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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瑟

所属系列:城春草木深:战火下的艰难爱情

1
战乱时代,我为了活命,成了军阀的姨太太。

严格来说,我是被抢来的。

顾秀山抢我抢得理直气壮,因为算命的说我能给他生儿子。

其实在我之前,顾秀山已经有了三房姨太太。

大太太顾淑芬是童养媳,人如其名,贤惠能干,住在乡下。

二太太程雪琴出身舞厅,世俗凉薄,是从其他军阀那里抢来的战利品。

三太太苏伊人在东洋学过医,温柔细致,是被她破产的爹卖做了小老婆。

虽然来处不同,性格迥异,可三个人都没生下一儿半女。

于是就有了我,四太太胡先念。

顾秀山年近三十,关于这个老男人不孕不育的传言大致有二。

一是说他杀戮太多,因果报应。

顾秀山 18 岁入湘军,一路从大头兵成为今天盘踞湖南的一方军阀,他杀的人,怕是比我读的书都多。

不过作为进步学生,我自然是不信这些封建糟粕的。

那只有第二种说法了,他负伤太多,那方面怕是已经不行了。

但是我亲身证实了,这是谣言,并且通过怀孕的方式昭告了天下。
2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偷喝药,滚楼梯,爬树摔,我一心只想堕胎。

可没想到这个小孽种还挺坚强,一连折腾几番竟还安然无恙。

倒是麻烦了精通西医的三姨太苏伊人,每次都得被硬拽来给我检查一番。

偶尔二姨太打麻将间隙也会来看看,但主要还是为了顺走几碗燕窝。

但意外出的多了,顾秀山总能猜出些什么。

终于他决定准备派人把我送到衡阳老家,让大太太照看保胎。

我不想离开这里。

可我能做的,就是把栀子花放在窗台。

只不过我没想到,林诚教官会扮作医生亲自来。

与兵痞顾秀山不同,林教官一丝不苟,浩然正气。

那才是我认为的军人模样。

等左右屏退后,他佯装为我检查,一句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他说,「把孩子生下来,他会是你潜伏最好的平安符。」

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答案,「我可以上战场,你知道的,我枪打得很准……」

「那不是你的任务,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你是党国培养的特工,你要时刻坚定你的立场。」

他又平静地重申一遍。

我不再言语,噤若寒蝉听着他发布新的任务。

没错,我是军统特工。

民国 27 年,东北华北早已沦陷,武汉会战胶着,湖南岌岌可危。

而过了湘江,中原再无天险可守,肥沃的华南坦荡地暴露在日本的铁蹄前。

如果此时湖南军阀顾秀山做了汉奸,后果不堪设想。

可国府到底是忌惮这位手握重兵的「湖南王」,只能派我插入姨太太团监视。

其实,我不知道教官为何选中了我,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女学生。

他训练我,设定我的性格。

一个吃得苦霸得蛮,又有些棱角的湘妹子。

这是最简单的潜伏人设,基本可以本色出演。

可我怕我做不到。

「你可以,只有你能做到。」

林教官又一次都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着他的身影融入在斑驳树影中,便知晓自己又成了断线的风筝。
3
行李一天天打包,顾秀山越发早出晚归。

他不在的日子,伊人带我一起打毛衣。

针织穿挑之间,我似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可一停下来又不禁想起来新的任务。

教官说,有个代号「锦瑟」的赤党在长沙潜伏已久,最近准备接触顾秀山。

对党国来说,顾秀山投向异己也是无法容忍的。

可是我能找到的,不过是些激进点的杂志。

一个旧军阀,抽大烟,喝花酒,如今竟然看起了书,这明显不对劲。

如果这算情报的话,我又如何送出这个与岸隔绝的橘子洲呢?

没想到平时一毛不拔的二太太程雪琴知晓乡下冷,竟然主动出资带我上街买衣裳。

离洲的机会有了。
4
我戴着栀子花发卡一路走到制衣店,可仍是没有人和我接头。

莫非今天特务处有什么大行动,匀不出人?

我量体裁衣之际,雪琴说去对面咖啡馆买些甜点。

可她还未出门,咖啡馆内便传出一声枪响,四下惊慌哄乱。

随行卫兵迅速拔枪紧紧把我们护住,可我还是瞧见个西装背影从咖啡馆里横冲直撞跑出来。

一群人追上去,而后枪声如雨。

没多久,两个人拖着一个受伤的地下党迎面走来。

而我却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因为他们拖着的是我的哥哥,本该在昆明读书的亲哥哥——胡先为。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连呼吸都漏掉了半拍。

他也漫不经心地向我的位置仰头,霎时却眉头紧锁,似乎在示意不要靠近。

良久,我才回过神,却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二哥答应念念,绝对不会像大哥一样离开。」

原来,他真的没有离开,他一直在长沙,他就在我身边。
5
回去之后,我有些魂不守舍,大家却只当我是受了惊吓。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不住地摩挲着那张有些斑驳发黄的全家合照。

照片上的我不过七八岁,转眼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我娘死得早,爹又不着家。

所幸大哥大我们许多,当爹又当娘地把我们拉扯长大。

后来大哥被军阀抓了壮丁,一走就再没有音信。

不久爹又去世了,我们只能来城里流浪,拿着唯一的合照寻找大哥。

我记得那年长沙的天像是漏了一般,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和永远望不到尽头的阴天。

我们捡破烂被驱赶,卖报纸被欺负,二哥时常为了争夺一个窝头被坏孩子打得鼻青脸肿。

在数不清的夜晚里,我们依偎在腌臜泥泞的桥洞里,一起唱着大哥教的童谣。

「月亮粑粑,兜里坐个嗲嗲,嗲嗲出来买菜,兜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

歌声飘荡在没有希望的明天,我们就是彼此的全部。

终于在初雪来临的时候,长郡校长找到了我们。

他说,有人资助我们读书。

我们那时以为是大哥,于是每天翘首以盼等着他来看我们。

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变化太多了。

比如我成了军统特工。

再比如二哥成了地下党。

我深觉意料之外,可再想又是情理之中。

中学时,二哥就是学生领袖,每次上街演讲、示威游行他都冲在最前列。

他说,他要做一只自由的海燕,翱翔着与暴风雨无畏地搏击。

可海燕啊,困在笼里的海燕,我该怎么救你啊?!
6
林诚来了,这次他是以特务处长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来传唤我。

「昨天吓到两位嫂夫人了,真是抱歉,上头催得紧,我这也是奉命行事。」

而后表明来意,特务处核查出了我们的兄妹关系,精心准备了一场鸿门宴。

他圆滑谄媚般的寒暄与我印象中正气的他大相径庭。

原来人竟是可以有多副面孔的吗?

但顾秀山不是。

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眼中的厌恶,站在那里不怒自威,「想带走她,就留下你的命。」

林诚又是陪笑,「顾长官,咱们也要讲道理吧。」

「在长沙,我顾秀山说的话就是道理!」

一时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我去,我去见我哥哥。」

顾秀山回身眸色未明,只是道,「我陪你一起去。」

而后我们一起来到了岳麓山下的一栋红楼。

这栋楼我很熟悉。

我哥哥参与过它的设计修建。

无数次,他都兴奋地指着那片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工地。

可他第一件建筑作品落成后,却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7
顾秀山紧牵着我,而我看着哥哥,半天说不出话。

哥哥冲我笑着,虽然那么苍白又无力。

他说,「我就是『锦瑟』。」

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知道,「锦瑟」是整个特务处的噩梦。

他凭一己之力把整个军统渗透成了筛子,偏又神出鬼没,屡屡在眼皮子下逃脱。

可我从未想过他会是我哥哥。

多庆幸顾秀山一起来了。

如果是我一个人一定承受不住这一切。

哥哥坐在餐桌上,虚弱地像是摇摇欲坠的危楼。

他说,真后悔没能多陪陪你。

我不敢告诉他,我是军统特工。

我不明白,我也是想挽救国家,可是为什么会和最亲的人站在了对立面?

同样是抗击侵略,为什么不同党派的同胞要自相残杀?

教官说,革命党是土匪,是流寇,他们祸国殃民,罪不容诛。

可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我看着哥哥澄澈坚定的眼睛,似乎隐藏着太多话语要说。

到最后他也只是猛灌了自己一口酒,像是别无选择的孤注一掷。

「姓顾的,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你要是保护不好我妹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秀山也猛灌了一口酒,他说,「我会保护好她的。」

我听到了哥哥最后的那句话。

他说,「顾秀山,谢谢你。」
8
第二天,大家都变得很不对劲。

顾秀山出门地很早,伊人哄着不许我听收音机,雪琴偷偷把报纸藏好,就连仆人们也怜悯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鼓足勇气终于试探开口。

「是不是……我哥哥出事了?」 
回答我的是沉默,诡异的沉默。

我不死心地拽着每个人追问,最后伊人实在忍不住了。

她说,「你哥哥昨天夜里……跳楼了。」

「不……可能。」

谁会选择在自己缔造的建筑上坠亡?

我慌忙夺过报纸却看见他坠亡的照片。

还有头版一行冰冷的大字——赤匪「锦瑟」昨夜越狱未果后坠亡。

报纸上的字就像一根根锋利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终于明白了,正因为他是缔造者,他能找到最好的坠楼点。

可粉身碎骨这四个字,真的好疼。

哥,你疼不疼啊——
我有些癫狂往外跑去, 迎面回来的顾秀山把我紧紧抱住。

他告诉我,哥哥已经入土为安了。

可我不要入土为安的哥哥,我要他活过来。

我哭得筋疲力尽,直到昏厥……
9
自由无畏的胡先为永远活在了 23 岁。

而我被剥夺了灵魂,没有亲人,没有信仰,没有立场。

日军的飞机越发频繁地在头顶盘旋,轰鸣声与警报声此起彼伏。

战争,一触即发。

这晚顾秀山又如往常般来到我房间。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坐着看书,而我也总会选择地忽略他的存在。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坐定却是读起书来。

「中国会亡吗?答曰:不会亡,最后的胜利是中国的。中国能够取胜吗?答曰:不能速胜,抗日战争是持久战。」

我聆耳静听,仿佛若有光。

他读完回味,又阖书递给我道,「你二哥推荐给我的《论持久战》。」

此刻,许多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二哥说,他很后悔没能多了解我。

可我接过书才发现,真正该后悔的人应该是我。

直到他去世,我也不知道他的理想,他的坚持,他的信仰。

我想是时候去了解我哥哥了。

或许还有面前这个陌生的丈夫。

「所以,那天是你要和我哥哥接头?」

他没有回答,像是沉思否定却更像是默认。

「你是认识我二哥的,对吧?」

这次他终于开口,「我还认识你大哥。」

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分。

他给了我一把手枪防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好好照顾自己,我回来就会有答案。」

可他没有说,如果回不来呢?
10
顾秀山去打仗了,只剩下我们三个相依为命。

国府有令,任何将领不得将亲眷撤离出城,誓与长沙共存亡。

而幽禁我们的长官正是林诚。

他说,我是党国培养的特工。

他说,我应该坚定自己的立场。

最后他说,我哥哥根本就不是「锦瑟」。

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哥哥已经死了。

我也不想再做那个六亲不认的党国特工了。

气急败坏之际,他举枪指向了我。

吾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我漠然凑近顶住枪口。

他却是额上浮起薄汗,举枪的手局促不安。

我一语道破,「你不敢开枪,我是孕妇,是抗日军属。」

杀了我,国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他缓缓放下了枪,而我也说出了我的猜想。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资助我和哥哥上学。」

「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资助我们的人根本不是你。你误导我,让我因此为党国效命。」

林诚一言不发,这在我看来便是默认。

「我猜,那个人是顾秀山。」

不知什么原因,顾秀山暗中资助我们上学。

而这一切的关照意外地被特务处知晓。

所以他们选中了我,一定要是我。

我不需要敏捷的身手,不需要灵活的头脑,甚至不需要任何特工技能。

因为我是顾秀山的软肋。

他不会伤害我,甚至这十年间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二哥或许知道,他眼中有太多话想说,可都没能说出口。

我没有哥哥了。

也不会再为仇人卖命了。
11
我每晚趴在阁楼上,看着远处星点的炮火,想着顾秀山什么时候能回来。

雪琴和伊人也陪着我。

「把他生下来吧。」雪琴抚摸我的小腹,却是少见的黯然。

她说,「其实我之前也有一个孩子。」

我和伊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雪琴摩挲着她的手表,嗤笑一声,「不是顾秀山,是我的丈夫。」

「我们是青梅竹马,他考上了军校,牺牲在战场上,后来孩子也夭折了……」

「流水的湖南王,铁打的程雪琴」,长沙城里的伢子是这么唱的。

我知二姨太性情凉薄,也知她曾辗转多个军阀,却没想到她也有伤心往事。

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

伊人也抱紧我,「念念,我是从东北逃出来的,我比你们更懂生命的可贵。」

「生下来吧,我们一起养。」

远处炮弹永不停息。

抹杀生命的轻易,似乎更能突出孕育生命的珍贵。

有人离开,也该有人到来。

「好,生下来我们一起养。」

一切还不算坏,我还有你们。

还有孩子。

我要和他一起等着顾秀山的答案。

我们相拥而泣,冲着窗外大喊:去他妈的日本,去他妈的战争!

日子一天天过去。

雪琴依旧乐观而聒噪,即使在狭小昏暗的防空洞里,也不忘记随地搓场麻。

伊人也是镇定又文静,隆隆的炮声也丝毫没打乱她织毛衣的手法。

而此时的我迷恋上读书,读顾秀山留下的那些书。

在至暗时刻,那丝星火在我心中蔓延燎原。

虽然朝不保夕,但我并不觉得这算是苟延残喘。

雪琴把赢来的钱散给了孤儿,伊人把织好的毛衣分给了穷人。

而我给肚子里的宝宝唱着童谣。

寒梅含苞待放,每一个生命都在向死而生地努力活着。
11
收音机每天都在播报,顾秀山艰难阻击住了日军。

可恐怖的阴云始终笼罩着整个长沙城。

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甚至还有人谣传国府意欲焚城同归于尽。

我深知国府各种不良现象严重存在着,但我不相信他们会做这种蠢事。

可大火真的烧起来了。

满城的火光把黑夜映得通明,炙焦的味道充斥着每缕空气。

汽车横冲直撞碾压人群,牌坊摧枯拉朽砸向幼小孩童。

混乱的人群各自逃命互相踩踏,凄厉的哭嚎声,恐怖的嘶吼声,连同建筑爆炸坍塌的巨响此起彼伏。

此时的长沙已不在人间,似乎像是坠入了炼狱。

我们在橘子洲上看着岸上,除了落泪毫无帮助。

五天五夜之后这场大火才彻底熄灭。

千年古城,付之一炬。

许是烟尘,许是骨灰,灰尘洒满了空中,大雪裹挟着它们飘扬地落在断壁残垣上,像是无声的哀悼。

雪落下的时候,我很想顾秀山。

这场战争如此残酷,残酷到任何被称作人的生物都不能忍受。

我害怕了。

我怕再也见不到他,怕听不到他的答案。

顾秀山,你凭什么守护我十年,还不告诉我缘由?

他顶住了一波波进攻,可国府因为一份错误情报就让整个长沙陪葬。

党国何曾有恩于我们?

党国抛弃了我们。

我对国府再也不抱任何期望了。

我越来越坚信哥哥是对的,顾秀山是对的。

地下党绝不是林诚说的那样。

或者有个地下党正在每天和我朝夕相处。

投共一念起,刹时天地宽。
12
我敲开了雪琴的房门。

「陈华年,是他的名字吧?」

上次轰炸的时候,我捡到雪琴的手表,上面刻着这个名字。

那一刻我就什么都懂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她一定很爱他的丈夫,才会想到取这样的代号。

雪琴含泪笑着,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无声默认。

她苦笑着,说,「念念,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他是黄埔骄傲,是北伐烈士,可这才过了多久?」

「但凡他们还记得他,就不可能抓不住我。」

「那顾秀山呢?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雪琴意味深长道,「他很好,和他们不一样。」

「他以前是我丈夫的部下,也是唯一还念着他的人。」

她拭去泪说起了从前。

「华年死后,我和组织失联了,为了给儿子看病,我不得已去舞厅卖笑。」

「后来我遇到了顾秀山,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还骗我说是拖欠的抚恤。」

「他一直在照顾我们,我儿子死前还在念叨顾叔叔什么来陪他玩?」

「那后来?」我问。

「我以为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可突然有一天,他问我,还能不能联系到你们的组织?」

「所以为了掩护身份,你就嫁给了他?」

雪琴又是说,「伊人也是救过他的命,他太重情谊,所以这条路走得很艰难。」

那他为什么娶我,是念旧还是报恩?

念得谁的旧?又报得什么恩?

「不,你和我们不一样。」

雪琴斩钉截铁打断我的猜想。

「这些年,桂滇黔粤各路军阀在湖南轮流坐庄,为了句湘人治湘,他打了太多仗。」

「你从来不知道,以前他旧伤发作会成宿成宿地抽大烟,可你来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烟。」

「你也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是温柔含情的,就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

「不是念旧也不是报恩,是爱。」

「念念,他爱你。」

爱?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没来由的爱?

我越来越想知道他的答案了。
13
互相确认身份后,我们决定逃出去。

因为国府要给这场大火找个替罪羊。

放火的特务处难逃其咎,处长林诚更是首当其冲。

林诚想要活下去肯定会叛逃。

他杀了太多地下党,如今只剩日本人肯收留他。

而我们——顾秀山的亲眷就会是他的投名状。

橘子洲已经不安全了。

可如今长沙一片焦土,我们能去哪儿?

雪琴说她有个朋友,很可靠的朋友。

我知道她说的是她的同志。

可伊人却觉得,如今情形什么朋友也不能信。

她说,顾秀山在岳麓山下留了一个警卫连,我们可以去那里。

我抬眼和雪琴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了某种共识。

特务处都在找关系脱罪,洲上防卫相当薄弱。

趁着月色我们乘上了藏好的小船。

快到河中央的时候,雪琴眼疾手快地把伊人踹进了水里。

伊人在水里奋力挣扎着求救。

雪琴却是说,「日本人没教过你游泳吗?」

其实,我们早就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伊人的不对劲。

她总喜欢晚上一个人听收音机。

她太过在意毛衣针线的顺序,倒像是在传递信息。

大火时,她还在嘲讽国民的劣根性。

雪琴还甚至发现她偷偷在和林诚接触。

我们都不想向坏处想。

可顾秀山从不会在家里谈军政,她不可能知道有警卫连的存在。

而这时还想拉拢林诚的只会是日本人。

她还在挣扎,她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她说,我们是朋友啊。

雪琴说,「中国人不会和侵略者做朋友。」

终于她掏出枪指着我,破口骂我们是狡猾的支那人。

枪,我们也有枪。

雪琴眼疾手快连开两枪。

她沉了下去,血气浮了上来。

隔着硝烟和血仇,我们不会是朋友。

中国人也永远不会和侵略者做朋友。

雪琴把枪还给我,她说:

我们手里拿着枪,是为了在别人将枪口对准我们时反击,而我们反击是为了和平。

和平,和平。

无论现在它多么渺小势微,世界也终将认出它是主人。

我抚摸着身怀七甲的肚子。

等你长大就会看到我们披荆斩棘换来的和平。
14
警卫连果然叛变了。

他们带着鬼子先锋从岳麓山绕进了长沙城。

我们上岸后还没来得及躲起来,就被一群伪军驱赶到了集中营。

又是岳麓山,又是红楼之下。

这里聚集了大量伤兵,还有大批无辜的民众。

他们在搜捕抗属,尤其是顾秀山的亲眷。

所幸我们脸上抹满了泥巴,还没被认出来。

城破了。

顾秀山,你在哪里啊?你还活着吗?

雪琴低语说,「放心吧,他带着平安符呢。」

我怎么没听说他有什么平安符?

「你啊,你的照片就是他的平安符。」

「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是他这些年唯一的精神支柱。」

雪琴又说起了我不知道的事。

「年华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驻扎休息时有个班都被炸死了,只有一个新兵因为去捡一张照片,躲开了那颗炮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顾秀山的名字。」

「后来我在顾家见过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一张是他的,另一张是你的。」

雪琴欲言又止般顿了顿,终于开了口,「我就知道,那是你的全家福。」

他捡到了我们的全家福。

这会是他帮助我们的原因吗?可他为什么说他认识大哥?

那时候,顾秀山也只不过是个大头兵。

他费尽心力寻找我们,军饷少得可怜也要资助我们上学。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一直都在。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军统特工。

可他还是娶了我。

老婆团 4 个人全员卧底。

爹派儿媳、共党卧底、日本间谍、军统特工。

顾府虽小,派系俱全。

顾秀山真是倒了大霉了。

雪琴说,「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可我怕再没机会了。」

说什么丧气话,有机会的,有的是机会。

我们都会活下去。

我们还要回到橘子洲上一起搓麻将呢。
15
来到集中营的下午,他们开始杀人。

伤兵老弱被捆在桩子上当成练习刺刀的活靶子。

当初我被迫隔岸观火,这次我不想再袖手旁观了。

不就是找抗属吗,我就是。

正当我想站起,雪琴抢先把我推远站了出来。

「不用找了,我就是顾秀山的家眷。」

日本军官喜出望外,正要来派人拖拽她。

此时人群突然有人大呼一声「跑!」,而后向日军聚集处掷出了一枚手榴弹。

巨响缭出火焰,人们群情激愤推倒铁丝网蜂拥跑出。

我们护卫着长沙,长沙也保护着我们。

它在绝境时给予了我们岳麓的天然密林屏障。

背后的机枪吞吐着火舌,鲜活的生命如割草般倒下。

但前方就是希望!反抗绝不是没意义的!

「跑,念念,别回头,向前跑!」

雪琴在身后嘶吼着。

哥哥在吼着,顾秀山也在吼着。

我挺着肚子一路狂奔。

直到精疲力尽,直到身后再听不到枪声。

我劫后余生地喘息着。

可一转身却看见雪琴浑身是血地倚在树旁。

她一直跑在我身后。

中弹的应该是我,而不该是她。

她充满了善意,却总为保护自己而佯装凉薄。

她哭得酣畅,像是了结最后的心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枫叶同志……是你哥哥,他是为了掩护我,是我……害死了他。」

她想让我恨她,想让我赶快走。

我却抱紧她,「不是你的错,你们都是最勇敢的战士。」

每一个为了民族存续而奋斗的中国人,都是最勇敢的。

夜跌进了山林,鬼子的搜捕暂时停了下来。

我们躺在一起。

残缺的月亮像是夜晚的伤口,每一颗星星都是血滴。

我问她,「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她说,「做个老师吧,教小孩子……跳舞。」

「念念,其实无论是舞女……还是锦瑟,卖笑还是赌命,这些都不能……定义我。」

那什么能定义你?

「我创造的世界啊。」

活下去,帮我看看那个世界,那个我创造的美好世界。

晨光乍破射进山林,日出真的好美。

可雪琴睡在了昨夜。

再也没有醒来。
16
鬼子的搜捕还在继续。

我提心吊胆地在林子里穿梭,甚至一度和他们散兵交火。

连续奔波,饥寒交迫。

我就要没力气了。

时间在手表上滴答地走着,像是雪琴在催促我别停下。

可我的肚子真的好疼。

羊水混着血汩汩地流出。

我知道宝宝要提前到来了。

两个鬼子正向这里走来,我却疼得倚着树移不了身。

我咬着手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们踱来踱去,最后在石缝里拖出个一脸惊惶的大姐。

他们没有立刻杀她。

山林里只剩淫笑和尖叫在回荡。

他们有两个人。

可我只剩一颗子弹了。

如果失手了,我们会一起死。

可我不管,她一定会死。

我疼得手不停抽搐,只能将手枪倚在树上才能勉强瞄准。

我想起顾秀山以前带我去打猎,他总会在背后帮我稳定瞄准。

以前能一枪二鸟,这次一定也可以。

子弹呼啸着穿膛而出,后座力将我震翻在地。

山林又沉寂了下来。

我躺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良久,那位惊惶的大姐才战兢地跑了过来。

我笑了。

看到了吗顾秀山,我没有拖你后腿。

大姐手足无措地为我接生。

可我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正值此时,我隐约听到河东有炮声。

不,不是幻听。

有炮声,真的有炮声。

是他,一定是顾秀山在反攻长沙。

宝宝你听,是爸爸在保护我们呢。

我屏气凝神,使尽最后的气力。

婴儿的啼哭声穿破轰隆炮声震耳欲聋。

我撕下布条擦拭血水,脱下衣服包裹住他。

是个皱巴巴的男孩子。

算命的还算没骗人。

「你带他走吧。」

「那你呢?」

我……走不出这片密林了。

远处炮声越发密集,我回光返照般想什么。

我艰难地站起,踉跄赶上她的脚步。

「顾,姓顾,他姓顾……」

那大姐回头顿了顿,「记住了,姓顾。」

他姓顾,顾秀山的顾。

我把浸满血水的布条绑在手腕上。

那是我们孩子诞生的痕迹。

也是我能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如果你还能回来,一定要把答案告诉我啊。

终于,我了无牵挂地躺在冰凉的地上。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个不屈的勇士。

可现在勇士太累了。

我要睡了。

我听着炮声与风声应和,像是在唱着歌谣。

哥哥在唱,雪琴在唱,长沙的伢子妹子都在唱。

从橘子洲唱到岳麓山,从万籁俱寂唱到震耳欲聋。

「月亮粑粑,兜里坐个嗲嗲,嗲嗲出来买菜,兜里坐个奶奶……」
17
我没死。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在鬼子染指两天后,长沙被重新夺回。

而我被躲藏的村民发现抬到了湘雅医院。

医生护士都很尊敬地叫我「顾太太」。

我知道顾秀山肯定已经来过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许是在街上吧,这几天城里清剿了不少残余日军。」

我摘下吊瓶,迫不及待地去见他,不顾一切也要去见他。

仿佛他已经成了我活着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远远看着他穿着军装立在街边。

那个背影孤零零地笼在硝烟里,多少有些寂寥。

他抬着头仰望颓圮的高墙,不知在想着什么。

「顾秀山。」我叫他。

他回身尽显疲态,明显清瘦沧桑了许多。

不过半年没见,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

我抱住他。

多庆幸你还活着,我也尚在人间。

顾秀山也紧抱着我,像是攥紧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焦土残垣,殍尸遍街。

他终于坚挺不住,拉着我的手边走边哽咽凝噎地像个孩子。

他的痛,每个长沙人都感同身受。

长沙,我们历经苦难的故乡。

国府当它是要塞,放了把火逃了。

鬼子视它为战果,杀了群人撤了。

可这里是我们的家。

中华虽大,不会再有一座城市同它一样。

有岳麓连绵环卫,有湘水无声滋养。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18
不过一天,顾秀山就砸了三部电话。

电话砸了,国府就发电报。

电报不回,他们就空投手令。

手令烧了,他们就派特派员到家里来。

而这一切手段只为传达一个命令:

军民士气低落,城中物资焚尽,长沙不必再守,弃城撤军湘西。

顾秀山终于忍无可忍,义愤声讨特派员。

「长沙保卫战,前线将士阵亡不足四万,你们在后方就烧死了三万人!」

「御敌不力,涂炭百姓,无耻之尤,可恶至极!」

他情绪越发激动,悲愤之至声泪俱下。

「现在你让我弃城西撤,抛弃这五十万百姓让他们去死吗?!」

最后,特派员挂了彩只得灰溜溜离开。

这晚,顾秀山一个人蜷缩在床边。

无奈,苦闷,但更多的应该是愤恨。

我坐在他的身旁,就像以前无数次他无声陪伴我一样。

「你儿子的胎血。」我把布条递给他。

他接过贴紧口鼻,贪婪地嗅吸着。

他笑了,眼眸却是濡湿。

「对不起,我把他弄丢了。」

那么小的孩子没有胎记,长几天就再找不出了。

「不,」他攥紧我的手,安慰我说,「念念,你已经很棒了,你是个伟大的母亲。」

从未注意过,面对我时,他的语气又轻又缓,像是怕惊飞了蝴蝶。

他说,找不到也没关系,长沙城里的孩子都会是他。

他闭目沉思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不撤军了,不计代价,死守长沙。」

「你想好了吗?」我问。

「我们守住长沙,孩子们就能平安成长,等他们长大,一定会看到这个国家越来越好的样子。」

会的,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我笑了,又开始打诨追问他。

「那我的答案呢?你说过等你回来会告诉我的。」
19
顾秀山泪盈于睫,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我们的全家福,有爹,还有大哥二哥。

但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他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就捡到了这张照片,我当时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可爱,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是因为这两眼,我躲过了一枚炮弹。」

「我觉得这个小女孩肯定是我的福星,这是老天给我的护身符。」

我瞧着他失神的模样问,「那后来呢?」

他失笑说,「后来就被你大哥抢回去了。」

「物归原主后我可是倒了大霉了,从此逢打仗必受伤,好几次都是被你大哥拖回来的。」

说到这,他的语气都带着轻松愉快。

「你大哥可抠门了,那点军饷总藏着掖着。」

「他呀,就三个愿望,给老爹盖个大房子,给老二娶个漂亮媳妇,还有把小妹当做富家小姐供起来。」

是我大哥,那个永远都不为自己着想的胡先觉。

顾秀山见我神情黯然,故意打趣说。

「我当时跟他说,不如让你妹妹当我媳妇儿,气得他追着我打,骂我癞蛤蟆。」

我知道他想逗我笑,可我还是想知道,「我大哥牺牲了,是不是?」

他颔首,「十年前,在岳阳。」

他抬眼看着昏黄的灯光,深吸了一口气,说起不为人知的过去。

「曾经我以为只要北伐胜利,湖南就会越来越好,可结果呢,各路军阀还是在这里作威作福。」

他神色黯淡,眸中氤氲,「我不想那么多兄弟白死,我想把他们赶出去,我想让湘人治湘。」

「为了往上爬,我学着他们抽大烟喝花酒,就这么一步步当了连长、营长、团长……」

「我杀了太多人,早习惯了冷漠决绝,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那为什么要资助我们,你对我又是什么感情?」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迷茫地抬起头,「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

「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去偷偷找你。我看着你读书,唱歌,嬉笑,我就觉得很开心,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看着他湿漉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告诉他答案。

「是爱,这是爱,顾秀山,你爱我。」

他疑惑地抬眼,用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我,「我爱你?」

「肯定一点,再说一次。」

「我爱你。」他试探般开口却声如蚊蚋。

「大声一点,再说一次。」

这次他顿了顿,仿佛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良久才开口,说得那样坚决又干脆。

他说,「念念,我爱你。」

我低头吻住他,奖励这个迟来的正确答案。

顾秀山,你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你爱我,爱我们的孩子。

你爱着我们这个苦难的国家。
20
见顾秀山抗命不从,国府甚至想断绝物资逼他就范。

而他对国府消极抵抗越发不满,甚至想要公开声明「反蒋抗日」。

长沙的重建和防守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

我想帮他。

我戴着雪琴的手表走进了一家书店。

那是地下党的紧急联络点。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老板就是当年的长郡校长。

他是个儒雅慈祥的老伯,那时我们都喜欢叫他王嗲嗲。

他说,哥哥和雪琴都是坚定的战士。

「你的丈夫顾秀山先生也是个了不起的人,这么多年通过锦瑟这条情报线,他向敌后游击队捐赠了大量物资。」

他们都为了抗日尽了心力,我也不能落后。

我表明来意,我想加入你们。

王嗲嗲也兴奋地同我握手,「先念同志,欢迎你的加入。」

他说,长沙保卫战大获全胜,国人大受鼓舞,纷纷捐钱捐物支援。

而我的任务就是保证这批物资能够顺利交接到顾秀山手上。

「我有个请求,」我摩挲着手腕上的表,「我想沿用『锦瑟』这个代号。」

我要代替雪琴战斗下去,直到那个新世界来临。

回到家,顾秀山依然建议我撤往后方。

我却立定同他讲,「顾秀山同志,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单线联系人。」

他有些惊异,最终却只说了句,「你不该掺和进来的。」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我是个母亲,是个中国人。

我可以为了保护我的孩子和国家做任何事,哪怕是牺牲。

他看着我,慎重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决定留下来了吗?」

「相比于寻常夫妻,我更想和你做对革命伉俪。」

我们都可以死,但长沙不能破,中国不能亡。

良久,他终于同我握手。

我们是同志了。

我知道胜利很远,但我们都不会是一个人。

再苦再难,至少还有彼此相互支撑着。
21
源源不断的捐助供养着长沙军民,而长沙军民的坚守也鼓舞着国人的抗战斗志。

民国 30 年秋,日军大规模集结再攻长沙。

第二次长沙保卫战就此打响。

日军依据炮火优势,先后突破新墙河、汨罗江防线。

长沙军民浴血拼杀,在捞刀河附近同日军艰难拉锯。

存亡之际,长沙也为保护她的孩子恸哭。

汨罗江河水暴涨,泄洪般涌向日军营地。

我方驻军趁势反攻,再一次守住了长沙。

可我们都知道。

只要日寇还在中国一日,就不会安稳的日子过。

民国 31 年冬,日军再次卷土重来。

鬼子这次志在必得,先锋一度攻入城区。

长沙军民依靠断壁残垣,与鬼子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巷战。

每一条街巷,每一栋房屋都是前线。

顾秀山亲自带队在侧翼包抄,阻断日军退路。

第三次长沙保卫战再次险胜。

至民国 33 年,长沙已经在日军坚枪利炮下屹立了六年,三次使鬼子铩羽而归。

这是一场正义的保卫战,它极大阻滞了日本的侵略进程,极大鼓舞了国人的斗志。

这里是长沙。

它如同危楼颓墙般摇摇欲坠,也可似抗日丰碑般屹立不倒。
22
民国 33 年夏,日军四攻长沙。

长沙内外交困,几近弹尽粮绝。

我们都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战了。

我如同往常一样,帮顾秀山整理军装,然后送他上战场。

他垂眸看着我,终于提前宣告了讣告,「长沙守不住了……」

这里阻滞了鬼子太久,谁知道这群气急败坏的疯子进城后会干些什么。

「我会把日军主力引到衡阳,你带着城里百姓撤退吧。」

我装得平静,问他,「你会活着回来吧?」

他看着我虔诚又认真,像是在交代遗言。

「念念,没有人想死,可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我能做的就是,不让南京的悲剧在长沙重演。」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该承受的。」

他走了。

在我最爱他的时候选择离开我。

我时常在想。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我的孩子可能不会丢。

而我的长沙或许还能再撑得久些。

可惜在大火六年后,1944 年 6 月,长沙还是沦陷了。

我撤到了湘潭。

而我的丈夫去了衡阳。

在那里,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拖住敌军,为我们转移争取时间。

我日日听着收音机,那里每天都有他的消息。

我听到,他们的阵地一路从衡阳郊区退到城区。

我听到,他的呼吁和呐喊。

「值此民族存亡之际,顾秀山将军呼吁全体潇湘儿女团结起来,共赴国难。」

终于在第 47 天,我收到了他阵亡的消息。

我听到收音机里播报他的遗书,字字诛心。

「先念吾妻,兹守长沙六年有余,自问无愧潇湘,无愧国家,唯独有愧于你。如今弹尽援绝城已破,除吾等为国赴死再无他法,望卿珍重,切莫过分伤心。」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哭?哭有什么用!

你那眼泪算什么?你那悲伤又算什么?

我要做的不该是沉溺于悲痛。

而是拿起武器,变强,变得更强,消灭所有的侵略和压迫!

如果他们都回不来,还有我替他们战斗下去。

若道我中华国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23
顾秀山牺牲的第三天,国府的人找到了我。

绶了一枚勋章,不痛不痒地问候了几句。

他们说我是遗属,要接我去重庆。

我不走。

哥哥,雪琴,秀山,他们都在这儿。

我不会离开。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国府并不知道我投共的事情,我还是军统登记在册的特工。

我可以利用这个身份争取到很多东西。

我说,「军统情报网已经瘫痪,给我两部电台,我回长沙继续潜伏。」

电台,电台,我们的同志现在太缺电台了。

「这太危险,你之前的上级林诚做了汉奸,马上就会回到长沙做维持会长。」

「那就杀了他!」我说得斩钉截铁。

鬼子说,顾秀山是个可敬的对手。

可攻占衡阳当天就屠杀了顾氏一族。

三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带队实施屠杀的就是林诚。

血债累累,终需偿还。

「我请命,执行刺杀汉奸林诚。」

我的枪法是他教的,该由我亲自还给他。

我的请命被批准了。

我混在难民里回到了长沙。

拿到了军统事先藏好的狙击枪。

登上了任命会场对面的大楼。

林诚下车准时出现在会场门口。

一切都那么顺利。

可在瞄准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像是被弹道划伤,那张脸上留下了可怖的疤痕。

朝夕相处过的人,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苏伊人,她还活着?!

我真恨自己那夜没再补两枪。

我迅速镇定自己,一枪将林诚爆头。

心下一横,又冲着苏伊人补了一枪。

没有命中。

可就是这一枪,暴露了我的位置。

鬼子伪军蜂拥而至。

流弹射穿我的肩胛,血喷涌而出。

正此时,王嗲嗲把我拽进了一条暗巷。

巷子里七弯八绕,我们一边枪战,一边逃亡。

「不要管我,赶快撤离。」

嗲嗲跑了出去再没能回来。
24
天暗了下来,追捕声也远去。

我蜷缩在巷子深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是我擅自的行动害死了嗲嗲,一切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我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

可坏人汉奸们却还能好好活着。

我不知道还要再牺牲多少人。

这场战争漫长的像是场无期徒刑。

我看不到一点希望。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等到胜利的那一天。

我觉得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

正当我沮丧消沉时,一个拾荒的孩子走过。

他眨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他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却衣着破烂流离失所。

这不是个例。

这样的孩子我见过太多太多了。

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这样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或者这个世道,活着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活着,然后呢?

长大了做汉奸,做亡国奴?

那个孩子紧盯着我的伤口,掰开了窝头,把大的那一块递给了我。

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这么好的孩子,我怎么能忍心让他在日本人的淫威下摇尾乞怜呢。

我啃着已经发馊的窝头,像是重拾了些勇气。

为了这半块窝头,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再坚持一天。

明天,也许明天就能胜利了。

我还是很痛苦。

我想起秀山说的话。

这是责任,也是我们应该承受的。
25
林诚的死,让我重新打入了军统内部。

我谎称发展了新的情报下线。

他们有的是心系国家的商人,有的是用钱买通的混混,有的是年轻气盛的学生……
半年来,我一人分饰 14 个角色,用不同的口吻和重庆共享着我们的信息。

仿佛长沙真的有一张严丝合缝的情报网。

国府极为信服,源源不断寄来物资和黄金。

大敌当前,应当情报共享,不分党派,全民抗战。

但又不能不警惕国府剿共之心。

在我的运作下,我党多名同志成功潜入国府内部,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鬼子特务也在大肆捕杀我们的同志。

其中手段最为狠厉的就是苏伊人。

她真正的名字叫做冈村伊。

一个日本人养大的狼崽,杀起同胞来毫不手软。

我多次同她暗中交手,又屡屡在同志的掩护下逃脱。

她怕是恨毒了「锦瑟」这个代号,越发不择手段地捕杀我。

终于在叛徒的出卖下,我们的一个联络点暴露了。

我组织同志们撤离,自己则忙慌地焚毁文件。

在包围之下,我慌不择路地撤退。

在一条巷子转弯处,我与冈村伊举枪对峙。

她早已不复温婉。

相由心生,那道狰狞的疤同她的脸浑然天成地融在一起。

「终于抓住你了。」她笑得得意。

「我是该叫你胡小姐、顾太太还是——锦瑟?」

都是我,却又都不能定义我。

我也质问着她,「你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做日本人的狼崽,为什么要做汉奸?!」

「你闭嘴!」

她愤恨又癫狂地开口呵斥。

「小泉君好不容易才接纳我肮脏的支那血统,你们却毁了我的脸!」

「你们毁了我的一切,简直该死!」

语毕,我们一同开枪,又一起倒地。

这是一场同归于尽的对决。

就像战争从来都没有赢家。

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

归鸟盘桓在这里,久久不愿离去。

归鸟啊归鸟,如果你能遇到我的孩子,记得告诉他。

我们爱他。

只可惜我血肉将腐,灵魂濒散,不能亲自同他说了。

我死在 1945 年 3 月,没能等到栀子花开,也没能看到枫叶红遍。

我死了,可锦瑟不会死。

长沙众生皆锦瑟。

我们都在这儿呢。

魂兮归来,永护潇湘。
 
后记:
1938 年 11 月,突如其来的文夕大火焚毁了长沙 90% 以上的建筑,使得长沙成为二战损毁最严重的四座城市之一。

顶着困难,长沙军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1938 到 1944 年六年间,四次长沙保卫战共歼灭日军 11 万,极大阻滞了日军的侵华进程,谱写了抗战史上永垂不朽的悲歌。

谨以此文致敬我深爱的英雄长沙。
 
番外——月亮粑粑
1
这是顾伢子在长沙流浪的第七天,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好心的娭毑给了他一个窝头,他紧紧护在胸口,生怕被坏孩子抢去。

路过巷口时,他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阿姨。

她受了伤,脸色苍白却难掩英气。

顾伢子无端想起了顾家的当家主母。

衡阳顾家是他们的东家,他娘带着他在那里做工。

顾大奶奶待人亲随,眉间也有这么一股英气。

他们都说,他家有个大官在长沙打鬼子。

鬼子?什么是鬼子?

顾伢子从小就听村里人都在骂鬼子,可他从没见过鬼子。

鬼子应该个个都是青面獠牙的吧,顾伢子幻想着。

他从未想到,鬼子会真的来他们村。

他第一次见到了鬼子的模样。

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牛头马面。

原来魔鬼竟然都是披着人皮的啊。

他娘把他藏在水缸里,让他不要出声。

顾伢子透过缝隙看到了顾大奶奶坐在那里。

还是那么端庄得体,不卑不亢。

而等他出来却发现她早已没了气息。

顾大奶奶死了,他娘也死了,就连牛羊牲口都死绝了。

整个村子就只剩下他一个活口了。

他太小,不懂侵略也不懂战争。

可他终于会骂了。

「鬼子,狗日的日本鬼子!」
2
顾伢子紧盯着面前人的伤口。

那是枪伤,他知道。

鬼子就是这么杀人的。

她一定是像顾家大官一样打鬼子的。

等到鬼子被打跑了,他就能回家了。

他好想娘,好想回家。

他掰开窝头,特意把大的那块递了过去。

你一定要赶跑他们啊,顾伢子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那样,我们就都能回家了。

顾伢子走开了,他躲在桥洞下吃完了那半块窝头。

然后继续为明天的食物发愁。

正此时,他听到浅滩有人呼救。

顾伢子自幼生长在湘水边,水性极好。

他不假思索地下了水,拖上来一个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

那个男孩顺过气来,便是礼貌道谢。

「我叫小泉俊彦,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面前这个衣着精致的男孩,顾伢子低头后退半步,盖住了自己露脚趾的破布鞋。

良久才开口回答,「我没有名字。」

对方像很是惊奇,「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

顾伢子头更低了,他声如蚊蚋。

「我娘说我姓顾,他们都叫我顾伢子。」

「那我就叫你阿顾吧,你可以叫我俊彦。」

俊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几岁了?」

「七岁。」

「好巧,我也是!」

最后他问,「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顾伢子低头嗫嚅,「我没有家了。」

「你救了我,我们是朋友了,你跟我回家吧。」
3
这是顾伢子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房子。

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玉皇大帝住的天宫也不过如此吧,他想。

「这里以前的主人就姓顾,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了。」

要这里真是自己家那该有多好。

他娘再不用熬夜缝衣服,他也不用赶早去放羊了。

顾伢子盯着桌子上的瓜果糕点,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俊彦递给他,顾伢子饿得狼吞虎咽起来。

小泉俊彦看了看他褴褛的衣衫说,「你先吃,我去给你拿我的衣服。」

他实在太饿了,完全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突然间,顾伢子被人在身后一脚踹倒。

他抬眼看到了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

那个女人凶神恶煞地吼着,「谁让你进来的?!支那小乞丐!」

她穿的黄色军装他认识。

屠村的鬼子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她是鬼子。

顾伢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冈村伊越发拳打脚踢。

「やめろ!」小泉俊彦跑下楼梯叫停这场殴打。

顾伢子听着他们叽里呱啦地说着话。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俊彦也是日本鬼子。

他那么小也会杀人吗?

可无论如何,他们不该是朋友的。

他们还在说着。

顾伢子听不懂,可感觉他们像是起了争执。

这时候,有个鬼子大官走了进来,俊彦跑去跟他说了些什么。

那个大官走近摸了摸顾伢子的头,惊得他不住战栗。

「感谢你救了我儿子,以后你就留在这儿陪俊彦吧。」

见此,冈村伊也只能悻悻离去。

俊彦说,「她只是我父亲的手下,不用怕她的。」
4
顾伢子住进了阁楼。

在床缝里他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男人穿着军装,显得威严正气。

而他一旁的女人穿着旗袍,瞧着清丽却有英气。

他又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阿姨原是见过的,自己还给过她半块窝头。

她也是被鬼子占了家吗?

虽然吃穿不愁,可顾伢子不想呆在这儿。

这里每个鬼子都凶巴巴的。

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也喜欢找他的麻烦。

而随处可见的旭日旗,总能让他想起村里的血。

在这里,只有同龄的俊彦会温和地待他。

可俊彦给他起的日本名字,他一个都不喜欢。

俊彦教他说日本话,他也不想学。

他抠着手局促地说,「我们这里不说这种话的。」

俊彦却说,「我父亲说,这里以后都会说的。」

可我不想说,也不想学。

顾伢子这么想着。

湖南人生来刚烈坚毅,顾伢子也倔强地不愿被同化。

他讨厌说难听的日本话。

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草坪边唱歌,就唱那首他娘教的「月亮粑粑」。

「月亮粑粑,兜里坐个嗲嗲,嗲嗲出来买菜,兜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

每当唱到这里,他总会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接着唱了?」一个种树的嗲嗲问他。

顾伢子低头嗫嚅着说,「我不会了……」

娘总说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唱了。

可他还没有长大就再也学不了了。

他低头黯然神伤,头顶却传来声音。

「伢子,嗲嗲教你唱。」

胡嗲嗲一遍刨着树坑,一遍唱着。

「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糍粑跌进井里,变个蛤蟆,蛤蟆伸脚,变个喜鹊……」

后来,胡嗲嗲时常来教顾伢子唱歌,还偷偷给他带臭干子吃。

他说,「伢子,别怕,小鬼子肯定会滚出去的。」

我们能打赢他们吗?

「能啊,肯定能的。」

可是我们没有武器啊。

鬼子们有枪,就连坏小孩打人都是有木棍的。

「我们有武器的。」胡嗲嗲意味深长地说。

「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化,我们不屈不挠的反抗意识,都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胡嗲嗲望着远方,眼中充满了希冀。

日本人可以占领我们的国土,却无法摧毁我们的文化。

只要我们坚守住文化不断流,就能一直反抗下去。

一直到把侵略者彻底赶出去。

一直到伢子妹子们能满大街唱我们自己的童谣。

顾伢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总有一天,像那个阿姨一样的人会把鬼子赶走的。

我们都能回家的。

娘和顾大奶奶他们也都会回来的。
5
顾伢子还是学不会日语。

连俊彦都逐渐失去了耐心,冈村伊总会来安慰他。

她不知道顾伢子其实已经可以听懂日语对话,偏选着用中文最大声地说。

她说,「俊彦君,我早跟你说过,支那人是最愚笨的物种。」

「所以我们来这里拯救他们,改造他们,让他们成为伟大天皇陛下的子民。」

她说的是拯救,是改造。

可胡嗲嗲告诉他,这叫侵略,叫战争。

顾伢子还是不懂什么叫侵略和战争。

可他知道,魔鬼就算把自己美化成神,人间也并不感谢他们。

没多久,俊彦父亲请来了一个家庭教师。

顾伢子假装听不懂日语,没有去上课。

他被打发去做了杂役。

可俊彦去读书了。

没多久,顾伢子就发现俊彦变了。

他房间里的汽车海报逐渐被旭日旗取代。

他也不再谈论游戏和冒险,而是张口天皇闭口万岁。

俊彦越来越像他印象中的鬼子了。

顾伢子也越来越敏感寡言了。

不说日语,连中文他也很少说了。

如果不是和胡嗲嗲一起唱歌,他甚至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哑巴。

可是胡嗲嗲已经很久没来看他了。

这个深渊里似乎看不见一丝光了。
6
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死了。

俊彦的父亲很伤心,却不许她盖旭日旗。

俊彦说,她是支那人。

顾伢子很震惊。

一个中国人残害中国人,可最终也没有被日本人接纳。

可他震惊之后又是疑惑。

为什么说着共荣共生的是你们,可说着非我族群的还是你们。

顾伢子仿佛从冈村伊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那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

侵略就是鬼子占领我们的家,屠杀我们的亲人。

而战争,不是谁杀谁,而是要比谁能挺到最后。

他会努力地乱世求生,也准备好了随时赴死。

可无论如何,他不会做日本狼崽。

胡嗲嗲说过的,他是中国人。
7
胡嗲嗲死了。

那天,顾伢子去广场上捡球,一抬眼就看到胡嗲嗲被绞死在架子上。

他跑过去想要把他放下来。

可他太矮了,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够到脚踝。

顾伢子紧抱着脚踝一直哭,抽噎间挤出歌来。

「蛤蟆伸脚,变个…喜鹊,喜鹊上树,变个斑鸠,斑鸠…咕咕咕,和尚……呷豆腐,豆腐…豆腐……」

顾伢子停住了,哭得却更凶了。

嗲嗲……后面我不会唱了……
没有人能教我唱了……
小泉俊彦在背后看着这一切。

他终于也意识到,他们或许不该做朋友的。

顾伢子还是在做杂役,没人顾得上他。

苏军从斯大林格勒反攻到柏林,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自顾不暇。

战争就要结束了。

可顾伢子不知道这些。

他只发现身边的中国人越来越少了。

很多人被叫出去就再没回来。

他知道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

终于这天,鬼子准备把最后一波杂役赶到林子里。

顾伢子就在队伍里。

小泉俊彦看到了他,把他硬拽了出来。

「我们……还是朋友吧?」

小泉俊彦用着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问着。

顾伢子听着林子里不绝于耳的枪声。

这次他终于昂起了头。

他说,「我们是敌人。」

小泉俊彦苦笑着,倏忽落泪。

他说,美国人毁了他们的家,就只用了两枚炮弹。

顾伢子感同身受,却依旧缄默。

你期望得到什么呢?我的同情和安慰吗?

可是我们的家早就被你们毁了呀。

此时一个鬼子大兵向顾伢子举起了枪。

俊彦却是眼疾手快把他推进了江里。

那一刻,顾伢子仿佛读懂了他眼中的话。

他说,我已经回不了家了,希望你还能回去。
8
顾伢子没有上岸,对岸鬼子太多了。

他找到一片草丛里躲了起来。

在这里,他目睹鬼子一系列的迷惑行为。

他们在自我了结,他们在自相残杀。

有人吼着天皇剖腹自尽。

有人举枪互指共赴黄泉。

一片混乱中,他看到了俊彦。

他跑过来用日语大喊着,「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活下来了!」

可倏忽一声枪响,他就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父亲了结了他。

随后饮弹自尽。

没多久,这里只剩顾伢子一个活口了。

他走到街上,街上到处锣鼓喧天欢欣雀跃。

「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战争结束了,抗战胜利了!」

顾伢子挤在人群里,良久还难以置信。

鬼子滚出去了。

中国胜利了。

他,活下来了。
9
顾伢子进了一家孤儿院。

岳麓山下,红楼之中。

他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课本。

他终于唱全了《月亮粑粑》。

又过了几年,层林尽染,枫叶红透了岳麓。

那些守护湖湘的烈士相继回归了岳麓山。

那座红楼也改了名字,它现在叫「和平楼」

「什么叫和平啊?」顾伢子问着。

「和平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去学校读书。」

可去学校读书得有名字呀。

「所以伢子,你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想好了。

就叫顾和平。

和平真好。

但愿再也没有侵略和战争了。
 
番外后记:

二战中损毁最为严重的四座城市分别是:长沙、斯大林格勒、广岛、长崎。

铭记历史,珍爱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