这人是玉面郎君,那么周瑾行就是温润璞玉,浅笑间让人如沐春风。
姑娘见到瑾行公子,只是甜甜地叫了声,没有扑上去。
怀桑姐姐见我松了口气,有些好笑地扯了扯我的衣衫。
姑娘活得肆意,该懂的规矩礼仪却也是一样不落,除了刺绣和厨艺。
瑾行公子回了姑娘后,上前双手叠掌地向夫人与崔公行了拜见礼。
崔公想躲开,却被夫人拉着。
「臻臻,这是太子。」
「那又如何,他先是我外甥。」
「可是……」
「这礼你受得起。」
崔公便生生受了周瑾行这一礼。
「晚辈周瑾行,携友荣见姨母姨父。」
那玉面郎君,也从他身后上前来一同拜见。
「愚生傅知舟,代家中长辈问安,幸见。」
「好,都好,令尊可安?」崔公问道。
「家父如旧,顾念您何时再与之切磋棋艺。」
「哈哈,这老匹夫,还念着我当年胜他半子呢。」
……
傅小郎君与崔公你来我往地说着,还是夫人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才作罢。
夫人让小厮将两位公子的行李送去沧澜阁,而后带着姑娘回了内院。
——
周瑾行是在一个时辰后入内院来的。
夫人早早地让人做了些他喜欢的糕点,备上的茶叶也是君山银毫。
姑娘坐着练字,却是心不在焉。
我不识字,怀凝姐姐知道后教我识了些常见的。
姑娘一次撞见了,拉着我说以后她来教我。
我看着那纸上的「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好吧,看不懂。
瑾行公子进来时未惊动姑娘,他也不让我们行礼。
我们三个只能看着他轻轻地站在姑娘的身后。
看见那纸上写的字后,轻笑了下。
姑娘一下子被惊着了,条件反射地就想站起来。
怀凝姐姐摇头,姑娘这是被云柯夫子吓出来的。
夫子课上,姑娘就爱走神。
一般夫子不在意,但时间若长了,夫子就会拿着戒尺拍一下姑娘的肩膀。
次数多了,姑娘这反应就自己练成了。
瑾行公子压着姑娘的肩膀,示意不用站起来。
姑娘回过神来,知道是他,猛地将纸张揉成了团。
玉白的小脸上攀上了红色。
「阿兄来了也不出声,就知道吓我。」
「冤枉,我可来了好一会儿了,是你没注意。」
「鸢鸢写的那八个字,可是形容的阿寄?」
「阿寄?」姑娘疑惑。
「与我同来的傅氏知舟,乳名寄,身边人都唤阿寄。」周瑾行解释说。
「我瞧着他可比阿兄年长,如此唤他,他可愿?」
周瑾行轻笑,拿着毛笔轻打了下姑娘的头。
「我的少傅是他父亲,我们从小相识,不计较年纪。」
「再不计较也比你年长。」
「呆鸢鸢,就两岁。」
「两岁也是年长,哼~」
……
姑娘少见的这样蛮缠,怕是记仇了。
正好夫人从内室闻声而来,姑娘才堪堪作罢。
夫人一见瑾行公子,忍不住热泪盈眶。
「阿瑾,让姨母好好看看。」
夫人拉着公子,上上下下地都看了一遍,确认是个全乎人。
姑娘这时也不出声,就看着夫人和公子。
「好好好,再见着你好就好。」
「姨母莫伤心,宫里有圣上,侄儿无所虑,皆安好。」
他说着拿过怀凝姐姐递上的手帕,为夫人拭泪。
「圣上至今无后嗣,这两年,我怕你难过。」
「宫中流言甚多,圣上都无视处理了,姨母安心。」
「这个时候,圣上怎会允你出宫,还待几年?」
「圣上与太傅商议,说是我需得自己来看民生、察民情,才能知道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储君。」
「原是如此,圣上费心了。」
夫人说完,拉着周瑾行坐在椅子上。
夫人见姑娘闷着不说话,很是惊奇。
「姨母不知,鸢鸢练字进步极大。」
夫人不解,她两天前才检查过姑娘的课业,觉着她的字没什么变化。
姑娘涨红了脸,不说话。
「这是?」
「鸢鸢习得《洛神赋》,自成风韵。」
夫人瞬时就懂了,笑着点点姑娘,说:「鸢鸢该是不记得了,你五岁时见过阿寄的。」
姑娘抬眸,说道:「不记得了。」
「你啊你啊,小时候皮猴一个。那次赴宴,赖着你晏生伯伯不撒手可还记得?」
姑娘仔细地回想着,似是记得记忆里有个好看的伯伯。
「对啊,我都记得,鸢鸢第一次见到阿寄,就说要将人家带回家呢。」瑾行公子戏谑地开口附和夫人。
姑娘的脸更红了。
「说起来,不怪你。这些年,你晏生伯伯都未再来过清河郡,不记得倒也正常。」
傅晏生,太子少傅,傅小郎君亲父,年少时有玉面探花郎的美称。
夫人和姑娘、瑾行公子说着体己话,不自觉间就到了午膳时间。
公子婉拒了夫人留膳的邀请,说是不放心傅小郎君。
在他来内院之前,崔公将傅小郎君拉去书房切磋棋艺了。
众所周知,崔公好棋,遇见懂棋之人就爱拉着人家切磋,不分胜负绝不放人。
傅小郎君现在怕是还未脱身。
——
带着瑾行公子送给姑娘的礼物,我走得快,先到了院子。
还未到门前,就见写意在门前往外望,看样子该是在找姑娘。
她看见我,忙上前拉着我问:「姑娘呢?」
「在夫人院子用午膳呢,怎么?有急事?」
「秦姨娘来了,正在姑娘房里呢。」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秦姨娘是谁。
我和写意来崔府大半年了,都还未见过这位姨娘。
「姨娘可有说有何事?」
写意摇摇头,我示意她别急,便先将姑娘的东西放到怀桑姐姐处,才往姑娘屋里去。
掀开坠着流苏的幕帘,只见一位风韵十足的妇人坐在桌前。
嬷嬷送我们到姑娘院子来之前,略微提过这位姨娘。
姨娘姓秦,名听澜,于姑娘出生前一年入府,次年生下五姑娘。
按理来说,再大度的正妻,在怀着孩子时夫君迎新人入府都会有怨。
可夫人在得知秦姨娘入府且怀着五姑娘时,千般留意,万般关心,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矛盾。
秦姨娘也看见了我,我上前行礼,她拖住我的手说不用。
「你便是写颜吧,莺莺提起过你。」
「得五姑娘挂念,是写颜的福气。」
我也拿不准秦姨娘来姑娘这里的目的。
可是怀凝姐姐和墨湖陪着姑娘在夫人那里,怀桑姐姐出府探亲了,墨乐也不见了人,就剩下我和写意,偏偏我俩什么都不知道。
或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秦姨娘抿唇笑了笑。
「你别怕,我是来找你的,有件小事。」
「姨娘请讲。」
她不语,从旁边的凳子上拿出一件衣衫。
我和写意不解地望了对方一眼,这是来给姑娘送衣衫的?
我接过衣衫,料子是一般的棉纱,但上面的刺绣,却是精美非常。
「不是给鸢鸢的,这是做给你的。上次莺莺闯了祸,伤了她姐姐,幸亏得你护着鸢鸢。」
「这是写颜的本分,担不得姨娘一声谢。」
秦姨娘拉起我,摸摸我的头说:「好孩子,你也不比她俩大多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着吧。」
她说完也不顾我接不接受,便走了。
我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写意知道,我这是想起我阿娘了。
我俩还未到崔府时,她喜欢来我家蹭饭,阿娘每次嘴上说着下次不许来了,会一边摸着我俩的头说多吃点。
除了阿娘,秦姨娘是第二个为我做衣衫的人,虽然是为了感谢我护着姑娘。
写意说来年秋分,我们入府满两年,可以像怀桑姐姐一样出府探亲的。
我抹了泪,说了声好,来年我们一起回去。
午膳后姑娘回来见我眼角红了,问我发生了何事。
我便将事情说与她听,没想到她们几人都笑话我。
「傻写颜,怪我,未跟你将秦姨娘的性子讲清楚。」怀凝姐姐捂着嘴笑道。
她们说后,我才理解为何她们都笑话我了。
秦姨娘性子和善,但奈何那年生五姑娘时伤了身子,此后十年,大病小病不断。
她刺绣极好,五姑娘养在身边,耳濡目染,自然天赋极高,得云柯夫子的喜爱。
就是姨娘表达自己对别人的感谢或者喜爱时,都会选择送别人衣衫。
她那双眼睛,看一眼就知道人家的尺度,而后做好衣衫就会亲自给人家送去。
怀凝、怀桑两位姐姐,还有墨湖、墨乐都有她给制作的衣衫。
而且她们平日里都舍不得穿出来,生怕那上面的刺绣勾丝了。
听她们说完,我估计是我和写意才来不久,秦姨娘还不熟悉我们。
这样说来,姑娘衣柜中衣衫被分成两处放就可以理解了。
一半是秦姨娘亲手做的,精美非常;一半是府上绣娘做的,被衬得毫无出众点。
「写颜,你不必担心,澜姨打我记事起就是这样,没什么。」
我知道姑娘是安慰我,我不担心,就只是想家了。
我点点头,行礼后将衣衫一同拿了下去。
我回屋见着墨乐正做着刺绣,见我手上拿着衣衫,看见那上面的刺绣,摇头笑了笑。
「别说你啦,当年我和墨湖收到衣衫时,也是你这样没出息的样子。」
我闻言拧着她腰间的肉,她哭笑着求饶,见她实在不行了才松了手。
想了想,还是将衣衫收了起来,等到来年秋,穿着回去见阿娘。
——
之后半月,来崔府府学的学生陆陆续续地都齐了。
姑娘与五姑娘、琅华姑娘开始了一起上下学的日子。
居山夫子对课业要求不高,但是对晨昏上下学的时间看得极重。
姑娘不得不每日都早起,趁着夫子还未到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夫子挑的学生里,只有琅华姑娘是女子,其余全是男子,于是夫人让人在中间隔了一扇屏风。
瑾行公子是以夫人远房子侄的身份,化名沈瑾来上学的。
男子里除了傅小郎君,估计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五姑娘不知道,可是琅华姑娘第一次见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多年后我猛地记起,琅华姑娘第一次见他行的礼是宫礼。
只有五姑娘单纯,姑娘说什么都信。
第一堂课,夫子给他们上的是《名策》,课业是完成一篇感悟。
给夫子拜别后,三位姑娘一起去了沧澜阁。
两位公子做客,宴请她们品尝去岁秋日的桂花酿。
姑娘喜爱桂花,对于桂花酿没有抵抗力。
听瑾行公子说了上句,下句还未出口,姑娘就忙不迭地应了,顺带拉上五姑娘与琅华姑娘。
到了沧澜阁内,桌上早已摆好了美食。厨子是傅小郎君带来的,擅长做帝京的美食,糕点也是一流。
毕竟还是三个十二岁的姑娘,对美食没道理拒绝,更有甚者,姑娘直接将厨子挖墙脚挖到了自己的小厨房里。
彼时傅小郎君挑着眉,亲眼看着姑娘怎么游说那厨子,再看着那厨子背着包袱跟着我们走了。
作为当时的当事人之一,我表示姑娘有些丢人。
怀凝姐姐怕姑娘醉得厉害会受凉,遣我回去拿件披风,等我折回来时,只见三位姑娘都醉得不轻了。
琅华姑娘还好,由渺若扶着,安静地坐在一旁。
五姑娘直接睡死了过去,她身边的令雪与令雨小心地拖着她。
只有姑娘……拉着傅小郎君拜把子,一口一个兄台地喊着。
小郎君无法,只得顺着她。
于是我们就看着高了姑娘一大截的小郎君被迫喊了姑娘兄长。
瑾行公子就坐着看戏,直到小郎君出声,他才实在没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除了醉着的三位姑娘,我们听着都有些忍不住。
小郎君与公子身边的小厮昆池与寿喜,都是使劲儿憋着。
姑娘醉得过了,将私下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内容给当成了酒后真言。
估计夫人也该知道了,姑娘的话本不知还能不能保住。
我见小郎君叫了姑娘兄长后,也不生气,玉容上噙着笑,眼眸明亮的似天上星。
看来是没计较姑娘酒后真言。
为防止姑娘再说出什么惊天骇俗的话或是做出出格的行为,我和怀凝姐姐只得将姑娘带回院子,简单为她洗漱后扶上塌。
瞧着姑娘酡红的脸颊,明日怕是难起了,夫子的课业也还没完成。
夫人那里也会问责,两方一起压下来,姑娘明日难过了。
翌日午后,姑娘才醒了过来。
怀桑姐姐早早地就备好了醒酒汤,见她醒了,小心地喂她一点点地喝下去。
姑娘揉着头,问怀桑姐姐什么时辰了。
得知自己醉倒了第二日午后,姑娘小脸一下子就垮了。
忙说自己又要被夫子罚了,还有夫人那里,搜刮出来的话本被全部没收了。
怀桑姐姐眼尖,偷偷藏了几本,夫人也当没看见。
这话本,自然是怀桑姐姐带进来的,夫人知道也不罚她。
姑娘还问了五姑娘与琅华姑娘的状况,得知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后更糟心了,连说是自己连累的她们。
我们说令雪与渺若来过了,都说二位无事,就是怕姑娘自责,特此来一趟。
姑娘听后,松了口气,追问我们还有没有什么事。
关于那段结义……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
这要是说了,姑娘怕是再无法直视傅小郎君了。
为了姑娘的面子,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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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12-27 17:15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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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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