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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of Angels

所属系列:静安路1号

《City of Angels》 作者:静安路1号

文案:

阿崇住在天使之城。

“丢硬币呗,你想要哪一面?”

“我要1。”

*大概就是(受)和一个旅途中的大帅哥睡了一觉后对其死缠烂打的故事,困难点是帅哥很难追。

阿崇×宁宇

浪子(极其会撩)×直球老实人

*双视角 原名《天使城》 浪子≠渣

总体基调应该比较轻松愉快,不提供排雷。

PS:“天使之城”不仅指洛杉矶,也是曼谷的别称.

第1章

这是宁宇第二次来泰国。

第一次的时候是报的团,什么都有人打点,但这次他只有一个人,又是匆匆忙忙买的午夜航班飞过来,什么都没有准备。宁宇有点烦,他想起来自己忘带那顶才买的渔夫帽了。

到了机场等落地签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前前后后挤着一堆大妈。有点吵,宁宇觉得头晕,还有点想抽烟,索性不排了,拿了两百泰铢夹到护照里去过左边的快速通道。

等护照的时候他第一百三十次点开微信置顶和‘A阿崇0627021669’的对话框。

宁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泰国导游都是这样,会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放在名字里,让人一目了然的一个微信名,实在是太‘导游’了。但宁宇没有改过阿崇的备注,那串数字有种奇怪的魔力,似乎把阿崇这个人变得更接地气了一些,那也提醒着宁宇,这个人是谁。

对话还停留在昨晚九点。

一眼望去,全是自己发的傻话。字字句句,全是傻得要死的表白和毫无套路可言的直白。宁宇不知道怎么追求阿崇这样的人,所以昨天的那段对话注定是不尽如人意的——

Ning:今晚能开视频吗?

25分钟后那边才回。

A阿崇0627021669:【语音消息】

(你还是看电影去吧,今天我没时间开视频,团里有个客人过敏,我在医院陪人看病。)

阿崇是中泰混血,待在泰国的时间更长,普通话讲得比泰国本地人好很多,但比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差一点。他的声音听上去总是笑着,带一点拉长的腔调,尾音是温柔的,宁宇一度觉得这种发音很特别,大概只有阿崇是这种语调,不算好听,但这就是阿崇。

怎么说呢。

这样的理由,阿崇已经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用过了很多次了。其实当时宁宇是很想相信的,但是这条语音的背景有很吵的音乐声,医院会放这么吵的音乐?十有八 九是在什么夜场或是酒吧。

宁宇开始觉得,阿崇甚至都没心情敷衍自己,随口一句就把自己打发了。可宁宇又没立场去质问,去撒娇,去无理取闹去问清楚……毕竟他们没有恋爱关系。在过去的一年里,宁宇也只能对着微信里这个叫做‘A阿崇0627021669’的联系人,小心翼翼地试探、慢慢拉近关系、慢慢了解彼此、慢慢地……

开始患得患失,神不守舍,不受控制。

宁宇把那条语音听了五遍,去柜子里拿出一瓶同事送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酒劲上头浑身发热,宁宇才下决心道……今晚干干脆脆地说了吧。

Ning:崇哥。

Ning:我认真的。

Ning:我离职前天就办好了,清迈学校的申请已经过了,本来打算下周一去了再告诉你的。

Ning:我们试试行吗?

发过去后宁宇以为以阿崇不会回复自己,结果那边几乎是秒回过来说——

A阿崇0627021669:玩一玩,当真就没意思了。

A阿崇0627021669:以后来泰国玩找我就行,给你打折。

很客套,很点到即止。话说得不重,也有分寸,给对方都留了余地,是阿崇的一贯风格。

宁宇只感觉自己被‘玩一玩’那几个字打得浑身都在疼。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宁宇知道阿崇这种左右逢源人见人爱的男人不会对自己当真,在对方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固执任性的小孩子罢了。

只是有的东西好像没有办法去压抑,去否认,去说无所谓。

Ning:我就是当真了。

A阿崇0627021669:那就没意思了。

Ning: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A阿崇0627021669:当然是钱最有意思。

Ning:我卡上现在有五万六千八,够包你多久?

阿崇不回了。

Ning:包你当我男朋友,这些钱够多久?

Ning:我今晚过去,我们当面谈吧。

Ning:我没开玩笑。

Ning:你烦我吗?

Ning:烦我,要拒绝我,你可以直接一点告诉我的,不然我总是自作多情,以为你也有一点喜欢我。

宁宇一条接一条地发过去,阿崇一直不回。

阿崇不会回的。

他盯着阿崇的头像,一边看一边生自己的气。宁宇知道,是自己越线了,他犯了大忌,如果不说破这一层,或许他跟阿崇还可以好好相处,维持表面的暧昧和平……

因为阿崇的人生不需要宁宇,不需要一个来自中国的普通青年,他只需要赚钱,喝酒,经过不同的陌生人,给客人留下一个‘A阿崇0627021669’的微信联系人,那就足够了。

阿崇……

你看不清阿崇到底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也不明白他到底在不在意你……他看着你的时候总是很专注,讲话的时候也会让你有错觉……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他是阿崇,他的职业是一名导游,他还做过按摩师,做过司机,做过……做过那么多奇怪的工作,他的工作就是要让别人觉得舒服,他就像曼谷的阳光一样明朗热烈,把你的心都炙烤得辣辣的,融化成一滩湿水。

他好得若即若离。

宁宇看不懂阿崇。他觉得阿崇身上混杂了太多奇异的东西,那东西吸着他往阿崇的身上扑,往阿崇的所在奔去,而宁宇根本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念念不忘。

宁宇看着毫无动静的对话框,最后才发过去一条——

Ning:我现在就去曼谷。

第2章

第一次遇到阿崇的时候,宁宇刚大学毕业。

毕业前一个月他妈打电话来说想去泰国玩一趟,问宁宇要不要一起。宁宇心想周嘉欣女士也难得关怀自己几次,于是便拒绝了室友的毕业西藏骑行之旅,去办了护照,打算在异国他乡跟周嘉欣女士培养一下母子感情。

本以为会是一次身心愉悦的亲子旅行,结果在出发那天宁宇在机场看到了周嘉欣身边染了一头黄毛的高昊。刚上高中的半大小子,听说前段时间闹着要辍学去玩什么HipHop……看到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宁宇就觉得心情复杂,什么都不想说。

一次注定会不太愉快的旅行就那么开始了。

上飞机以后周嘉欣女士坐在中间,靠窗是高昊,靠过道是宁宇。航程四个多小时,高昊精神了会儿就开始睡觉。那期间宁宇忍了好几次想问周嘉欣女士为什么不提前说还要带高昊一起来,这怎么都算是他的毕业旅行,怎么……

这样想很小心眼,然而宁宇就是忍不住心里的不舒服。周嘉欣女士大概并不觉得宁宇会有别的想法,她的解释是:“高昊还没出过国,带他出来看看。小昊是弟弟,你也多跟弟弟交流下,带带他。”

宁宇也只敢在心里反驳,我也没出过国。

还能说什么。

宁宇其实也不是讨厌高昊这个弟弟。但因为相处时间太少,宁宇当年又被判给他爸,跟亲妈的来往都少之又少,更别提跟高昊了。

宁宇和高昊虽然是一个妈生的,然而素来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宁宇成绩好,一直被拿来跟高昊比较,什么’你看你小宇哥哥多聪明‘的话高昊从小到大听了一箩筐,烦死了。

反正在高昊的眼里宁宇这人就是很装,看着人模狗样三好学生,其实也就是个无聊的理工科男生罢了。长得帅?长得也没多帅啊,不就是比普通的工科男会打扮一点吗,骨子里还是个没意思的好学生罢辽。

宁宇对高昊的评价也就两个字:蠢 蛋,数学才考40多的蠢蛋。

维持着表面和平的两个人倒是无波无澜谁都不愿意招惹谁,坏就坏在周嘉欣女士老想着让他们培养感情,这次旅行就是个亲情的恶果。

宁宇生气的点是周嘉欣女士不提前打招呼,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本想着出来散散心,结果这么来一出,简直是令人火冒三丈。

到了曼谷第一天的行程是跟团看大皇宫。夏季的泰国简直就是地狱,太阳又毒又辣,热得人要爆炸。要宁宇来总结那一天的话就是:永远都不会再和父母一起出来玩。此外,团餐也很难吃,跟团时间紧休息得又不好,宁宇只觉得自己不是来玩的,是来受罪的。

矛盾最后还是没有撑过一天。由于宁宇和高昊被分到一个标间,晚上宁宇洗完澡出来已经十一点了,他很累很想睡觉,但高昊还在旁边和队友连麦手机吃鸡。

吵得睡不着的宁宇躺在床上怀疑着人生,再想想明天还是苦逼不快乐的一天,他终于做了决定。

第二天宁宇告诉周嘉欣女士,他申请英国留学的某个环节出了点问题,必须本人回国处理,所以不能再跟她们一起愉快旅行了。

周嘉欣女士并不知道宁宇早就放弃了出国,这借口完全是一通瞎扯。宁宇出国的事情都是他爸宁仲海在管,她和宁仲海早就不再往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听到宁宇这么说,周嘉欣只能叮嘱了几句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毕竟学业更重要一些。

宁宇在酒店和他们告别后,打车去了另外一家酒店。

来都来了,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玩就打道回府是吧?但接下来怎么玩,就完全是看他自己安排了。

摆脱负担后的宁宇浑身轻松,看着外面毒辣的太阳也觉得讨喜了很多。等到了酒店,宁宇把行李放好以后想抽支烟,但泰国室内禁烟严格,他只能拿着烟到酒店外的吸烟区,一边抽一边看攻略。

看完攻略后宁宇感觉索然无味,景点他毫无兴趣。一根烟抽完后他才有了决定,就当出来放松,待会儿就做个按摩,再去吃个饭,晚上打个车随便去逛逛就好,不整那么复杂了。

他点了第二支烟。

点烟的时候他他看到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停到了自己不远处,摘头盔,拔钥匙,下车,流畅的一串动作。

很高的一个男人,古铜色皮肤,身材很好,穿白T米色短裤和球鞋,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像是经常锻炼的身体,能看得到的肌肉都健康又漂亮。

宁宇看那个男人把车停好,和门口的保安讲了几句话,叽里呱啦的泰语听不太清也听不懂。宁宇把烟点着了,深吸一口,继续看手里的旅行攻略。

隔了几秒,宁宇感觉到余光里的人……在走近自己。

明明大热天的,背后都被汗濡湿了,宁宇还是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住自己,有什么东西在压迫过来,越近越他越不自在。

压迫感最后停在他跟前。

“是中国人?借个火行吗?”

居然是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发音也挺特别的,乍一听像是国语说的不好的广东人。

宁宇很意外,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终于看清了这男人的脸。

笑得很柔和的一张脸。阳光健康,眼睛明亮,克制又含蓄的神情?宁宇的形容词比较匮乏,他只觉得这个男人帅得很舒服。

眼神中还是有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只是被微笑冲淡些许。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一看就知道啦。”那男人还是笑着,“长得就像中国人。”

宁宇心道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是哪国人。他只觉得这男人看不出来处,眉眼轮廓很深,有点像……混血?长得有点像哪个见过的泰星来着……

“你也是中国人?”宁宇试探问,“感觉你长得……”

“哈哈,我算是半个中国人。”那男人还在笑,又晃了下手里的烟,“能借个火吗?”

宁宇点头,把火机递过去。看着那人点好烟,再把火机还过来。他们手指碰到了一瞬,都是热的。

异国他乡能跟个长得不错的帅哥讲母语,宁宇觉得心情不错,搭话问:“那你是在泰国这边工作?”

“嗯,算是。”

宁宇指了下身后的酒店:“那你来这里……也是工作?”

那男人模棱两可的:“嗯,差不多吧。你呢?过来旅游是吗?跟团还是自由行?”

“自由行。”宁宇说,“昨天刚来。”

那男人问:“你是学生还是工作了?看上去很年轻啊。”

对方一直在笑,宁宇也放松很多。微笑之国名不虚传,随便来个人都这么友善,看来他运气也不算差啊。

“刚毕业,算是学生?”宁宇也笑了下,“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那男人手里的烟抽完了。

他把烟头捻灭丢了,才抬起头对宁宇道:“我做很多工作。今天要做的嘛……是必须要两个人好好配合,才能完成的工作。”

两个人三个字有重音。

话说得很正常,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配上这男人脸上一直有的微笑,宁宇只感到了……那微笑里诡异的挑逗。

宁宇脸上的笑差点僵住,他还没想好怎么答,结果那男人笑着拍了下宁宇的肩膀,说:“我去工作了。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帅哥。”

说完这个人转身就进了酒店。

第3章

那人走了以后,又有两个中年男人过来抽烟。宁宇一边抽烟,一边被迫听他们聊天。

都是中国人。果然,到哪里都是中国人最多。

“——唉,我问导游了,说可以叫那什么,男的女的都有,就是价格……”

“——就是不知道这地方,喊来的是不是原装的,怕不是个人妖。”

“——试试也没什么啊……”

音量不大不小,似乎也不避讳别人。

宁宇听到这里就抬步走了。到前台询问SPA和按摩在几楼的时候,他走了个神,在心里想酒店里会有什么工作呢?大堂经理,服务生,司机,厨师,后勤……

那个男人会做哪种职业?

或许都不是,都不像。

他说自己是本地人,那本地人也没道理来住酒店,来酒店要么是找人要么是……

前台打断了宁宇的胡思乱想,告诉他做SPA和泰式按摩在五楼,左转电梯上去就可以。

按摩区引导的是个长得不错的妹子,中文说得不错,分门别类地跟宁宇介绍不同的项目,非常热情。

听的时候宁宇心想我也是第一次来,索性做个最好的马杀鸡,就直接跟小姑娘说:“就做那个贵宾级的,我先来个泰式按摩,再来个SPA。”

做泰式按摩的时候,宁宇一直感觉自己在上当受骗。不知道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还是怎么说,反正宁宇一直觉得不痛不痒,下手太轻。做SPA冲澡前宁宇还在思考这钱花得不值,那技师怎么跟没吃饭似的。

直到他进了一件温度适宜,灯光适宜,屋里味道好闻的SPA间里。

本来带他进来的是个有些瘦小的泰国男人,看上去还挺年轻。等进了屋,宁宇一丝不挂地趴好以后,他听到有交谈声,听到另外一个稍低沉些的声音。

宁宇放松了会儿正有些困倦,但还是扭过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帅得很舒服的男人……正穿着一身深红色的技师服,笑着和人聊天的侧脸。

这一看宁宇差点灵魂出窍,而恰好那男人也看了过来,撞进宁宇的视线。比起宁宇的狐疑和惊诧,他的目光平静多了,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些……玩味。

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对宁宇说:“你好,我叫阿崇。”

中文。

宁宇愣完后点了下头,他忘记了回答,只能对阿崇笑一下,就急急挪开自己的目光。

原来是……按摩师吗。

另外那个泰国男人离开了,阿崇关上了门。他调了下房间的空调温度,问:“现在会觉得冷吗?”

宁宇说不冷。阿崇到边上洗手,洗了很久,宁宇听着水流声,感受着对着自己吹来的热风,把脸吹得好热。

“你说的两个人配合的工作,就是做按摩啊。”宁宇声音懒散,“我还以为是什么。”

“你以为是什么?”阿崇的声音在房间里有回响,“很多工作都要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啊,比如理发师,比如我们按摩师,是吧?”

阿崇先从宁宇的脚开始按。

他的手有力,温热,握着宁宇的脚踝处,正在帮他放松脚趾。

宁宇被按得很舒服。阿崇手的力度处在那个刚刚好的临界点边缘,很舒服,但离特别舒服又始终差一点点,这就导致宁宇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被揉捏的那个部位。

那种舒服一直堆积着,从脚部皮肤的神经末梢往上传,酥酥麻麻,让人放松身体,有看不见的电流一下下拂过大脑。

这其实是宁宇第一次做全套按摩,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被按脚这么爽。

“力度可以吗?”

“……嗯。”

那双手往上滑,抬起了宁宇的一只腿,开始放松他的肌肉。

宁宇闭着眼。他浑身都裸着,虽然那地方有毛巾盖着,为自己服务的还是个同性,但他心里隐约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在。但如果要问他为什么,宁宇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阿崇开始搭话:“怎么一个人来泰国玩啊?”

“……放假了,在家里待着无聊。就过来玩。”

“哈哈,你没搞清楚我说的重点嘛,我说你怎么一个人。”

宁宇心想,这男人普通话真的很不错。

“没有想一起来玩的人,就自己来啊,都一样的。”宁宇声音变了下调,因为阿崇突然用了点力度按他的里侧的腿肉,他身子麻了一瞬,“一个人更自由些。”

“一个人来玩的其实真的不多。”像是为了配合此时的氛围和感觉,阿崇说话一直很轻,“是第一次来吗?自由行,也没有想过报团?”

“没想过,就想自由点。”

他的手突然离开了宁宇的身体。

一直在大脑中平衡的愉悦感突然抽空了,宁宇怔了下,下一秒又一团有些烫的东西按到他的皮肤上。

被刺激到,他条件反射动了下腰。

“植物药包,帮你热敷一下。”阿崇看到宁宇躲才解释,他的手按了按宁宇的肩胛,“你这里有点僵啊,我摸着骨头不太正,平时坐姿是不是不太好?”

那个热乎乎的药包还挺舒服,在身上来回滚着,尤其阿崇一边帮他热敷,一边还用手掌按压揉捏药包滚过的皮肤,太舒服了。

宁宇感觉到自己开始出汗。可能是因为空调开得太高,可能是药包温度太高,也可能是因为阿崇的手。

“嗯,平时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多。”

“那不太好啊,肩膀容易出问题。要注意站姿坐姿,我刚看着觉得你还有点驼背。”他的语气口吻不让人觉得在说教,听起来那么舒服,就像是真的十分关心你,“以后多注意一点,坐久了起来活动一下,有条件可以常做下按摩。”

宁宇却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泰国人?”

“算中泰混血吧。”阿崇说得含糊,“小时候待在中国,大了点就来这边了,是泰国国籍,上学也在这里。”

东南亚国家和云南边境的少数民族,对宁宇而言都是陌生新鲜,又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词语。他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父母家里条件都不错,也没去过很穷的地方。

宁宇性格偏宅一些,不怎么向往外面的世界,从前很多次父亲出差说带他出去玩,宁宇都拒绝了,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出趟远门。

“那你姓什么?”

“就叫我阿崇吧。”

阿崇没有问他的名字,他似乎并不好奇。

宁宇想了下,才道:“你生活肯定很丰富,每天招待那么多世界各地来的游客。”

阿崇没有接宁宇的话,他一手用药包按压宁宇的肩膀、后背,另一手轻轻重重地按,说:“你皮肤很好啊,比很多女生还好。”

这句话的语气,在宁宇的耳中又发酵出奇怪的暧昧感了。

他没有想好怎么回答,阿崇又说:“你长得很像那个……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

宁宇哦了声:“你想说XXX是吗。”从小到大很多人说他像这个电影明星。

“是,乍一看很像。”阿崇笑了下,又问,“一个人出来玩不无聊啊?没有考虑报个团什么的?这边报团挺便宜。”

宁宇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话题拐来拐去一直拐到‘一个人’、‘报团’这几个字上。他浑身光溜溜地被上下揉按本来很意识模糊昏昏欲睡,硬生生被这位帅哥按摩师的自来熟搞得有点哭笑不得。

“可以再用力一点。”宁宇没答话,把话题拐到他的服务体验上,“我左肩膀常常酸,可以多按一下那里。”

阿崇也是个人精,大概服务行业,会看人脸色更会听人语气,宁宇这么一说,他就识趣地没往下问,开始专心帮他按摩。

训练有素的一双手,按着是真的舒服啊……怎么都是按摩师,之前那个泰式按摩就那么不痛不痒的?宁宇在药包的热敷下舒服得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宁宇放任身体享受着。

等察觉到不对劲,是敷完药包后,上舒缓精油的那个环节。

精油味道浓淡适宜,不是宁宇讨厌的那种甜腻味儿,倒也可以接受。阿崇在他背上挤了一滩,用手推开,从脖颈处往下按,顺着脊椎一寸一寸往外扩,手法很老道。

宁宇忍不住在心里想,长得这么帅,如果在国内……应该是学校篮球场上被女生看最多次的那个男生,这么健谈爱笑,应该也有很多朋友,会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吧。

长这么阳光健康,在这里推油……想想总觉得有点浪费?

精油在背上被完全推开以后,气味开始扩散。应该是什么薰衣草味吧?还是有点娘里娘气的味道,早知道一开始讲一下用更淡一些的香味。房间不大,空调温度开得又比较高,那气味就融化在宁宇鼻尖,散不开了。

先是气味,再到感官。

宁宇不知道是那精油里加了东西还是怎么回事,他感觉阿崇的手变烫了。

力度变轻了一些,但落在皮肤上的触感更热了。薰衣草的香有些暧昧,阿崇的手似乎也被香浸透了,他一下一下地揉着,动作不急不缓,像是要把那香揉进你的皮肉里面。舒服,还是很舒服,从肩胛往下滑,到脊椎骨周围,那双手按了按宁宇的腰。

阿崇说:“唉,你有腰窝。”

那双手按了按那两个漂亮的凹陷,又往下了。

往下是腿,里侧,外侧,阿崇又加了一次精油。他很体贴,精油罐子是提前泡在温水里的,挤到皮肤上还是温热的,不会觉得凉。

宁宇保持趴着的姿势,感觉自己身体隐隐有了什么不太得体的变化。

“你皮肤真的很好啊。”

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每句话都那么温柔,这是对一个陌生人应该有的口吻吗?

那双手往下了。他揉着宁宇的腿部肌肉,把精油一点点推开,用掌心的热度去按,压……

最后回到脚,阿崇的手好像有什么魔力,他落点的每一寸皮肤,宁宇觉得……自己舒服得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那香味彻底散不开了。

宁宇满身是汗。

那味道,那双手开始缠绕他的大脑,思绪,感官,开始控制他的心跳,脉搏,体温。

那双手正握着自己的脚踝,那双手好烫。

宁宇脸越来越红。

阿崇感觉到宁宇脚缩了一下。他动作顿了顿,最后按了一下宁宇的大拇指,放开了宁宇的脚。

“翻个面吧,帅哥,我们按正面了。”阿崇掀开盖着宁宇的毛巾,“来。”

宁宇没动。

阿崇又说了一次:“帅哥,我们要按正面了。”

宁宇还是没动,没回答。

阿崇有些奇怪,皱着眉凑近到宁宇脸那边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结果只走到一半,光着屁股蛋的宁宇就宛如鲤鱼打挺一般迅速地翻了过来。

阿崇惊了一秒,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

宁宇脸完全红了,不知道是吹空调吹的,还是因为别的。

阿崇往他那里看了两眼,才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道:“唉,帅哥,我们这里可是正规场所,没有别的服务。”

场面过于尴尬,宁宇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红了……他好像确实这样,紧张激动的时候皮肤就会泛红……

大脑短暂思考后,宁宇给自己想了一个合情合理借口下这个台阶——我是来享受的,我花了钱,我干嘛不好意思?不能因为对方长得帅就不好意思啊。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因为他手法过于那什么,我他妈也不至于**了啊!

阿崇甚至体贴地拿毛巾替宁宇盖上了他的尴尬之处。

宁宇感觉对方没怎么在意,大概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而想过以后觉得自己有了点底气,便状似轻松地接话:“哦,这么正规啊,挺好的。”

阿崇听完,又露出那种奇奇怪怪的笑了。

一个人可以长得很健康,但是笑得很邪气吗?宁宇没有见过这么矛盾的人,他总觉得这个叫阿崇的男人给人的感觉奇奇怪怪的。

“怎么听你的语气……。”阿崇往手上挤了一些精油,低着头在掌心里揉开,笑得很温柔,“感觉有点失望?希望我们不正规吗?”

宁宇强行挤出一个假笑:“……难道我希望你们不正规,你们就能不正规?”

阿崇扬扬眉毛,摇头:“这肯定不行,我们正经做生意的。”

宁宇逼自己把这段尬聊进行下去:“那不就结了。”

话是这样说,可宁宇的角度看阿崇总觉得面前这人给自己的感觉有点……奇怪?他在准备什么吗?这个场景,再配上阿崇的表情……宁宇不觉得他是在打算给人推油……他这个眼神……像是……

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扼住你的脖子。

“不过——”阿崇手重新覆了上来。

宁宇倒吸一口气,睁大了双眼。

“看客人的具体需求,技师可以推荐不同的项目哦。”

阿崇没笑了,他的手在毛巾里缓缓动着,揉捏着,似乎成竹在胸,把握一切。

宁宇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亮。

阿崇手动了几下,才收回来,笑着对一脸懵逼的宁宇道:“帅哥,考不考虑报旅行团呀?”

宁宇和阿崇对视着。

现在看不到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侵略和危险了,此刻阿崇那黑漆漆的眸里只有坦然的笑意。

错觉?

宁宇低下头。

他一字一顿地回:“……我,不,报。”

错觉吧。

第4章

按摩结束后,按照当地习惯,宁宇给了阿崇200泰铢当小费。出去以后他还半天没缓过来,到了前台区,那个五官漂亮的妹子把他叫住,领到休息区,又端来绿豆汤和甜品,说这是附赠的下午茶。

她中英文说得都不错,讲话的时候越靠越近。宁宇一边让一边礼貌点头,说谢谢,我知道了。

妹子离开前他宁宇看到阿崇从拐角出来等电梯准备下去,还和另外一个人有说有笑的。阿崇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单手玩着钥匙,动作还挺好看。

宁宇搅着绿豆汤,装作很随意地问身边的妹子:“来之前前台告诉我,一般给技师小费给100泰铢就可以了,但为什么那个人要200啊?”

那妹子怔了下,才问:“谁啊?”

宁宇下巴朝阿崇那边抬了抬,又道:“我准备给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人过来跟我说要给200。你们这小费,还有标准?”

那妹子收回视线后表情变得有些惊讶:“是崇哥给您做的按摩吗?”

宁宇也愣了下:“怎么?他不能给我做吗?”

“崇哥……他不算是我们的技师,他的按摩是跟着曼谷这边一个很厉害的师傅学的……就是我们当地那种……你们中国叫大师父吗?master?”那妹子表述不好的时候就用英文讲,“他偶尔会过来这里教新人,自己很少给客人做的。”

宁宇怔了下,才问:“不会给客人做……?”

“很少,就偶尔会过来看看。”那妹子笑眯眯的,“崇哥现在应该在做导游吧。他做很多工作的,做着玩。我们都开玩笑让他去当模特当明星啦,他笑起来好像XXX是吧?他手法很好的,所以您多给一点小费也没什么啦,您觉得体验怎么样?”

电梯到了,视线里那个身影走了进去。

宁宇目光重新放回手里的绿豆汤里。他搅了搅,才说:“……还行。”

体验确实不错,好得有点过了头。

喝完那碗绿豆汤以后,宁宇找到手机里那个十位数的泰国手机号,直接拨了过去。

虽然拒绝了说自己不报团,但阿崇依旧热情地拉着宁宇给了自己的号码,说有意向报团一定要找自己哦。宁宇在里面换衣服时就收到了那个男人发来的旅游团广告短信,他当时一边看一边皱眉头,心想这搞泰国旅游的,都这么拼的?这都兼职到按摩技师身上去了?真是无孔不入。

没想到,原来是个导游。

还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导游。

做完按摩后浑身都有些懒洋洋的。酒店里冷气充足,隔着几步的落地窗外是炎炎夏日,电话里嘟嘟嘟地响着,像是在叩响某扇未知的大门。

即使那时候的宁宇只觉得自己是因为无聊,才拨出那个电话的。

接通后那边说的是泰语。是那个声线,有些沉,带一点爽朗的笑意。

宁宇顿了片刻,才对着电话道:“你好,我想报个团。”

-

宁宇交了四千块,重新搬了一次酒店,临时加入了一个从明天开始的泰国半自由行旅游团。团队一共15个人,两两一组,宁宇是唯一落单的那一个。

配置之类的其实跟之前宁宇妈妈报的那个差不多,连去的路线和地方都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导游是一个年轻男人,名字叫做阿崇。等交完钱后,宁宇收到了名字叫‘A阿崇0627021669’的微信好友申请。

通过之后,对方发过来:

“您好,我是你们的领队兼中文导游,大家可以叫我阿崇,欢迎大家来泰国观光购物。泰国时间比中国慢一个小时,曼谷我们就住今天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带上所有的行李7点50退房,泰国时间8点在一楼酒店大堂集合。之后我们将前往大皇宫、玉佛寺,吃过午饭后看人妖表演,之后吃晚餐,然后下芭提雅。你们需要注意的是贵重物品随身携带,明天衣服不能穿无袖和不及膝盖的短裤短裙、破洞裤紧身裤,做好防晒……明天上车后我会跟大家收取导游服务费每个人100元人民币。谢谢大家,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联系这个微信号,或者打我的电话0627021669。”

宁宇躺在床上看了两遍那段话,犹豫了下才点进了阿崇的朋友圈。

里面只有一些特产的照片,什么乳胶枕、榴莲片和化妆品,看上去十分无趣。另外就只有几张团队的合影,点开放大看,也没有看到那个高瘦的身影。而关于这个叫阿崇的男人自己的东西——他的生活状态,他的日常,都没有。

宁宇退出来回到和阿崇的聊天对话框,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复。

他把手机往边上一丢,去洗了个澡。洗完才出来就听到有人敲门,宁宇套着衣服开门,心想大概是隔壁那个借他充电宝的妹子来还东西吧。

结果打开门是背着单肩包的阿崇。

宁宇愣了一秒,才问:“……有事?”

阿崇点头:“你没有回复短信,我就来问问,是不是没有看到短信。”

不能直接微信上说?还要当面跟我说?

宁宇想了两秒,才答:“……但你的通知里面也没有说,收到请回复,我以为不用回。”

上一个团的导游发这种东西,宁宇也从来没有回复过……不对,这个是一定要回复的东西吗?

阿崇又笑了起来:“嗯,所以我当面来告诉你,服务要做到位嘛。”

宁宇感觉有点尴尬,只能说:“嗯,我看到了,下次会回复的……其实可以微信跟我讲的,不用特地来一趟。”

“哎呀,你是半路加进来的客人,又是一个人,我多照顾你一点嘛,不是说没报过团?”

好吧。宁宇点头:“谢谢。”

阿崇今天穿了双不错的鞋,宁宇瞟了两眼他的球鞋,心道这鞋已经够他这次的团费了吧,这导游还挺舍得买好鞋子。

莫名其妙,宁宇总觉得阿崇脸上的笑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笑在脸上,没到眼底,眼里似乎有些细碎冷漠的审视,还有一些不耐和厌烦,要仔细看才能看到的神情。

可他相貌俊朗,这么一搭配,宁宇就觉得这人有些邪里邪气。

“那你早点休息。”阿崇嘴角一直挑着,“明天见。”

宁宇点头。阿崇走之前又歪头对着他笑了笑,让他更意外的是,阿崇转身前伸出手,状似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拍一下倒是没什么,但那只手臂离开前碰到了宁宇的耳朵,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宁宇闻到阿崇的手腕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很像是那天做按摩时溢满整个房间的薰衣草香。

阿崇走了,暧昧的味道散了。

宁宇呆了呆才关上门。睡觉前他总觉得那味道似有似无地一直在鼻尖拂过,一下一下地撩着嗅觉神经。那味道似乎真的在,但仔细闻又什么都闻不到。

‘够不到’、‘始终差一点’的感觉很不好,始终处于临界点边上的愉悦感会让人觉得心里发痒,焦躁,就像你有一块皮肤痒得你发抖,但对方不知是无意撩拨还是刻意为之,就只抓你最痒那块儿的边缘。

舒服吗?

比抓最痒的地方还要更舒服。

宁宇在黑暗里睁开眼,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点开和阿崇的对话框后,他发过去:

Ning:收到。

第5章

正式跟团游的第一天,宁宇发现自己……在夏季的泰国感冒了。

那么热还会感冒?会啊,外面是挺热,但只要是泰国室内冷气都开得宛如不要钱,宁宇一件外套都没带来,大概也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就这么光荣患病,该有的症状全有,流鼻涕,嗓子痛,头晕目眩浑身乏力……

旅游车载着他们去大皇宫的时候宁宇在车上困得已经意识模糊了。六点半就起床吃早餐集合,他又困又难受,都没心情去听阿崇拿着个话筒在前排讲些什么,戴着耳机就开始补眠。

到了地方车停稳后人都下去了,阿崇数完后发现差一人,刚要回车上找,结果肩就被拍了下。

宁宇戴了个黑口罩,看着面前举着个小旗子的阿崇,瓮声瓮气地道:“我不太舒服,就不去看了,在车上等你们。”

阿崇看了他两眼,才笑起来:“我不带他们进去,所有景点都是阿凤姐来带领,我不是地导哦。”

宁宇看了眼旁边正帮团里一个小姑娘擦防晒的地导阿凤,声音低了点:“哦。那我能不去吗?”

“可以不去啊,你自己交的钱,不去的话是你自己吃亏。”阿崇耸肩,“不去的话你就只能留在车上玩手机了。”

宁宇抬头看他:“你不是在车上吗?”

阿崇笑着回他:“我不在车上,我要去街对面喝咖啡,等他们看完景点回来再过来。”

宁宇以为阿崇下一句会是:你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咖啡?但这句话没有出现,阿崇转过了身,去和司机说话。

太阳毒辣,站了没几分钟宁宇就热得满头大汗。他斜眼看了看旁边的跟司机说话的阿崇,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阿崇为什么好像都没有出汗。

阿崇注意到宁宇在看他,就凑过来问:“怎么了?还有事?”

宁宇一把撸下头上的棒球帽,问他:“你不热?不带个帽子?”

“晒习惯了,戴着帽子在外面我觉得更热。”阿崇说,“你不舒服就去车上休息啊。”

宁宇不讲话了。他低头用手去揩帽子上面的汗,又摸了一把额角的汗水,才憋出来一句:“这附近的咖啡,好喝吗?”

阿崇还是老神在在的:“好喝啊,我们泰国本地的咖啡都不错,价格也不贵。”

“喝咖啡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不远啊,就在街对面。”

“你自己去吗?”

没等回答,地导阿凤走过来跟阿崇拿小旗子。对话被打断了,宁宇只能在边上听阿崇和阿凤用泰语叽里呱啦地交谈。不知道阿崇说了什么,阿凤被逗得一直笑,一边笑一边拍阿崇的肩膀。

宁宇突然就觉得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为什么他听不懂他们说话?为什么他不知道阿凤是因为什么笑?

阿凤举着小旗子把团带走了。阿崇送了团队一段路,但只送到停车区域外。宁宇蹲在车边阴凉的一小块阴凉处玩手机,阿崇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但没有叫他,径直上了车。

宁宇心浮气躁地划手机。想上车,又不想上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蹲着干什么。

他赌着一口莫名的气,总感觉这个叫阿崇的导游诱惑他报了团之后就对自己热情不再。但宁宇也没什么立场去说阿崇什么不是,跟也是自己跟来的,人家也没什么义务对自己更照顾一些啊,你算什么。

等阿崇拿了包下车,路边宁宇身边时他终于记得跟他打了个招呼:“诶,不舒服你就在车上好好休息啊,要集合的时候我会给你们群发消息的。”

宁宇站起来。

他努力挤出那种很随意的语气:“你去哪里喝咖啡?”

“就那边。”阿崇指了指街对面,“那我走了,再……”

宁宇连忙叫住他:“我能一起去吗?”

阿崇脚步只顿了一下,他笑起来:“你不是不舒服吗?”

“……一个人待在车上很无聊。”

“车上还有司机啊。”

“司机又不会说中文。”

阿崇转过头看他:“那请问我们去喝咖啡,我是跟团里的客人去,还是跟一个中国朋友去啊?”

宁宇被他笑得一愣一愣地:“朋友……吧。”

阿崇比他高小半个头。他视线直直地对着宁宇,很明朗直接的目光。

宁宇没有被这种直接的目光看过。

国人的、身边人的目光常含一种拘谨和距离,是礼貌的安全线。但阿崇看他似乎不同,阿崇的看人是目光是动态的,似乎有很多变幻的情绪,此刻就是带着攻击性的,像一只蛰伏着打量猎物的豹子。再一晃眼,你再看,那目光又变了,你看着他,你会觉得那目光多么人畜无害,之前的掠夺感是假象吗?可多疑的人不确定地仔细看,又觉得不是,这人更像只狐狸,狡猾地把情绪都藏在一张笑脸后面。

你揣摩他,最后困扰的始终只是自己。

“那走吧。”阿崇说,“把你帽子戴上,我看你这皮肤……会晒伤的。”

宁宇说好。

他们并肩走。太阳晒在皮肤上,久了会有些火辣辣的疼,不太舒服。阿崇倒是步履轻松,他不挡太阳,不戴墨镜,不戴帽子,自然地行走在烈日下,都能称得上是闲庭信步了。

宁宇觉得气氛尴尬,只能没话找话说:“你现在就只做导游吗?”

“嗯,做着玩儿嘛。”

宁宇笑了:“那你做按摩师也是做着玩?”

“嗯,做着玩。”阿崇说,“哎呀,可能在泰国,大家都比较懒,喜欢享受生活啦,节奏慢一点,跟你们中国不太一样。我做事情都是做着玩,旅游嘛,就是每天带着不同的人玩,我比较喜欢混在人群里面,每天看不同的面孔啦。”

“但做旅游业挺累的吧?”宁宇有点不解,“就可能遇到比较麻烦的客人……而且你们难道没有什么业绩指标之类的?”

“累倒是不累,看你拿什么心态做啦,我觉得还算轻松。”阿崇说,“业绩嘛,我业绩还算不错。”

停车场围栏外站了很多皮肤黑黄的泰国面孔,举着白色的板子对着路过的旅客吆喝:“内部票,只要80块!美女看大皇宫吗?”

他们路过几个景区的保安。有个稍微胖些的男人看到阿崇跑过来,用泰语跟他简短说了两句,给他递了支烟。

阿崇接了过来,但没有抽。那个保安的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又递了两串冰菠萝过来,给宁宇的时候还有些害羞,等宁宇说了谢谢,她才说:“萨瓦迪卡。”

阿崇教她:“哥哥。”说完又指了指宁宇。

那小姑娘学着叫:“哥哥。”

宁宇被叫得开心,从兜里拿了五十泰铢出来给她,让阿崇告诉她:“让她买吃的。”

他们走出去,过了马路。

泰国的街道和店面给宁宇一种矛盾感。有贫穷和落后的底子,又有现代化的外壳,有东南亚的地域风情,但也能看到一些西式的影子。复古里生长出一种缓慢的生机,似乎每个街口都很适合拍一部男主女主都穿着校服的电视剧,随意拍一张街边的照片,前面是破旧的楼,背后又是一栋及其现代感的高楼……

这里有种气氛漂浮——好像随时都会发生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或许没头没脑,或许离奇诡谲,但在这里,你的大脑会接受所有的不合理。

宁宇感觉这条街的味道似乎是自由的。

“以前泰国给我的印象就是很土。”宁宇说,“这次来,感觉倒是不太一样,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阿崇吃着菠萝,问:“哪里有意思?”

“很……自由?”宁宇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感觉很舒服,虽然很热,但是很生活化。可能因为你们泰国人还很爱笑,走在街上也会觉得自己在被欢迎。”

阿崇笑了下:“你好容易满足啊。要是你看到不好的地方怎么办,到时候你会很失望吧。”

“哪个国家都有不好的地方吧,我出来玩,肯定只想记住好的,有好的回忆。”宁宇说,“感觉这边生活压力似乎没有那么大啊,每个人看上去都很轻松。”

“差不多,大概因为是佛教国家?”阿崇还笑着,看上去有些散漫,“大家有信仰,对别人就都谦卑有礼貌一些。对生活嘛,都是享受生活啦,等你到了芭提雅感受会更深啦。”

阿崇推开咖啡店的门,宁宇在他身后跟着进屋。店里冷气充足,一进门就有浓浓的咖啡香和果香。

他们到前台点单。

第6章

阿崇点了美式。宁宇本来想点焦糖拿铁,但阿崇说:“你要不要试下他们家的椰汁。”

宁宇以为阿崇会说,生病还是不要喝咖啡了这一类的话。想完他又分神去想,不知道感冒到底能不能喝咖啡。

但阿崇只是说:“他们家的椰汁很好喝。”

他们礼貌地分别付款,谁都没提一句我来请你。宁宇是因为感觉提出来或许唐突,阿崇……不知道阿崇怎么想。

室内冷气很足,宁宇坐下后又开始觉得冷,空调吹得他头疼。阿崇有一搭没一搭去翻桌上的杂志,偶尔看一看手机。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导游的?”宁宇开始没话找话。

“大概两年前。”阿崇把杂志合上,黑色的iPhone在他手里上下翻动,他突然指了下宁宇敞开的包,“你出门还带电脑吗?”

“嗯。”宁宇把包往里侧放了放,“我在跟一个组做个项目,虽然出来玩了,但还是怕有什么状况要用到电脑和资料。”

“项目?”阿崇重复,“你做什么工作啊?不是刚毕业?”

宁宇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不善言辞,反正跟阿崇解释的时候他有点结巴。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国内双一的国家学科专业,成绩也不错,全国建模比赛、机器人比赛都得过奖,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可能是因为阿崇很认真地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很黑,形状很好看,全神贯注地看着你。肯定是因为这双眼睛太特别了,所以宁宇觉得自己心跳在变快。

“听上去很厉害。”阿崇评价的时候在笑,“我就不太喜欢读书,读书以外的事情我大概都能做得很好。”

店员把饮品端上来。宁宇摸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这杯椰子汁喝完,感冒可能又要加重一些。

结果阿崇突然说:“里面好闷,我们去外面坐吧。”

说完他就端起桌上的两个杯子,径直走了出去。

宁宇愣了两秒才抓起书包跟上去。

推开门后潮潮的热气扑面而来。此刻这热度让人觉得安全,无端给人一种舒适平和的错觉。

阿崇坐得闲散。他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加了一块糖,捏着勺子搅拌,宁宇眼睛没地方放,就盯着阿崇的手看。他没有话题,想说些什么,可又无从开口。

“把你书包拉链拉好。”阿崇用勺子指了下宁宇的书包,“贵重物品要看好啊,别丢了东西回不了国。”

宁宇只能转头去整理那个被塞得乱七八糟的包。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在里面,书包拉链又有些不听使唤,他有些心烦,索性把东西掏出来重新整理。阿崇看到他掏出本书,问:“你还随身带书?我看看?”

本来要收回去的手也顿住了。宁宇犹豫了下才把书递过去,说:“来之前随便拿了本,就打算坐车的时候看看打发时间。”

阿崇挑着眉头读书名:“《刀锋》。讲什么的?”他随意翻着书页,去看宁宇用铅笔标在书里的小字。

“就是……讲美国的一个飞行员在部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战友,战友后来战死了,他开始对人生觉得迷茫。复员以后他没继续念书,也不想工作,他想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去了巴黎。”宁宇说得很慢,“我就看到这里,但我不太想接着看了。”

“怎么,写得不好?”

“不是,写得很好,就是……”宁宇尝试措辞自己的感受,“虽然文学作品没有不能用好的结局或不好的结局去评判,但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最后的走向是我现在还没办法认同和接受的。就类似……我在看还不属于自己人生阅历的一些东西,我怕看过以后会被影响太多。”

阿崇笑了一声,他摇摇头:“看个书要想这么多。”

宁宇把书接过来,说:“有吗。”

“有吧,跟你们书读得多的人聊天我都有距离感,感觉你们就喜欢想太多。”

宁宇默了下。接着他的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他敷衍了几句,那边一直在问他工作的事情,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宁宇几句,大致意思是说干嘛去泰国,小国家不发达也没什么好玩的,还要跟周嘉欣那个事儿巨多的女人去,还不提前打招呼,到了才跟他讲。

话题越来越偏,宁宇的耐心也快没了。他跟父亲讲的是上海话,心道阿崇大概也听不懂就没去边上接,结果讲着讲着宁宇和往常一样开始音量越来越大,有些不受控地变得心浮气躁。

挂断电话以后宁宇才发觉自己刚刚大概有点失态。

但阿崇看上去不甚在意。他小口喝着咖啡,对宁宇笑了下:“出来玩还要打电话跟别人吵架啊。”

宁宇下意识说:“……对不起。”

说完才觉得没必要道歉,但已经脱口而出了。

阿崇被他这反应搞得好笑:“干嘛对我抱歉,我是觉得你出来玩,就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情嘛,出来玩,放轻松。”

说完后他把手臂搭到桌上,微微靠近了些,去看宁宇的头发,等看得宁宇有些坐立不安时,才道:“诶,头发上有东西。”

宁宇抬头要去摸头发,但阿崇已经抬起了手。宁宇目光只能放在阿崇的脸上,奇怪的是阿崇也在看他。

他们对视着。

视线里阿崇的笑变得狡黠了些。

宁宇有种被那个目光融化的错觉。天气太热?头脑发烧?怎么这么热。他觉得有一团火在靠近他的大脑,越近就越不舒服。

那只手摸了一下他右边耳侧的头发。等宁宇眨了下眼,他看到那只手停在自己眼前。

阿崇的手指骨节分明,形状好看,正握着一朵纸做的花。

阿崇看到宁宇呆住的样子,又笑了。他晃了晃那朵纸花,说:“给你变个魔术,不要不开心啦。”

宁宇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什么时候折的?”

阿崇还在轻轻晃那朵纸花。

在阿崇的笑容里宁宇找到了可以形容对方相貌的只言片语:笑起来的时候像拉开的汽水,有泡泡冒出来。长相带着野气,自由散漫。

“你打电话的时候啊,用餐巾纸折的。没人陪我聊天,很无聊啊。”阿崇撑着头看他,示意宁宇接过那朵花,“送你一朵花,希望你在泰国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结束旅程后给我打好评哦。”

“你还会魔术呢……”

“好玩嘛,以前无聊的时候就学了下。不要?”阿崇摇了摇那朵纸花,“不要我丢掉咯。”

只犹豫了一秒宁宇就接过了那朵纸花。或许不叫犹豫,宁宇只是觉得停顿那一秒能证明自己有经过思考。

结果抽出那朵花后阿崇手很快又探向了宁宇左侧的耳发。

大概是摸了下他的头发,有擦到耳侧的皮肤,手一瞬就收了回来。他动作很快,宁宇被搞得云里雾里的,也没敢动。

等那只手再回到宁宇眼前,这次阿崇掌心里,躺着一枚硬币。

“第二个来自曼谷导游的魔术小礼物哦,幸运硬币。”阿崇把硬币合在手掌,笑得明朗,“这是中国的一元硬币,之前的游客送我的,我的收藏,今天送你吧。不过你先猜猜,掌心朝上的是数字还是图案。”

宁宇被阿崇的表情逗笑了,他放松了些:“那猜到数字会怎么样,图案会怎样?”

“猜到图案就……你就会有财运。”阿崇煞有介事地,“猜到数字就有桃花运,怎么样?”

魔术不算高明,但出现得恰到好处。游戏不算好玩,只是阿崇做这些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他似乎了解你的所想,也能给人最好的反应,让你觉得舒服。

最难得的是他言语举止虽然总有些暧昧,但实质并不轻浮,你甚至会觉得,自己在被他认真地关注。

猜硬币没什么意思,拿着硬币的人有趣。

宁宇假装淡定地喝了口椰汁,他瞅了眼手边那朵纸花,才道:“……那我猜是数字吧。”

阿崇挑眉看他:“哦,很期待有桃花运?”

宁宇努力挤出很随意的语气:“期待啊,在国内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说不定我在这里能遇到。”

阿崇哈哈笑:“这么随便啊。”

“你情我愿的事情,说不上什么随不随便吧。况且要是能有一场艳遇,那可比去看大皇宫有意思多了。”宁宇指了下阿崇合着的手掌,“快开吧。”

阿崇哦了声,他手还紧紧合着,像是在紧紧按着潘多拉的盒子,不让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跑出来飞进宁宇的大脑里。

毫无来由,宁宇觉得自己在出汗,他被阿崇盯得……

“快开吧。”他忍不住小声催了句,“别卖关子了。”

阿崇又似笑非笑地看了宁宇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把手掌打开。

手心里是空的,硬币不见了。

宁宇怔了下,失笑道:“魔术还没结束啊……你别当导游了,去做魔术师吧,女孩子肯定吃你这套。”

阿崇说:“只有女孩子喜欢,男人就不喜欢吗?好伤心啊。”

宁宇一怔:“……也不是吧……看情况。”

阿崇很自然地把话接了下去:“这样啊,那你吃不吃我这套?”

这句话不是疑问的语气,更像是陈述句。陈述句怎么也这么暧昧不清?

风潮潮的,吹来咖啡和阿崇的味道,宁宇头晕眼花。是不是早上吃的感冒药起效了?好巧不巧现在起效?他脑袋晕晕的。

尴尬的时候就喝水。宁宇抬起杯子喝了口椰汁,才模棱两可地说:“魔术很棒。”

阿崇笑了下,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咖啡。他仰头的时候宁宇看到他翻动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阿崇放下杯子前,宁宇移开了目光,去看边上路过的一对白人情侣。

那对情侣穿得清凉,手臂搅在一起,男生手里拿着个椰子在喂女朋友喝。女生垫脚喝饮料的时候,男生俯身去吻对方的额头。店里面在放听不懂的泰文歌,咿咿呀呀的,旋律挺好听,让人昏昏沉沉的气氛。

静了一会儿,宁宇才问:“硬币被你变走了,那我的财运和桃花运都没了吗?”

阿崇笑,“把你的杯子抬起来看看。”

宁宇回过神来,抬起了自己的杯子。

玻璃杯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元硬币。面对宁宇那一面的是阿拉伯数字,1。

宁宇这次是真的有被惊艳到。他说:”你真的很厉害,什么时候放到这里的啊!“

“告诉你就不叫魔术了,干嘛一定要知道。”

宁宇不吝啬称赞:“厉害!看来我真的要有桃花运了!”

可阿崇却一脸惋惜,对宁宇说:“唉,你怎么会想要1呢。我的话就会想要菊花那面诶,想发财。”

说的人或许无意,也可能有意。但无论阿崇本意如何,总之这话放到宁宇耳朵里变得无比奇怪。

他看着面前硬币上的那个1发了会儿呆,脸慢慢红了。

第7章

站宁宇前排的是一对情侣,听口音似乎是四川人。左等右等排签证的队还是这么长,他反复地把手机掏出来看,微信还是没有红点消息的提醒。

前排那对情侣很烦,讲话不注意音量,成吨成吨地往宁宇脸上砸狗粮。女生称呼男生猪,男生叫女生小猪,身体靠在一起,你捏我的脸我搂你的脖子,黏糊得宁宇都想跟后边人换个位置。

他手在口袋里玩一枚一元硬币,分神想如果阿崇打死不来接他也不见他,那自己怎么办。

口袋里这枚硬币被他把玩得陈旧了。钱,那么多人摸过用过的东西,不晓得有多脏,可宁宇小心翼翼地留了一年多。

他心烦的时候会拿出来玩,想抽烟的时候会拿出来玩,犹豫不决地时候会拿出来做决定。宁宇有点选择困难症,每次吃饭点单都会迟疑很久。这枚硬币帮他解决了很多难题,早餐是面包牛奶还是豆浆油条呢,掷硬币掷到1就吃面包,掷到花就吃油条,不用再犹豫不决了。

那……如果翻到数字,那自己就能见到阿崇。如果翻到花,那就见不到。

宁宇把手抽出来,摊开掌心看——

数字1。

宁宇定定看了那个阿拉伯数字两秒,又合上掌。他再一次点开锁屏,发消息给阿崇。

Ning:睡了吗?游客看病的事情顺利吗?

Ning:我到机场了,能找你吗?

发完后宁宇看了看左手,心道,如果翻出来是数字,那阿崇会来接他。如果翻出来花,那阿崇会无视他。

“Hello?”

宁宇抬起头。小窗里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催他:“Passport。”

递过去以后他到后面等,这才有时间摊开手掌看了一眼——

是数字1。

与此同时手机震了下。

A阿崇0627021669:我刚好来机场送机,这次带的团年纪偏大,要亲自来。你到了去C口下面等我,我帮你叫车。

宁宇看完那行字,心想,昨天晚上九点说在陪团里的客人看病,今天凌晨三点半他又来机场送机,鬼话连篇真真假假,谁知道哪句话是真的。

但宁宇心情好了些。他接过护照揣好,又看了一次那枚硬币,心想,勉强算你是幸运硬币。

他等阿崇,统共等了四十分钟。

手机快没电了,耐心也快耗干了,可宁宇不敢随意走动,老老实实地站在C出口旁边左顾右盼,看一拨又一拨的人经过自己。他有些困,还有点饿,两种生理需求让宁宇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给阿崇打过一次语音电话他就没再继续打,怕阿崇烦。一颗心沉甸甸,有觉得自己犯贱的心塞,有微酸的委屈,有求而不得的羞耻,情绪杂七杂八地混杂在一块儿,叹出的气大抵都是苦的味道。

宁宇发觉他把自己逼进了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上,因为在这段关系里,选择权和控制权从一开始就在阿崇手里,他是那个需求者,一直在渴求对方给自己回应罢了。这场感情好比是卖方市场,无论商品价格被阿崇抬到多少,宁宇都会想买。

直到阿崇从门外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下把宁宇的胡思乱想都拍没了。

阿崇看上去还蛮精神。一年没面对面地看过他,宁宇总觉得阿崇有哪里变了。即使他穿得还是简简单单的,但宁宇还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这个人。

“发什么呆?”阿崇语气随意,伸手接他的箱子,“走吧。”

他靠近时宁宇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从外面进来,还送机?确实是表面工作都不想做了,多骗几句都嫌浪费流量。

走的那一路宁宇都没有说话,就跟在阿崇屁股后面出机场打车。

还是阿崇先开了口:“我帮你定了酒店,送你过去我就走。你自己好好玩,我这两天要带团,不能陪你,等你走之前一起吃个饭。”

宁宇没有回答,低头插兜玩手心里的硬币。阿崇看他不答,也就不说话了。

到了路口等车,宁宇心浮气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对阿崇说:“借个火。”

阿崇说:“到酒店外面再抽吧。”

宁宇憋着气说:“我就是现在想抽。”

阿崇看上去还是气定神闲。他笑了笑:“大半夜的,你还有力气跟我闹呢。”

到了夜晚,这个人眼角眉梢都变得懒散,带着点痞气,吊儿郎当的。

“我没闹,我就是想抽烟。”宁宇说出这句话时脸色不太好,“你别的不给就算了,至少让我抽支烟。”

他是那种心里有事儿全表现在脸上的人,尤其有关阿崇。

旁边阿崇慢条斯理地问:“我不给你什么?欠你东西?你讲清楚啊。”

宁宇咬着那支兰州,脸红红白白半天,才直接地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又这样不接受不拒绝地跟我相处,我误会了。”

“这世界上误会特别多,不差我们这一个。”阿崇把宁宇咬着的烟抽出来,“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至于不接受不拒绝……”

阿崇笑了一下,咬住宁宇的那根兰州:“你来泰国就是玩,和我也一样,我对你也一样。玩一玩要当真,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憋了一晚上的脾气这会儿全冲上了脑袋,宁宇音量提高了些:“我是不懂事,我就是不想玩玩而已,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想。”

阿崇:“那你要怎样?”

宁宇被问得一怔。

“你常住上海,我住在曼谷。我们生活习惯不同,家庭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喜欢听的歌不同,喜欢吃的也不同,有太多不同了。”阿崇说,“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考虑这些。你会有很好的未来,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又何必跑过来,勉强自己,也勉强我。”

“……我没有勉强。”

宁宇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时语气应该很悲哀。这么热的天,他居然手脚发凉,心里如坠冰窖,浑身冷飕飕。

“不是?”阿崇转过头看他,“那是什么?你要说这是爱情,说你爱我,说你不能没有我?得了吧,演偶像剧呢?扯不扯。”

结果宁宇真的认真地回望了过去。他重复阿崇的话:“是,我觉得这是爱情,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阿崇听完愣了两秒,才换上自然的表情道:“……神经病吧。”

“嗯。”宁宇红着眼睛点头,傻傻地重复,“对,我喜欢你,我是神经病。”

第8章

为什么会喜欢阿崇?

宁宇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李宗盛唱过,爱是一场高烧。如果要宁宇来形容他喜欢阿崇时的感受,他也只会说:我不清醒,我生病了,发了一场很严重的高烧。而阿崇在这场病里扮演的角色是各种各样的药品,他有时候是阿司匹林,有时候是维生素C,有时候又是普鲁卡因。宁宇没有对症下药,一堆药把自己吃得高烧不止,一病就是一年。

刚遇到阿崇那段时间,他也确实一直在发低烧。但宁宇没想那么多,往常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喝喝水多吃蔬菜等个一周就熬过去了,反正男生也没那么娇气,所以在泰国那几天他也只是吃了点药,没跟谁讲过这事儿。

跟团的第二天,他们到了芭提雅。

宁宇有点奇怪。别人出去玩喜欢看风景,但他出去玩最喜欢的环节是坐车。无论是坐飞机、坐火车、坐客车,他都很喜欢。

坐车的那段时间宁宇总觉得才是真正的旅行,那期间所有的等待和期待都在酝酿,他和车上的人短暂地发生联系,一起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在车上看书,看窗外变幻的风景,那段时间最安静可贵,宁宇喜欢在车上想事情,他有很多事情都是在坐车的时候想通的。

但跟团旅游不是这样的。

“——所以其实大家来泰国呢,也别光顾着拍照发朋友圈,要是连这地方的文化历史都没有了解,大家算是白来了。”阿崇拿着个话筒在车的前排笑着讲解,“这个芭提雅吧,我想大家来之前应该也有一定了解吧?芭堤雅有个别称叫‘东方性都’,有人说,芭提雅是男人的天堂,也有人说,芭提雅除了性一无所有,这个城市是开放自由的。等今晚我们到了红?灯?区,大家会在大街上看到一些鬼佬领着一个漂亮的泰国女孩儿,这是泰国的‘租妻’……”

他站着倚在车座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松松垮垮的。

宁宇其实没有听阿崇在讲些什么,他嫌话筒的声音吵,戴着耳机听歌。本来想看书,但看着看着眼睛老是往前面瞟。他索性不看了,放任自己去看阿崇说话。

看阿崇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像在表演。就算听不到声音,阿崇的肢体和表情也足够赏心悦目。宁宇不知道这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反正他觉得阿崇说话的时候很好看。再配上此刻耳机里的音乐,面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有生命力。

阿崇是他眼里这场默剧的主角,他嘴巴张合,眼上挑,对前排那个女孩子说了句什么,或许是一句打趣的话,那女生捂着嘴笑起来。

阿崇用食指轻轻摩擦手里的话筒,他似乎挑了下嘴角,眼里出现一丝了然又厌倦的笑,好像一朵飘过去的积雨云。

在阿崇看过来之前,宁宇收回了目光。

团里其他十四个人都是结伴而来,大多是情侣。宁宇不幸落单,基本都是孤孤单单地走着,巧的是阿崇作为导游也是单出来的那一个,因为地导阿凤不跟芭提雅,之后的行程只有阿崇了。

也说不清楚是谁先坐到谁身边的,反正宁宇和阿崇在之后的旅程里基本都走在一块。团里有人打趣阿崇:“领队啊,你怎么一直只跟这个上海帅哥讲话啦?我们长得不好看,你就不理我们啊?”

阿崇哈哈笑,回:“是啊,我喜欢帅哥!”

大家哄笑,打趣几句,也没谁太在意。说这句话的本尊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真正往心里去的,可能只有宁宇。

最开始的行程是坐快艇去沙美岛。团费只包他们在海上转一圈,其他的什么环岛游、潜水、水上摩托艇都要另外掏钱。上岛之前宁宇本来还打算去玩个潜水,结果一上船他才苦逼地发现,自己晕船了。

他一个不晕机不晕公交不晕客车,父亲还是汽车公司总代理的大好男儿,居然是那艘快艇上唯一一个晕船的人。

沙美岛的风景确实不错。天的蓝是干净澄澈的,海的蓝度更深,随着浪扬起的水花在阳光闪闪发光,像钻石。

风景再好,宁宇都没心情欣赏了。其他人都在快艇上哈哈笑着录小视频自拍,只有宁宇死死抓着护栏,面无表情地盯着蔚蓝的海面,脸煞白煞白的。他忍得很难受,随时都有可能吐旁边的阿崇一脸。

阿崇显然习惯了这种环境。他笑着点评左边那位女生的自拍不错,还十分体贴地帮人家在背上补涂防晒霜。听了会儿他们的调笑宁宇感觉头越来越晕,越来越心烦意乱,索性悠悠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船头,换个视角看这片海。

船上一个人开船,另一个负责给他们发救生衣,检查船的情况。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常住在这片海的本地人,皮肤黑黄,为了方便下水只穿一条裤衩,在船上在海里都自如地像走在陆地。

其中一个船员年纪很上去很小,蹲在船头,正吃着巴掌大的芭蕉盯着宁宇看,满脸好奇。

宁宇问他:“你多大了?……How?old?are?you?”

看着还没成年,这就出来赚钱了。

结果那小孩用有些蹩脚的中文回他说:“告诉你,100泰铢。”

???

宁宇笑出声来:“问你多大,还100泰铢?你是马云啊,这么值钱?”

那小孩明显听不懂,但想也能想到宁宇会怎么答,他对着宁宇做了个鬼脸,笑出的牙特别白。

走动了下吹吹海风又被这活宝这么一闹,宁宇感觉舒服了些,正要转身回去喝口水,结果阿崇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问他干嘛,来问我啊。”

宁宇默了下才道:“……问你干嘛,我又不好奇。问个问题100泰铢,我买点什么不好。”

快艇速度很快,身体被甩得左摇右晃地,站不稳。

阿崇站到宁宇身侧,从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但没让宁宇看。

“那我问你呗。”阿崇把墨镜往上推,露出眼睛,“但我们导游也好穷,一个问题一百泰铢太贵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拿东西抵钱。”说完他晃了晃握紧的手。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魔术表演?

还是又有新招数?

宁宇看了看阿崇的手,半晌还是道:“你问。”

“你几岁?”阿崇尾音上挑,随着海风吹进宁宇耳朵里,很轻,又很清晰,“How?old?are?you?”

他说英文蛮好听。

宁宇:“……22。”

阿崇笑:“那你要喊我一声崇哥。”说完他张开手掌,里面是一颗白色的东西。

宁宇疑惑:“什么东西,糖?”

“买你回答的报酬,晕船药。”阿崇说,“这是泰国本地产的,晕船晕车吃了都很有效,免税店有卖,但我这里拿要便宜些,吃了效果好可以找我买哦。”

宁宇无语了两秒:“……你真会做买卖啊。”无时无刻不想着赚钱。

“我卖东西,那都是卖给有需要的人。各取所需,你情我愿嘛,你说过的。”阿崇说,“你要是不需要,我也不逼你买嘛。”

阿崇说完就直接伸手过来,做势要喂他。明明是不太合适的举动,但宁宇居然条件反射地张了嘴,吃下了那颗晕船药。

那颗药的味道是不是苦的,宁宇忘了。他只记得阿崇的指腹碰到他下唇时,他又隐隐约约地闻到了那股奇怪的薰衣草味。阿崇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团里那个总爱一惊一乍的小女生突然尖叫起来,说帅哥领队你来看看啊!我的手机好像进水了!

阿崇转身去帮那女生看手机去了。宁宇听到他耐心地跟对方说:“上船前就跟你们讲过啦,岸上卖的防水袋不防水不要买,不听我的吧,先别开机,等下我去帮你借个吹风……”

宁宇呆在原地,神经质地抬起手去擦自己的嘴,他在想阿崇的手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被他摸过的嘴变烫了。

撩完就跑。

船上汽油味道很重,但阿崇身上的味道却在大脑里盘踞着越来越浓烈。想得有些入神,下一秒宁宇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伴随着船体摇晃,宁宇差点摔倒。

这种事来临的时候是不是就也跟喷嚏一样猝不及防?

面前吃香蕉的泰国男孩对着宁宇甩了甩香蕉皮,突然张嘴说了句英文。

宁宇还在愣神,他没听清,又问了那小男孩一次。

那小男孩笑眯眯地指着他,大声朝着宁宇吼道:“You look like a fool!”

第9章

到了岛上,其他人都换泳衣出海玩各自的项目去了,阿崇就留在用餐区帮大家看包。除了他,整个团队只剩下一个来大姨妈不能下水的妹子,和因为晕船不想去玩的宁宇。

妹子叫月月,还在念大学,是和室友一起报团来玩的。人挺活泼,看什么都好奇,一脸涉世未深的青涩,看上去是个乖乖女。他们本来坐着聊天,有个手里拿着宣传画册的泰国男人看她左顾右盼的,便凑近了问她:“画画吗?海娜纹身,不是永久的,1000铢。”

宁宇发现泰国本地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中文都讲得不错,尤其是这种跟赚钱有关的话。

月月用中文跟那小贩交流了会儿,又转头来问阿崇:“领队,这个做了能留多久啊?他说可以留一个月,真的啊?”

阿崇和那小贩对视一眼,才道:“只要你洗澡的时候不要使劲搓,说不定可以留一个月。海娜纹身还是蛮有特色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个,你看你手这么白,画了肯定好看,但是你要确定自己不会过敏……”

“啊,1000泰铢换算下来200多块钱,好贵啊,他还不让给我讲价!”月月笑着抱怨,“但这个捕梦网真的好好看,我好想做,就是太贵了,我不做了。”

“哎呀,你出来玩,花点钱买自己开心嘛,200块带回去给朋友看,或者拍下来发朋友圈也好,买个高兴,没关系啦。”阿崇说得煞有介事,还挺会哄女孩子的,“不然我帮你跟他讲800泰铢啦,好不好?”

能少两百泰铢,月月听完高兴坏了:“好啊,谢谢领队!”

而阿崇身边的宁宇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国人的钱真的是好骗,这小姑娘也太容易冲动消费了吧……难说阿崇认不认识那个手绘纹身的泰国男人。

等阿崇用泰语跟那人谈了两句,价格果然谈到800泰铢。月月开开心心地掏钱画纹身去了,一脸捡了便宜的样子。然而800铢买这个破东西,无论怎么算宁宇都觉得很不合理。

他喝了口水,才对身边的人道:“就在手上画那么个东西,800泰铢?”

旁边的阿崇抬起头。

宁宇玩着手里的瓶盖:“真贵。”

“还行吧。”阿崇说,“泰国这边的物价相对日韩、欧美,已经很友好了。”

宁宇点头:“确实。唉,我说,你们导游,是不是跟这里每个做生意的每个人都认识啊?”

宁宇也没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调侃的意思,阿崇怎么会听不出来。

阿崇似乎笑了下,他换了个姿势,坐直了些:“你是不是以前都没有报过团?”

宁宇耸肩:“没有啊,第一次。”

阿崇摇摇头:“你是不是还没工作过?也没打过工,没做过兼职?”

宁宇笑了笑:“跟同学包过几个小项目做程序,是不需要跟人打太多交道那种,算不算?我看你们工作才觉得,我们做技术虽然枯燥点,但还是挺好的。”

他从小做事情都一板一眼,十分认真细致,骨子里不太喜欢偷奸耍滑的人,对于这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感觉有点好笑。

但每个人的生活环境都不同。宁宇无法理解的这种伎俩,却恰恰正是别人赖以谋生的方式。角度不同,看到的世界不同,没有伤害到你的利益,那谁也别看不上谁。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但当时的宁宇并不懂。他似乎有些隐隐的惋惜和不解,感觉阿崇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那阿崇应该是哪种人?宁宇讲不清楚,一个人怎么能用三言两语概括得清楚。但他感觉,阿崇不会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好人。

他似乎也站在一个非黑即白的临界点上。

阿崇似乎叹了口气:“你好年轻啊,我真是羡慕你,肯定没吃过什么苦。但这个世界哪有你们文化人想得这么非黑即白啊,多得是灰色地带,多得是你看不上的买卖。你看事情,不能只从自己的角度看。”

宁宇被他这话说得一怔,刚要说什么,结果阿崇抬头用泰语喊了那个做手绘纹身的男人一声。他们隔着两张桌子说了几句话,宁宇听不懂。

等说完,阿崇又低头,笑着问宁宇:“反正闲着没事,你想不想做个海娜纹身玩玩?”

宁宇觉得自己很理智:“我可不会付800铢做这个东西,100铢我都不做。”

“我给你做都不做?”阿崇肘撑着靠背,“不用给我100铢,我就收你50铢手工费,买个冰椰子喝就行。”

宁宇再次惊讶了:“……你还会这手艺?”

“会啊,我小时候就在岛上帮人家画手绘,手艺还不错哦。”阿崇语气淡淡的,“又不难。”

“你还会什么啊?”宁宇发现自己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按摩,导游,画手绘纹身……”

“你做不做。”阿崇打断了他,“不做我去游泳了。”

宁宇和阿崇对视了一眼,才道:“……做。”

阿崇站起来,走到那个给月月画纹身的泰国男人前讲了几句话,笑着拿回工具和颜料。他一边用湿纸巾擦手,一边对宁宇道:“把上衣脱了。”

宁宇:“……脱衣服干嘛?”

“给你画在两边肩膀上,脖颈这里——”阿崇按了按他的后颈,“这里再做个图案,很好看的。”

“不了吧,我就画在……”无端想到第一次见面被摸ying了那尴尬的场面,宁宇脱口拒绝,“画在手臂上挺好的。”

“画手上我就只给能你画花花草草,娘得很。”阿崇说,“你到底做不做啊,我现在很少给别人做了,别磨磨唧唧的。”

听完宁宇二话没说脱了衣服。

阿崇画海娜纹身,跟别人不同。宁宇看到给月月做的那个人都是用一张模型图案按在皮肤上顺着轮廓画,勾出图案之后再毫无技术含量地填充上色。但阿崇没有用模型照着画,左手扶住宁宇的一边肩膀,直接徒手开始动作。

画的时候他离宁宇的皮肤挺近。画笔和皮肤的接触面很小,落到身体上痒痒的,还混杂一些阿崇呼吸时带出的鼻息。他顺着宁宇的肩线写写画画,时不时让宁宇换个姿势方便动作。僵着身子,没一会儿宁宇半边身子都麻了,不敢动。

等画完他两边的肩线,阿崇才开口道:“你两边肩膀上画的是五条经钻石符。泰国是全民信仰佛教的国家,纹身也往往含有宗教含义,早期的泰国纹身图案基本只有佛像和佛经,传统刺符很有讲究,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刺,可以纹。一般在身上刺永久的经文、佛像纹身,要先到寺里请佛,礼拜祖师。我在你两边肩膀上做的这个符,一共有五条经文相交,用网状串联而不是平行,相辅相成,代表的是家庭、事业、感情、财运、健康交叉互补,稳定平安,不会轻易被外力影响。”

宁宇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发现了阿崇这句话的不对劲之处:“……不是啊,你说很有讲究,要先请佛什么的,那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给我……做了?”

但阿崇没有回答宁宇的这个问题。他把宁宇乱动的脑袋掰正,语气带上了些命令的味道:“双手合十,不要想东想西,静心。”

宁宇被他这严肃的语气搞得有些迷。不知何时他们周围居然有了一些人围观——有看热闹的游客,有边上卖椰子、卖榴莲的摊主,还有腕上戴着金表的餐厅老板。

宁宇看到一个中年泰国男人语气小心地跟阿崇讲了几句话。阿崇头也不抬,还在低头描画宁宇的脖子,答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情绪。但宁宇看到那男人表情变了变,居然双手合十,对阿崇低头拜了一拜。

被迫也受人一拜的宁宇感到莫名尴尬。被那么多人看着,他好不自在,只能问阿崇:“……他们干嘛看我们?”

“看我给你画海娜纹身啊。”阿崇语气很随意,“你肩膀上这两个,很少有人做嘛。”

“……那你怎么能做?”宁宇这次的语气十分小心翼翼,“你难道是什么……泰国皇室贵族出来体验生活,或者什么……”

阿崇笑了一下,打断他道:“真敢猜啊你,小帅哥。”

“……那……那个人干嘛还拜你?”

“他很信佛,是XX大师的信徒。”阿崇说,“我算是他的俗家弟子。跟师父的时候,我就经常帮人刺符啦,是纹身刺符师。如果是刺永久的那我没资格给你做,你要先请佛,但这种半个月就掉的,我还是能给你做的。我看你是心善有福的人,就送你两道符。”

这个在旅游车上的时候宁宇听阿崇介绍过了。泰国因为全民信佛,有百分之95以上的人都信佛教,佛教是国教,僧侣备受敬重,寺庙是主要的慈善机构,社会方方面面都以佛教为规范,而且规定男子结婚前必须要出家。

可是……纹身刺符师……按摩师……导游……怎么感觉……

宁宇感觉自己云里雾里:“你几岁啊……?你的生活也太丰富多彩了吧,哪来的时间学那么多东西,做这么多事情?”

阿崇似乎被人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答得很快:“这个做烦了,就去做下一个。人活着,什么都要试试嘛。我这个人,不想一辈子就做一件事。”

宁宇还来不及回答,阿崇却突然在他身后开始讲泰语。

这次的泰语讲得模糊不清,时快时慢,宁宇觉得,阿崇应该是在念诵经文。

看着周围盯着他们的那些人眼里羡慕的目光,宁宇心里简直……

宁宇发现自己声音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我脖子上……画的什么啊?”

阿崇刚好完成最后一笔,念诵经文的声音也应声停下。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离得太近了,宁宇觉得阿崇的声音在耳朵里居然有回音,有如钟声的回响。

阿崇说:“蝴蝶王。”

第10章

阿崇给宁宇画三个图案,甚至比那个泰国男人给月月画一个图案还要快。

弄完以后阿崇去边上洗手,月月这才做完跑过来拿水喝。她看到宁宇光着膀子,正拿着衣服纠结是穿还是不穿。阿崇给他画的图案都在他自己不太方便看的位置上,他也不知道颜料有没有干。

月月欣赏了下宁宇的上身,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到宁宇肩上扛着的图案眼睛一亮,语气里都是夸赞:“唉,谁给你做的啊?你这个好好看!是什么东西啊!”

宁宇压根看不到。他把手机递给月月:“你帮我拍一个我看看,我也看不到。”

月月拍的时候还在一直问:“谁做的啊?你这个肯定很贵吧?天哪怎么纯青色的这么好看啊!早知道我也做你这种纯色的,你看我这个,花花绿绿的……”

宁宇接过手机一看,也是惊了。

肩上两条经文,沿着肩线扩散,婴儿手掌宽,虽然阿崇画的动作很快,但图案丝毫没有敷衍,异常精致,乍一看很有视觉冲击力。最特别的是他脖颈上那只蝴蝶王,两只翅膀展开,周围垂着一些泰文小字。整只蝴蝶看上去带着点异域风情的妖冶,十分特别。

那个帮月月做手绘的男人过来拿器材,他也看到了宁宇身上的图案,眼睛亮了亮,连忙上前问他能不能拍照。

宁宇讪讪点头,那人拍的时候月月又问他:“你做的多少钱啊?谁做的啊?我好喜欢这只蝴蝶啊!”

阿崇洗完手走过来,看到宁宇被围着,笑着接话:“没给钱呢。”

宁宇是真没想到阿崇手艺这么好,这东西物有所值,要他刺个实在的这会儿也是真乐意。宁宇掏出钱包,他拿了三张1000铢的出来,算三个图案,又拿了一张50铢的出来,放在上面。

递给阿崇的时候,对方笑了下,说:“哎呀,这么多,是小费吗?”

宁宇语气诚恳:“哪里哪里,难得的好东西,这钱我花得很乐意。”

虽然拿到钱,但阿崇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把那张50泰铢的抽出来,又转身找到之前跟他讲过话的泰国餐厅老板,宁宇看到阿崇给了那男人一些钱。

回来后宁宇才问他:“你跟他买什么?”

“我把2000铢给他,麻烦他下次去寺里面当香火捐了,就当你给佛的心意啦。”阿崇说,“走,买椰子喝去,我请你。”

宁宇一边套衣服一边跟上他。

“我说,他真的会捐给庙里面吗?不会……”

“不会,这个不用怀疑,不要质疑我们的信仰啦。”阿崇打断他,“大家都很诚心的。”

他们走到海滩边上,踩着细沙,找到两个摊点,阿崇用50泰铢买了两个椰子,递了一个给宁宇。

宁宇看了眼小摊钱用塑料纸壳写的简易价目表:香水椰/50铢,下面一排是英文。

他撇撇嘴:“卖给你就50铢两个?”

阿崇和卖椰子的阿姨讲完话才看向他:“是啊,卖给帅哥就便宜点呗。”

这人讲话怎么老是这样。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名字?”宁宇把拖鞋甩到一边,跟阿崇一起席地坐到一棵树下,脚踩着细沙玩,“你从来没叫过我名字。”

阿崇回看他:“那你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啊,你叫什么,让我记住你。”

“我叫宁宇。”

“这样我记不住,我能记个三天、四天。一星期,但没多久就忘了。要让我记住一个人,至少这人对我而言应该是不一样的吧?”阿崇耸肩,“我每天要记很多人的名字,但不是谁都值得我记住。我记人得有个标签,这人是做什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特点,或者……”

宁宇忽然明白了阿崇这话的意思。确实,他不需要记住一个跟团客人的名字,只相处一周左右的人,稍纵即逝的关系,何必增加别的记忆负担。

这是合理的,但宁宇觉得不太公平的是,阿崇或许一个月后就会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自己会一直记得阿崇,会比阿崇更久。只要想到曼谷,想到泰国,他肯定会想到这个叫阿崇的男人。

这世界好不公平。

“你给我的感觉很神奇。”宁宇说,“我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我哪种人?”阿崇笑,“我不就是个爱笑的男孩吗!”

宁宇被逗笑了,但他还是把话说完:“感觉你的生活很丰富,又很有趣,你过得很充实。你又做过那么工作,肯定也有很多朋友,生活每一天都很精彩。”

“我喜欢玩嘛,玩心重。”阿崇一直在笑,“我确实也打算一直这样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赚够用的钱,每天享受生活。”

“那你怎么会想跟我聊天?”宁宇抬头看阿崇的表情,“我这人应该挺无聊的。”

“哈哈,你看着好老实,很有趣啊,跟老实人讲话,也有乐趣的嘛!”阿崇对他眨眨眼,“而且你长得好看啊,我喜欢跟帅哥讲话啊,心情会变好。”

阿崇每句话都说得宁宇心里一上一下,痒痒的。

“是吗。”宁宇说,“那我长得好看,你会不会记住我?”

“刚刚讲过了啊,我只会记住值得记住的人。”阿崇语气满不在乎,“长得好看比较表面,会让我现在心情变好,但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可能就忘记你了。”

他的逻辑简单又复杂,经不起推敲,宁宇也不想往下想。

阿崇嫌热,把上衣脱了放到沙滩上,他仰面躺下,闭着眼吹海风。

“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一直记得我?”

宁宇看着阿崇的脸,他发现自己对这段对话开始有欲 望,即使这段对话很无聊。

他似乎把自己放到了烤架上,空气越来越热,话语也在温度里升温,快不受控制了。

“刚刚讲过了嘛,你可以来个与众不同的自我介绍,让我了解你。”

宁宇抬起头,去看远处面前的海岸线。

“我今年刚大学毕业,上海人,不会吃辣,上学的成绩还行,刚拿到一家企业实习硬件工程师的offer。我父母离婚,我被判给我爸。我爸妈都再婚了,有自己的家庭,所以我从初中开始就住校。我的爱好很无聊,看书,偶尔打游戏。我不会做饭,抽烟,不常喝酒。”

阿崇:“听上去很普通无聊的一个人,感觉不太记得住。”

“嗯,确实。”宁宇点头,“但我还有一点大概比较奇怪。”

阿崇笑:“多奇怪?”

“对我而言真的很奇怪。我大概……十六岁的时候发现一件事,一直到我上大学,我还是不太确定。”宁宇把椰子里的汁水喝完,“那时候很迷茫,还想过很多办法去确定。后来懒得去想了,就去做别的事情来让生活丰富一点,好好学习呗,我就暂时让自己忘了。反正这件事并不一定要解决,毕竟不是人生的必需品……然后,然后我阴差阳错去了一个地方旅游,我感觉我好像在这个地方,找到了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崇听完,才侧过头去看宁宇的侧脸。

这地方,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宁宇觉得浑身有些飘飘然,他想长舒一口气。

阿崇问:“什么答案。”

宁宇却突然问他:“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人?”

阿崇答得很快:“会啊,喜欢很正常吧,跟认识多久没关系。我会在跟他相处的那几天认真喜欢他,等他走了,我就忘记他。”

“忘记他?”

“对啊,短暂的喜欢也是喜欢的一种吧。喜欢如果复杂了,就不好玩了。”

“那以后呢?”

“以后?你都说是以后了,那就以后再说呗。”阿崇转了话头,“好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关于自己的答案。”

宁宇也侧过头去看阿崇,对上他的眼睛。

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一条无形的线,那根线一头松松地绑在宁宇的脖子上,另一头被他交付在阿崇的手心里。可这一刻,那根线被拉紧了,一下子扼住宁宇的喉咙。

这句话难以启齿,紧紧扯着他的喉咙,很痛,可他就是想说。

宁宇声音很轻:“我喜欢男人。”

阿崇似乎挑了下眉,不知道是不是在意外宁宇会说这种意料以外的话,这么直白。

他补了一句:“我这样说,你会记住我吗?”

宁宇发现自己说出这些话时居然很镇定,很冷静。虽然身体在流汗,天气这么热,他大概还在发低烧……可是这个念头是无比清晰的,像一个无法推翻否定的公式,代入阿崇和宁宇,推算出来的似乎就应该是那个结果。

阿崇的反应大概是更奇怪的。他似乎并不意外,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

“……宁宇。”宁宇说完,在沙滩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给阿崇看,“这样写。”

阿崇看完那两个字,才抬起头。他盯着宁宇的脸,慢慢笑起来。

他说:“我会记住的。”

第11章

离开沙美岛,晚上的行程是逛逛芭提雅。

宁宇故意走得慢一些,就走在团队尾巴上。阿崇还是举着个小旗子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数一数人齐不齐。

这一站的行程是参观红 灯 区。虽然说是红 灯 区,但这地方倒更像是个地标景点,总之放眼望去全是旅行团,全是中国人,除了店外的灯光是暧昧的红,别的倒没见多不正经。

月月和她的小姐妹走在宁宇前面,时不时就让他帮着拍照。宁宇本来就不喜欢照相,完全是直男拍法,拍出来令人眉头直皱。反观那边,阿崇一边帮团里的客人摆角度,一边打趣那个拍风景的妹子道:“我就讨厌你们这样的,长得这么好看不自拍,偏要去拍这些没什么意思的楼房!”

他好会讲话,大家都喜欢听他说话。

宁宇心不在焉地应付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家酒吧外穿着紧身裙装招揽客人的店员在音乐声里扭动身体。

别人经过时还好,结果宁宇玩着手机走过去时被拉过去揽住亲了下脸颊,他还来不及躲开那股汗味和香水味,等碰到些东西,宁宇才发现面前这个看上去五官精致大胸翘臀的红唇美女,居然是个人妖。

他吓得抽出手退后两步,停下等他的团队都在起哄地大声调笑。

最后还是月月救了他,她看宁宇窘的不行,上前一把将宁宇扯了回来,笑着对他说:“还专挑帅哥下手。”

宁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聊这个话题。

他们住的酒店离这里不远,步行只需要穿过海滩,再走一条街就可以。参观完红 灯 区,大家都不想坐大巴回酒店睡觉,问阿崇能不能推荐几个地方,他们想去吃烧烤。

明天的行程是可以选择的,分成套餐A和套餐B,套餐A是选择自由活动,想去哪去哪不用跟团,套餐B跟团去看人妖表演加骑大象,但是要进两个购物店。

阿崇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凑齐了,问了团队的意愿。问过之后发现大家都想放松一天,约着在酒店周边逛一逛就好,十分抗拒进购物店。

阿崇自己也乐得轻松:“那最好啦,大家都想自由活动,那我就没有让大家购物的任务啦,还不用讲解,感谢大家给我放假一天!”

一群人在红 灯 区的街口,商量着待会儿要去哪里。这个团基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异国他乡又语言不通,去吃个饭逛个街也总想结伴而行。宁宇听他们话题从去吃烧烤变成了去酒吧喝一杯,并且开始统计哪几个人要去。

打头的那个是个香港男孩儿,对泰国的夜店十分感兴趣,一直在鼓动大家去酒吧。

听到那香港人问还有谁要去啊,宁宇默默退后了一步。

身边的月月先问了他:“宁宇,你去不去啊?”

这四川妹子音量怎么这么大……她一开口,一堆人的视线都飞过来,包括阿崇的。

他刚要说不去了,月月又来了一句:“我们大家都去的,你还是一个人,回酒店肯定很无聊,一起去玩一玩吧!去吧!”

一堆人开始七嘴八舌地煽动宁宇说去吧去吧,人多一点热闹。宁宇看了阿崇一眼,才问:“领队不去吗?”

月月先接了话:“阿崇不去啦,他说要去找他的朋友。”

阿崇这时候才说:“你跟他们去吧,人多热闹。”

“不去了,我这两天有点感冒。”宁宇坚持说不去,他转头去看月月,“我去买点药,回去休息。”

等目送他们走了,宁宇才转头去看正在收小旗子的阿崇,他走过去问:“领队要去哪?”

阿崇一边笑,一边掏出烟来递给宁宇,“你不舒服,要我陪你去看看吗?”

“我吃过药了,是不想跟他们去,才那样讲的。”宁宇点上烟,去直视阿崇的眼睛,“人多,吵得很。”

“不喜欢跟团?”

“不喜欢。”

“那你还报啊。”

宁宇沉默了下。他把烟灰抖到喝空的塑料水瓶里,才慢悠悠地讲:“是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阿崇笑起来。

他把烟熄了,抬手状似熟稔地揽了揽宁宇,“去喝一杯?带你见识下真正的芭提雅。”

单独和阿崇行走在那条街上时,宁宇才开始感受到这个城市的迷人之处。

芭提雅张开了口,肆意地呼吸,吸入浮动在城市上空的各种欲 望,呼出掺杂各种味道的热气,风一吹,满街的热情一股脑地往人脸上砸。

很自由的一个城市。

肥胖的鬼佬牵着一个漂亮的泰妹,阿崇示意宁宇看,说:“这就是租妻啦。”

讲得很好听,租妻。

阿崇似乎知道宁宇在想什么,他笑了下:“这里做这些都是合法的,大家就很看得开,鬼佬喜欢来这里享受生活,也是喜欢享受便宜的性。地域文化嘛,你们可能瞧着新鲜,骨子里不太看得上,但这就是芭提雅啦。”

宁宇笑了下:“我没看不上,我只是更喜欢你情我愿。”

“他们都是你情我愿啦,一个花钱买快乐,一个赚钱讨生活。”阿崇耸肩,“天经地义的买卖,不讲感情,各取所需,我觉得很正常,很合理。”

宁宇没答。

他带着宁宇进了红灯区,七绕八绕地走了两条街,穿过一条小巷,走进了一家有些闹的酒吧。进去前有人来收他们的手机,递过去的时候宁宇想的是,这地方可能要带点颜色。

本来还是有点心理准备,但进去一看,宁宇还是震惊了。

等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舞女站了起来在台上走动了一圈,面前景象太过真好,反正宁宇这个乖小孩不停在震惊三连。

阿崇看宁宇看得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好笑,问他:“喜欢吗?”

宁宇脱口而出:“不喜欢,太假了。”

“哈哈,确实做过的是很明显啦,看着挺假的,但他们也蛮不容易的。”阿崇把他带到吧台,“半妖得吃药控制激素平衡,而且他们上台表演也要吃点东西,对身体伤害很大。”

阿崇这么一说,宁宇再抬头去看那些裸着摆出各种撩人姿势的‘舞女’,心里那种奇怪的不舒服感和本能的生理躁动都没了,反而觉得有些惋惜。

“喝一点?”阿崇说,“我以前在这里学过调酒,想喝什么我给你调啊。”

“……你又会调酒了?”

你什么都会。

“会啊,我什么都会一点啦。”阿崇语气又是那种云淡风轻地,“以前喜欢来这里喝酒,老板很好玩,我们就认识了,是老板教我调酒的啦。所以嘛,出来还是要多认识朋友。”

宁宇心里想的却是,你跟我认识,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难道教你写代码?

阿崇把宁宇带到了吧台前,给他介绍那个正在调酒的朋友。居然是个美国人,叫卢卡斯。金发碧眼,身材很好,见宁宇看过来,卢卡斯一边摇冰一边笑着说,阿崇又带朋友来了啊。

他和阿崇聊了两句又去调酒了。阿崇在音乐声里大声问宁宇:“你想喝什么?”

宁宇也大声回过去问:“你最会调什么?”

说话费力,阿崇只能探过身子凑到宁宇耳边说:“一般的酒都会调,调得最好的是那种五颜六色的酒,小姑娘最喜欢!”

宁宇想象了一下五颜六色的酒,小姑娘喜欢,应该很好看。他说:“那你给我调一杯五颜六色的。”

阿崇笑了下,拿出了三个摇杯。灯光暗,场中央的灯球偶尔打一道光束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在灯光里会亮一刹。

阿崇眼尾阔,笑起来招招摇摇,一晃一晃地,看得人站不稳。

宁宇不知道阿崇往那三个摇杯里面放了些什么,他不怎么到酒吧喝酒,也不懂这些。但让宁宇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阿崇往其中一个杯子里打了一个蛋清,而且每个杯子里都放了弹簧。东西加完以后,他把三个摇杯盖好,两只手各拿一个摇杯,剩下的一个用左右手腕部顶稳,然后开始shake。

这个动作在宁宇眼里已经非常专业了,更何况阿崇还保持那个姿势摇了很久很久。宁宇看过时间,第一次他大概摇了五分钟。

中途停了一会儿,大概是手臂有些酸。阿崇让卢卡斯喂他一口水,结果卢卡斯从柜子里拿了瓶黑啤扯开盖子就往阿崇嘴里怼,阿崇手里还有摇杯也不好伸手去推,脸让了一下,来不及喝下的酒从嘴角蔓下来。

等一瓶酒一口气喝光,阿崇的下巴、脖颈、前胸的衣服都浸湿了。

喝完一瓶他转头大口吸了口气,对宁宇说:“好舒服!”

宁宇觉得阿崇眼睛似乎更亮了些。他问:“还要摇很久?”

“对啊,大概要摇十五到二十分钟,颜色才会好看。你要喝五颜六色嘛,五颜六色的要摇很久。”阿崇笑,“摇这种要有……你们中文应该叫麒麟臂,摇一杯,好伤元气啦!”

他说完,就侧过身子去继续三杯齐摇。

宁宇目光没地方放,就放在阿崇手里的摇杯上。盯久了以后视觉疲劳,他开始有些头晕。

脑中思绪开始散,乱七八糟地四散开来——

宁宇想到一串代码,想到口袋里那盒中午在7-11买的套,想到下个月入职的那家公司员工手册有113页,想到他的生活规规矩矩,想到他的生活一成不变。

过往那些看不见形状的规矩把他绑得紧紧的,他是大家口中的乖孩子,好学生,好儿子。等以后呢,他会是好父亲,好员工,好的社会一员,是吗。

他感觉到血液的重力在拉着自己下坠。

而阿崇是规矩以外的那个意外。

阿崇还在摇。他小臂晃动的弧线很好看,把宁宇摇得晕乎乎。有个只穿一条服务员抬着托盘路过,托盘里是被雕得下流的哈密瓜。她蹭了上来,抓起宁宇的手,喂他吃圣女果。

圣女果酸酸甜甜的。宁宇把那服务员推开,给了她小费,那女孩儿还要坐上来。那边阿崇似乎摇够时间,他先把手腕夹住的那个摇杯放下,又把左右手里的摇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很大声。

不知道他是不是瞪了那姑娘一眼,等宁宇被放开,再回头去看,阿崇又在笑了。

阿崇把杯子里的弹簧取出来,三个杯子倒出来以后,从上到下,共有红黄紫蓝绿五个颜色分层,最上层溢出杯面,有一层好看的细腻泡沫,像云朵。

宁宇观赏完这杯五颜六色的酒,问:“有名字吗?”

“有,名字很土,彩虹天堂。”阿崇笑了笑,他从吧台里走出来,“喝调酒太贵啦,我们点一箱啤酒去上面喝,你试试泰国的啤酒。”

他们去了楼上。宁宇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酒上楼梯,但走到舞池边上他被一个扭着身体的长发美女撞过来,宁宇差点摔倒。

人没摔,彩虹天堂却落到了地上。

美女道过谦就走了,来之不易的彩虹碎在他脚下。

宁宇还在不知所措地懵逼,阿崇走过来安慰他:“本来就是看着玩的东西,不好喝,没关系啦。”

可是,没有人为他花二十分钟摇过一杯彩虹。

阿崇满不在意,他似乎跟他说过的一样,做什么只享受过程,开心就好,并不在意结局。

他拉着宁宇踏过那杯彩虹天堂的碎片,走到小桌前。

阿崇拿的啤酒瓶子上画着一只老虎,他开了一瓶,两瓶,三瓶……

酒慢慢开完了,喝光了,他们一直喝到宁宇忘掉了那杯彩虹天堂,脑袋里只剩下眩晕,嘴里只有冰啤酒的涩味。

酒劲最上头的那段时间,宁宇不太记得自己和阿崇的对话。直到酒喝光了,阿崇才拉着他下楼,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上衣没了,似乎是太热,玩游戏的时候脱掉了。

走出那家酒吧后,阿崇揽住了他。

宁宇觉得走不稳,也就伸手环住了阿崇的肩膀。外面的热气涌过来,宁宇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阿崇也是。

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揽着对方在大街上走,没一会儿就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宁宇肩上、后颈上的纹画又扎眼,路人频频投来目光,但看过来时眼里没有鄙夷。

这条街每一刻都在发生那么多有关性的故事,它就是为自由而存在的。管你是不男不女,是男人和男人,是男人和女人,是女人和女人,那都无所谓。看到有人当街亲吻,人们也只会笑着看一眼,又转开目光,去看下一个路过自己的人——是脸蛋漂亮,还是屁股挺翘,是胸脯饱满,还是皮肤白嫩。

但走过红灯区那条路的几分钟,大概是宁宇此生做过最为出格大胆的一件事——对于一个压抑自己二十多年的中国男孩而言。

他喝得醉醺醺,和一个光着膀子的帅气男人揽着对方,单手拿着上衣,脸颊碰在一起。

街灯是暧昧的玫瑰色,他们摇摇晃晃地走着,有高大的白人冲宁宇的屁股吹了声口哨,他笑就着看回去,比着中指道:“f u c k you!”

阿崇把他的中指往下拉,握到自己掌心里,宁宇感觉到对方的唇凑过来,擦过他的脸颊,像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上出租车前,阿崇问他:“你一个人睡,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问得好随意,像是在问你要不要抽烟。

但他看着宁宇,眼里有奇异的蓄意。

来了。

宁宇先是没答,他在思考,应该发生些什么才对。

他们喝醉了,这里是芭提雅,发生什么都应该是很合理的。宁宇脑袋里面有一首舞曲,沸腾着,鼓点打着他的耳膜。在大脑制造出的音乐声中,他对阿崇说:“你头发上有东西。”

说完他伸出了手,去碰阿崇的头发——

阿崇喝过酒以后变得更懒散了些。等他慢悠悠地抬眼看,他看到宁宇立在自己眼前的指尖,夹着一枚套子。

阿崇把视线放回宁宇脸上,笑了。

“偷学我的魔术?”

“又不难。”宁宇努力让声音不那么紧张,随意自然一些。他晃了晃指尖的套子,“有兴趣吗?”

第12章

在宁宇的想象中,黑暗里常有一张桌子。

桌子是圆形的,上面有很多血,他的母亲周嘉欣女士躺在上面,张开双腿,痛苦地嘶喊着。血从她的腿间流出来,把桌面溢满,滴下来,像红色和黑色的墨水缠在一起的颜色,宁宇就从那团黑红的液体里睁开眼,看到世界。

他想象,在他母亲哭号声的间隙里想象、倾听——

周嘉欣叫喊中的情绪有什么?有怨恨。她怨恨这种疼痛,怨恨自己生孩子宁仲海都不来医院,怨恨肚子里这团怎么都生不出来的肉让她以后会有妊娠纹,怨恨怀孕那段日子她的狼狈——那种怨恨直接又凌厉。

宁宇想象中的那个周嘉欣才20岁,还不那么明白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更在乎自己的人生。

父亲也不太懂。宁仲海喜欢安静,他讨厌小孩的哭声,被打过几次之后,宁宇就很少哭了。宁仲海总是喜欢说:“儿子,可以安静一点吗?”

宁宇只能放下玩具,说:“好的。”

“我希望你可以保持安静,我希望你学会点头。”宁仲海会说,“不要跟你妈妈一样聒噪。”

“我会的。”

我会的,好的。这句话是年少的宁宇跟宁仲海对话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两句话。下一次能考得更好吗?我会的。可以不要偏科吗?我会的。可以不要挑食吗?好的。可以学理科吗?好的。

我会的,好的。我会的,好的。

母亲周嘉欣和父亲关系不好,总是吵架,宁宇早就漠然。

早年他也不太喜欢母亲。母亲生活不讲究,行事随意,进他房门总不敲门,夏日清凉,在家也总只穿小衫,能看到胸的轮廓。做事的时候蹲下来,能看到肉色内裤侧边几根弯曲的黑色体毛,不太好看。

等年纪长了些,看着班上绑长马尾的女生,宁宇也会盯着想象她们老去以后的样子——脸上会有斑,会有母亲那样松散的赘肉,换下来的内裤上会有黄褐色的液体。看着看着,宁宇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同龄男生拿着手机看片,看男人把阴茎顶到女孩那地方去耸动心跳会加速,听女生细弱的呻吟会勃起,看女生的乳房会呼吸粗重。可宁宇看了,却总想起母亲躺在那张桌子上,双腿流出粘稠的血。

他不觉得片子里那些女生会舒服,而自己的下面也毫无反应。他把视线往上移,去看同班篮球队队长握着手机的手指——这只手很宽阔,可以一手握住篮球,棱角分明。等看久了,他听着手机里女孩子仿若哭声的呻吟,发现自己居然对一只男人的手有了反应。

阿崇的手比记忆里那个篮球队队长的手更宽阔一些。

这是和阿崇接吻时,宁宇脑中的所想。

半醉半醒最混沌的间隙里,宁宇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阿崇是谁,宁仲海是谁,周嘉欣是谁,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等阿崇把手放到他的后颈上,摸那只蝴蝶王时,宁宇才记起了阿崇,记起了自己,记起了他的过去,现在,还有那莫测的将来。

阿崇是他旅途中相爱相爱的陌生人,是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在他未来里的人。

等阿崇抬起头,看到宁宇脸上的表情,才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我想起我妈妈了,总不能这样说。

宁宇觉得有些烦,他推着阿崇去床上,把人压到身下,去扯对方的裤子。

阿崇被他这样子弄得一怔,他的话里开始有一些棱角:“你喜欢这个体位吗?”

他没有理阿崇,上前两三下把阿崇的裤子扯掉,抬起对方的腿,在醉意里一边吻阿崇的膝盖,一边就想这么把自己顶进去。这次是换阿崇震惊了,他被宁宇蹭了两下立刻反应过来,随即就直起身子捏住了宁宇的后颈,让他跟自己对视。

阿崇:“你做什么??”

宁宇表情还挺自然:“你说呢。”

阿崇都快气笑了:“似乎有一点误会,我觉得……你应该是下面那个?”

宁宇有点不耐烦:“上面的比较累,我来吧。”他呼出一口酒气,再次试图去拉阿崇的腿。

两个人在床脚拉拉扯扯地闹了会儿。宁宇喝过酒后力气非常大,推搡了会儿谁也没让谁。阿崇看他一副小孩子讨糖吃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但蹭归蹭,阿崇发现宁宇这撩拨地毫无章法,动作非常粗鲁生硬,怎么看都像个雏儿。

等琢磨了会儿,阿崇才捏住宁宇的手腕问:“……你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啊?”

“嗯,是第一次。”宁宇坦然又淡定,“所以你可以放心,我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病。行了,腿……腿张开。”

越来越搞笑了。阿崇笑着叹了口气:“新鲜了,头一遭有人跟我说这句话,还是个毛头小子。”

宁宇抬起了头,去看阿崇的脸:“所以你很有经验,跟很多人睡过吗?”

阿崇摆弄了下宁宇的腿,等看对方在自己腿间坐好后他才满意了,慢悠悠地回问:“有会怎么样?”

宁宇眯着眼去看他:“不会怎么样,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阿崇说,“你要在床上跟我聊这些吗?”

“就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做,是什么感觉。”

阿崇这次看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了些:“我喜欢你啊,你身体很漂亮,看上去很健康,也很干净,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

宁宇没太在意这句话,他陷入了一个迷惑中,他问阿崇:“我以前想过,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可能会害怕跟他做。我怕对方不舒服,也怕自己不舒服,总觉得那地方是不洁的,进进出出地搞来弄去,总觉得要带出血来……无论男人女人,都很难看。人为什么会喜欢做这个?还要因为这个易于冲动,喜怒无常。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怕看女人的裸体,总觉得很可怕。”

他讲话,阿崇就认真地回看他,一边看,一边揉宁宇的大腿。

宁宇觉得阿崇像是在给自己按摩,他手上用了些技巧,每一下都按得自己很舒服。没一会儿宁宇就撑不住靠了过去,去听阿崇的心跳声——

咚咚咚,从他们紧贴着的地方宁宇感觉到……阿崇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在慢慢加快,咚咚咚——

那心跳声隔着皮肉传过来,又变成了宁宇的心跳。

那一刻好奇怪。宁宇觉得自己悸动又疲惫,他被阿崇按得好舒服。肩、腿、腰……好像在舒展,他完全放松下来。

位置慢慢变了,变成他被阿崇圈在中间,被上下揉按着。宁宇开始觉得嘴唇干,想接吻,就仰起头去看阿崇。

但阿崇没有吻他,只是说:“你跟我试过以后,就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做这事了。”

说完,阿崇低头,去亲吻宁宇颈上的那只蝴蝶。

先是吻,到后来成了舔舐,然后又变成了吮吻。那块皮肤被弄得很痒,阿崇的呼吸也很痒,宁宇听到阿崇拆润滑液包装的声音,窸窸窣窣弄了一会,阿崇下面还硬邦邦地顶着他,一下下地戳蹭。他用一根手指戴了个套,沾着润滑液往宁宇后面揉,动作很温柔。

宁宇扭了下腰,阿崇又把一瓶吸剂放到他鼻下,声音像是诱哄,又似是邀请:“吸一口,放松。”

宁宇本不想吸,但那味道好熟悉,很像第一次见到阿崇时闻到的薰衣草,比酒味和汗味好闻。

他吸了一口,那味道太浓了,直直地冲上头顶刺激神经末梢——爽得头皮发麻。接着的所有感觉开始变得那样细微——阿崇的呼吸,阿崇插在他屁股里面的手指,阿崇的声音……

那个声音让他站起来,背对自己,跪下,爬到镜子前。

宁宇犹豫了。阿崇又说:“怎么啦?”

他话里听不出来喜怒,语调还是轻轻的,“做不到吗?”

宁宇怔了一秒,才说:“为什么我一定要跪着?”

“那样你不容易痛。”阿崇讲得一本正经,“也比较容易舒服。”

他拿了个套出来,语气散散的,“用过吗?我教你戴?”

宁宇接过来拆开,正打算往自己下身送,阿崇又说:“我说帮我戴,你不需要用啊。”

他还是那种完全无所谓,选择权在你手上的口吻。

但宁宇听完,却总从那语气里听出不由分说的支配感。眼神也是,定定看着你,游离不定的,偏生就看得宁宇想说对不起,好的。

宁宇手有点抖,但还是膝行过去,不甚熟练地给阿崇戴上套,中间被笑了几次,他没有抬头看。

“好啦,趴好可以吗?”戴完,阿崇摸他的头,“第一次可以很舒服的,不要害怕啊。”

他被吻着,迷迷瞪瞪地被阿崇弄到了地上。

等看到镜子前自己的脸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通自己怎么变成了下面那个,也不确定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容易痛。

但阿崇并没有让他思考太久,他被按到了那面穿衣镜前,避无可避地看见自己和阿崇光着身子贴在一起接吻。两具男性的躯体,赤条条地缠在一起。

他吞咽,吞咽阿崇的呼吸和温度。等阿崇把嘴唇换成了手指,他继续吞咽,把那几根手指舔得湿湿的。

宁宇觉得阿崇的手突然间变得好大,很陌生,把他的嘴塞得很满。他闭着眼,有些吃不下了。接着在黑暗中大口呼吸的时候,宁宇又吸进了一口那黏黏腻腻的薰衣草香。

那瞬间宁宇觉得自己看见一大片绚烂的烟花,只能无意识地张开嘴大口喘啊啊啊地叫,去捏阿崇的手臂。

阿崇含着他的耳朵,说:“叫啊,要学会叫。”

他手脚发软,感觉自己被烫得化开,在脱落。

等那阵缓过去以后,宁宇才意识到,阿崇已经进来了。

阿崇在镜子里看宁宇的表情,一边顶他,一边摸他的屁股,说:“放松,喘气。”

他的声音像会催眠。

宁宇被摸得腿软,忍不住了,只能跟着动作开始叫。慢慢就开始不对劲了,擦过的地方开始痒,阿崇好像知道怎么弄会舒服,每一下都好痒,他想叫,腿越分越开。

宁宇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被插进来的地方怎么吞吃另一个雄性男人的器官,又吮咬着挽留,很舒服,又觉得很耻辱。

阿崇似乎知道宁宇在想什么,他把那一点点无处遁形的耻辱扯了出来,揉着宁宇的腰窝一下下地往里撞,夸他说:“你不像第一次,还会吸我啊。”

宁宇回应他的动作是下意识抬高了屁股。喘息的声音缠在一起,真的撞出了啪啪啪的声音,响得不像话,太大声了,黏黏腻腻的。

阿崇没有放过他,一定要一边做,一边像个老师一样,告诉他:

“做这件事很难堪吗?你看看镜子,什么表情啊,爽得要哭了吧?”阿崇语调轻轻的,“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喜欢阴道还是阴茎,身体会告诉你答案。”

宁宇被顶得头脑发昏。阿崇一边玩他的舌头,另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从进来后就变得很强势,掐着宁宇不让动,死命往里面顶。

他表情变了。

变得凌厉,锐利又冷硬。如果不是插着宁宇的那根东西让自己爽得快跪不住了,只看阿崇的脸,他会觉得对方是要准备杀人。

“做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意思,本身都是发泄欲望。有人喜欢做控制者,有人喜欢做臣服者,对应的都是你自己而已。就像……”阿崇顿了顿,“哎呀,看看,你这不是挺开心的吗?都喊成这样了,还想压我啊?”

宁宇闭了闭眼,他说不出话,想开口就想叫,只能压着镜子喘。

“里面烫得不像话。”

“我有点发烧……”宁宇觉得自己声音软绵绵的,他被阿崇掐得快窒息了,“你慢一点。”

“慢不了吧。”

说完阿崇顶得更快。

他死死按着宁宇颈上那只蝴蝶,去看镜子里这人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样子,突然说:“宁宇。”

宁宇只能抬头去看阿崇的脸。

阿崇似乎在笑,他擦着宁宇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

“第一次被我摸硬了的时候,就想张开腿让我干是吧?”

那句话很像催眠师打出的一个响指,宁宇又被拉进了羞耻的洋流中。下一秒,他就抖着身子射了。

很奇怪,阿崇在镜子里盯着他,似乎看得见形状,但没读内容。

宁宇开始感觉到那种塌陷,这是被另一个人推上高潮时的新发现,和自己弄的区别太大了。他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实处,有东西在身体里细细地流动,像水一样。

镜子里他还被阿崇捏着后颈。

他看到自己,张着双腿跪在镜子前,翘着屁股张着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阿崇似乎喜欢宁宇这个样子。

他摸了摸宁宇的下巴,说:“对啦,就是这样。”

第13章

阿崇其实醒得很早。

这几年带团基本都得早起,生物钟早就养成了。他第一次醒的时候天还没亮,感觉身边有个人动了几下,但宿醉把意识拽回了睡眠里,他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的时候是九点半。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看到穿戴整齐的宁宇坐在床尾,膝盖上有电脑,戴着耳机在看视频。手里还在玩什么东西,但眼睛盯着电脑,看上去很专注。

阿崇静静看了对方一会儿,在宁宇看不到的地方,认真地打量这人挺直的背。

如果一个人看上去总是有序又整齐,阿崇心中总会有些不快。就像面前的宁宇,没人看到的时候都要端端正正地坐着,活像马上要去哪里面试一样。连抽烟也要抽出一种雅痞文静的感觉,浑身都写着一种出身不错,条件上佳的优越感。

也是一种距离感。

虽然知道这不是装的,但阿崇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人相处起来会累得慌。

只是阿崇这人也奇怪,不喜欢从不说出口,更不会把厌恶上脸,他喜欢隐在暗处观察这些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从人们的小动作和目光里认识世界。

这感觉很像是躲在幕布后面,看着台上的演员表演悲欢喜怒,他是旁观者,也是局外人。

阿崇从小生活坏境就很复杂,云龙混杂的社会关系和朋友圈,渐渐让他学会从一个人讲话的方式、穿着打扮、举手投足的小动作里大致判断出对方的家庭出身和性格。

而宁宇嘛,这几天相处以来,阿崇觉得这是一个长得不错、但脑子有些一根筋的小男孩,不属于那种‘有趣的人’。

他看了会儿,看得开始无聊,才拿起柜子上的水喝了一口。宁宇终于听到动静,他把耳机摘下来,把电脑合上放好。阿崇这才看清楚,宁宇手里的,是一个魔方。

以往睡过一晚后第二天和对方见面,阿崇还会好脾气地跟对方聊聊天,开开玩笑,营造一个温馨和谐的睡后环境。

但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的酒喝得不太舒服还是怎么,这会儿看见宁宇,阿崇居然感觉自己没什么力气装模作样了。他非常想把宁宇穿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和牛仔裤都撕开,不要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宁宇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大概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阿崇心想,或许是害羞了。他觉得自己放松了些,问了句:“起来怎么不叫我?”

对方看了他一眼。

别的感觉没有,反正阿崇是被看得心头一跳警铃大作很不舒服,那眼神宛如新婚之夜第二天早晨小媳妇看自己老公的那种眼神,反正就……瘆得慌。被一个长得完全不母的男人这么看,这感觉更是出奇诡异。

宁宇酝酿了下,才道:“……你饿了吗?”

如果是往常,阿崇可能会很油地回一句‘肚子不饿,但有别的反应’。但今天他被宁宇这架势搞得有点放不开,想了下,才说:“还行吧,不算很饿。”

“我起了没事做,去吃了点东西,又拿了点……吃的上来。”说着宁宇就从桌子上端了个餐盘来,他先是往床边铺了张毛巾才把餐盘放上去,“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拿了些冷了吃也不影响味道的,你垫下肚子。”

这番操作着实是让阿崇有点傻眼,他也只能在对方的目送下去洗漱,然后回来乖乖吃早餐。

宁宇把牛奶抬起来递给他,阿崇才问了句:“……你上哪儿买的?”

“就一楼早餐自助,我吃了带回来的。”

阿崇带团住过这么多酒店,也没听过哪家酒店自助早餐能让你把盘子也端回房间,送早餐是套房才有的服务。他问:“他们让你带上楼?”

“不让,说没有这个规定。”宁宇还是直愣愣看着他,“我跟服务生讲了很久,给了他1000铢,然后……”

阿崇一口三明治差点噎住:“……1000铢?”

宁宇点头。

嘴里的早餐不香了。阿崇干巴巴嚼了两下:“你还不如把这个钱给我,我可以不吃,宝贝。”

阿崇其实觉得‘宝贝’这两个字尤其恶心,然而以前交往过的蛮多人喜欢听,每次这样喊别人,得到的一般都是一个吻。他觉得自己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应该很没感情,也很怪异,但是这样喊,对方似乎会很开心。

但是宁宇看上去不高兴,他问,“你是不是还没记住我的名字?”

“我记得啊,但我就想喊你宝贝。”阿崇感觉自己开始掌握语境,就接着逗他,“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宁宇嘴张了张,犹豫了下,才说:“……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奇怪,我爸妈都没这样喊过我。”

也看得出来,一看就是打小很独立的男生。阿崇哦了声:“那你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啊,怎么有这么个儿子都不当宝贝啊。”

按正常的对话模式,或许宁宇应该说‘男孩子没必要’‘就那样吧’随便敷衍几句,这段对话到此为止,但宁宇却说——

“也不能说对我不好,我就是觉得……我对他们来说挺可有可无的。”

阿崇也只能嚼着苹果问:“怎么可有可无了?”

宁宇皱了下眉,一边讲,一边低头玩手里的魔方。

“我爸以前办厂,做汽车零件,后来开公司,反正一直很忙。我妈就……我跟她没什么共同语言,她不太了解我,似乎也不想了解我。以前我以为是因为她不喜欢小孩儿,直到她再婚生了我弟,我才知道她只是不太喜欢我。就……我也不是觉得委屈啊不公平之类的,他们没亏待我,但我们关系很陌生,我爸只叫过我宁宇,我妈叫我小宇,虽然是亲人,说话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阿崇看宁宇垂着的眼,心想你也是绝了,昨晚跟我打了炮,第二天起床来跟我聊你的家庭创伤,我难道要给你一个亲亲抱抱说宝贝别难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宝贝吗?你怎么能对一个旅途中遇到的人随随便便推心置腹?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后,阿崇发现自己有点烦。

宁宇还补了句:“家人给我的概念很模糊,我也没有过那种,被人需要,被人记挂的感觉。”

所以呢?阿崇内心毫无波动。对于他而言,去感同身受另一个人虚无缥缈的悲伤是做无用功,而且这也不是跟宁宇适合谈论的话题。

可阿崇有种奇怪的感觉,宁宇想表达的不是自己很可怜,而是说:他有点孤单,他还想要一个答案。

“我这样跟你说吧。”阿崇放下杯子,“如果你能把自己排在人生的第一位,凡是多想着让自己痛快,那就没那么多烦恼了。这年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然难念,那你就别强迫自己去读,把自己过开心了比什么都强。对吧?出来玩,开心点。”

说完他看宁宇还是没个笑,阿崇有点烦了,把餐盘拿开,说了句:“来,让我抱一下!不要不开心!”

宁宇啊了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被阿崇一把扯进了怀里,得到了一个牛奶和苹果味的吻。

和阿崇接吻的感觉很好,他始终在意对方的感受,但又一直把握着节奏,循序渐进地抽走对方的呼吸。第一次清醒着和一个男人接吻,他脑子想的居然是:阿崇嘴里好甜。

他很舒服,像是踩在云上。

然后下一秒,在这气氛很适合…的此刻,阿崇突然——往宁宇嘴里吹了一口大气……

暧昧的气氛全都没了,再转头去看阿崇,对方一脸笑意,似乎很满意对方上了当。

等宁宇双颊都被吹得鼓了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阿崇已经放开他开始哈哈大笑了。

“不要那么呆啦!哈哈哈你真的是,性格跟长相差别好大!”阿崇扯了扯宁宇的脸颊,“开个玩笑,你笑一笑行吗?”

然而宁宇愣了会儿,居然煞风景地对他说:“你整天笑,真的很开心吗?我感觉你是在表演,你其实不是很开心。”

这话说得阿崇懵了很久。

他嘴角一点一点地扯下来,对宁宇说:“没有吧,宝贝儿。”

宁宇还是盯着他:“我觉得你这人还挺装的。”

阿崇终于感觉自己来了点兴趣:“能让别人笑是本事,你管我是不是真正的快乐呢,我要靠这个挣钱呢。我说,我这么费尽心思地逗你,你就跟我扯这些呢?”

宁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也开心一点,这几天看你带团每天这么……看着你挺累的。”

这话阿崇有点接不下去。

他想了会儿,才说:“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出去逛逛啊。”

宁宇大概也没想到阿崇会岔开话题,他怔了下才说:“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说吧。”

之后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宁宇低头心不在焉地玩魔方,时不时抬头看阿崇一眼,阿崇只能假装认真吃早餐,回避身边这人的目光。

养过狗吗?阿崇觉得此时宁宇这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非常像蹲在主人边上等着投喂的大狗。

如果要说喜欢的类型,那宁宇还真算不上是阿崇很喜欢的那款。宁宇不太喜欢笑,不讲话的时候感觉看上去有些呆板,而阿崇喜欢体型偏小可爱点的小男孩,宁宇长得有点偏攻了,可坏就坏在他脸长得真不错,身材也很好。

只能说是见色起意,惹到个不好应付的主了。

“好玩吗?”阿崇指了下宁宇手里的魔方,没话找话说,“哪来的?”

“……我之前在机场等的时候无聊,逛了下,在一家店里面买的。”宁宇说,“我以前还挺喜欢玩魔方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玩。”

阿崇挑眉:“哦,你现在心情不好?”

宁宇怔了下,“没有。”他下意识要放下那个魔方,阿崇又说:“你到底会不会玩这个啊,拼半天也没见你拼好。”

“我会啊,”宁宇连忙说,“但是……”

“别但是,会就拼一个给我看看。”阿崇打断他,看了一次时间,“来,给你记时。”

听完宁宇哦了声,低头就开始迅速转手上的正方体。

阿崇其实也没真记时,他点开了微信回复团里游客的求助消息,什么问手机店哪里有啊,打车多少钱合理啊,都是些琐事。

打字的间隙他偶尔抬头看一眼宁宇——奇怪的事情出现了,阿崇发现这人耳朵红了,手上的魔方越转越慢。

他看得狐疑,就凑过去看。宁宇正好把绿色那面最后的一列转上来,从阿崇的角度看,这个魔方的六个面应该都拼好了。

但宁宇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有些欲盖弥彰地把阿崇看不见的那一面压到了手心里,然后才抬起手掌,给阿崇看这个魔方。

阿崇盯着他看了几秒,似笑非笑地问:“你藏什么?”

宁宇应该不太会说谎,他避开了阿崇的视线:“……没有。呐,你看,我拼好了,挺快的是吧。”

说完他就要收回手里的魔方,阿崇先他一步拿起了那个魔方,去看被宁宇压在手心下的那一面。

那一面是白色的。但奇怪的是,宁宇在那一面上写了字。九个小方格,每个小格子里他都写了一个数字。

阿崇皱着眉从左往右一排排地念下去,“0、6、2、7、0、2、1、6、6……”

每念完一个数字宁宇的脸色都难看一点。

念完阿崇抬头去看宁宇闪躲的眼神,“……你写我电话号码干嘛?”

他用手指擦了擦,发现擦不掉那些数字,像是烙上去似的,也不知道拿什么笔写的。

宁宇这次不止是耳朵,脸也快红了。他犹豫了会儿,才说了句:“……不干嘛。你睡觉的时候,我无聊就拿签字笔写了。白色那面太干净了,我无聊,就随便写写。”

阿崇看宁宇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大概是错觉,应该没有这么夸张……不至于这么纯情吧?

但如果有第三个人在这里,那个人或许会大声地告诉阿崇:宁宇正在加载爱上你的进度条,目前数值已达66%。

“……可惜魔方只有9个小格啊,我的号码是十位数。”阿崇随便打乱那个魔方,还给宁宇,“差一个数。”

“不差。”宁宇说,“最后一个数是9啊,每一面9个小格,我看到这一面,就知道最后一个数字是9。而且我记性很好的,特别是有关数字,无论是把这个魔方打乱多少次,我都能记住你的号码。”

“宁宇。”阿崇突然叫了他一声。

“啊?”

“你三天后会回国,我是常住曼谷的。”阿崇语气有些沉,“你来这里是来玩的,该找乐子找乐子,什么好玩就玩什么,别记挂太多,遇到什么也太当真。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但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事儿挺普通的。你年纪小,我才跟你说这些话。”

讲完后阿崇开始后悔。一是后悔为什么要睡个雏儿呢,后续粘粘糊糊的烦人得很。二是后悔……好像说得有点直白,宁宇看上去有点懵,不知道是不是在难过。看着挺实诚一男孩儿,也不知道想不想得通。

宁宇愣了会儿,才收起了那个魔方。

他似乎没太在意了,对阿崇说:“我很清醒啊。我知道的,接下来的三天我会认真地喜欢你,然后我会忘记你。”

他声音有点紧,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阿崇听完就笑了,他回:“对啦,你是聪明人嘛。”

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做糊涂事?难说。

阿崇刚说完那句话,宁宇就把那个魔方丢进了垃圾桶。

那个时候宁宇也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忘记他’。

第14章

出门前阿崇注意到宁宇走路的姿势似乎有点奇怪。

再回想一下,他感觉宁宇这几天走路好像都有点别扭。

阿崇心想会不会是第一次后面出了什么状况,就还是问了句:“你后面不舒服?”

宁宇身子顿了下,才道:“没有,我是脚不太舒服。”

阿崇视线下移,去打量宁宇脚上那双看起来很新的帆布鞋,问:“脚扭了?”

“不是,是鞋子有点磨脚。”宁宇说,“这鞋是来的时候我妈买的,在机场就让我换上过来了。我球鞋穿43.5,但她每次都会买小半码,我穿着就会有点小……我妈记性不太好。”

阿崇怔了下,才道:“那你要跟你妈说啊,不然下一次她还是会给你买小半码的鞋,难受的是你自己啊。”

“我以前跟她说过几次,但她每次还是会忘记。后来就懒得说了。”宁宇面上淡淡的,“反正只小了半码,我将就着穿,磨几天就合适了。也没这么娇气。”

阿崇看着宁宇的脸,写满得体听话的脸。一句话说得这么无辜善良,真烦。

阿崇从小到大都很讨厌好学生,谁让好学生身上总有种学校的味道。

在阿崇记忆里,学校的味道是香樟味——他的小学、初中都有香樟树,那味道好难闻。

那时候每次踏过学校的树影,他总觉得像是拉开一个尘封很久的衣柜,令人皱眉的樟脑味扑面而来,味道里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读书声。老师喜欢听话的好学生,他们身上有一样的香樟味,他们都在用尽全力用樟脑的味道盖住书的霉味,让自己不要烂得那么快。

“就算只是小半码,走久了脚也会磨烂的,这样不行。”

说着阿崇到行李箱里拿了双新球鞋出来,递给宁宇,“不嫌弃你先穿我这双吧,这双我买来还没穿过几次,44码。放心,我没什么脚气之类的。”

阿崇觉得,宁宇一定会拒绝自己。

果然。宁宇说:“真的不必,我习惯了,没那么娇气。”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阿崇故意把话说得有点难听,“你妈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去体谅她,还要留一脚的疤做纪念品?哪来的傻子啊。”

宁宇听完怔了下,他表情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说:“感觉你在关心我。”

“当然是关心你,昨晚才睡过,我不能关心你吗。”阿崇示意他换鞋,“快点吧,换了出去吃东西。”

宁宇这才点头,把鞋接过去两三下穿好了。阿崇感觉宁宇明显开心了些,似乎是在笑,笑得很小心。

怎么这么好哄。

阿崇的鞋大半码,妈妈买的鞋小半码,宁宇换成了大一点的那双,其实还是不合适,但脚不挤了,那种一直被裹着、被束缚的感觉也没了。

“我有跑步打球的习惯,经常运动就比较废鞋,平常就不会买这么贵的。”宁宇笑了下,“看来你工资挺高啊,买这么贵的鞋子。?”

以前看宁宇觉得他身上缺点什么,现在看阿崇才明白,缺的是这种轻松自然的笑容。笑起来才生动了,平常总绷着脸,像个假人。

“我喜欢买鞋。”阿崇说完就移开目光,“出门吧。”

出酒店的时候,宁宇指了下门口站着微笑的工作人员对阿崇说:“感觉泰国人都很有礼貌,工作都很有热情啊。”即使是一个帮人拉门的大叔。

“拿了钱做事情,肯定要让你看到微笑啊。”阿崇问他,“你才感受到吗,难道我对你不热情?你昨晚没有感受到我的热情?”

宁宇开始转移话题:“……我们待会儿去哪里?”

其实阿崇已经想好了几个地方带他去玩,可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不知道,你来想啊。”

宁宇顿了下,“你是导游,我听你的。”

“我今天不是导游,我今天休息。”

阿崇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泳衣的妹子经过他们,欧美人,身材非常好,大概是要去大厅出门左侧的泳池游泳。

她经过时目光在宁宇和阿崇身上停了停,只不过她看的两个男人反应很极端,阿崇是对着美女吹了声友善的口哨,而宁宇是十分不礼貌地侧过了身,把背影留给对方。

美女对着阿崇眨了眨眼,裹着浴巾走远了。

等人走了,阿崇才问他:“你干什么啊?也没必要像见到鬼。”

宁宇摇头:“……就是害怕冒犯人家。”

令人无言以对的反应。阿崇默了下,问他:“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跟女生接触过?”

宁宇想了下:“你说的哪种接触?说话当然有说过,也有很多女生追过我。”

“嗯,很多女生追你,那你都是用后背跟她们讲话的吗?”阿崇瞥他一眼,“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平常的表情看上去很高傲。”

“还真的有。”宁宇居然笑了下,“从小学念到大学我都不怎么合群,朋友不多。可能是我比较早熟吧,经常觉得身边的人很无聊。”

阿崇突然开始对他好奇了。所以阿崇问:“你谈过恋爱吗?”

宁宇摇头。

阿崇又问:“那你喜欢过别人吗?”

宁宇摇头摇了一半,他应该是想开个玩笑吧,所以说的是:“以前没有,遇到你以后就有了。”

阿崇发现宁宇其实挺聪明的,他能识别话语的气氛,能进入某个对方期待的语境。

“不要学我讲话。”阿崇瞥他一眼,“我认真问的。”

“真的没有啊。”宁宇失笑,“我对自己比较小心,就很难去进入别人的生活,也很难让别人进入我的生活。”

“是吗。”阿崇笑了一下,“那我进入你怎么这么轻松,只需要一箱啤酒把你灌醉,再把你带到床上……你还真是小心。”

“对自己小心这么久,偶尔粗心大意一次不行吗。”宁宇看上去没太在意,“虽然我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但我现在知道做那件事是什么感觉,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只是省略了步骤,大家要抵达的答案都是同一个。不是吗?”

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阿崇想了下,问:“那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读书啊。我不是说了吗,我成绩还不错。以前……的确是没有想过谈恋爱……”宁宇说,“一直有点怕女生,也不知道可以喜欢男的。”

阿崇默了下,说:“那你错过很多。”

他在想要怎么告诉宁宇,正常恋爱的顺序。

可想过以后阿崇自己也有些迷惑了,年轻真挚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回想脑海里年轻人的恋爱,大概是——

大概是恋爱前要先暧昧,在对方课桌里放汽水和软糖,包装纸里面夹着纸条,写几句不知所云的情话。然后呢,然后暧昧后要告白,告白后确定关系,接吻前先牵手,踮着脚接吻,绷着的小腿会麻。放学会一起走,会送对方回家,会在黑乎乎的楼道里亲吻,两片嘴唇黏在一起,不想分开。等回家以后再拿起手机发一条简讯说:晚安。

然后……然后在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契机到来时,终于水到渠成,等汗水蒸干,等纯真蒸干,青春似乎也就那样结束在某个旅馆。

宁宇不懂这些吧。所以他才会说:“我倒是觉得像是在跟你谈恋爱,虽然我们大概只谈……几天。”

阿崇下意识皱了下眉,心想这怎么会是谈恋爱呢。别人的恋爱是从汽水软糖小纸条开始,但你的恋爱就从一个套和一瓶rush开始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觉得宁宇有点傻,就说:“我倒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没有?不然……你假装跟我谈三天恋爱?”宁宇大概不知道他的语气有些紧张,“这样想想,如果在每段感情上都定一个期限,定一个deadline,那或许大家都会更珍惜对方,你说是吧?”

阿崇不知道为什么宁宇要一直跟他扯感情和爱。他皱了下眉,说:“我不谈恋爱的。”明明讲得非常清楚,谈了恋爱就容易不清不楚。

阿崇开始觉得有点懊恼。为什么宁宇是第一次呢?第一次这个字眼好糟糕,太容易让人忘不掉了。

阿崇觉得自己只需要在宁宇生命里踩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就可以了,没必要领着他往前走吧?谈恋爱就是和另外一个人牵缠不休,拉拉扯扯,样子难看。

宁宇问他:“为什么不谈?”

“为什么?”阿崇笑了下,“你让我想想啊。”

“赶紧编几个理由框我?”

“没有,是因为理由太多了,我捡几个有代表性的讲给你听。”

酒店出门右拐,穿过一条街,面对的就是芭提雅海滩。

太阳好大,宁宇穿着阿崇的AJ,阿崇只穿一双人字拖。他们谁都没说去哪里,但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沿着海岸线,往太阳的背面走。

“第一个原因是,我觉得一旦确定关系,以前你眼中的苹果就会开始氧化变黄,变得面目可憎。”阿崇耸肩,“我啊,不管跟男人还是女人谈,都喜欢做上面那个。但我很讨厌大多数人的一个惯性思维……因为我是1,所以我就一定要做照顾别人的那一方?我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啊!我虽然在床上喜欢在上面,但在生活里不喜欢压人一头,更不喜欢照顾别人。讲道理啊,大家都是男人,谁没点脾气啊!”

宁宇没忍住笑了。

“你别笑,这是真的。”阿崇一脸无奈,“曾经我还相信爱情的时候,和一个十九岁的弟弟聊着玩。一开始觉得他还行,聊的时候挺可爱的。等有天睡过以后,就因为我没有抱着他看电视,老天,立马哭给我看,说我变了,说我得到了就不珍惜!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你看吧,如果谈恋爱的话,我这种不想迁就对方作来作去的人,就很容易让自己自闭。多烦啊!自由身最好,没有烦恼。”

宁宇笑了笑,才说:“不然你今晚试试做下面那个,等完事以后我抱着你看电视?”

“那就不必了。”阿崇揽了揽宁宇的肩,“你懂我意思了吧?不想谈恋爱就是因为麻烦。”

“那你可以跟我试试,我应该挺会照顾人,也不会让你抱着我看电视。”宁宇半开玩笑讲了句,“我更喜欢跟你聊天,你让我很放松。”

“没必要,真没必要,何苦遭这个罪呢。”阿崇停了停,指了下路边一个小摊,问,“喝不喝饮料?”

宁宇看到椰子,点头:“喝。我请你吧,上次是你请的。”

等那个妇人为他们开椰子的间隙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白人拎着酒瓶路过,嘴里好像在哼国际歌。阿崇摇摇头,对宁宇说:“泰国是个贫富差距比较大的国家,就连外籍人也是这样。芭提雅有很多乞讨的白人,因为来这里度假花光养老金。”

宁宇接过冰椰子,第一个他先递给阿崇,“买什么会花光所有养老金。”

“谁知道。”阿崇笑了笑,“反正以后你出去玩记着,就算去玩的地方再怎么好,自己也是要回家的。记住这个,就不会和那个人一样了。”

宁宇怔了下,才轻声重复:“……回家。”

他顿了顿,问阿崇,“你觉得一个人可以没有家吗?”

阿崇看了看宁宇,才道:“怎么这么问?”

“就是……”宁宇皱了下眉头,“因为你换过很多工作,总是四处跑,也不喜欢固定的感情。我就想问你,你会不会觉得一个人,可以没有家?”

阿崇看到宁宇思考的样子,他微微低着头,皱着眉,眉间有一道纹,从阿崇的角度看过去,像一道疤,不好看。

家,好陌生的字眼。大多数人都会喜欢家,因为渴望温暖和安全吧。但阿崇倒是觉得自己不需要家,也不需要温暖,反正泰国的四季都是炎热的,永远不会冷。他飘来荡去,随意停留,自在生活。

“家这个东西,”阿崇说,“让我觉得好不自在。”

宁宇听得愣了下。

“那你还让我记得回家?”

“大多数人都得回家,都需要家,你也是,而我是小部分人。”阿崇突然有些烦躁,“人和人在一起待久了慢慢只剩下柴米油盐的无聊日常,缺点和不堪都慢慢暴露,这不就是家的真相?在一起后现实会变得好残忍,干嘛要有家。”

“是吗。”宁宇默了会儿,“我和你好像不一样。可能因为我一直没有归属感和家的概念……我爸爸的家,我妈妈的家,我的学校,我租的房子,都不是我的家。所以我倒是想找一个我很喜欢的人在一起,和他一起重复生活的无聊日常,看看他的缺点和不堪。对你来说那是残忍,但我会有一种在被需要的感觉。”

和宁宇交谈,对话好像无法简单。

阿崇不想聊这个话题了,转了话头说:“我们去兜兜风?”

宁宇点头:“可以啊,打车吗?”

阿崇笑着指了指50米外的一个停车场:“我们开敞篷车去。走,选一辆去!”

“……你下一句难道要说这个停车场的车都是你的?”宁宇说完自己先笑了,“完了,怎么办,我刚刚想了一下,如果你说这些都是你的车,我可能都会信。我这几天被你搞得……晕乎乎的。”

阿崇爽朗地大声笑:“搞得你晕乎乎?我只搞你的屁股,没搞你的脑子啊。”

宁宇默了下,才顺着阿崇的话往下讲:“可能是那什么流到脑子里了,我现在没有智商。”

阿崇表情夸张地回看他:“你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老天,我带坏你了!?”

“难道我要害羞地打你胸口然后说你讨厌?”宁宇耸肩,“但我感觉这两天……我好像确实反应变慢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还没好……”

宁宇本来以为阿崇说自己有一辆车是开玩笑的。

等阿崇把他带到里面,让他在面前一堆新旧不一的车里猜自己的车是哪一辆时,宁宇才反应过来,阿崇是来真的。

“你……”宁宇失笑,“你住曼谷,怎么在芭提雅也有车?”

“我在清迈也有车。”阿崇说,“改装古董车是我一个爱好啦。顺便给你介绍下泰国的改装车文化——在泰国呢,改装车是合法的,所以你到街上可能会看到很多被涂鸦得比较有民族特色的汽车、突突车,算是个地域文化吧。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还挺有趣。”

“我有线索了,你喜欢改装古董车……”宁宇环顾面前的车海,“那我们要找的那辆一定有点年头。”

“猜啊。”阿崇眨眨眼,“猜对我晚上抱着你看电视,说到做到。”

“看电视就不必了。猜对的话……”宁宇顿了下,“你跟我谈一天恋爱,行吗?”

这话听得阿崇一愣,转过头去看宁宇的脸。

他发现宁宇不讲话的时候很像一本合上的书。

宁宇浑身的气质很平静,有一种会令人不自觉放慢呼吸的氛围在。

只是,阿崇不太喜欢看书。

“想谈恋爱,你可以打开手机,找几个交友软件,上面有很多寂寞的单身男女,什么款的都有,随你挑选。”阿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不耐烦,“我可以陪你睡觉,别的我不行,不太擅长。”

“你假装一下就可以,我也不要你当真。”宁宇一副讨价还价的口吻,“我可以按小时付钱给你。”

他的声音清澈友善,虽然讲的是钱。

阿崇心想,钱。

阿崇挑眉,“你知道在芭提雅租一个我这样的要多少钱吗?人家是租妻,你是租男友。”

宁宇的表情在阳光下一派坦然:“为什么不敢说,你不想谈恋爱,那我就雇你,付钱交换。不好吗?”

阿崇摇头笑了笑:“你先猜对再说吧。”

“我肯定能猜对。”宁宇笑着指了指前面一辆老式奔驰,“那辆铁灰色……是铁灰色吧?反正就那辆,车头上有一只鹰那辆。”

其实宁宇进来看到那辆复古奔驰后就确定了,这一定是阿崇的车,怎么看都很有阿崇的气质,车头左侧画着一只鹰,栩栩如生的一只鹰,似乎要从车头飞出来,啄伤旁人打量它的眼睛。

没什么好猜的吧,别的车要么花里胡哨,要么破旧没品,唯独那只鹰足够特别会令人眼前一亮,宁宇看得出来那只鹰出自阿崇的手笔。让自己猜,是抛出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同意这个无聊赌约吗。

阿崇佯装惊讶,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哎呀,猜对了,你运气真好,一猜就猜对了。”

宁宇点头,看向阿崇:“是啊,我运气真好。”

阿崇笑了笑:“好吧,那我做你一天的男朋友,每小时五百铢,OK吗?”

宁宇撇嘴:“有点贵,可以讲价吗?”

“贵的东西自有贵的道理,我一口价,不讲价。”阿崇说完晃了晃指尖的车钥匙,“想要男朋友就跟我上车,觉得贵你就回酒店睡觉吧。”

“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卖家?”宁宇捧着椰子失笑,“我雇你来体验谈恋爱,那我就是消费者,你至少得关注下消费者的用户体验吧?”

“用户体验?”阿崇侧过脸笑了下,“我就是照顾你的用户体验才这么说的吧,你难道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最后几个字被阿崇说得又轻又撩。

过了很久宁宇才找回声音:“……行。成交了,500铢一小时的男朋友。”

“今天过了,你就会知道一点都不贵。”阿崇说,“事先讲好,我就卖你这么一天啊,以后可就没有咯。”

宁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上车前他准备把手里喝完的椰子丢到垃圾桶里,阿崇看到了连忙说:“唉!别丢啊,好浪费,喝完!”

宁宇动作一顿,“真没了。”

“还有的,你要这样喝。”阿崇接过那个椰子,另一只手握住宁宇的下巴往上一抬,“张嘴。”

宁宇估计是没有在别人指挥下张过嘴,反正阿崇把那个椰子倒过来往他嘴里倒的时候,有一大半都顺着下巴流了出来,宁宇的衬衫湿了一片,沾上椰子的甜味。

他保持那个微微张嘴的姿势看阿崇,像是在发呆,像是进入了某个世界,也像是静止在自己的眼中。

阿崇心里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悸动从宁宇的目光中准确无误地传过来,击中了他的心跳。

就你看我这眼神,还想当上面那个?

阿崇心想,拿钱办事,如果是情侣,这时候他们应该接吻。

就这样想着,他把宁宇压到了车头上那只一年前画的鹰上。在烈日的炙烤中,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很长的——椰子味道的吻。

如果旁边有第三个人看到这一幕,看到宁宇此刻看阿崇的目光,或许会大声喊出来:宁宇正在加载爱上你的进度条,数值已达77%,已经快超过正常阈限。

可惜,没有人在那一刻给他们这样的预警。

椰子很甜,汗水很咸,第一次经历这一切的宁宇,只记得这些。

第15章

那个吻持续的时间有些长。

总之宁宇感觉自己被亲得晕头转向。被晒得滚烫的车前盖、阿崇的温度、中午的高温,一切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还不怎么会接吻,只知道含着阿崇的下唇吸对方的味道——阿崇的味道好奇怪,谈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宁宇觉得那是有生命力的味道。健康干净的,属于男性的,或许荷尔蒙就是这个味道?原来荷尔蒙是甜味。

但阿崇放开宁宇的时候表情却有些奇怪,好像在对什么事情感到疑惑,虽然那神情很快就消失了,阿崇再次笑了。

接过吻后居然会觉得尴尬。情有可原吧,只是睡了一觉的关系,有些事情不是真的,进一步容易让彼此不自在,少一点又总是忍不住想去靠近。

阿崇调整了下表情,对宁宇说:“亲,您预定的男朋友需要您先交一下预付款。”

宁宇哦了声,居然有些松口气的感觉。这时候谈钱,感觉就舒服很多。

宁宇掏出两千铢给阿崇,“先买你四个小时。”他另外递了500铢过去,“这个是小费。”

阿崇收钱收得很干脆。他看钱的表情好和蔼,笑意都展开。

他心想,阿崇真是个矛盾的人。他有时候俗气,有时候大气,似乎把一切都只当作一场游戏。

宁宇是第一次坐比自己年纪还大的车。神奇的是这车外边看着很复古,但内设居然完全不输宁宇坐过的好车,光是看车里的构造已经眼花缭乱。

阿崇问他,想不想开开看。

他摇头:“万一被你们泰国交警抓了,那我就真回不了中国了。”

阿崇笑着打方向盘,“你还是第一个拒绝试开我宝贝车的人。”

“为了你我的安全所以才拒绝开你的车,但不拒绝你来开车。”宁宇摸了摸软皮的车座,“说句实话,你这内设……有点东西啊,就是太内敛了点,我要有你这技术,就学劳斯莱斯装个星空顶。”

“华而不实,还不如搞点实用的。”

宁宇笑了:“那什么实用?”

阿崇语气轻描淡写的:“放首你们中国的歌听?”

说完他点开了音响,音乐声流淌出来那一刻,车子也拐进了那条笔直的、沿海的公路。

宁宇也愣住了,被这车里音响的音色惊得目瞪口呆。

周杰伦的歌听了好多年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头皮发麻。阿崇改装过车内音响,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过来——音质太好了,宁宇第一次觉得周杰伦的声音这么立体,所有的声响都在耳边不停环绕,就像是……这个空间里真的有一个周杰伦在为他们演唱一般。

阿崇笑着问他:“好听吗?”

宁宇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丢脸,勉强回了句:“……你还听周杰伦呢。”

“看不起谁啊?我还听过五月天,听过王菲。”阿崇失笑,“我还看你们的穿越剧呢,步步惊心是吗?四阿哥。”

宁宇也跟着他笑:“厉害。我都没看过……我不太喜欢看电视剧,尤其什么穿越不穿越的。”

“打发时间啊,我喜欢看不需要思考的东西。”阿崇陪宁宇闲聊起来,“穿越也没什么,人都好奇未来,也总是不切实际想回到过去嘛。”

“主要是穿越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漏洞。”宁宇一本正经地,“你想啊,假设现在的你穿越到过去把三岁的你自己杀死了,你觉得会出现什么后果?”

阿崇抬眼看了他一眼,等把宁宇审视得有些不太自在,才轻轻缓缓地说:“那我就不会遇见现在的你。是吗?”

“……”

这答案犯规,宁宇脸有点热,就说了句,“……好像是哦。”

音响里面唱: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宁宇开始走神,用几行字形容……用几行字怎么形容阿崇是谁,又是我的谁。

阿崇几岁,宁宇不知道。学历,宁宇不知道。家庭情况,宁宇不知道。宁宇只知道阿崇借自己一双他穿过的AJ,阿崇有一辆老式奔E,阿崇在他的脖子上画了一只蝴蝶,阿崇放给自己听七里香,阿崇收了小时费,假装和自己相爱。

阿崇很称职,他眼神到位,语气到位,他认真地对自己笑,不用酒精也够让你晕头转向。

泰国的海风也是热的,吹得宁宇一直流汗,歌一直在放,他被周杰伦唱得有些飘了。

往右看,能看到阿崇哼着歌开车的侧脸,往左看,则是一片被阳光抱着的海,左边右边都足够赏心悦目。光的颜色真的像金子一般,美得那么慵懒。

客户体验有点好过头了吧。

“完了。”宁宇语气很轻,他其实只想说给自己听的,“感觉太好了吧……”

阿崇跟着唱了一句,说:“哦,喜欢听周杰伦?”

“不喜欢,我以前不怎么听。”宁宇发现自己是脱口而出的,“但是你今天放给我听,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喜欢他。”

阿崇笑了下:“你喜欢他干什么,你不是应该喜欢我吗,男朋友!”

他接得太自然了,宁宇被堵得有点不好意思。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阿崇又说:“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对着海大声喊出来试试看?我不管是心情还好是心情不好都喜欢来这条路开车看海乱吼。这里没人认识你,今天也没几辆车,你试试?”

宁宇一怔:“我没什么想喊的……”

“那就唱歌。”阿崇突然把车子提了点速,“对着海唱!唱你们的周杰伦!你放开一点,别这么紧巴巴的,大声喊出来试试看——”

阿崇跟着音乐微微摆动着身体。

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他太肆意,太散漫,太自由,和宁宇那样不同。

阿崇越开越快,宁宇心跳也越来越快,他热得大汗淋漓。阿崇开始吹口哨,那声音散在风里,好好听。

宁宇忽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自由感。他在想……

阳光照在阿崇身上,他就做阿崇投射在地上的阴影,就做阿崇蹒跚学步的模仿者。阿崇是谁?几行字好像不能形容他是谁,宁宇只能感觉到阿崇推着自己的后背,把自己从一个无形的网里推了出来,还大声对自己说:“——你试试看!你试试看!”

试试看。

阿崇让他张口,他张口了。他开始跟着周杰伦唱七里香,唱完了又唱晴天,对着海唱。

好老的歌啊,但在这一刻怎么这么好听。宁宇心想,这时候阿崇就算是放两只蝴蝶给自己听,自己都会觉得好听,都会跟着唱吧。

宁宇唱歌不好听,但阿崇一直在认真听。他唱那些属于夏天的歌词,唱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唱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唱等到放晴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他对着海唱,海没有笑他,阿崇也没有笑他,但唱着唱着宁宇却唱得想流眼泪。原来嘻嘻哈哈大声笑闹是这种感受吗?飙车也会飙出眼泪,比she精还爽。宁宇觉得自己热得难受,他把头伸出窗外,拿矿泉水浇在脸上。热气吻过来,亲他脸上的水,亲他的眼泪。很温柔,很舒服,他眼皮发抖。

身旁有一辆摩托车穿过去,是两个穿制服的女学生,宁宇感觉这一幕很可爱,很泰国。他学阿崇的样子对着他们吹了声口哨,大声地喊:“——妹妹,萨瓦迪卡!”

喊出口后宁宇才想起来,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对着女生吹口哨。

骑车的妹子扭过头来看他,对着宁宇笑了笑,也大声回他:“萨瓦迪卡!”声音软软的,但很有朝气,好听。

阿崇哈哈大笑,他问:“爽吗?男朋友!”

宁宇恍然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边界,从阿崇的微笑里。

他没有说爽不爽,而是在七里香的配乐中大声地对阿崇道:“我爱你!阿崇!”

宁宇听到了,准确无误地听到了——脑中的警报声响得可怕。混着改装音响的打出的动听音乐,那声音告诉自己——

你正在加载爱上阿崇的进度条,目前数值已达88%。

阿崇把车速一提再提,他一直在笑,还在动听的引擎声中大声回答宁宇说:

“——期限一天的男朋友,我也爱你!”

阿崇声音很大,爽朗又干脆。可惜,吹进风里,一会儿就散了。

第16章

其实阿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带宁宇来看三姐。

停车的时候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呢。

然后他抬头,看到三姐抽着一支烟,从餐厅门口走过来,一见到自己就大声用泰语骂道:“来找我白吃白喝就算了,现在还要带人来白吃白喝,年纪越大越不要脸!”

阿崇叹了口气,只能用泰语回过去说:“这个是团里的客人,不是朋友,付我钱带他出来吃饭啦,我做向导。”

“鬼话连篇,你现在还跟客人睡觉了?不怕得病。”三姐明显不信只是客人,表情更生气了:“带着人滚蛋。”

反正他和三姐的相处模式一直都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阿崇也习惯了三姐的阴阳怪气,好脾气地说了句:“想你了,才来看你。”

三姐最听不得这个,阿崇知道。

之后三姐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变脸似的,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地对他身边的宁宇说了句:“萨瓦迪卡,欢迎光临。”

这就对了。反正这个女人不会跟钱过不去,只喜欢赚钱,卖笑一绝,从小到大也是这样教他的。

等三姐扭着腰进后厨了,宁宇才问他:“你认识?”

认识啊。阿崇点头,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就说了:“你可以叫她三姐,她以前在中国待过。”

宁宇打量了下面前这家餐厅的装潢,坐下后有些无所事事,宁宇开始没话找话说:“你这个朋友三姐,我感觉她年轻时候肯定很漂亮啊,不知道有没有结婚生小孩啊。她一个人开店吗?”

阿崇有点心不在焉。但他还是抬起头,去看宁宇的眼睛,缓缓说:“她有小孩啊,我。”

宁宇的反应让阿崇觉得很神奇。先是愣住,眼皮抖了两下,然后耳朵开始红。

老天,这耳朵难道是声控的,我一说话就红?牛逼。就这样还想压自己,下辈子应该都有难度。

宁宇声音非常小:“你干嘛带我来见你妈妈啊?她会不会怀疑什么……”

您想得可真多,我只是带你来三姐的餐厅让她宰你一顿好吗,阿崇心想。

但是老实人逗着好玩,所以阿崇说:“今天你不是我男朋友吗,你付钱给我,我要让你感受恋爱的各种细节嘛,见家长你也体验一下。”

宁宇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拿着那杯柠檬水灌了两口,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没有必要吧,万一你妈妈她……”

醉了。阿崇心想,这个宁宇家里是怎么教他的,为什么会有人每说一句话,那语气都有一种在读书的感觉,读的还必须是那种古诗文,让你听得很想睡觉那种。他说他爸是什么……汽车公司老板?不是吧,他全家应该都是那种书呆子,他一讲话,你就不想讲话。

搞不清楚。三姐端着盘子走过来了,一盘是芒果糯米饭,阿崇看都不想看,直接推给宁宇。三姐凶巴巴地给了他一盘干巴炒饭,虽然凶,但阿崇挺开心,他爱吃这个。本来以为就到此为止,结果三姐又陆陆续续抬了冬阴功汤、咖喱鸡面、柠檬鸡脚出来……

宁宇也不敢说话,三姐每次来上菜都和善地对宁宇笑,宁宇也只会对三姐傻笑。阿崇看得心烦,这女人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他用泰语问三姐:“你今天很闲啊?”

三姐回得阴阳怪气:“第一次带人来,还要故意带个好看的,炫耀给谁看?”

阿崇懒得理她,吃自己的炒饭。

三姐继续阴阳怪气:“带过来给我看,让我觉得你厉害了,炫耀一下,以后还要让人家伤心,跟你爸一个德行。”

哦,她又来了。阿崇把勺子放下,无奈地看了三姐一眼:“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我想你了。”

三姐终于闭嘴了,最后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唉,大概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只有这个说话难听的三姐。只是……阿崇隐隐感觉三姐哪里说得不对,虽然他无法反驳什么。

他的本意似乎就是想带一个看上去舒服的,漂亮些的来给她看看,让她看看自己也没这么糟糕。

喜欢宁宇吗?阿崇看宁宇低头吃芒果的的样子,他问自己一遍,然后迅速回答自己:好像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难道睡了一觉就会喜欢?完全做不到啊,我又不是宁宇,我没有恋爱脑,精 液没有流到我脑子里。

宁宇吃了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你妈妈刚跟你说什么?”

阿崇神态自若地吃自己的炒饭,半天才慢悠悠地答了句:“她问我你是谁。”

宁宇身体很明显僵了僵,声音低了一点:“你怎么说的?”

阿崇瞟了宁宇一眼:“我说我们是普通朋友。”

他余光瞟过去,看到宁宇的肩膀似乎微微垮了垮。

阿崇在心里笑了笑,又接着说:“我还跟三姐说,我不太想跟你做普通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所以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

一小时500铢,送你恋爱的感觉,傻子的钱多好赚,收你的钱,你想要的都安排。

宁宇这次是真实打实的脸红了。老天,这么大个儿,为什么这么纯情?阿崇开始感到迷惑,为什么有时候宁宇就这么不禁逗。

宁宇声音很低:“你骗你妈做什么。”

阿崇问他:“我骗她什么了?你说说。”

“什么普通朋友……还有那个……”宁宇纠结半天,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哪个?”阿崇笑着接话,“哪个那个?”

宁宇不讲话了。

“说啊。”阿崇抬了抬眼皮,语气满不在乎,“我怎么骗她了。”

憋了不知有多久,宁宇才小声说:“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你骗你妈妈这个。”

阿崇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有点讨厌,喜欢收集别人笨拙的动心,那种傻气的眼神有种永生感。

他看着宁宇,问:“那你说,我到底怎么跟三姐说呢。”

宁宇默了大半天,都没有讲话。

阿崇托起下巴,按照心里的节奏催了一句:“问你呢,我怎么说啊?”

在咬开嘴里冰块的同时,阿崇听到宁宇小声说了一句:“你就说我喜欢你。”

哦,像是真心话。

真心话最难听。

冰碎了,在嘴里融成冰水,含在嘴里没多久,就温了。

阿崇把那口水喝下去。

他看着面前宁宇的大红脸,突然在瞬间,开始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感到索然无味。

第17章

三姐好像又胖了点,阿崇心想。

对面的宁宇在讲他之后会入职的新公司。他说要入职的新公司是世界五百强,工作强度很大,需要经常加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适应。

阿崇丢出一句:“哦,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呢?”丢出去这句话后宁宇可以继续讲世界五百强,自己就可以继续发呆,胡思乱想了。

阿崇很久没有来看三姐了。不过其实自己和三姐的关系很随便,他来三姐不见得有多开心,他不来三姐也不见得有多失落。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情愫,三姐最不在乎。

三姐的泰国名字是花儿的意思,她的中文名字叫黄英英,三姐这个似乎也只有阿崇常叫。为什么是三姐呢?因为三姐是阿崇生父的小三。

也不能说是小三吧……阿崇也不太清楚三姐在他生父的眼中,算是个什么角色。

对面的宁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你妈妈不介意你跟男……”

阿崇摇头:“不介意。”

三姐谁都不在意,也没有闲心管他喜欢男人的屁股还是女人的胸脯。

据三姐说,她出生在泰国春武里府的乡下,她有三个妹妹,爸妈都不是什么好人,懒惰又贪心,还尤其喜欢赌钱。

三姐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云南边境上的一个小城市,据说她的定价是5万,会被卖给乡下娶不到媳妇儿的光棍当老婆。

三姐反复逃跑,反复被抓回去。可是三姐有抗争精神啊,她固执地三天两头逃跑,后来搞得卖她的人也无奈了,感觉这姑娘真不是省油的灯,猫捉老鼠的游戏每天都在上演,她变成了那批货物里最不好处理的那个‘刺头儿’。

本来以为卖不出去了,结果三姐被却被一个大老板看上了。

大老板姓刀,大家就叫他刀哥,做金三角的白粉生意。刀哥有个老婆,但生不出孩子,他打算买个女人回去生个孩子,他把三姐带了回去,给三姐取的中文名叫黄英英,教三姐说中国话。

三姐被刀哥买走的时候年纪还小,16岁左右,本来打算养着等她能身子结实点以后再安排,结果就在这时候,就在三姐对刀哥渐渐坠入爱河的时候,刀哥的原配怀孕了。

阿崇出生的时候,刀哥就放三姐走了。但三姐不想走,她不怕自己在外面活得不好,只是觉得自己喜欢刀哥,不想离开,她想要一个家。

刀哥的老婆几巴掌把她打清醒了,让她滚。

阿崇发了个呆。他没有听清宁宇刚刚说的什么企业文化,宁宇大概也注意到阿崇没在听,提高声音问了他一句:“一直没问过,你的中文全名是什么,你姓什么啊?”

我姓什么?阿崇怔了一下,才笑着说:“我没有姓。问这个做什么,想跟我姓吗?”

好像是有中文名的,刀什么崇?忘了,不太重要。是真的记不太清了,生父生母的脸都很模糊,只记得他们好像都是少数民族,住在一个有芭蕉树和竹楼的寨子里,父亲喜欢吃槟榔。

宁宇大概是感觉到了阿崇的心不在焉,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阿崇抬头,去看宁宇清澈的眼睛。

仔细看,宁宇的眼睛是浅棕色,挺特别的瞳色。阿崇心想,三姐的瞳色也很浅,好多人看了她的瞳色都说比美瞳还漂亮。但还小的时候,阿崇很怕那双眼睛。

那一年,带8岁的阿崇去三姐那里的人告诉他:“你爸妈要出一趟远门,你先跟着你爸的小三住几天。”

阿崇被带到一家叫‘老广理发’的小店里,他在那里第一次和24岁的三姐相遇。那时候阿崇还不知道小三是什么东西,他看着三姐浅棕的眼睛,只觉得这个姐姐的眼睛怎么像是在喷出火来,快烧着了的样子。小阿崇有点害怕,只能小声地,试探着喊了对方一句:“小……小三姐姐,你好。”

小三姐姐回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啪——非常清脆的一声响,丝毫没因为他是个小孩就手软。

啪——

阿崇一怔,被声音拉回此刻。抬头一看,他看到三姐正拉着宁宇的手臂,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三姐笑盈盈地跟宁宇击了个掌,就是那一声响把阿崇拉回当下。

阿崇抬头看宁宇,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宁宇笑得挺开心的,“三姐跟我一样,都喜欢做木艺。”说完他晃了下手里一个木头小人偶,“好看吧?三姐做的。”

跟阿崇讲完后宁宇拿出了手机,指着相册里的照片跟三姐交头接耳地讨论。

三姐的普通话阿崇听着调子很怪,她在说:“你做的这个是船?这个很难吧!”

听了会儿,阿崇是真的开始烦了。

三姐好像对谁都是一张假笑温柔脸,但一对上自己就开始凶巴巴。

他们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你骂我贱种我叫你小三。只不过现在关系稍微好一点,因为不常见面,摩擦也少了些。

“吃完没?”他问宁宇,“吃完了就走吧。”

三姐瞥他一眼,用泰语骂他:“没爹没妈没教养,吃完就要拍拍屁股走掉。”

阿崇点头,回她:“那不然呢。你养出来的,能有多好的教养。”

三姐啐了他一口,又说:“现在喜欢跟老实人睡觉了?”

宁宇在收拾包了,阿崇站起来等他,不答反问三姐:“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做木艺了?”

三姐耸肩:“我骗他的啊,故意的。以前怎么教你的?看细节,你看他书包上和脖子上不是都有木头做的东西吗,像自己做的。要么是自己喜欢,要么是亲近的人喜欢,你现在怎么……”

阿崇懒得听了,打断:“这个人就不必了,玩玩而已。”

不关心,不在乎,寻欢作乐只看脸蛋和身材。不过宁宇真是……人就是块木头,居然还喜欢玩木头,真棒。

三姐瞥他一眼才道:“下周还有团就过来吃饭,一个人来。车子留下,不要开出去招摇了,我明天用一下。”

阿崇只能把车钥匙递给她,两人互相翻个白眼给对方看,阿崇大剌剌地揽着宁宇出门了。

宁宇本来还被揽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让阿崇放开自己,而且他看阿崇似乎有点心情不好,走的时候都不看路,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怎么了。

最后一个台阶下面,阿崇会落脚的地方有一滩水。宁宇也没多想,抬手环住阿崇的腰把人往自己这儿带了带。结果阿崇就着他的力气直接压了过来,脑袋往宁宇肩膀上一搭,重重叹了口气。

宁宇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阿崇心想,我有点累,有点想吃糖。

但说出口变成了:“吃饱了走不动,男朋友背我吧。”

宁宇明显是适应不来阿崇这突如其来的撒娇,但却感受到了一种……垂头丧气的可爱。

他愣了下才低声问:“真的要啊?”

宁宇看阿崇不讲话,自己走到台阶下面弯下了身子:“上来,男朋友。”

阿崇心想,其实宁宇如果遇到的不是自己的话,放在别人那儿,怎么都得是做上面那个,更难得的是还肉体和脑袋都很干净,大概很多人喜欢吧。

本以为宁宇就是做做样子没打算真背自己,阿崇也没在意,伸手环了下宁宇的脖子打算揽着人走了。结果没想到宁宇直接借力把阿崇身体托起背好,稳住以后就往前大步走。

阿崇被这一手背得……忘记了挣扎。

“唉,你没我想象那么沉啊。”宁宇走了几步,笑了下,“还是能背你走一会儿。”

阿崇愣了半天。长这么大,头一遭被人这么背。

一开始心里感觉是很奇怪,但是被背着背着就上头了,阿崇在上面揉宁宇的头发玩,说:“你比我想象中力气大啊。”

宁宇头发很黑,在阳光下都还是很黑。

“我近半年都有运动。”宁宇声音很稳,“之前感觉自己体态不好看,又经常腰酸背疼,就开始自救了。”

阿崇说背到下一个路口,宁宇说好。

两个高挑的男性在路上这么亲昵,但路人也没见有多大惊小怪。每个城市的包容度都不同,芭提雅的流动人口更多些,什么人都有。大家多看你一眼,也并不那么在意一个过路人。

阿崇突然开口说:“你停一下。”

宁宇立刻就停住了,问:“怎么?”

“你回头看我。”

宁宇这位置也不好动脑袋,只能艰难地侧过头去看阿崇,下一秒阿崇伸手握住他半边脸,亲了上来——他们就用这个有些奇怪的姿势,接了一个奇怪的吻。

说奇怪,是因为宁宇一直觉得自己被压迫,在靠近危险,阿崇把他带进一个矛盾又诡谲的世界里,把那个世界的氧气渡给他。

多奇怪,这个吻明明心不在焉,宁宇还是腿软了——阿崇身上的气质虽然复杂,但这种时候总是很有男人味。

真的好奇怪,宁宇觉得阿崇嘴里可能有春 药一类的东西,他开始把自己代入一个柔软的角色,他开始对那种神秘的支配臣服,低下头颅。

比起宁宇,阿崇就清醒多了。

他在想,宁宇如果看到自己过去的样子,知道他和三姐交谈的内容,还会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吗?不可能吧。上流和下流之间有一条界限分明的线,你进不来,我出不去。阿崇知道,自己就是下流,所以他想把这个干净的人也拖进来,让他一起下流。

阿崇看着宁宇迷迷瞪瞪的眼神,突然想起了,那些年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啪啪啪,和种那声音挺像的,都是肉贴肉,都是施加和承受。

三姐养他的这些年一向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其实也能理解,一个没结婚的年轻女孩,24岁,最好的年纪,怎么可能愿意帮不爱自己的男人养他的儿子呢?

爱的男人不愿意爱自己,男人的妻子骂她biao子,难道她还要喜欢他们的儿子?

肯定做不到吧,三姐本来也不算是什么良善之辈,怎么可能对阿崇好呢。她压根不管阿崇,打算等着刀哥来把这拖油瓶给带走。可是日子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三姐终于相信了,她和阿崇,都再也不会等到刀哥了。

知道刀哥夫妇被抓的那天,三姐回家后用衣架狠狠地打了小阿崇一顿。后来打累了,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骂刀哥,骂自己命贱,骂一切,骂她能看到的一切。

小阿崇觉得她哭得实在是太丑了,就擦了擦鼻血过去抱了三姐一下,说:“你别哭了,我会听话的,我以后赚钱养你。”

三姐回给他的是又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说:“养你ma!你怎么不去死!”

虽然这个女人讲话天下第一脏,但是她回泰国的时候还是带上了阿崇。吵架从小吵到大,恨她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

他似乎亏欠三姐,三姐也亏欠他,只是他们谁都没要对方还过。

阿崇最后咬了一下宁宇的下唇,才把人放开。能够掌握一个人的心跳、呼吸,都是会令人有成就感的事情。

宁宇好像活在一个和自己相反的世界里,他温暖,诚实,因为肤浅的欲望变得浅薄无知。

宁宇小声问他:“我们等下去做什么?”

阿崇笑了笑,凑到宁宇耳边轻声说:“回酒店做你想做的事啊,男朋友。”

第18章

阿崇租了一辆小摩托,他们准备骑回酒店,晚上再骑出来吃饭。这次宁宇终于敢当驾驶员了,一开始骑得不太熟练,阿崇手把手教了他一会儿,两人戴上头盔就上路了。

宁宇在前面骑车,阿崇在后座吃之前在路边上买的小菠萝,手上提了一袋套和油,看上去闲闲散散的样子。

宁宇觉得自己有点困。他饭后又吃了一次药,太阳又这么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困倦都被晒了出来。他心想,得跟人聊聊天,不然这样子很容易出交通事故。

他问阿崇:“喂,你不想了解我一下吗?”

阿崇似乎笑了一下,说:“没有必要吧。”

人家不问你就越想说。等遇到一个堵车的路口,宁宇停下车,才说:“包你四个小时诶,你应该配合下跟我谈情说爱不是吗。我们要不要了解一下彼此?”

阿崇用串小菠萝的签子戳了下宁宇脖颈上那只蝴蝶,等看到宁宇缩了缩脖子,他才笑着说:“三言两语就想了解一个人,你未免太过天真。”

宁宇没有放弃,他问阿崇:“你打算一直做导游吗?”

“说不清啊,说不定明天就觉得烦了,后天就去辞职走人。”阿崇答得懒散,一边说还用指腹去摸那只蝴蝶王,被碰到的时候宁宇觉得很痒,但他没有动。

“你打算一直这样生活?”宁宇觉得自己的语气还算礼貌小心,“我挺好奇,你的生活态度是不是就是只要当下和今天就好,不会去想未来的事情?”

“是啊。”阿崇把手指换成了唇舌,他用牙轻轻咬了下那只蝴蝶,“我这人俗气得很,也没什么文化。”

胡言乱语,宁宇心想。下一秒他浑身都麻了下,愉悦感从那只妖冶蝴蝶的所在扩散到全身,阿崇把手放到了他的腰上,漫不经心地环着。都穿得少,天气又热,身体触碰时似乎会擦出火光。

“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后面有人按喇叭,宁宇这才晃过神来发动小摩托往前走,“哪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四个小时还没过。”

“我?”阿崇手突然往下了一些,“那你想听什么。”

宁宇面色变了下,讲话开始磕巴:“……随便说说啊,我都想听。你手……”

“没关系的啊,没人看你。”阿崇把头搭在宁宇肩上,手在宁宇宽大的沙滩裤里缓缓动着,那根东西慢慢把手撑满,会有一种把握着对方命脉和最柔软脆弱之处的感觉,“我说了啊,我是个俗人。”

宁宇一心三用,又要骑车又要忍着身 下的快感,还要分心说话,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在胡言乱语:“你不是……你怎么……你别动了!”

“我可是个大麻烦,我觉得自己是个很贪婪的人。”阿崇充耳不闻,手上动作快了些,他凑到宁宇耳边,在烈日下,在街道上,在周边若有若无的视线里,轻轻缓缓地说——

“我还很三分钟热度,上一秒喜欢,下一秒讨厌,喜怒不定,反复无常。我喜欢钱,喜欢金子,喜欢垃圾食品,喜欢不健康的一切,俗。我还很喜欢看别人失控的样子,喜欢看别人落魄的、失望的、卑微的样子,喜欢看那种焦灼和情绪。我喜欢看女孩子的裙摆和小腿,也喜欢看脸蛋好看的男人像个婊子一样——”

像是一口利齿把自己撕开,宁宇心想。他被阿崇带了进去,带进那个语境里——

他看到阿崇诉说的那个俗气的、有奇怪味道的艳丽世界,他看到女孩子的裙摆飘到了自己的腿上,看到阿崇的手把裙摆往上掀,他看到相识的一幕——裙摆里空落落的,没有内裤,只有勃起的一团阴茎,把裙子顶了起来。它似乎也有心跳,在阿崇手里一跳一跳地。宁宇再往上看,他看到自己的脸,他看到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呻吟,画面全是声色淫靡,而下面似乎在进进出出地被——

阿崇的声音很轻。他最后说,“——张开腿,被我上。”

阿崇话音刚落,宁宇在马路猛地刹住了车。

他把脸埋到车头上大口喘气,腿还在微微发抖,他闻到那股微微腥臊的味道。太浓了,整条街的人会不会都能闻到?

阿崇已经施施然收回了手。他把手上的东西揩在宁宇脖颈那只蝴蝶上,慢悠悠说:“你也太快了吧,男朋友。”

后面有人按喇叭。宁宇红着脸重新启动车子。后来阿崇开始吹起口哨哼歌,用手捏宁宇的耳垂玩。

宁宇不敢讲话了,他丢了一次,但那儿还是半软不硬的,很难受。

阿崇在后面笑他:“谈恋爱哪有做这种事爽,是吧。”

到底是不是,宁宇也不清楚。阿崇给他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在冲击宁宇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他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下意识和潜意识变成了有意识,他开始觉得阿崇说什么都好听。可怕的是,阿崇一直在清晰地告诉他:我不可能喜欢你,我只想睡你。而宁宇觉得自己贱就贱在这里,对方越若即若离游离不定,他就越想往上面扑。

酒店大堂很热闹,阿崇抬眼看了下,告诉宁宇今天有一对新人在这里结婚。宁宇听不进去,他神思恍惚,感觉浑身上下都痒,他热,但流不出汗。

第二次,这次是清醒地和阿崇做。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宁宇腿就开始软了。阿崇坐在床边,他一边拆手里的油和套,一边说:“点支烟给我抽,可以吗?”

宁宇掏出烟,点上,走上前递给阿崇,看对方把那根兰州咬住。

阿崇拆到一半,又说:“自己脱衣服,可以吗?”

宁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崇的手看。他点头,两三下把衣服脱干净。

脱完了,阿崇又说了一句:“帮我解开裤子,可以吗。”

阿崇语气越来越随意,越来越不像是问句。

宁宇又闻到那种奇怪的味道了。他恍惚着走上前,帮阿崇的裤子脱下来,和自己的衣物放到一起。

“帮忙含一下, 可以吗。”

可以。

“跪着含,可以吗。”

可以。

“帮忙戴下套,可以吗。”

可以,可以,都可以。

阿崇烟抽完了,重新点了一支。他的脸被烟雾模糊,模糊得离奇英俊。

他说:“好啦,你不是想在上面吗,坐上来,可以吗。”

可以。

宁宇跨坐上去,扶住阿崇的肩膀。阿崇耐心地扩张,中途用牙轻轻重重地咬宁宇的耳朵尖。烟没有灭,阿崇一手插在宁宇穴里转,另一手拿着烟小口吸。

他用嘴亲宁宇的耳朵,鼻子,眼睛,抽烟,但就是不亲宁宇的嘴。

他抽烟,吸一口,吐在宁宇脸上,模模糊糊地笑。他说:“怎么办,想看你穿裙子。”

阿崇整个过程都很肆意轻松。宁宇觉得精液可能真的流到了自己脑子里,反正他又硬了,他开始流汗。里面被阿崇按得又酸又胀,还痒。

“我又不是女孩子,”宁宇小声说了句,“这里也没有裙子啊。”

“咦。”阿崇歪头跟他笑了下,“你真的不会啊,没有看过男人跟男人做的时候,都讲什么吗?”

宁宇说没有。阿崇把烟熄了,随手把旁边的手机拿过来点开某个网站,调大音量,让宁宇拿着看。

“学着叫一叫啦。”阿崇说完笑了下,换了语气,“学不会也没关系,看看人家怎么动的。”

也讲不清楚是手机里面那个男人太会叫了还是怎么回事,宁宇开始不自在。

“很多人喜欢粗口。”阿崇捏着宁宇的腰往下压,慢慢把自己送进去,他声音很轻,“你要吗?”

阿崇没有说过粗口。手机里那个耸动腰身的人骂身下的男孩骚逼,骂他贱狗,很大声,越大声他身下的人叫得越软。

宁宇看得发怔,不知道怎么回答。阿崇又问了一次:“你要吗?粗口。”

宁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他说:“要。”

阿崇点头,他顶了宁宇一下,才说:“动动看。”

说完他就靠到床头,又点了一根烟,中途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手机里活色生香的画面,神色却是淡淡的。

宁宇觉得自己可能喜欢的,就是阿崇眼里的那一抹厌世感吧,就像现在,他看别人干得热火朝天没什么反应,像在看两只狗打架。

可阿崇只不过轻轻瞟自己一眼,随便揉一揉宁宇的屁股,他就发抖了。

宁宇思绪都被散了。他循着本能摆着腰上下动,床开始摇,咿咿呀呀,啪啪啪啪。

阿崇笑着说:“你再大声点啊,你这么叫,是不是想要整个酒店的人都想来上你?”

阿崇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滑过耳朵。

宁宇觉得痒。他开始放弃自己,幻想自己是个女孩,下面有个洞,会流出粘腻的水,很粘腻,能粘住所有的肮脏。

宁宇骑坐的动作渐渐鲁莽起来——手机里乱七八糟的呻吟声远了些,和自己的声音和在一起,阿崇看着宁宇的白袜子,突然隔着袜子,开始捏他的脚趾。

麻,痒,快要融化。宁宇看到阿崇眼里的鼓励,他知道阿崇喜欢自己这样叫。

宁宇开始放弃一些坚持,不知廉耻地上下起落,那里源源不断地收缩,又张合,那是一张嘴,会呼吸,吸进欲望,吐出掩埋在平庸生活里的压力。

宁宇看到自己生长出一个新的自我,面前的阿崇低头吃他的乳头,轻声骂他:“骚。”

也不是什么自暴自弃,更谈不上什么下流低俗,宁宇心想,管我是干他,还是被他干,爽就好。

七情六欲,肉体欢愉,他关上门就忘记自己是谁,他就是饿,被啪啪啪地打着臀还动得更快。

阿崇没有说宁宇期待的,更进一步的骚话。等他动得满身是汗时,阿崇确突然问了他一句:“你是谁?”

阿崇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温柔,这时候显得更撩人些,有一种步步为营的笃定。

“……宁宇。”

“你再想想。”

宁宇突然明白了阿崇的意思。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是……”最后那两个字微不可闻,很小声。

阿崇按着他的腰往上顶,又说:“我听不见,大声点。”

宁宇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被融化了。

有水流出来,下面的,腥的,咸的,黏糊糊,是体液。上面的,咸的,清澈的,是眼泪。眼泪似乎源于一条叫做羞耻心的河流,冲着他上岸,一个浪打上来,他看到自己原形毕露,他成为一个自己不敢成为的人,他破土而出,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哭了,但不是因为难过。

宁宇哑着声音说:“我是……我是贱狗。”

阿崇要宁宇自己说。

“还有呢。”

他还要你确认。

宁宇声音有些抖:“我是贱货。”

每说一句,宁宇心里就有一些东西渐渐塌陷。他更热了,他想哭又想笑,他为自己羞耻,但又爽得要死。

“乖。”阿崇似乎很满意,他笑了下,揉了揉宁宇的头发,“真听话。”

第19章

阿崇摸了会儿宁宇的头发再去看宁宇的脸,发现这人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臊哭的还是怎么。

他看了宁宇一会儿,对方才小声说:“我想抽烟。”

阿崇听他声音有点哑,就问了句:“怎么了?”

宁宇摇了下头,声音低了些:“有点疼,没有第一次舒服。你……还没有那个吸的?”

阿崇这才了然。他把宁宇的脑袋勾下来,亲了下对方的额头:“不用那个了,吸多了对身体不好。”

宁宇被额头那一下亲得浑身都麻了下,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但下面确实有点疼,这个体位进得很深,刚刚那几下是手脚打颤着骑乘的,又疼又爽,也夹杂一些隐隐的害怕。等刚刚那几句话不知廉耻的话说完了,宁宇才切实感觉到那里被撑开的痛楚。

“你给我抽支烟。”宁宇压着声音,“我……有点难受。”

阿崇自己抽着烟,但没有递给宁宇的意思。他笑得还是懒懒散散的,说:“烟抽多了也不好。”

“我有点疼。”宁宇抓了一把阿崇的肩,表情复杂,“你帮我点支烟。”

阿崇讲话还是老神在在,就是不给,“烟又不是rush,抽一口你就爽了。”说完他顿了下,腾出一只手拍了下宁宇的屁股,“你自己要做上面那个,满足你了,现在还要怕疼,这么难伺候?”

宁宇瞥了阿崇一眼,才道:“那不然我们换换,我上你一次。”

“这是你第三次跟我说要上我了,宝贝。”阿崇歪头看他,“我说了,在床上我喜欢上别人啊,能不能记清楚。另外,想搞我,你会吗?”

他们保持着这个情色的动作聊了会儿天,突然就陷入了一阵沉默。阿崇观察了下宁宇的表情,等看到对方脸上的难堪和茫然后,才释然地笑了下。

“睡都睡了,就别想那么多了。”阿崇把烟掐了,揽过宁宇的脑袋,吻了一下对方的脸颊,“男朋友。”

说完阿崇把腿岔开了些,扶着宁宇的腰就开始缓缓往上顶。

宁宇在上面看不到阿崇是怎么借力顶的跨,但感觉这人似乎一点都不累。

那双有些薄茧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揉,带着安抚,可宁宇没来由就觉得有些心慌。完全清醒着被上的感觉很不一样,他一直在胡思乱想。

“谈恋爱的两个人做的话,”宁宇看着阿崇的嘴,是有些薄的唇形,“他们不会接吻吗。”

“会啊。”

“那我们为什么不接吻。”

“你都没有让我舒服到,我不想亲你。在上面,还让我教你动,笨得很。”

其实阿崇开始带着宁宇动以后就开始慢慢舒服了很多。

阿崇每一个动作都很合格,很好看,动的时候会问宁宇哪里更舒服,快不快,要不要再重一点,问他,怎么不叫啊。

他把手伸进宁宇的嘴里夹宁宇的舌头玩,说宁宇:“你现在像小狗,眼睛好湿。爽得想哭?”

等阿崇顶到某个地方,宁宇感觉自己身子抖了下,他含着阿崇的手小声哼了声,感觉越来越舒服,就朝那个点自己往下坐。

一开始慢,到后来就有些不受控制地越动越快。

他听到阿崇的呼吸粗重了些,含糊地说了句话,好像是泰语,不知道什么意思。

接着他被阿崇抬起腿蹲坐起来,这一次阿崇不用教他了,宁宇找到了那个让自己的爽的点往下坐。他把礼义廉耻全都忘了,只知道爽得有些头皮发麻,身体都在微微痉挛。

阿崇的身体像是一个火山口,宁宇看到自己跳了进去。他被熔成一滩没有形态的物质,阿崇又用手捏着他立起来,把他做成适合玩乐的形状。

阿崇的眼睛很亮,眨眼的时候很像是两盏明灭的灯火。他们有一样的性别,一样的器官,他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压榨彼此的躯体,压榨出喘息和呻吟里的高音,低音,叹息,体液,汗水,情绪。

阿崇好迷人,是生命里的陌生人,阿崇干他,眼神不冷也不热。他离自己好近,肉贴肉,脸对脸,心对心,阴茎还插在穴里戳动,他又离自己很远,他像泰国的一阵风。

他问:“舒服了吗?”

宁宇在阿崇的眼里看到自己。阿崇的声音会催眠会催情,会让人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

宁宇看着他,说:“舒服。”

舒服的下一刻,这个安静暧昧的房间里,突然幽幽地传来了一缕音乐声。

因为宁宇不舒服,阿崇没有开空调。屋里里很闷热,他们打开了窗户,而房间在酒店三楼,开着窗,声响也很容易透进来。

阿崇突然提着宁宇站了起来。他力气很大,就着插在里面的阴茎把宁宇带到了床边。

音乐的声音慢慢清晰了些,是宁宇不熟悉的调子。他们换了个姿势,宁宇张着双腿坐在窗台上,阿崇就抓着他的两条腿一下下操他。窗户开着,宁宇没有着力点,只能抓着阿崇的肩膀喘。

“这首是国王赞歌。”说完阿崇突然把自己退了出来,把套取了又重重顶进去,一边讲一边轻轻重重地弄他,“在泰国,国王最大。电影院看电影之前要放国王颂歌,一些婚礼前也会放……”

宁宇身体确实很好看,健康漂亮的男性身体,皮肤好,肌肉紧实,摸着很舒服。阿崇看着他急喘,喉头吞咽,还不停地夹自己的腰,这样子倒是比行事说话很娘的母O在床上看着更浪。

“……你别说话了。”

“干嘛不说?”阿崇有心玩弄他,动作慢了些,“让你听国王颂歌啊。想像一下,国王在看着我干你,外面的人都看得到,他们都拍下来了,明天你会出现在泰国头条上,说一个中国男人拿国王颂歌助兴,嗯?”

宁宇被弄得神志迷蒙,最奇怪的是阿崇越说他越没力气,他满脑子都是阿崇说的那个场景。

下体又是粘腻沉闷的啪啪声,一刻不停地撞,他觉得自己快被肏进一个陌生的乐园,他颤声呻吟着叫了一声,小声求他:“……你慢点。”

在宁宇脑子里,阿崇现在就是他的国王。

那阵又麻又痒的酸胀越来越强烈,国王颂歌已经告一段落。

宁宇不敢叫了,他只能喘着粗气去迎合,神志混乱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又阿崇捏着,一开始受不住那阵快感,宁宇一直在乱蹭,他越蹭阿崇越兴奋顶得越深。

然后下一秒,突然出现了一段熟悉的音乐。

小时候学过乐器,茫然间宁宇听出来,这是小提琴。

对啊,楼下在办婚礼,现在时间也该宾客入场了…… 宁宇觉得这段旋律很熟悉,但现在的情况实在没办法分心去想了。

但阿崇却提了这事儿。他问:“宁宇,这首舞曲,中文叫什么?”

“我……嗯……”等阿崇动作停下,宁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过,但不记得了。”

阿崇沉默了会儿,突然开口道:“西语叫……Por una Cabeza。以前三姐很喜欢这首曲子,她说,如果以后结婚,一定要用这首歌做婚礼进行曲。她还说,如果她能结婚,她愿意让我做一次年龄最大的花童。”

那首舞曲突然变了个调。宁宇看着阿崇突然变沉的目光,他想起这首曲的名字了。

宁宇平复着呼吸,他说:“这首歌,中文名字叫,《一步之遥》。”

做到一半,阿崇就这样被一首歌打断,突兀地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听那首飘进来的曲子,像是进入了某个世界里。

宁宇擦了擦鬓角的汗,他听到阿崇重复道:“一步之遥……一步之遥。”

“我其实很期待三姐结婚那一天到来,我去看了那部电影,看了很多遍,自己一个人学了这首探戈的舞步,想在她结婚那一天,请她跳第一支舞。”

阿崇声音轻了一些,他说:“宁宇,我们跳舞吧。”

宁宇怔了怔。

赤裸地抱着对方,交合相对,阿崇却说,我们跳舞吧。

“我不会跳舞。”宁宇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们不是……”

“很容易的,比你骂自己贱货简单。你会知道怎么跳的,只要开了头。”阿崇很认真地看着宁宇,“我教你。”

其实宁宇看着阿崇,他感觉阿崇似乎不在乎自己到底会不会跳,好像只是想找一个人拥抱。

楼下的乐曲播完一遍,开始循环第二次。宁宇看着阿崇,心想,怎么像是为我们准备的歌。

阿崇把他抱下窗台,环着宁宇的腰,说:“左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找一下节奏……”

阿崇应该没有说谎,他一定私下练习过好多次了吧。他还说:“电影里,那个男人是一个盲人。我学到后面,也假装自己看不到……”

宁宇腰被他揽着往前踏步,阿崇在他耳边说:“左、右,顿一下,然后——”

下一秒阿崇拉着他转了个圈,他贴着阿崇的脸颊,阴茎也碰在一起。

“马上要变调了,你要被我拉出去——”

果然下一刻钢琴的变调突然出现。

那个转调把整首曲子变得激情澎湃,宁宇能从音乐里看到探戈的红裙摆,看到热烈,看到明媚。一步之遥以外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阿崇也在一步之遥,给他看另一个世界。

宁宇被他抛出去,又回到那个怀抱里。

阿崇脚步轻柔,拉着他踩节拍,小提琴好柔美,很像阿崇在他腰上滑动的手。

他踩错一个舞步,两只赤裸的脚踩到一起。

宁宇小声说了句抱歉,阿崇说:“别管,继续。跳舞可以犯错,可以踩错拍,不要说对不起。”

他被阿崇带着转圈,在这个小房间里踩着乐曲的声音,赤裸着身体,跳一曲时而哀伤,时而热情的探戈。

生活里会有这样如梦如幻的片刻吗。

跳着跳着,宁宇觉得自己快哭了。这首一步之遥有那么大声吗?怎么满脑袋都是。他居然想哭,像是生理性的泪水。

这支舞比一次酣畅淋漓的性爱还要刺激你的泪腺,都让他有一种,自己在和阿崇相爱的错觉。

“你别这样了。”宁宇喃喃自语,“你再这样,我要爱上你了。”

第二遍播完了,歌还在循环播放,这是第三遍。别放了,宁宇心想,别放了,别放了,老天啊,怎么这么好听。

他听到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你正在加载爱上阿崇的进度条,那声音和钢琴、小提琴、手风琴的声音混在一起,还说:数值已达99%。

阿崇一直闭着眼,听到这话他轻轻笑了下,说:“大胆一点幻想啊,男朋友。就当作……我们在结婚,我们刚刚跳了第一支舞。”

宁宇跳不下去了。他心跳得要蹦出来了,什么一步之遥,什么探戈舞曲,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扑上去咬阿崇的嘴。

他们在时而柔美时而激昂的乐曲里失控地接吻。宁宇知道,他只能拥有这个阿崇这一天。四小时完了,他或许还需要付钱,没有下一次了。

他被阿崇顶在墙上做。没人再开口说话,宁宇看着阿崇额间的汗水,他开始晕眩。

在阿崇眼里,在一步之遥的音乐中,宁宇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沦陷。

第20章

一晚上能发生的事情真多。

宁宇看着阿崇的侧脸,心想。

他们上了出租车,阿崇帮他把行李放好就去了副驾,宁宇只能一个人坐在后座。

阿崇开始跟司机在前座聊天。宁宇静静听了一下,等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插了句嘴:“你干嘛告诉他我是你的客人。我怎么就成你客人了?”

阿崇显然愣了下,扭过头看宁宇是不是在用翻译器,等发现没有后才问:“听得懂?”

宁宇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用有些生涩的泰语对阿崇说:“为你学的。”

阿崇瞥了他一眼,把头扭了回去。

“你不是我的客人吗?我是导游,你是游客,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你会跟团里的客人打电话打到半夜三点半,你还会送团里的客人一双没穿过几次五千多的AJ,你还会跟团里的客人睡觉,带团里的客人去见你妈妈。”宁宇面不改色,“嗯,我是你的客人。”

阿崇语气也很淡定:“扯这些没意思,我只知道你这个行为,在中国应该叫拎不清。”

宁宇装作没听到,说:“其实当我是客人也行,那我再雇你跟我谈一次恋爱?”

阿崇:“你需要的服务我这里已经售空了,本人卖艺不卖身。”

宁宇听完,短暂地发了个呆,

静了会儿他才道:“本来,我来之前还有点怕你不理我,觉得自己肯定会很难过。但我刚刚发现,你对我越冷淡,我居然越兴奋。我好像更爱不喜欢我的这个你,神奇吗?”

阿崇皱了皱眉,但没吭声,懒得理他。

宁宇似乎也不太在意阿崇的冷淡,换回中文开始单人式的试探对话——

“你这段时间带团吗?明天也带?”

没回答。

“来得有点匆忙,只带了一部 分行李。但我东西也不多,等过段时间我麻烦朋友帮我打包快递过来就好……”

没回答。

“曼谷还真挺热啊。”

还是没回答。

“等过两天我还要去看看清迈的学校。看了下学费和生活费也不算高,我接点活一边上学一边……”

阿崇终于打断了他:“宁宇,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宁宇沉默了下,才道:“和你在一起就很有意思。”

阿崇彻底没话了。司机看他们气氛奇怪,也就不再和阿崇搭话,空气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窗外的曼谷还在睡觉。这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一年四季都那么炎热。它看上去有些落后得让宁宇觉得陌生,但那种陌生会给像宁宇这种在城市里循规蹈矩生活的人一种安全感。

在很多人眼里,这种落后和无序感有时候发酵出一些令人反感的故事,往往和低素质、偷窃、下流冗杂在一起,只是宁宇在这种混乱中看到的,是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反叛。

旧旧的街道,路边脏兮兮的小摊,这里有多少人的故事,阿崇会不会也走过这条街。

等到了地方,让宁宇有些惊讶的是,阿崇定的酒店,居然是他第一次来泰国的时候,和那个按摩师傅阿崇遇到的那一家。

他们一路都很沉默。下了车以后阿崇拒绝了司机帮忙搬行李的举动,他们两个一人拉一个箱子,居然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抽烟的角落。

宁宇掏出烟来,才看向阿崇。

熬了一晚,这一番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过了那个困倦的点后,宁宇发现自己清醒地可怕。

他开始在脑中回忆,他试着回忆那一天的烈日,回忆那一天阿崇的语气,回忆那一次普通平凡的初遇。

回忆完了,宁宇才轻声对阿崇说:“帅哥,借个火行吗?”

阿崇没搭理他,自己点了一支烟,看着天空开始抽。

宁宇盯着对方的侧脸,又说了一句:“能借个火吗?”

阿崇瞥他一眼,眼神冷冷淡淡的。

“不借。”

宁宇看了阿崇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动,他叼着烟上前一步,微微抬头去用自己含着的烟去点阿崇嘴里的那支。他仰视阿崇,和对方对视。

宁宇心想,有没有哪部片子这样拍过?这个场景应该很漂亮吧。

两支烟接在一起,一支是泰国的烟,一支是中国的兰州。它们接触到一起,点燃了对方。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一会,谁都没动,像在等待什么。

阿崇静静看了宁宇一会,突然伸出手,暴力地把那两支烟挥落。

阿崇大概想说什么,宁宇觉得应该是自己不想听的话。

所以下一秒,宁宇直接把阿崇按到了酒店的玻璃墙上,迎着阿崇惊讶的目光,扑上去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第21章

做的时候阿崇有些心不在焉。

他其实还有点醉。接宁宇之前他在一个带了点颜色的趴,心不在焉地和一个屁股很翘的小男孩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宁宇的微信一条一条地发过来。

他看到了,只皱了下眉,但没有回。

还没想好怎么回过去,旁边的小男生拉着他的手往桌子下面摸,阿崇侧脸看了眼,那小男生正好拉开盖住屁股的衬衫,他看到这人的牛仔裤后庭部位的布料空了一块,那儿黏黏糊糊的一滩白色,估计来之前就充分准备好让人插入了。

虽然有需求,但也不是谁都上。阿崇睡人很挑剔,太娘太壮太作都没性趣,只睡合眼缘的。他感觉这人观感不太舒服,太腻味儿,就借口有事说了句抱歉,走到边上给宁宇发了句语音,告诉对方自己在医院。

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阿崇甚至在想,如果宁宇满是抱怨地回过来,自己要怎么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只不过对方给他来了个大的,一堆告白之后就说要飞过来。

去机场的时候但也依旧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阿崇心想,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和冲动,被太阳晒一晒就好了。宁宇这种死脑筋,也该吃点苦头,去把话说清楚也好。

直到接到宁宇,看到对方发红的黑眼圈,一脸复杂的神情,阿崇才开始感觉到这事儿有点严重。

接着被按到落地窗前亲了个一脸懵逼还不算,拿了房卡一进门,宁宇二话没说就缠上来扯他裤子往床上扑。

宁宇这个人,除了性格有点一板一眼,应该是阿崇上过床的男人里,条件最不错的一个了。

学习能力也很惊人。比起上一次做,这次显然是上道了。

阿崇坐在床边,低头看宁宇给自己口。他一边舔一边给自己扩,非常令人省心。那张脸含着自己的样子倒是很容易令人愉悦,脸上有欲望,但那种欲望有分寸感,不是完全的放荡,反而让阿崇更有兴趣。

里面很湿,很热,也很紧。进入的时候阿崇微微叹了口气,确实很舒服。宁宇反应更大一些,可能是很久没跟人做过,阿崇动了没几分钟他就哆哆嗦嗦地到了一次,浑身发颤。

别人叫床是嗯嗯啊啊,宁宇叫床说的是:“我好喜欢你。”

阿崇不喜欢听这话,“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宁宇笑了下,转头去含阿崇的手指,“那我爱你。”

没完没了,他再说下去阿崇感觉自己得软了。他索性把人捞起来捂住对方的嘴,从后面上宁宇。

有点搞笑。空气里有那种晦涩不明的暧昧,阿崇规律地撞着身下的人,看宁宇脚趾蜷起来,身体发抖。他似乎比以前更白了些,身体摸着很舒服,不是柔软,而是有韧性。

跟别人做的时候阿崇脑袋总是清醒得可怕。性,插入,顶,撞,摸对方,让对方趴着跪着摆出所有下流的姿势,让他自渎让他骂自己骚,好玩。

可玩过以后好像也不过如此。

阿崇有时候会去观察那些被上得一脸春情的床伴,他会问:“被上有那么爽吗?”

对方会说:“爸爸,好爽。”

也是。他们也只要爽,要刺激,要爸爸干我。无论男男女女,都需要出口,人之常情。

阿崇在宁宇体内射精的时候想的是,宁宇好像不要这些。

那时候骂自己骚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言语间还是很纯情。他想要,但是有一种端着的含蓄。因为他跟自己不一样,所以阿崇每次跟他做都觉得很新鲜。

他要感情。

完事以后阿崇开始疲倦。宁宇转过身来抱他,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补了一句:“我哪里不好吗。”

怪了,一句应该是抱怨意味的话,宁宇的语气却有难以言喻的占有、进犯、迷恋。

阿崇低头去看宁宇的眼睛。“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跟你睡觉?”

“你跟我说的不是一种喜欢。”

阿崇懒散一笑:“你也知道。”

他们光着身子拥抱着。阿崇开始意识模糊,他最近总是梦到麦田和大海,或许这是需要一个假期的征兆。

宁宇说:“没有人教过我正确的感情观,但是我爸爸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很古怪吧,控制欲很强。他疑心很重,我妈妈怀孕的时候总是怀疑我妈在外面有人,慢慢地爱就变成了恨。到后来,无论他发展多少次感情,都因为他多疑告终。”

阿崇鼻子里敷衍地嗯一声:“所以呢。”

“我小时候很怕他,现在也有点。”宁宇试探着去亲了下阿崇的额头,见他没反应,又往下亲了下阿崇的鼻子,“我觉得自己最像他的地方就是占有欲很强。与此同时,我也很怕被抛弃,也怕别人不要我。”

阿崇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我也来跟你讲讲我。”阿崇语气还是懒懒的,“我这个人,我喜欢很多人,很多事。喜欢吃甜的酸的辣的,喜欢贵的好的漂亮的人事物,我喜欢新鲜和未知,不喜欢和另外一个人天天大眼瞪小眼,我怕麻烦。”

“我不麻烦。”

“你现在就在麻烦我。”阿崇目光开始冷淡,“宁宇,从头到尾我的立场都很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自讨苦吃呢?”

然后阿崇就看到这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呆呆地看着自己,说了一句:“我控制不住,我真的好喜欢你。”

操。

阿崇闭上眼睛。他心想,这人疯了。

第22章

其实还是说服过自己的,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去想念,去喜欢一个异国的,复杂的,抓不住的人。

宁宇穿着那双大半码的AJ回上海以后,给自己订了一个期限,等肩上、颈上的纹画掉了以后,就把阿崇忘记。

也巧,他回国后马不停蹄地作为新员工入职那家十分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开始了忙得团团转的社畜生活。

汲汲营营地在职场升着级,他也只有在梦里,在疲惫的间隙里,在刷朋友圈看到阿崇发的卖特产的消息时,才会心里微微一跳。

之后会走神,想一会儿一步之遥,想一会儿阳光沙滩,想那天听过的周杰伦的晴天七里香,想阿崇的手掌。

走完神他会深呼吸,对自己默念一次:该工作了,不要想。

大公司,工作节奏快,人情也淡漠。他所在的部门工作强度很大,好几个同事的发际线都看得人唏嘘不已。这让宁宇想到拿了这家公司的offer后一个同学说的那句:是好的机会,可惜是拿命换钱。

等慢慢习惯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节奏后,宁宇渐渐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单调运转的机器。

他的交际圈小,生活轨迹就像方程一样固定,也没有别的娱乐。偶尔和同事几次聚餐,也都被老板匆匆喊回去加班,生活乏味可陈。

他是新人,也就是整个组里最廉价的劳动力,工作太忙了,锻炼的时间都越来越少,回家只想洗个澡睡觉。

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他肩上、颈上的纹画终于完全脱落了。

那一天是个异常难得的休息日,宁宇去了健身房。

他举了下铁,中途休息了下准备去个厕所,结果擦汗的时候耳机掉了,他弯下 身子去捡。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人似乎是有意地,撞了下腰。

宁宇怕痒,被搞得条件反射地把身后的人推了个踉跄。等转头看,他看到一个肌肉十分壮硕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的大腿看。

见他看过来,那人看到宁宇的长相,眼睛亮了下,才道:“吓到你了啊帅哥,练得可以啊!一起吗?我练腿。”说完指了指那边的器材,还对他眨了眨眼睛,轻佻得很。

宁宇突然就想到了阿崇。他心想,同样的动作,怎么换了个人做出来,味道就变了?

他觉得不舒服,对那人皱眉摆了摆手,走远了。

也不是没有收到过类似这种暗示,但心里就是没有任何波动。

这事儿过去了。但喝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材很好的男人经过自己,好像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那人穿了一双宁宇眼熟的鞋子,和阿崇留给自己的那双一模一样。

后来宁宇就拿着杯子发了半天的呆。

那双阿崇穿过的AJ他小心留着,没再穿过,很珍重地包好,放在柜子的最上层。

某天有同学去了失恋博物馆发了朋友圈,宁宇还看着手机思索过,把那双鞋子捐给失恋博物馆算了?

故事就写: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是我们没有可能。他留给我一双他穿过的,不合适我的鞋,他给了我一场梦,梦醒以后,我会忘记他。

好酸。而且也不是失恋啊,都没恋过好吗。

但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拿去捐了。

等在休息区喝完一杯水,被那段回忆扯进去的宁宇在心烦意乱里做了决定:反正都没有可能,忘记干什么?我偏要记住他。

宁宇迅速查了下那双鞋官网上的价格,然后找到阿崇的微信。

对话页面还停留在月前一堆阿崇发的旅行注意事项和宁宇的“收到”上。

回来以后,宁宇很识趣地忍着,没有主动跟这个人说过一句话,不去打扰。

宁宇咬牙,索性直接把钱转过去,一句废话没有,转身洗澡去了。

等洗完回来拿起手机一看,阿崇回过来了——

A阿崇0627021669:又要报团了?要来泰国啊?

A阿崇0627021669:老板赏脸,受宠若惊!

宁宇突然就被逗乐了。

即使隔了那么久才聊天,但阿崇好像就是有这种一开口就让人放松的本事。

Ning:我不报团,现在可没空旅行了。我是把那双鞋子的钱给你,算我跟你买。

阿崇回得很快。

A阿崇0627021669:不用,送你的,当做你的初夜礼物啦,不要客气。

宁宇盯着对话框沉思了一会,感觉那行字像是有温度,从屏幕烫到脸上了。

他似乎又从这几行字里,看到了阿崇的笑脸,曼谷的阳光,芭提雅的海滩。

他半天才回过去:好吧。

发完后宁宇心想,反正我们不可能,那为什么不联系。又没越界,聊聊……而已。

但宁宇是真的不太会聊天。想了半天,发过去的是:

Ning:你在干什么?

在等阿崇回复的间隙里,宁宇为自己的无趣叹了口气。

他急急忙忙去搜索了几个“互相了解阶段适合聊的话题”“暧昧初期聊什么老司机告诉你”,准备迅速恶补知识。

结果阿崇发过来:

A阿崇0627021669:一直不找我,还以为老板把我忘了。

A阿崇0627021669:我在干嘛?

A阿崇0627021669:我在想你

宁宇正看到“不要过多过于频繁地去打扰对方,一定要记住一种…”,结果猝不及防看到阿崇这句话在上面弹出来,手机都差点拿不稳了。

然后就是心跳加速,六神无主。

宁宇被这一手给整懵了,傻傻地驻在健身房门口对着手机打字,消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合适。

而另一边,阿崇躺在沙美岛沙滩的躺椅上,抱着一个椰子喝。他看宁宇一直在不停地“正在输入中”,这个情况持续了两分钟。

阿崇觉得好笑,又悠哉悠哉地发过去:

A阿崇0627021669:我在想你,有没有吃饭。

宁宇本来打了一大段自己为什么最近没有找阿崇的理由,看到回复他手僵住,半天才呼了口气出来。

宁宇面无表情地回过去:你中文水平怎么时好时坏,这句话不是这么断句的。

A阿崇0627021669:真的哦,哪里错了?

宁宇盯着那句话发了个呆。

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下意识地,把阿崇说的那句“我在想你”截了图,保存了起来。

他最后回——

Ning:没有,没什么不对,我喜欢你的错误。

第23章

毕业工作是一道坎儿,以往的同学朋友都各奔东西。

宁宇往日交好的朋友要么创业要么深造,各有各的精彩,他每天看看社交软件里别人的动态,心里也挺后悔怎么就进了这么一家公司。

在公司里,宁宇终于尝到了一些社会的苦。他感觉自己在被莫名地,排挤。

以前不怕落单,是因为学校里总有人有求于自己。总有人求着他篮球比赛帮帮忙啊,网球比赛帮帮忙啊,建模比赛也来搭个手,不然就是借作业,笔记,课件。宁宇成绩好,运动也还行,虽然性格闷了点,但好说话,大家都喜欢找他帮忙。但进了公司,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宁宇发现自己项目组的人,除了一个同校的师姐雅雅,别的都不太搭理自己。这点让宁宇一度很郁闷。最烦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生活孤单,他没有朋友,唯一陪自己聊天解闷的,居然只有微信里那个叫做‘A阿崇0627021669’的联系人。

跟阿崇讲话有趣啊。即使网络交流隔着距离,有一种隔膜感,但那种陪伴是实在的,也是宁宇在那段日子里唯一能抓住的精神慰藉。

隔着距离,看不到对方的脸,传过来的文字虽然没温度,但也加深了关系里那种表意不明的暧昧。反正宁宇觉得,自己跟阿崇聊天的时候自如多了,比起面对面。

对话风格也一直是那个样子,不清不楚地。阿崇讲话总喜欢说一半,把话讲得模糊又令人遐想。

如果要总结阿崇的态度,那就是忽冷忽热。有时候会几天都不回消息,不知道是看到了,还是忙着没有看到,反正没回。有的时候大概是闲了,回消息很勤,几句话就能把宁宇撩得面红耳赤。

宁宇知道,当开始期待某个人回自己消息的时候,自己就开始成为被动的那一方了。

但一开始,他还不太想承认那种被动,他憋着,忍着。承认开始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契机,应该是那天。

那天下了班,宁宇又被同事莫名地发了顿脾气,回去以后他看了一遍今天的工作内容,确信自己的部分没有问题,但小组长就是神奇地跟自己发了火。

他盯着电脑里的数据,在空荡的房间里发了会儿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宁宇合上电脑以后,找到阿崇,发消息问对方在做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没想到那边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接起以后,宁宇没有看到预想中阿崇的脸,而是看到一朵一朵,大片的,绚烂的烟花。

镜头很稳,宁宇拿着iPad,看着画面里的盛景,惊得哑口无言。

周围很吵。镜头上移了一些,宁宇看到了最大的一朵烟花——

一开始升空变成一个点,消失了一会儿才缓缓炸开。那朵烟花漂亮得有些过分了,它是层层叠地往外炸开的,第一层是银白色,第二层是粉色,然后是橘色……它炸开,拉出长长的尾巴,最后又在天际消失。但下一秒,周围又有烟花窜上了天空,把黑沉沉的夜空填满。

烟花让宁宇看得目不暇接,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也很大声。

然后宁宇听到阿崇的声音:“宁宇,生日快乐!”

宁宇心头一震。

他连忙低头看了眼日期,这才发现今天真的是自己的生日。

这段时间被工作搞得晕头转向,居然把这个事情都忘了……

没有人提醒他,爸妈都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

阿崇怎么会记得?好像也只讲过一次啊。

下一秒阿崇把摄像头转换了,换到了自己的脸。阿崇今天戴了个很亮的耳钉,在镜头里一闪一闪的,很好看。

阿崇应该是很热,额角有汗。宁宇看到他笑着喘气,又大声地对着手机说:“我和朋友在暹罗天地这边的河畔公园,今天这里有个节日,大家在庆祝……”

阿崇声音其实有些模糊,但宁宇听得很清楚。毕竟他的家只有自己,太安静了,静得能把阿崇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请你看烟花,祝你生日快乐啊!”阿崇声音爽朗,“你有没有吃蛋糕?和朋友庆祝了吗?”

阿崇问完,莫名其妙的,宁宇感觉自己眼睛开始酸了。

他咬了下牙,开始对着iPad撒谎:“我吃了,还和同事去了……”

阿崇皱了下眉:“我这里太吵了,你大声点!”

宁宇声音梗了下,才提高了音量,大声地对着iPad说:“我说我吃了!我今天很开心!我还去了……”

阿崇那边太吵,宁宇这里太静。宁宇喊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房间里居然有回音,太空旷了,听起来像是在尖叫。

“哎呀,太吵了,我听不清楚,只看得到你的嘴在动。”阿崇无奈地笑了下,“不说啦,我先和朋友玩。回去我给你发个消息陪你聊天吧,如果你还没有睡。”

说完,阿崇就干脆利落地把视频挂了。

就因为这句话,宁宇拿着自己的iPad,在空荡的家里,傻傻地坐着,想着,等了阿崇整整一晚。

第24章

那一晚对宁宇而言,很长,也很短。

那场被留在脑子里的烟花就是一场盛大的心动。他以前把对阿崇所有悸动都压着,埋在心里沉着,时间久了,那些情愫沉淀变质,慢慢就干枯了。但干枯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一个火星引燃,烧成燎原大火。

宁宇在房间里坐了一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反反复复地去回忆阿崇之前说话语气的起伏,他笑的弧度,他每句话的音调,还有那场烟花有多漂亮。

宁宇想着想着就开始觉得难受。他烦自己怎么这么傻,居然没有记得录个像,搞得现在只能在脑中不停不停回忆。

他脑子里也被放了一场烟花,把所有理智都炸得一干二净。脑中的警报声响起来,这一次的提示声很甜美,也很轻,那个声音说——

爱上阿崇的进度条已加载完毕,目前进度已达,100%。

那声音那么轻,轻得像一阵风。可说的,却是一个笃定的答案。

他盯着手机,坐了一夜,等着阿崇跟自己说一句——“睡了吗?聊天?”

但那一夜,宁宇都没有等到阿崇。

那期间宁宇开始想通一些事,他放弃去想阿崇对自己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阿崇是一个自由的人,他没有立场去骚扰对方更多。

对那个阶段的宁宇而言,有个人每天陪自己说话就是莫大的安慰,不会去奢求太多。可是想着想着,宁宇发现自己的念头开始不对了。

因为那场烟花,他开始想要更多。

可其实对于宁宇而言珍贵的这段记忆,对阿崇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生活里的插曲罢了。

那天广场上的活动负责人是阿崇的好朋友,让阿崇过去看热闹,等完事儿了再让阿崇和自己回家看看自己从二手车市场淘回来的宝贝二手汽车零件。

宁宇打电话来的时候,阿崇本来在广场边上打小游戏透气,人群里太热了。正无聊着,接着手机震了一下,他看到那个叫做‘宁宇/7.25/木头’的联系人打来一个视频电话。

稍微熟稔一些的人,阿崇习惯在对方的微信名字后面加上生日和喜好。宁宇跟他提了一次自己的生日,阿崇顺手就加上了。

对阿崇而言,那场烟花,那句生日快乐,也只不过是随手给出去的东西。他微信里面塞满了联系人,男的女的,游客朋友,睡过的没睡过的,暧昧的假正经的,数不清,不差一个宁宇。

所以那时候阿崇没有意识到,自己随手给的东西,居然成了压垮宁宇爱上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晚广场活动结束以后,阿崇通宵和朋友忙活改装一辆E34五系,两人期间喝完一整瓶野格加红牛,舒爽得浑身的毛孔都在肆意呼吸,早忘了那句随意跟宁宇说的“陪你聊天”。

宁宇等到早上七点,去浴室洗了个澡,给自己做了一碗面吃掉。他心想,阿崇昨晚可能是睡得很早,也可能是睡得很晚,他没有找自己,那就是不希望被打扰。但现在天亮了,或许可以问问?

太想跟阿崇说话了。

于是宁宇发过去问,崇哥,你醒了吗?

等想了想,宁宇又补了一句:昨晚答应陪我聊天,还算数吗?

而另一边,刚从朋友那儿回到家的阿崇正躺上床,他睡前看了下手机,才看到宁宇的这条消息。昨晚的回忆出现,他这才想起来似乎说了陪这人聊天。

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不是那么重要。

想了下,阿崇回过去:今天不上班还起这么早?

宁宇秒回过去——

Ning:嗯,特意起早,跟你说23岁的第一句话。

阿崇笑了笑,躺下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昨晚跟朋友闹得有点晚,就忘了。”阿崇很坦然,“你几点睡的?”

“一点左右。”宁宇也没打算说实话,说出来像是卖惨,也无意义,“我知道你有事儿,现在聊也一样的。”

由于昨晚的事儿确实是自己疏忽,阿崇这会儿跟宁宇说话很有耐心,也算是补偿。问了宁宇生日过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早餐吃了什么,前几天做的那个木艺小马做到哪一步了,似乎非常关心宁宇的生活。但阿崇跟宁宇说话一直有分寸和界限感,不会进一步让人误会。

聊了会儿,宁宇越聊心越痒,每次跟阿崇聊天他都有这种感觉。

明明一晚上没睡,但这会儿阿崇居然不困,有闲心跟他聊天,问:“今天不打算出去嗨一下?”

“应该不去了,工作有点事还得再看看。”提起这件事宁宇就烦,感叹了句,“唉,本来听你说话很开心,可一想到明天要上班,我就开始难受。”

阿崇也只能问:“怎么?”

宁宇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目前在公司似乎被排斥的现状告诉了阿崇。

想到对方或许会觉得无聊,宁宇说得简略,没想到阿崇来了兴趣,问了句:“不是得罪谁了吧?仔细讲讲,在公司都遇到什么事儿了?”

宁宇只能回忆了下,捡着重点像汇报工作一样阿崇讲了一遍自己最近的职场生活。最后他补了句:“该我做的我都认真做了,工作方面我认为我没有什么问题。”

阿崇听完笑了下:“你自己也说,你是在大公司里面。我觉得吧,大公司是学做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得讲人情,你工作能力再怎么好,同事关系没处理好,也是失败的。我的建议是,先给你那个同校的师姐买瓶香水或别的小礼物,也可以请她吃个饭,从近处的人突破,慢慢来。”

说完,阿崇又给了宁宇一些人际交往的小建议,甚至教了他怎么得体又不油腻地拍领导马屁。

这类事情,全然是宁宇人生中的盲点,但却是阿崇这个服务行业老油条的长处。

宁宇一开始听得有些憋屈,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玩小脑筋。但阿崇讲得很真诚,他听着听着就开始心酸感动。

这是第一次有人教他这些。宁宇性格内敛,这方面脸皮又薄,听阿崇说完要害,颇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阿崇最后总结了一句:“我知道像你们这些书呆子也不太看得上这些东西,但公司跟学校不一样,大公司更是这样的。有时候适当圆滑一些不是妥协,而是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宁宇轻声重复,心想,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谢谢崇哥。”宁宇道谢很真诚,“我都听进去了,很受教。”

阿崇在电话那边轻笑:“当给你的生日礼物吧,谢就不必了。再说了,谢别人就这么口头谢啊?哪有你这样的,不真诚嘛。”

宁宇:“……那怎么谢?”

阿崇想了下,才道,“本来我打算睡一下,结果跟你讲半天睡不着了。你得负责,想个办法让我睡着,我晚上还跟朋友有约呢。就……唱首歌吧你,给哥唱首歌!”

宁宇窘了:“……我唱歌是真难听……听了你更睡不着了。”

阿崇说:“那怎么办啊,因为你都睡不着了,你要负责的。”

这句话他说得轻,就显得出奇暧昧,宁宇听得心颤了几下,完全晕头转向。

等懵了会儿,宁宇余光看到书桌上的kindle,抓过来急急忙忙说:“……不然我读书给你听?我这两天在看有一本书……反正每次看这本书觉得挺催眠的……”

阿崇沉默了一下,才对着听筒说:“书名是?”

“《极简宇宙史》,”宁宇声音小心,“额……好像是有一点无聊,不然我去搜几个那种睡前故事……”

阿崇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念吧。”可没想到阿崇打断了宁宇,又说,“我可能听不太懂,你得读慢一点。”

宁宇开始读以后,阿崇一直很安静,很专注地听着。

阿崇一开始还在电话那边嗤笑,心道第一次有跟自己睡过觉的人说:我念书给你听,完全跟自己不搭边的事儿,这个宁宇是真的有点呆。

阿崇心里有些不屑和唐突的傲慢,但不知怎地,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你念。

宁宇的声音不算好听,但他读得很认真,又很慢,乍一听会觉得有些好笑。可认真总不会被辜负,所以听了会儿阿崇居然真的开始听这个,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无关的,宇宙的故事。

“……是经过了宇宙膨胀之后的样子。所以一百三十七亿年前,那里既不冷,也不热,你现在就在那里。”

在哪里?

阿崇心想,这个人为自己读宇宙膨胀,读一百三十亿年前,听起来很遥远很虚幻的东西。可怪的是,自己脑中似乎真的出现了那样的一个画面——一团气体凝聚,越聚越多,然后缓缓地爆开……

阿崇开始有些困了。他突然在听宇宙膨胀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是他刚被三姐带回泰国的时候。那会儿曼谷发展得也不好,社会治安一团糟,没有什么工作好找,更别提三姐这种没文化又没什么特殊技能的独身女人,更可怕的是,还带着个小孩。

大概是他们过得最困难的时候了。穷得不行,穷得只能去庙里偷贡品吃的那种地步。

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道德底线。也就是那个时候,没什么道德底线的三姐带着他,加入了一个扒手组织。

宁宇:“——第一颗恒星都还没被点燃,所以你见到的所有物质都不是来自恒星内核的核聚变。因此包围你的全是最小的原子们,氢原子占了绝大多数,还有一些氦原子……它是最初充满我们宇宙的光,一种在所有地方闪耀的光,一种只有在很久很久的将来,我们的宇宙经过几十亿年的膨胀之后,才会变成微波的光……”

在所有地方闪耀的光?阿崇心想,搞那么多专业术语,那不就是阳光吗。

人人都能平等得到的东西,也是曼谷这个地方最多、最廉价的东西。可是……仔细一想,过去的那个阿崇似乎没有被天使之城的阳光普照,他和三姐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活在阴影里。

宁宇:“——再一次眨眼之后,你又往后退了一亿年,到了一百三十八亿年之前。临界最后散射面——那个位于可见宇宙尽头的表面现在离你只有一光分的距离,意味着你的可见宇宙只有一光分之深,比地球与太阳之间距离的八分之一都不到。”

那这个宇宙尽头的表面,到底是离我很近,还是离我很远呢?阿崇心想,真遗憾,我不懂这些。

宁宇小时候或许能拿星星宇宙做科普读物,但阿崇小时候得和三姐搭伙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扒别人的钱包。

他们当时惯用的伎俩是三姐打扮成条件不错的年轻女士,找到看上去条件不错的男人搭话,趁他们交谈的时候,阿崇再悄悄从后边靠近把那人的口袋划破……

阿崇能把硬币从手心里变到宁宇的杯子下面,不是因为他喜欢魔术,只是因为他有一双偷了无数个钱包的巧手。

也有失手被人抓到打一顿的经历,阿崇那时候还小,被逮到也往往是打一顿骂几句别人就作罢了。

那时候小阿崇问过三姐:“我能不能不去偷了?我不喜欢偷。”

不仅不喜欢,更多的是害怕,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偷。

三姐面色平静地回答他:“别他妈想扯我后腿。找到新活路前,老老实实听话,明白吗?”

宁宇:“——整个宇宙从变得透明到现在,只经过了六十秒。”

六十秒?

阿崇心想,真快啊。他从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挣扎了十多年呢。

宁宇:“——真热。3000℃,在所有的地方……依然在黑暗世纪中,但周围的一切却如此明亮。你不禁怀疑这个名字取得一点都不恰当。”

3000℃……听起来真的很热啊,阿崇心想,比曼谷热多了。

他抬头望了眼窗户。

泰国的阳光确实毫不吝啬,从早晨开始就十分热烈。他家门外有几颗芒果树,结果了,芒果半熟,青中带一点黄,垂靠在玻璃窗边,也靠着玻璃窗上的一小片光。

风一吹,芒果摇了摇身子,阳光也荡漾起来,有几缕光线摇晃到阿崇家里的桌上、椅上、床上、和他的脸上。

阳光太晃眼了,阿崇皱着眉抓过枕边的T恤盖住脸。

宁宇读书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渐渐在阿崇耳中变得遥远。

他似乎被宁宇的声音带到了那个比曼谷还热的地方。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融化,好舒服的融化——他感觉到,此刻自己和无法触碰的世界现在是一体的,他们共存着,在很高很高的,太空中。

宁宇:“——你暂停在那里。”

你暂停在那里。

这句话落下后,阿崇终于在宇宙的故事里沉沉睡去。

但宁宇不知道,他还在读。阿崇没有出声,宁宇就老老实实地往下念着。他本来就一夜未眠,中途由于太困宁宇没忍住打了几个呵欠,但想到阿崇或许还在听,就强迫自己忍住瞌睡继续去读下一行字。

上海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下了一点雨,天空看上去脏兮兮的,还夹杂着一些不干净的霾。念得太困的间隙里宁宇看了眼窗户,他开始走神想,想起了昨晚自己发呆的时候想的东西……

曼谷和上海的直线距离是2886.06公里,上海到曼谷航班的飞行时间是3小时40分。宁宇当时查到了这个数据,用手指在桌上从桌角的这一头划到另一头,在心里只默念了一次这几个数字,就牢牢地记住了。

他记性一直很好。

2886.06公里,换算下来是1096.04英里……3个小时40分,可以做好一个粗糙木艺小人偶……

想着想着,念着念着,困倦席卷了意识,宁宇脑袋终于栽到了桌子上,开始了他23岁第一天的睡眠。

电话没有挂,一直连通着,他们都睡着了。

那一觉宁宇睡得很好,就是睡得脖子有点疼,似乎做了很多梦,但记不得梦到了什么。

他睡了9个多小时,等清醒过来后,宁宇只反应了一秒,就急急地揉着眼睛抓起手机。

阿崇应该比他起得早一些,已经把这一通语音电话挂断了。

宁宇看了看他们对话栏,最新处显示——

【星期日 下午14:32】

通话时长 520:01

那是宁宇23岁的第一天。

第25章

宁宇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如果决定了一件事,就会有计划有条理地去执行,包括感情。

隔得远,能做的少。宁宇给自己的计划表是:每天早中晚定时定点和阿崇问早午晚安,半个月邮寄一次礼物,见缝插针地找阿崇聊天。他对待任何事情都很认真,知道自己经验空白,所以一边准备着自己,一边学习怎么追求。

他报了一个泰语班,每天忙完工作再抽出两个小时左右听网课,记笔记。

听了阿崇的话,宁宇私下里和雅雅师姐约了几次饭,一开始约她还总碰壁,但有事相求,也只能一直约。

过了段时间才跟雅雅熟了。大概有一层校友的情分在,磨了一段时间,雅雅这才告诉宁宇他公司总被项目组的人冷落的原因。

是宁宇刚来那会儿的一件事。那次带他的组长出差去了,刚好boss过来要一份数据,看过之后又问现在正在跟的一个项目的进度。宁宇本来记性就不错,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老板一问他张口就汇报了。

Boss很满意,走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错。

雅雅叹了口气,对宁宇道:“你这叫越级报告,职场大忌,懂不懂?老杨在那位置上坐得屁股都快着火了,半年的项目成果汇报,你张口就给汇报去了,你让人家老杨怎么想?我们都是跟着老杨做事的,你得罪他,我们敢给你好脸色吗?”

雅雅看他一脸懵逼的样子,又指点了宁宇几句他做得不好的地方,句句都听得宁宇脸红,连声说改。

宁宇做事情直肠子,一开始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爸虽然做生意,但对宁宇一直淡漠,也不希望宁宇直接工作,一直想着让他多读些书,做个清闲的工作就好,没想过这个自小听话的儿子一毕业就叛逆地说不出国不读研要去上班。

细细想来,又有多少父母是真正了解自己子女的。

对自己无意中抢了上级的风头宁宇也感到十分愧疚,只能费尽心思在大家面前刷好感。好在工科男大多直性子,等一次聚餐后宁宇真诚对老杨道歉后,他的公司生活总算开始和睦了。

公司跟学校确实不一样。阿崇说的那些,宁宇在短短几个月中感触越来越深,他飞速地让自己适应着快节奏的工作生活,成长是飞速的,可宁宇脑中有一根弦也绷得越来越紧。

想逃离,想逃离,想去曼谷。

宁宇的计划是赚一些钱,积累工作经验,再等等。

工作开始顺利,但感情却不太顺利。

不知道是自己的态度比以前热切了些还是怎样,宁宇总觉得阿崇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的,完全没有什么波澜。收到礼物阿崇会道谢,然后回赠宁宇价位差不多的特产,于是宁宇家里多了一堆泰国燕窝小吃。

每次聊着天宁宇旁敲侧击想告白直说的时候,阿崇都会立刻岔开话题,说:“有点困了,不然你读书给我听吧?”

说白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有情,一个无意。宁宇不知道阿崇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阿崇不想谈恋爱。他不能强求阿崇,所以两人就这么藕断丝连地纠缠了大半年。

那期间宁宇的泰语已经学到可以简单对话交流了,但他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在学,毕竟感觉还没到火候,还需要地域环境。

离开中国前,宁宇一共为阿崇读完了32本书,古今中外诗歌散文小说都有。

宁宇读的时候,阿崇从没开口评价过一个字,一直只是静静地听。阿崇能不能听懂?是听进去了,还是纯粹当做催眠的读物?宁宇不知道,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念那些文字时,阿崇和自己的距离很近,虽然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那一天,宁宇跟上司交了辞职报告,申请泰国学校的文件也下来了,他准备告诉阿崇自己想过去读书的打算。

结果电话打过去才知道阿崇人不在泰国。

“我人在新西兰,这地方叫Tekapo。”阿崇的声音很静,“前段时间带了几个大团累得很,就找了几个朋友来这边旅行了,前天刚到,昨晚看星星看到半夜三点忘了回你消息,别生气哦。”

“啊……没关系的。”宁宇突然很羡慕,阿崇生活真的很精彩,“好玩吗?”

“谈不上好玩,但这地方挺有意思的。”阿崇说,“这个地方从几十年前就开始限制灯光照明污染,安装的所有灯都要经过专业测光,路灯都安得特别低,比台灯都暗,整个城市一到晚上就一片漆黑。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减少光污染,所以这里的银河真的很美,漫天都是星星……”

宁宇心想,大概是真的很漂亮吧。好想看一次,跟阿崇。

“今天我们在湖边露营看星星,周围很安静,是吗?”阿崇讲完才笑着问,“对啦,找我什么事?”

宁宇静了下,才说:“我过段时间可能要去一趟泰国。”

阿崇顿了顿,才笑着问:“待几天,还报团吗?”

宁宇试探着问:“我也不太清楚待几天,可能很久吧。你想我去吗?”

阿崇答得又是模棱两可,没回答想不想宁宇去,只说:“你工作那么忙,先好好工作吧。”

宁宇还不死心,又试探了一次:“要是我去泰国继续读书的话,我们见面的时间就多了。我查了下,清迈到曼谷也很方便,火车汽车什么都……”

但阿崇直接把这个话题切断了,说:“我现在躺在草地上了,银河好漂亮啊,宁宇。这地方还是适合情侣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在星空下面做,挺浪漫。”

阿崇声音轻轻软软的,透过电话听筒传过来,像一片羽毛拂过来。宁宇下意识屈起手指,沉默了。

良久,宁宇才说:“想跟你去。”

阿崇语气闲散,语调慢悠悠,尾音往上勾:“你来啊。”

会来的,就快来了,宁宇心想,反正是你招我的。他心说也别试探什么了,直接说吧,我喜欢你,我要去找你了,以后我来照顾你,我能照顾好你,请给我一个机会,我已经学会了你爱吃的甜品和广东菜湘菜印度菜,我会打扫你的家,我什么都随你,在床上我在下面上面都可以,只要你需要我。

这个世界在不停要求男人勇敢,可我不想看你勇敢,我想看看你疲累的时候,会不会,需要我。

宁宇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声音有点抖:“……崇哥,我想说我……”

可阿崇却打断了宁宇,他说,“宁宇,读书可以吗。”

他的语气不像是请求。

宁宇心想,大概阿崇知道自己不会拒绝他。

那是宁宇离开中国前,为阿崇读完的最后一本书。

书名是《局外人》,作者叫阿尔贝加缪。这是上次某网站购书活动99元7本的赠品,也是宁宇一直留着没有读的一本书,因为总觉得阿崇不会喜欢这种看简介就让人云里雾里的书。之前读过的书里,阿崇好像很喜欢鲁迅,因为有时候读了,阿崇会笑。

宁宇思绪不宁地翻开书,深呼吸,开始读这本《局外人》。

“——今天,妈妈死了。”

“——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

宁宇开始读那个跟他无关跟阿崇也无关的,默尔索的故事。

宁宇读默尔索的妈妈死了,默尔索没有哭,给妈妈送完葬以后,默尔索立刻跟玛丽睡了觉。

很反常,因为宁宇读到默尔索杀人的时候,阿崇第一次开口评价了:

“这本书真有趣。”

哪里有趣?宁宇停了下,明明自己也读了这个故事,但他没有读出这个故事有趣,只觉得写得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作者想要表达什么。可是阿崇居然说有趣,原来他一直都在认真听?

宁宇继续念着这个荒诞的故事。

阿崇第二次打断宁宇,是宁宇念到默尔索被审判的时候。

阿崇说:“我觉得默尔索是个很酷的人。如果能跟他认识,我会跟他上床。”

宁宇噎了下,有些惊讶:“哪里酷?”

母亲死了没有流一滴眼泪酷?给母亲守灵的时候抽烟很酷?母亲死后第二天跟女孩儿上床很酷?被指控杀人很酷?这种全世界都与我无关的态度很酷?

阿崇说:“他很通透啊,他什么都不在乎。玛丽问他你爱不爱我,他说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说得真好,不是吗?默尔索看上去没有感情,因为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重要的是‘now’,而不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妈妈死了,她和她的死就变成了‘past’,他没有权利和义务为母亲哭。他杀了人会有什么结局,那是‘future’,都是太遥远的东西。他活着的意义是自己,是当下,他主导自己,但也是自己的局外人。”

宁宇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好厉害。”

阿崇却换了话题:“宁宇,你觉得杀人和偷东西,哪个更严重?”

“当然是杀人啊。”

“从恶的角度看,都是恶,为什么杀人就要死,偷东西就可以活着?”阿崇说了句奇怪的话,他语气像是有些难过,“默尔索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大家根本不在乎。他在被审判了,他会死吗?”

宁宇被阿崇搞得语气也小心了起来:“怎么……拿偷东西类比?”

“因为……”

阿崇语气低了些,“我以前,偷过很多人的东西。”

宁宇怔了下。

然而下一秒阿崇又换了个语气,是他惯常的,轻松的语气:“偷了好多人的心。虽然,我不是有意的。”

宁宇没忍住笑了下:“对啊,你也知道。”

阿崇在Tekapo待了一周,看了一周的星星,那本《局外人》就是在那一周里读完的。

宁宇已经在交接工作,准备出国,他找了很多契机想告诉阿崇,但阿崇似乎很喜欢《局外人》这个故事,不仅在宁宇读的时候话多了起来,基本每天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来读默尔索吧。

他没有机会说,也只能跟着阿崇,开始关注那个冷漠的默尔索。

“——没有区别,个个有罪……今天,玛丽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嘴唇送向另一个默尔索,这有什么重要?”

默尔索被判了死刑。

在读后半段的时候,节奏开始紧张,宁宇发现阿崇变得异常沉默。

在念最后一页的时候,宁宇提醒了一句:“崇哥,快结局了,只有两段了。”

电话那头的阿崇拿着手机,看着头顶上漫天的繁星。

快结局了。阿崇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这个故事打碎,变成头顶的漫天星光。

他说:“好,麻烦你读慢一点吧,谢谢。”

宁宇说好。

“——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俱寂,直传到我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

阿崇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个默尔索,脑海中出现了默尔索看到的那一切。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生命凄然去世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到了解脱……”

阿崇心想,妈妈。

宁宇为了读这一段已经准备了很久。他的声音开始温柔,平和,带着一些安抚——

“——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这一切再过一遍。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和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也依旧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盼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阿崇听完,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么多天,终于结束了,好畅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蒸发了,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身体都变轻了。

宁宇小声说:“崇哥,结束了。”

结束了。

阿崇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下一秒阿崇睁开了眼,在宁宇看不到的,Tekapo无尽的繁星之下,泪流满面。

第26章

离开前,宁宇请雅雅吃过一顿饭,算是告别。

在公司他跟雅雅关系最好。那一天本来说好去吃烤肉,但雅雅说自己失恋了心情不好,要宁宇跟她去酒吧喝酒,不吃饭。

雅雅是个蕾丝边。宁宇听完她的遭遇,大概就是她追求了对方很久,最后把她拒绝的故事。宁宇听完有点感同身受,想到自己,也多喝了两杯酒,说:“我估计也跟你差不多了,我喜欢的人就不想谈恋爱。”

雅雅好奇:“何方神圣这么难追?哪位天仙?”

宁宇不是很喜欢跟别人谈论自己的事儿,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心想和雅雅也够好了,她都说了自己的感情创伤,那自己交换一下也无妨,交流交流也好。

宁宇看了雅雅一眼,才说:“不是女的,是男的。”

雅雅也没见多震惊,只问:“直男?”

宁宇摇头。

“那不该呀,你是不是对人家不好不主动啊?”雅雅疑惑,“你条件也不错,哪个0要求这么高?”

“我感觉我还是很主动的。”宁宇看了雅雅一眼,才幽幽说:“我是下面那个。”

然后他和雅雅的对话就诡异地静止了半分钟。

“有照片吗?”雅雅好奇了,“什么人啊?”

宁宇想了下,翻出一张当时在旅游车上偷拍的阿崇给雅雅看了。

“痞帅痞帅的。”雅雅点头,“看上去很健气,你喜欢这款?”

等宁宇一五一十地讲完自己的故事,雅雅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要我说,你放弃吧。这种人你抓不住的,你这么缠着人家也没意思。你觉得人家喜欢你啊?”

雅雅是一个很理性的人,看问题绝不感情用事,永远就事论事。在她看来,宁宇的这段单恋故事,那就是一笔毫无意义的投资,作为朋友,得劝。

宁宇想了一下:“反正不讨厌。我觉得我应该……有机会?”

“要按你的说法,人家什么没见过,差你一个?”雅雅开始泼冷水,“还每晚读书,你们当演《朗读者》啊?人家态度很清楚,说难听点,你现在的行为俗称舔狗。”

在雅雅看来,宁宇的这一年来的单恋心路比自己还丰富,和他的长相太反差了。他发了一年仅对方可见的矫情朋友圈,各种暗示明示都快把赶紧来跟我谈恋爱这几个字透过屏幕怼人脸上了。

宁宇不太同意:“我喜欢他,我为他做的事都心甘情愿,也很享受,我的喜欢没有谁规定他要回应我,我付出也是乐意,这怎么能说是舔狗?”

雅雅叹气:“你就听姐一句劝的吧,人家理你吗?”

宁宇一手转着酒杯,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最新一条是昨晚的道别,他递给雅雅看:“他会回我的……你看,像不像谈恋爱?”

雅雅凑过去一看——Ning:晚安(月亮)爱你。 对方回:晚安(拥抱)。

雅雅:“……你每天舔对方的时候都要说我爱你?”

太直男且过于恶心了!这个183的大高个怎么这样追别人!!

宁宇点头:“每天早中晚三次,发习惯了。他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如果你非要说我是舔狗,那我还是很有心得的。”

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你也太直接了…”

宁宇看上去不太在乎:“直接一点好,犹豫就会败北!”

“我们来分析一下啊。宁宇,我感觉吧,你跟那位,不是一个段位的,你拿不住这种人。”雅雅指出关键,“你自己看他跟你说话这调调,自信但不自负,不油腻,有分寸但知道怎么打破界限……这是混了多久磨出来的本事,你跟人家就是大师和青铜的差距懂吗?你拿什么跟人家玩?”

宁宇回了句:“……我现在得是个黄金。”

“你在人家面前就是个青铜!”雅雅没好气地继续分析,“你刚说他是天秤座是吧?宁宇,人家说天秤是唯一一个本体不是活物的星座,我喜欢那人就是天秤,我的感觉是,这个星座的人最没有心,外热内冷,无论对别人怎么样,其实最爱的是自己。”她带着点追求失败的怨气,讲得煞有介事。

宁宇听完想了下,才说:“那我如果追到他,我会很有成就感。”

雅雅叹气:“暧昧让人受尽委屈……你就是被暧昧蒙蔽了。”

宁宇摇头:“我不委屈,也没被蒙蔽。”

雅雅翻了个白眼:“喜欢一个人很容易自我感动,有些人还会把那种怨气撒到对方身上……这一点你倒是很清醒,很有逼数。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当代都市青年的通病,容易把孤独和性误解成爱。”

宁宇收回手机,他低头想了下,才道:“我想不是误解,我用一年时间证明了不是。我遇到过很多温柔的人,很多优秀的人,很多温暖的人,但是只有他会让我觉得热,热和温暖不一样,他会让我的体温升高,流汗。”

“不是,你不能这么固执。”雅雅想了下,“而且这还是异国,也太难了,别犯傻。”

宁宇:“所以我这不是辞职要去泰国了吗,学校都申请好了。”

雅雅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惊恐。

“……你辞职,就是要去读泰国的学校?”

宁宇点头:“对的。师姐,以后来泰国可以找我。”

也不怪雅雅惊讶,宁宇母校毕业的学子出国读书基本都是奔着名校去的,雅雅自己就是帝国理工回来的,不是说泰国的学校不好,而是论专业领域,谁也没想过会去泰国读书,学渣都不会考虑。

“你考虑好了吗?”雅雅表情认真起来,“我们这个行业,泰国的发展比得上国内?以后的发展怎么办?无亲无故地过去,你父母也同意吗?”

宁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师姐,我可能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雅雅摇头:“怪不得大家问你跳槽去哪里,你只说要继续读书,问你去哪里打死不说,要是知道你去泰国我看都得炸了。但你这么奔过去,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你啊,没意义。”

“也不完全跟他有关,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原因。”

宁宇扯了下嘴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雅雅姐,我朋友少,在公司跟你关系最好。正巧你不是异性恋,我也不是,今天讲一些我的事给你听,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

雅雅点头:“你讲吧,宁小宇同学。”

宁宇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深深吐了口气。

“我小时候,爸妈都不怎么管我,那时候为了让他们多关心我一点,我拼命读书,拼命听话,但后来发现没什么用,他们反而觉得我很好,所以不用操心我。”

“我从小就被家里要求做好学生,进公司又被规则要求着做好职员,也一直被看不见的评判要求做一个合格的男人……太累了。而泰国那个环境对我而言轻松、新鲜,很有趣,我在那里才知道自己可以笑得那么放松。我不是放弃自己,逃避现状,我觉得我是在追求我想要的生活,你也可以理解成是自我放逐吧……”

“你可能会觉得我犯傻,在表演自我伟大。可我有时候觉得在追逐他的时候,那不是付出,我反而会觉得是他在救我,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做真正的自己。”

似乎是打开了倾诉的开关,宁宇絮絮叨叨地说着原因,说着说着眼眶就有点红,他问:“雅雅姐,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我吗?

要求我得体优秀,要求我坚强有序,要求我不出错,要求我做一个男人,要求我去爱一个女人,要求我不要哭。

太多要求。

不想被这些要求了。

雅雅是单亲家庭,也有些唏嘘难受。但她没有说自己能不能理解,因为她知道人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她拍了下面前这个大男孩的肩:“可是宁小宇同学,万一人家不理你,伤害了你,那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宁宇似乎想过很多次这个答案,他答得很快。

“说实话,我不清楚。”宁宇低着头,“我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我也怀疑自己有点问题,我甚至去看过心理咨询师,她告诉我,我的行为投射的是我的家庭教育。因为带我的爸爸对别人的爱就是偏执的,所以我潜意识会觉得,像我爸爸一样,才是正确的、爱别人的方式。但我跟我爸不太一样的地方是,我爸需要回报,但我可以不要回报,我有时候甚至会很享受那种自虐的小游戏……我可能真的有病吧。”

雅雅是旁观者,看事情客观,直截了当地说:“我羡慕你的勇气,因为我做不到。可是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你,单恋很容易自我感动。你正确的做法是分析利弊,像个成年人一样计较得失,让付出和回报良性循环。”

她话音刚落,安静的酒吧里从轻缓的萨克斯切到了下一首,雅雅一听前奏就笑了:“这歌也太适合你了,好好听听吧。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劝了,希望你以后别后悔。最后自我感动这一晚就去追吧,追到追不到都是成长!”

他们在《浪费》的歌声里碰杯,咽下冰凉的液体和苦涩的回忆。

那个人唱,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称得上,我的优点。

那个人还唱,即使要我再跟你再耗个十年,无所谓。

写得无畏,有点酸,不是很适合他这种理工男。但这个地点,刚刚的酒,酒吧晕黄的灯光,对角那一桌隐隐的哭泣声都让这个画面变得有些煽情。

宁宇听着歌,突然就觉得有些疲惫,他低下头,按了按眉心。

他说:“其实我也不是不害怕被拒绝,我也知道我常常自我感动,我有一切负面情绪。我也知道我孤单,需要性,我可能误解那是爱情。”

“可是没有人那样对我,没有。”

雅雅被宁宇的表情吓得一怔。

“我不会跳舞,他告诉我无所谓,他说跳舞可以犯错。他记得我的生日,我难过的时候只有他可以倾诉,因为他不会笑我。他教我怎么跟同事相处,给我讲笑话,给我……没有人给过我这些啊,雅雅姐,你懂吗?”

你懂吗?他问。

他像是在说醉话。

雅雅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心想今天难道不是我失恋吗?怎么是我一直安慰他啊。但雅雅知道自己现在不该说话,就静静听着。

“我要的真的很少,我也一直在努力,可是我爸爸不喜欢我,我妈妈不喜欢我,没有什么人真的在乎我……”

宁宇声音开始哽咽,他有些语无伦次,“上海这么大我都找不到跟他一样的人。我也觉得自己有点问题,我也想有一个人教我控制我自己,可我真的好喜欢他,我根本控制不住……他真的很好,你知道吗?我想着他做饭,总是会走神,会笑,然后把盐放多,吃起来很苦。雅雅姐,我真的很努力了,我知道你会说我傻……”

雅雅看到,这个高高的,帅气的,平时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男孩儿,他低着头,一脸颓唐,好像……哭了。

他喝得很多,说话开始大舌头,眼眶很红。

“我真的很喜欢他。”宁宇说,“你就当我是自我感动吧,反正我还年轻,我……我还有好多时间,我……”

他没有说完那句话,似乎说不下去了。

雅雅看得有些难受,她也无话了。因为宁宇在讲那个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身体里什么重要的内脏,掉到了地上。

她最后问了一句:“我最后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吧,也是忠告。你一直在说自己需要他,那你能给他什么呢?宁宇,感情不能只有一个人满足。”

宁宇的回答很蠢,很幼稚,但听起来很真挚——

他说:“给我能给的全部。”

第27章

阿崇吃掉最后一块披萨,无视对面一直叽里呱啦咒骂的三姐,开始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他翻到宁宇两周前发过来的小视频,拍的是宁宇租的房子。房间看上去不错,宽敞,打扫得很干净,还买了盆栽。

宁宇用他发音奇怪的泰语在视频里面说:有空来住,房间很大。镜头还故意在床前多停了几秒。

他刚打算退出来,结果那边发来一条新消息,问阿崇今天有没有事,想过来给他送个东西,发来的是泰语。

阿崇面无表情地纠正对方那句泰语里面的语法错误,但回避了见不见他,发了过去,然后才抬头对三姐道:“骂累了就喝口水。”

三姐一巴掌拍他肩上,骂道:“脾气也不知道像谁,越来越大,以为自己是王子了!惯的你。”

阿崇不理她,手机震了,宁宇又发来一条:“我早上做了点东西,想给你。已经上车了,四十分钟能到你家,可以一起吃饭吗?”

三姐探头过来看,阿崇躲开,三姐冷笑:“整天除了乱搞没有正事可以做了。”

“对,你教得好。”

阿崇躲宁宇躲了小半个月,自己都快烦了,宁宇还没烦,毅力感人。万幸虽然缠得紧,但不是无理取闹那种类型。

但好像……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幸。

三姐下巴点了点他手机:“哪个小狐狸精?”

“管天管地管我拉屎放屁,闲?”

三姐继续八卦:“上次在餐厅泼你西瓜汁那个,眼睛很大的?还是上上次喝醉了跑到你家楼下发疯的那个?”

“都不是。”阿崇耸肩,“带来见过你那个中国人,你说长得可以那个。”

三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他来看过我,忘记跟你讲。”

阿崇挑眉看她:“店里?哪家?”

三姐在曼谷、芭提雅、普吉岛都开有连锁餐厅。她前几年傍了个款儿爷,真情实感跟了人家几年还是捞了些家当。阿崇觉得这女人自从当了老板娘后,尖酸刻薄了不少。

“一开始打订餐电话到芭提雅那家,就你带来那家,店员转接了说我在曼谷。”三姐说,“他估计自己查了地址就找过来了吧。”

阿崇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见他了?”

“他每次来都是吃饭。”三姐语气像是在说阿崇自作多情,“也没有跟我提起你,我在的时候就只是问我一些菜怎么做。哦,还送了我一套他做的木艺碗筷。”

阿崇沉默了下,才问:“你收了?”

“收了啊。”三姐满不在乎的样子,指了指阿崇面前的木碗木筷木勺子,“你不是在用啊。”

阿崇放下了手里的木勺子。

“那个小孩,比之前你讲的那些,看着好一点。”三姐玩着指甲评价了句,“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把果汁泼你脸上?我期待一下。”

“他倒是不会。”阿崇叹了口气,“早知道不去招惹,这个人一根筋。”

三姐挑了下眉:“第一次见你烦。不过还是不要动感情好,你也该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

“是吗。”阿崇话说得淡淡的,“也是,拜你所赐,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

三姐轻描淡写:“不相信最好。”

不知怎么,阿崇感觉不自在,跟三姐说了句:“我走了。”

三姐点头:“滚吧。”

出门后阿崇看到有几个人在拍自己的摩托,就止步在旁边转着钥匙等他们拍。

好吧。阿崇心道,感情哪里有哈雷48有趣?看看这这辆复古摩托,动力猛,颜值这么高,引擎可反复rebuild,骑着这东西比骑着人要爽多了。车虽然听不懂人话,但车可以被掌控,不会做出些让人心烦的事儿。

他这车骑出去无论在哪里都很扎眼。阿崇也不在乎别人看,人家拍他,他还会冲人家比个心。

他在路上买了点水果,把袋子挂在扶手上,一路骑着这辆扎眼的哈雷到了X佛寺。

门口有辆旅游车,面前站了一圈游客,导游正在讲解注意事项。阿崇把车停好,悠哉悠哉地提着水果经过他们时,对那个皮肤特别白的女生眨了眨眼,看到对方呆住后,他转过身进了寺里。

寺里的讲解员Ting正准备去接外面的团,遇到阿崇,笑着打招呼:“你师父不在殿里,今天是普托师父在。”

阿崇问:“我师父去哪里了?”

“做佛牌,不见人。”Ting说,“交代过一句,你来了先自己去偏殿诵经,要你跪好。”

阿崇点头,把塑料袋递给对方:“拿去分给大家吃,你多吃点。Ting姐,新发型好看,下次也这样剪。”

Ting眉开眼笑:“你嘴最甜。”

阿崇熟门熟路走到偏殿,里面有两个僧人在打扫,看到阿崇双手合十颔首行礼,其中一个抽出本佛经给他,又转身走了。

这时候阿崇的手机又开始震。他跪到垫子上,一边回宁宇:我有事,你还是回去吧。

宁宇很快回过来:没关系,你先忙。

阿崇把香点上,翻开面前的兰纳经,开始读。

其实他不信鬼神,也不那么信佛,比起佛和经书,他倒是更信自己的师傅。

他被师傅点化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那一次他半夜跑到大殿里偷东西吃,转身要走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小的僧人站在殿门外,掌心里托着一支蜡烛,静静看着他。

在泰国,对佛不敬是大罪,偷盗更严重,如果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的小阿崇拿着贡果吓得五雷轰顶,心想自己完蛋了……小声求饶说:“我就是饿了……”

那个瘦小的,看上去很平凡的僧人静静说:“把手里的放回去,来我房间吃面。”

他跟着去了,哭着吃完一碗素面。本来以为自己吃完会被打死,只能一边吃一边说自己太饿了,如果回去就要被三姐打,因为今天没偷到钱。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在那间禅房醒来之后,他稀里糊涂地,就成了那个高僧的小徒弟。

他大概是比较奇怪的弟子。不用住寺庙,不用守戒律,师父教他一切,让他在寺外修行,但他要时常回来听经跪佛。

师父经常跟他说:“别人修功德圆满,但你修心无挂碍,这辈子都是。Chong,跪好,自省。”

本来说做佛牌不见人,结果他经读到一半,师父还是来了。

阿崇行完礼后,师父盘腿坐下,上来就是一句:“上次给你讲:以人食羊,羊死为人,人死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类,死死生生,互来相啖,恶业俱生,穷未来际……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再解一次给我听。”

阿崇答:“人吃羊,羊转生为人,人死之后又转生为羊,死死生生互相吞食,恶业冤冤相对无尽无止……你欠我命,我还你债,以此因缘,虽然经过百千劫数,仍常处在生死苦海之中。”

师父问:“这次明白了吗?”

阿崇说:“经书只提出困惑,但没有告诉我答案,我不明白。”

师父说:“再回去想。”

阿崇犹豫了下,才道:“我想不明白,但好像……有人渡我。”

师父皱眉:“你怎么回事。”

阿崇低下头。他知道师父的意思,有些事需要自己开悟,而且自己这句话……确实答得有点莫名其妙。

想什么想,反正想不明白。阿崇在师父前也不会掩饰,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结果被师傅拿手里的珠串打了下脑袋:“你最近心不在焉,再读一遍经。”

说完人就走了。

被罚再读也是常有的事,阿崇只能昏昏欲睡地读。

读着读着,嘴巴还在念经,他脑袋却开始想那个,宁宇给自己读过的默尔索。

默尔索被判死刑,在书里那是一个既定的结局。在上断头台之前,神父来找他,希望他信上帝,成为一个信徒。但是默尔索拒绝了。默尔索为什么拒绝?无论是上帝还是佛祖,都会帮你啊,默尔索。如果接受了神的好意,那死对于你而言就不再是死,死亡对你而言是一扇门罢了,你打开那扇门,里面或许是审判,或许是天堂,或许是极乐世界,也有可能是地狱。管他的,管他是西方的东方的神,反正会给你一个去处和归宿,反正都能救你,不是吗?

为什么要拒绝啊?可怜的默尔索。

读完了。阿崇皱着眉放下经,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麻。他揉着酸麻的小腿,换下燃尽的香,才转身离开。

回去这一路他都有些低落,说不上是为什么。上楼的时候还闻到自己一身臭汗——今天去寺里要穿长衫长裤,天气这么热,还被香熏了一下午,着实难闻。

他几大步上楼,打算赶紧洗个澡然后出门觅个食,晚上和朋友约车兜风。

结果冲上三楼,阿崇就看到宁宇,双手端着个蛋糕,站在自己家门口。

看到他宁宇把耳机摘下来,笑意一下子展开:“你回来了!”

阿崇怔了下,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给你寄过东西,就知道你家地址啊。”宁宇还是笑着,“本来也不想这么冒昧来找你,搞得我像个跟踪狂。但是想谢谢你帮我找房子,给你谢礼,你又躲我,只能这样了,不好意思啊,不要生气。”

生气倒是没有生气,就是……

阿崇想了下,问:“你等多久了?”

宁宇说:“没有多久,我今天都没事儿。”

那就应该是很久。啧,这个人现在都会以进为退了。

阿崇看了眼宁宇手里的盒子。

宁宇用一个很小心的姿势拿着那个蛋糕。蛋糕样子其实……要说很好看那就太违心了,哪家店做的,卖相不行,这人选个蛋糕也选个丑的?

但是宁宇说:“我做的,可能不太好看,但实验过很多次,味道应该还可以。给你的谢礼,谢谢你帮我找房子。”

他确实喜欢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阿崇心想,我跟宁宇说过?他把蛋糕接过来:“谢谢。”

其实今天宁宇都没打算见到阿崇。自从上次睡过之后阿崇就开始对他爱答不理冷处理,他到曼谷半个月了都没能见对方几次。

坐地铁来的时候,宁宇戴着耳机听周杰伦。他旁边坐着个小姑娘。他本来听着歌发呆,被那小姑娘扯了下袖子,用英文问他,你是不是中国人。语气很友好,带着点好奇。

宁宇用泰文回她:我是。

那小姑娘笑了下,说:你是不是去见你喜欢的人。

宁宇说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小姑娘说:因为你用双手拿着蛋糕,很小心,感觉你很珍惜……我也是乱猜的。

宁宇当时跟她说:但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到了一个站,小姑娘站起来要走。最后对宁宇说了一句:很羡慕你喜欢的人。对方肯定会要的,相信我,再见!

宁宇走了个神,他看到阿崇单手摘开了蛋糕盒子,徒手挖了一块放到嘴里,然后皱了下眉:“怎么是苦的?”

“怎么会?”宁宇脸色当即变了,他伸手要去抢那个蛋糕,“我做过很多次了,味道应该……”

宁宇学阿崇用手挑起一点吃了,味道正常,“甜的吧?”

阿崇还是拉着脸:“苦的。不好吃,以后不要做了,回家吧,宁宇。”

那个蛋糕他只吃了一口,就又还到宁宇手里。

他转身,开门,关门,冷漠地把那个眉眼清澈的男孩子关在门外,也没有回头看对方的表情。

关上门以后阿崇没有立刻去洗澡。

他抽完一支烟,走到窗前摘了个半青的芒果削了皮就着手吃。

芒果很酸,把那口蛋糕的甜掩盖了。阿崇咬了一大口,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走远。

阿崇叹了口气,他心想,你别来了,朋友,今天你就害我多读一遍经。

他不会让一件事自我烦恼太久,吃完一个芒果后就让自己忘了这件事,进浴室洗澡去了。

寺里香的味道洗个澡就散了。

阿崇擦着头发出来,感觉肚子有点饿。他心不在焉地想,想吃甜的。

第28章

工作,人生,未来,计划。

在阿崇23岁以后,这些词语对他而言,似乎就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大概要从他22岁那年说起。

据三姐说,阿崇亲生父母贩毒被判了刑,好像是判了很久很久吧,不太清楚,不在乎。

刀哥听到风声被抓前,把自己的大部分钱财交给了一个叫岩兵(注1)的兄弟,当年就是他把阿崇带到三姐那里的。

虽然情义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可大概是最后的一点良知敲打着人性,所以岩兵还是辗转找到了阿崇。

他来找阿崇的时候,带了见面礼说要送给阿崇。手掌摊开,是一个透明口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岩兵问他:“想不想接你爸的班。”

阿崇摇头。

他有点烦,说你走吧,三姐回来会骂人,别让大家尴尬。

岩兵笑了笑,让身边的人搬了两个箱子来,说左边的给三姐,算她这些年养阿崇的辛苦费。右边的给阿崇,就当是他爸留给他的最后一笔钱。

岩兵走了。阿崇打开左边的箱子,是一箱金条。他突然想起来,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印象,傣族人似乎都很喜欢黄金。

右边的箱子里,是一箱人民币。阿崇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很久没有用过人民币,他心想,好陌生的钱啊。

三姐那天忙着去陪酒,要很晚才回来。阿崇等她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数钱,数了很久很久,数到他大拇指都痛了,还是数不完。等好不容易数完那箱钱,阿崇算了算,这些钱,够在曼谷买两栋豪华别墅。

如果一个一直贫穷、漂泊,年仅22岁的年轻人,突然有了一大笔想都不敢想的钱,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阿崇觉得,自己有些缥缈的世界观,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建立起来的。

毕竟,钱,是有力量的。

钱可以买三姐的笑,买三姐的贞操,可以买烟买酒,买毒pin,可以买快乐,还可以买断他过往22年缺失的亲情和陪伴。

即使他可以用那些钱做很多事,过上三姐和他过去曾幻想过的,好的生活,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有些喜好埋在骨子里,他还是会下意识喜欢抽普通的烟,会喜欢新鲜和动荡,喜欢听三姐骂骂咧咧,喜欢曼谷街边的小吃,廉价的奶茶。

阿崇茫然了很久。

他那年22岁,和第一次遇到的宁宇一个年纪。22岁的宁宇还满脸学生气,说话做事坦诚稚嫩,阿崇的22岁则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变故。

可是那又怎么样?终究也只是22岁。

那笔钱他分文未动,思考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23岁生日那天,阿崇做出了决定:他给三姐留了33万人民币,然后把剩下的所有钱都捐给了那家自己偷过供果的,遇到师父的佛寺。

把那些钱交给师父的那一刹那……

那一刹那,阿崇开始觉得人生和命运是那么荒诞又离奇,上一秒得到,下一秒失去,汲汲营营为钱卖命,到头来也不过大梦一场。

钱会让人迷失,尤其是这种不太干净的钱。阿崇觉得,自己需要清醒。

应该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阿崇心想。从那一刻开始以后,他过得有今天没明天,不在乎得失,只在乎这一刻快不快乐。

他开始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开始玩机车和古董车,玩一切感兴趣的、没尝试过的东西。他喜欢钱,下意识地喜欢。他也舍得花钱,买的都是贵的,好的,别人觉得没必要买的。

他会买一束玫瑰,再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夹在花里,送给夜场角落里那个蹲着给家里打电话的陌生舞女,对她说:你很漂亮,不要哭。然后因为没有钱打车,只能走路回家。

没有原因,只是想,就像想跟宁宇上床一样。

阿崇好像在乎很多事,但又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

像是踏在云端。

身体飘着,心也飘着,飘过天际的时候他看到这世间绚烂美好的一切,他从不眷恋风景,所以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也不是没累过,想过找个地方歇一歇,试试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可是他在云上啊。如果一脚踩下去,踏空了,摔了,疼了,伤到自己了,那又是何苦呢。

这种生活态度让阿崇少了很多烦恼。年纪越长,他想得越少,想得越少,越不容易自我困扰。

只不过,人生总有些难以预料的烦恼会等着你,让人避无可避。

比如此刻面前这个,第18次跑来他家门口送蛋糕的宁宇。

今天是第18次。

宁宇在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送来了一堆蛋糕。之前那17个被拒绝的蛋糕里,酸奶蛋糕阿崇说太甜,水果蛋糕他说有馊味,巧克力蛋糕他说太酸,芝士蛋糕他说太苦,反正都是不好吃,没有一个能进阿崇家的门。

不喜欢,那也换种方式拒绝。阿崇觉得自己还算温柔吧,不喜欢你,所以甜的我说酸了,酸的我说苦了,就是在告诉你:到此为止。

大概木头都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宁宇像是跟他较着劲,非但没有被阿崇的诡异点评打击热情,送得更起劲了,简直是花样百出,蛋糕不仅口味升级,而且卖相也有了质的提升。阿崇看着对方蛋糕越做越好,心中的防备警报一天拉得比一天响。

除开蛋糕,有好几次半夜醉醺醺地回家看到这人站在门口,站成一个固执又倔强的影子,把自己也笼罩进去。他还要对自己说:你喝酒了?难受吗?

会问要不要给你买点解酒药。

会一直问,你难不难受?

这是来哪一出。宁宇拉他进入的那个语境太柔软太温和,太像伴侣和夫妻了,阿崇觉得不舒服。

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的感觉,因为很复杂。

可是,说没被触动是假的。毕竟宁宇看他的时候总是很专注,认真和笃定都一点点显出来,变成眼睛里的光。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被这么看。

可阿崇觉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因为一张脸,一个眼神,几块蛋糕动心,那自己目光是有多短浅。

所以阿崇只会平静地告诉宁宇:你回家吧。

他在等宁宇烦,失望,把蛋糕拍自己脸上,或者等对方哭,无理取闹,破口大骂。

但宁宇没有。他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在安静地,试图用点滴的诚意打动自己。

他说:你有权利拒绝我,我也有权利追求你,你别烦我。

阿崇不喜欢把话说绝,因为不想给人希望,也不想让别人失望。他喜欢温和柔软的语境,和让彼此都有退路的距离。可是宁宇这个人,似乎一直在逼他把话说绝。

那就谈谈吧。

阿崇掏钥匙出来,侧眼看了下宁宇的衬衫,随口称赞:“Nice?outfit.(衣服不错)”

傻啊,那么热穿白衬衫。

“特意穿的。”宁宇笑得很温和,“以前有人说我穿衬衫好看。”

所以穿来见你。

阿崇一边开门,又问:“都没有热的感觉?”

“我有啊。”宁宇说了句泰语,“看到你就有点感觉了。”

他们现在讲话,一会儿中文,掺点英文,偶尔又讲几句泰文,不洋不土。

泰语从宁宇口里讲出来软绵绵的,有种奇怪的温和感。最要命的是他刚刚讲的那句话还用的是女性用语……(注2)

阿崇心想,宁宇确实很聪明,学泰语很快,学做蛋糕很快,连学说情话也能在短时间内熟练上手。可是聪明归聪明,怎么非要喜欢我。

家里门锁有些旧了,每次开门都要花点时间,需要按着把手往上提一下,旋转钥匙的时候死死往里面按住。阿崇试了一次,打不开。两次,打不开。他有点烦了,拔出来要试第三次,宁宇这时说:“我试试?”

阿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把钥匙递过去。

宁宇开锁的时候,阿崇就盯着对方手里的浆果蛋糕看。蛋糕味道很好闻,上面铺满了划开的蓝莓和草莓,周围还有小饼干点缀,卖相不错,看上去也令人很有食欲。

阿崇把目光抬起来,问他:“找到兼职了吗?”

“嗯,就上次跟你说的英语培训机构,我雅思分还可以,口语也不错,他们还想让我做全职。”

阿崇开了两次都没把自己家门打开,宁宇是第一次试,居然一次就顺利打开了他家的门。

而且是另一只手抬着一个蛋糕,单手的情况下。

帮阿崇开了门,宁宇把钥匙还给阿崇,见对方不说话,就试探着说:“……你今天试试看好不好吃,我昨天做过还请邻居帮我尝了,他们都说味道不错,应该不会太甜,也不会太酸。如果不好吃就……丢掉吧,我下次试试做杯子蛋糕。”

他说完,见阿崇还是没理他,才说:“那我不打扰你了,只是送个吃的,你别嫌我烦。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阿崇却说:“进来坐会儿,做咖啡给你喝。”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家,把手里东西放到桌上,找咖啡豆去了。

阿崇心想,宁宇大概会觉得自己的家很是不堪入目,毕竟宁宇有点强迫症和洁癖。

阿崇早就发现宁宇这个毛病了。每一次跟他出去打pao,退房走人的时候宁宇一定要把整个酒店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被套的每个褶子都一一捋平。反正就……没办法理解的习惯。

阿崇找到豆子以后走回来,看到宁宇还双手端着个蛋糕,傻愣愣站着盯着自己,看上去有些局促。

他觉得好笑,就说:“你随便坐吧,东西放下就好。我不带人回家,只有自己住,所以可能乱了点,别皱眉了,忍一忍。”

哦,不带人回家。

“没,你这里挺好的,很干净。”宁宇这话听起来就很违心,他放下蛋糕,犹豫地问了句,“……就是有一点点……乱,不然我帮你…收拾下?”

“不用。”阿崇开始磨咖啡豆,“你坐会儿吧,都站半天了。”

于是宁宇开始大方地打量阿崇的家。

能看出房子的主人很会生活。敞开的鞋柜里全是些价值不菲的球鞋。他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有看上去很好的咖啡机,有一个酒柜,有很大的冰箱。看来看去,虽然乱了点,但会觉得这个房子整体都很阿崇,随意又讲究。

“你好有钱。”宁宇没忍住感叹了下,指着沙发边上一双鞋说,“你一双鞋,是别人一个月的工资。”

“之前跟朋友一起开了个改装店,算固定收入,利润还行。做别的工作,是因为我不能一直做一件事。”阿崇说,“赚钱嘛,赚来不就是拿来用的。我就不喜欢存钱,人要学会享受。”

“但也不能太没计划了。”宁宇试着反驳了下,“我的经验告诉我人还是要学会计划自己。”

阿崇找出滤纸,把磨好的咖啡粉铺好,开始做手冲。他动作娴熟,盯着滤壶的表情很和缓,像是在看一朵花开。

“宁宇。”阿崇眼睛盯着滤杯,拿着手冲壶小心地冲开粉末,突然问了一句:“那你对自己生活的计划是什么?”

宁宇有些不解,问:“具体一点?”

“就是……你想要什么。”阿崇说,“就是好奇。你是一个对自己有计划的人啊,不像我。所以想听听你的计划,听听你想要的生活。”

“我?”宁宇愣了几秒,才慢慢答,“我想要的生活……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你不是喜欢计划吗,应该不假思索回答我才对。”

“如果是现阶段的话。”宁宇说,“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公寓,一只狗,一个……”

他犹豫了下,才说:“一个能一起看电影,吃饭的人。”

宁宇说完,阿崇做完了那杯手冲。

他端着漂亮的骨瓷杯走过来,递给宁宇,说:“我更喜欢猫。”

宁宇抬头,他撞进阿崇散漫的目光里。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阿崇把自己请进家的目的。

“可以都养。”宁宇低下头,“我小时候养过猫,我知道怎么养猫。”

阿崇指了指杯子,换了话题:“尝尝。这叫Geisha,中文叫瑰夏。它的生豆是蓝绿色,很漂亮,也是我最喜欢的咖啡。”

宁宇尝了一口,喝进去的瞬间他努力忍了下,才没让自己皱眉头。

阿崇看到了。他笑了下:“我知道你只喜欢喝水和味道淡的饮料,肯定觉得不好喝。”

宁宇:“其实还好。”

“还好这词儿挺没劲的。”

阿崇坐到宁宇对面,突然开了个直接的话头。

“我们像朋友一样聊聊吧。宁宇,你觉得,爱这种关系,可以牢固吗?”阿崇拿了一块蛋糕上的草莓放到嘴里吃,“爱在我眼里是一种感觉,感觉这东西最不牢靠,上一秒浓,下一秒淡。你追着要我根本没有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宁宇说:“从我的专业领域层面说,没有什么东西解释不了,解决不了。如果你无法求证,大概有两种原因,一是能力不行,二是这个问题理论上无解。”

“在我这里,我们的问题是无解的,我也并不是一道题。”

“可在我看来,这是我的能力问题。”宁宇语气很平静,“或许是我做得不够好,但一定会有一个解。”

阿崇似乎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固执?”阿崇露出了个迷惑的表情,“为什么要我给你一个解,我对自己都还没有一个答案。”

“我可以跟你一起找。”

“但我不想。”阿崇语气略带遗憾地说,“我喜欢你,但没有那么喜欢,也不是你要的喜欢。你会有很好的人生,更好的发展,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阿崇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很伤人,反正宁宇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了。

“喜欢我,但没有……”宁宇轻声重复了一次,“那么喜欢?”

那就是,有一点点喜欢过。

“是啊。”阿崇说,“我觉得我的立场是很清楚的,一直都是,我喜欢很多人,但好像没有谁是特别的。你跑过来不会让我觉得感动,我只会觉得你在为难我。你真的很好,但你要的我给不了。别因为一时的冲动让自己的人生主次不分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完他站了起来,揉了下宁宇的头发。

宁宇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完蛋了。明明在拒绝自己,他却听得有些痴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喜欢我一点,是哪一点,那怎么才能再多一点。

阿崇摸他的头发,动作随意,像是在摸一只小狗。

宁宇心想,我应该说什么?我应该说没关系,我理解你,因为我喜欢你,我甚至喜欢你拒绝我,因为你拒绝我的时候在看我,你很温柔,似乎在怕我难过。

可是等他开口,说的却是:“我想亲你。”

阿崇笑了下。

那抹笑意飘过来,荡过去,很缓慢地在宁宇的心里下成一场雨。他也不太懂心里那种莫名的震动是为什么,但那一刻宁宇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有的人笑起来,会把你淹没。

后来他们一直礼貌地对话。阿崇给了他一些在曼谷生活的建议,告诉他怎么打车怎么砍价,去哪里买食材比较好,哪里有娱乐场所。

宁宇就盯着阿崇的眼睛看,也不回答,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这个房间很安静,可宁宇却在想,这真是一个慌乱的夜晚。

直到杯子里的瑰夏凉透,宁宇也该走了。

阿崇说:“很晚了,快回家吧,好好照顾自己。蛋糕我会吃的,以后不用每天等我。”

宁宇没有回答这句话。

阿崇送宁宇到门口。后来一直很沉默的宁宇在阿崇关上门前最后问了他一句:

“现在很晚了,”宁宇说,“你为什么要做咖啡给我喝。”

他们对视着,阿崇站在光里,宁宇站在影里。

“我估计你今晚大概睡不着。”阿崇居然在笑,“所以不如让你更清醒一些。”

也因为我知道,只要端给你,你肯定会喝。

第29章

那天以后宁宇来得少了些。但时不时还是会跑来找阿崇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有书,有他做的小木人。宁宇说:我就是随便来一下,习惯了,你别有负担。

阿崇也没所谓,不烦就好,当个朋友也无妨。反正宁宇现在也没太过分太露骨,相处模式还在正常范围内,可以把控。

不谈恋爱的话,阿崇偶尔也愿意交这样的朋友。宁宇做事情稳妥,人又正直善良,是比较靠谱的那类人。只不过谈恋爱就算了,不是别人的问题,是自己觉得不必。

那天他回家,看到宁宇在跟楼下卖水果的本地阿姨聊天。宁宇背了个双肩包,应该是才从培训机构下班,手上提了一袋小菠萝。

阿崇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宇转过身看到他,笑了下,对他说:“你好,又来打扰你了。”

他说:你好。

宁宇晒黑了点,比以前看上去健康了很多。可能见面次数变多了些,阿崇发现这人还挺耐看。

也不是总是围着阿崇转,宁宇似乎在曼谷过得不错,有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从对方分享过来的生活点滴里,阿崇能感觉他比以前开心了不少。

“今天又要给我什么?”

“做了饼干,我学生都说好吃。”宁宇掏出一盒饼干给阿崇,开始重复他每次都要重复的台词,“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阿崇觉得他们像两个演员。别人cut一场戏四五次也就烦了,宁宇却乐此不疲,可以一直反复。

“不吃了,晚上有约,和朋友去骑车。”

“啊,这样。”宁宇点头,“还想问你晚上要不要读书给你听。”

阿崇每次都会说:“不了,下次再说吧。”

“明天我没事,早上准备晨跑。”宁宇说,“你明天也休息吧?我顺便给你送个早饭吧?上次你推荐给我那家牛肉米粉很好吃。”

“好啊,那你帮我多加鱼露和罗勒叶。”早餐可以有,阿崇点头,“可以来我家一起吃。”

宁宇看上去很开心:“行,我再买点糯米饭。”

“好,说定了。”

阿崇讲完,又看了眼宁宇手上的袋子,问:“能不能给我吃一个菠萝?”

宁宇点头,小心地用手拿了一个小菠萝出来,递过去等阿崇来接。阿崇本来伸出手了,但动作卡到一半又顿住了。

他低下头,握住宁宇的手腕,张嘴咬了一口那个黄澄澄的小菠萝。

宁宇瞬间就不敢动了,呆呆地看着阿崇握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吃,还吃得慢条斯理。

旁边卖水果的胖大妈笑着挪开视线。

等那个小菠萝吃完,宁宇脸都红透了。阿崇吃最后那里的时候嘴唇一直擦过他的手指,痒得人浑身发颤。

阿崇吃完评价了一句:“非常甜,好吃。走咯,拜拜。”

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把手弄脏而已。阿崇心想,主要的是,逗这木头还挺好玩的。

他好像也改不掉招猫逗狗的习惯。

气温很高。宁宇站在日光里,手指上残留的汁水一会儿就干了。阿崇走了很久他脸上温度都没下去,还傻愣愣地杵着。

等旁边水果摊的大妈喊了一声,宁宇才回过神。

他犹豫了下,试着去闻手指的味道。黏黏腻腻的水果香。再闻一次,那种甜变成了阿崇的味道,像是曼谷街头夜市的味道,潮湿,温暖,带一点点闷……不太好准确形容。

宁宇吐了口气出来,打算回家。只走了一步,他听到头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抬头看,看到阿崇倚在窗台上,有一半脸隐没在芒果树的枝从里,看上去影影绰绰的,似乎正在对自己笑。下一秒宁宇就看到视线里那个人顺手摘下了窗边一个金黄的芒果,突然朝着自己丢了下来。

宁宇手忙脚乱地去接,好在他运动神经还不错,他用一个别扭地姿势接住了那个芒果。

阿崇看到宁宇狼狈的样子,在上面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对他说:“用芒果还你的菠萝!”

宁宇看阿崇消失在窗台。他拿着那个芒果,在楼下笑了笑,心情颇好地回了家。

其实阿崇晚上并没有约。他吃了几块宁宇做的饼干,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给自己制造了几个约。计划先去试试朋友那辆新机车,等晚上去ONYX(一个夜店,是世界百大夜店,在曼谷很有名)玩一下,他有段时间没去。

然而onyx没有去成。

试车的时候出了变故。

其实阿崇检查过车子确认没有问题,上路骑了会儿,提速的时候他感觉这辆新车发动机声音有点怪。分心想这事儿就走了个神,拐了个弯过去的时候,阿崇感觉马路中间像是有团活物。在车灯里仔细看,才发现,居然是一只猫。

车型轻,这个距离刹车那肯定要来个龙抬头摔个人仰马翻。阿崇下意识往边上拐,可是路窄,前面还有辆拉着货的大车,那个状况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拐到侧边的坡上,车子被碰倒在路边,他头盔都被震了出去,人摔出去擦了三四米。

那几秒太疼了,完全没意识。混沌间,阿崇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听到了玉佛寺敲钟的声音。

那一刻他想的是,要是死了,那下辈子那只猫得好好照顾我,不要让我小时候没饭吃,去偷佛祖的贡品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把他送到医院,他拍片子的时候朋友自作主张给三姐打了电话,等出来包手的时候他就开始被三姐疯狂地骂。

这女人惯常没有什么好话,说来说去就是些什么——‘要送死就彻底死掉不要打电话吵我睡美容觉’‘玩吧,玩到自己手断脚断你就开心了’‘回去我就把你的车钥匙都拿走我看你玩什么’。

右手骨折,轻微脑震荡,浑身都有擦伤。要不是反应及时加运气好,丢的就是命。

伤得其实也不算太重,就是被三姐念得太烦了……

等三姐开车把他送回家,把脖子上的红丝巾一扯就撸起袖子开始翻他的车钥匙。阿崇也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这女人把自己的车钥匙全都拿走,走前还气势汹汹地吼了他一句:“三个月以内你都别想碰车!”

好吧,凶是凶了点,还是关心我的。

那一晚太累了,他浑身疼得不行,吃过药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第二天睡梦中被热得有些朦胧时,他听到自己手机响,但不想接。等眯了会儿,又听到有人敲门。

阿崇皱着眉,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门外是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宁宇,手上还提着米粉和糯米饭。看到这人,阿崇才想起昨天的约定。

他还没开口,然后他发现宁宇浑身都开始抖,接着宁宇手里的食物就——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对方反应激烈倒是把阿崇吓了一跳。

宁宇情绪非常激动,盯着他脸上的伤看了半天,似乎想伸出手碰他打着石膏的手,又不太敢,没过一会儿阿崇就看到这人眼睛红了。

阿崇其实不太明白,疼在自己身上,怎么这世界上有人在自己先难受之前就哭了。

“你干嘛了?”良久宁宇才压着声音问了句,“打架了还是怎么?哪来的伤?”

阿崇看了眼宁宇脚下一片狼藉的米粉,心想真是浪费粮食。他叹了口气:“你……你先把我家门口处理干净再说。”

等宁宇把那堆吃的处理干净后阿崇才让他进门。

没睡够,阿崇打着哈欠轻描淡写地把昨天的事儿讲了,没成想讲着讲着宁宇脸色就越来越难看,直到他说到那句:“……也不是很严重,就断了只手。但我救了只小猫啊,本来想把那只猫带回来的,结果当时太疼了就……”

“你也知道疼啊?”宁宇开始抢话,脸都憋红了,“要是运气不好前面刚好擦到车怎么办?那么快的速度……你……太不小心了,你……哪家的猫那么不听话,怎么这样……”

阿崇还是第一次看到宁宇跟自己急,这么失态地说话。

他急的时候就面红耳赤,语速飞快,还挺有意思。

“好了,猫好好的就行了。”阿崇打断他,“应该是只野猫,没有家吧。伤得不重,没关系。”

“你这样不行,伤的是右手,吃饭洗澡都不方便,一个人换药什么的都不行。”宁宇充耳不闻,已经一脸严肃地开始打算,“我请个假,白天我来照顾你吧,你家里也可以做饭……”

阿崇第二次打断他:“宁宇。”

宁宇皱着眉抬起头,看到阿崇笑着,单手托着脸看他。

“你每天跑步都穿成这样啊。”阿崇直接转移了话题,“勾引谁啊?”

话题彻底偏了。宁宇一脸狐疑地想我穿的不是正常的运动服吗?不就短了点?

阿崇这个人,即使是鼻青脸肿的,但只要一笑起来宁宇就对其没有抵抗力,直接忘记本来想说的话。

所以他很丢脸地答了句:“……你啊。”

阿崇笑了笑,说:“现在你勾引不了我,牛肉米粉更能勾引我。”

宁宇立刻就站起来:“我重新去买,你等着。”

阿崇说好的,还让他带上钥匙。

宁宇跑着去重新买早餐。他捏着阿崇家的钥匙,紧紧握着,像是握着一颗钻石。

等摊主做米粉的时候宁宇打电话给培训机构先请好了未来一周的假。他心想,这次无论怎么说都要说服阿崇,至少伤好之前,一定要把对方照顾好。

在宁宇的思维模式里,他喜欢什么,就一定会直接、坚定地去争取,无论用什么方法。所以别人的单恋或许酸涩,他的单恋却很是激情澎湃。等待的过程会加深期待感,他在一天天爱上曼谷,也一天天更喜欢阿崇,完全没有挫败感。

等他提着吃的回到阿崇家,发现客厅里没人。

宁宇犹豫了下,才轻手轻脚把东西放好,进了阿崇的卧室。

房间里的阿崇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睡着,缩成弓形,还抱着一个枕头,似乎睡得很香。

宁宇蹲到床前,托着脸,开始看阿崇睡觉。

有阳光照进来,随着时间流逝偏移角度,有光线照到了阿崇脸上。阿崇似乎被晃了眼睛,不太舒服,睫毛动了几下。

宁宇抬起手,帮阿崇遮住了那几道没眼色的阳光。

他手一直抬着,静静看着阿崇,仿佛自己也进入了对方的美梦中。

第30章

受伤这段日子,阿崇总觉得自己精神不太好。

小时候总被打,所以长大后他就很少再让自己受伤,这次的车祸应该算是他这几年来出过最严重的事故了。因为不舒服,所以他感觉这段时间自己更随和了一些,很好说话。

大概这是会同意宁宇过来照顾自己的原因?但阿崇觉得主要原因是……宁宇做饭还挺好吃。

阿崇不喜欢在家做饭。曼谷太热了,他不喜欢空调所以家里没安,没空调,在家做饭能把自己活活热死。

为什么不喜欢吹空调?就是不喜欢啊,而且电风扇很可爱,不是吗。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电风扇,只是那时候穷,没钱买。现在有钱了,可以买更好的,阿崇却还是喜欢电风扇。

宁宇做饭的时候阿崇偶尔会在厨房门口看两眼。

好像一年前这人还说自己不会做饭,现在看上去倒是很熟练,单手打蛋的动作还挺赏心悦目。

厨房闷得很,宁宇衣服都被汗浸湿了,贴着身体轮廓,背部曲线很养眼。难得的是这人状态也很平和专注,没有一点烦躁的神情。

平心而论,阿崇知道自己没这么有耐心,厨房的那种热宁宇受得了,但自己不行。

人跟人的区别,从这样的细节里就能窥见一斑。

其实相处下来,阿崇发现自己挑不出这人的错,毕竟宁宇很有分寸,每天定时定点地过来照顾自己,做事也妥帖,到了点还很自觉地自动走人,避免了双方尴尬。

教养很好。但就是这种令人无言的教养,才让阿崇更加为难。

他伤的是右手,吃饭不太方便。宁宇好像也没打算让阿崇自己动手,上来就喂,动作神情都非常自然。

其实也不是用不了左手,吃个饭还是可以做到的。换成别人或许会顾着什么男人的面子啊不要喂,但阿崇偏不,他觉得自己被喂得很爽,有个帅哥上赶着来照顾你,拒绝那就是大傻子。

今天的饭也挺好吃的,牛肉很香。

阿崇吃的时候会一直盯着宁宇的脸仔细看,把对方看得脸一点一点红透,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很热啊。”

宁宇不讲话。阿崇继续说:“脸很红,你还出了很多汗。”

宁宇还是不讲话。阿崇又继续说:“热就把衣服脱了吧,反正这里没人。”

夏日穿得少,衣服也都轻薄。每次阿崇三言两语地讲完,会发现此人居然会因为自己几句话*起。

但那次以后就没做过。两人都各有考虑,像是较着劲一样地相处,也像是在玩一个奇怪的游戏。

被撩拨多了,宁宇现在也会有来有往地回过去:“你还是好好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

阿崇哦一声,才说:“中文不太好,不太明白。”

恩,反正你的中文水平是个未解之谜。宁宇也不恼,但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坐姿,遮住略显尴尬的部位。

阿崇盯着宁宇看了会儿,才说:“再这样被你照顾下去,我真要成废人了。这几天我有种你在照顾残疾人的感觉。”

残疾?阿崇说完宁宇就怔住了。他意外的是,自己居然觉得阿崇残疾也无所谓,毕竟那样的话自己就能一直被依赖,对阿崇而言……就不会再可有可无。

这个念头让宁宇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想,有点自私。

“要是你真残疾了……”宁宇声音很低,“我就一直照顾你,照顾着照顾着,说不定你就离不开我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别人会来照顾我?”阿崇瞥他一眼,“会有很多人想来照顾我,不管我是不是真残了。”

宁宇心想我倒是很想把会来照顾你的别人打残。他面上点头,嘴里还在婆婆妈妈:“所以你还是不要搞那么多危险活动了,好好待着多好。”

“说了是第一次,以前都没出过意外。”阿崇说完叹了口气,“你一直念这事儿不烦啊?不像你啊,你最近真的很啰嗦。”

宁宇听完,拿着勺子的手顿了半天,把碗放下了。

“我也觉得我很啰嗦,我也不想这么啰嗦。”宁宇语气平平,“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我这种状况,可能我有点不正常吧……你知道我这人有强迫症,像是生活里,我很爱惜属于自己的东西,什么东西丢了,坏了,我那一天都会注意力很难集中,陷入一种自责情绪里。这事儿放到人身上就更严重了,比如,我喜欢的人哪里疼了,病了,不舒服了,我晚上都会做噩梦,你信吗?”

阿崇看了宁宇一眼,他觉得无言以对,索性不说话。

宁宇又补了句:“以前我也没发现自己能这么婆婆妈妈,但我最近真的一直在做噩梦,这种不确定感太讨厌了。我们可以一直这么相处,可以不在一起,我无所谓,但你不能受伤。”

阿崇把目光偏开了。

他心想的是,这人也太神奇了,家里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宁宇讲着讲着,语速又开始变快:“虽然私心希望你一直被我照顾,可你要是以这种方式被我照顾,我接受不了。总而言之你要是再有个什么……我会发疯的,以后不要搞那么多危险的娱乐活动了,好不好?”

阿崇叹了口气,心想我听得也是快发疯了。

他默默地打开了旁边的小电扇,装听不到。

宁宇直接伸手把阿崇打开的电扇关了。说:“你这两天有点要感冒的趋势,不要吹了吧。”

阿崇又叹了口气,侧过脸去看宁宇:“我发现你很像一种动物。”

宁宇:“希望是可爱的动物。”

“可爱啊,狗不可爱吗?”阿崇讲得煞有介事,“我觉得你很像边牧和金毛。”

宁宇笑了笑,“在中国说一个人像狗,是贬义,大家一般用于骂人。你中文又不灵了?”

阿崇横他一眼,“我骂你做什么,看不起狗吗,众生平等,狗不可爱吗,而且边牧和金毛都很聪明。”

行,就当是在夸我聪明。宁宇也没多在意,阿崇以前就老说他像小狗,他也听得出来阿崇不是骂人的语气。

他想了下,才说:“狗都很护食。”

阿崇耸肩:“护食是因为没有教好。”

宁宇重新拿起碗。

“也不一定是没有教好,说不定是因为吃的太好吃了。”宁宇把勺子递到阿崇嘴边,“张嘴。”

饭才吃到一半,阿崇开始打哈欠。他最近很容易就会困,大概因为很久没这么休息过,也可能是被宁宇照顾懒了。

宁宇看了阿崇一会儿,突然说了句:“我觉得你像猫。”

阿崇懒洋洋地点头:“不错,我喜欢猫。”

宁宇站起来,打算把空碗拿到厨房,走之前丢下句:“猫跟狗养在一起,都是猫欺压狗。”

阿崇愣了下,才对着宁宇的背影无语地道:“压你我是承认的,欺负就言重了,朋友,你觉得呢?”

宁宇头也不回地答:“你把自己弄伤就是在欺负我。”

“……”阿崇把头缩回去,心想,好的,你赢了。

宁宇洗完碗把厨房收拾了下,下楼丢了个垃圾。因为阿崇就在客厅坐着玩手机,宁宇就没关门。

阿崇在玩一个宁宇做的小游戏,测手速的。吃了饭他更困了,越玩越想睡觉,然后阿崇听到门口有点动静。

他心想宁宇今天丢个垃圾还挺慢,怎么回事。

又玩了会儿,没听到宁宇进门的动静。

阿崇放下手机,看了看门口,结果就看到宁宇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低着头,在看什么东西。

他感觉奇怪,提高声音问了句:“怎么不进来?”

宁宇扭头看了他一眼,顿了很久,才说:“有点情况。”

阿崇奇怪:“怎么了?”

宁宇看着他的表情复杂,没答。

阿崇疑惑,只能站起来往门口走。

宁宇见他来了也没挪步,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走到门口,阿崇顺着宁宇的肩膀往外面看,只见门边居然……趴着一只脏兮兮的橘猫。

阿崇看着那只猫愣了大半天,宁宇也显然是有点懵。

过了好半天,宁宇才问:“……是那只吗?”

阿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吧?”

那天也就看到了那猫一眼,车灯晃一下就过了,下一秒就摔得不省人事,谁还记得那只猫长什么样。

“昨天我就看到这猫在楼下蹲着,当时没在意。”宁宇语气不太确定,“……没这么玄乎吧?”

他说完,那只猫看着他们瞄了几声,随后又精准挪到了阿崇脚边,用脑袋蹭了两下。

阿崇被猫蹭得很开心:“不是玄,是缘,这就是来找我的!”

但宁宇反应没那么激动,话还说得怪怪的:“你也真行,猫也要追着来找。”

自从自己受伤以后这人讲话就有点阴阳怪气的,阿崇也懒得跟他计较,抱着猫进屋了。

“还是只小母猫。”阿崇看宁宇表情复杂,“你别板着脸啊,这应该就是那晚上那只,来报恩的,我得让人家进门。”

哦。宁宇心想,我在你家门口站了小半个月都没能登堂入室,还是逮着个你受伤的机会才进来了,当猫多好啊,猫随便瞄两声你就心软让进来了。

宁宇控制不了那种嫉妒,从那天起,他居然开始吃一只猫的醋。

阿崇也能感觉到宁宇不太喜欢这只猫。先是说了一堆什么没打疫苗不知道有没有病,又说什么以后等阿崇要去上班了没人管,反正话里话外就是不想让阿崇养。

阿崇无奈了:“反正这几天我无聊,先养着,以后没时间养给三姐或者我朋友都行。也没那么多病,你不要这么紧张。”

还能怎样,宁宇只能强迫自己无视那只猫的存在。无视阿崇抱着那只猫玩手机,听歌,午睡,无视阿崇在一只手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还要和自己一起帮那只猫洗澡。

不无视会疯掉的,阿崇还给那只猫取名字叫公主。你说不无视还能怎样?不无视说不定今晚宁宇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去谋杀公主了。

如果喜欢的人对一只猫好得不得了,但对自己却十分平淡,那种挫败感会把人逼得十分焦躁。

宁宇想过无数次,自己还比不上一只猫吗?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猫会喂你吃饭?猫能帮你洗澡?猫会做蛋糕?猫能帮你换药?!不能吧?

心情不好的时候宁宇习惯去做别的让自己平静。比如那天阿崇又在逗猫,宁宇就戴上耳机去厨房花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个蛋糕。

他现在做蛋糕的时候喜欢听周杰伦,就像是催眠自己在歌声里回到芭提雅的那一个晴天,阿崇假装和自己相爱的那一天。

听完歌,他才能平静下来,不去想那只猫,不去跟那只猫比较。

端着出厨房的时候,宁宇看到阿崇光着膀子,脸上盖了条暗红色丝巾,脸对着小电扇吹,丝巾压出阿崇脸的轮廓,被吹得一直晃动。

公主趴在阿崇腿边,整个画面看上去……很舒服,静得像一部夏日电影的午后。

阿崇洗完澡后喜欢用电扇吹头发。似乎是很容易感冒的坏习惯,而且宁宇也不明白为什么阿崇对电风扇那么执着,明明挺有钱一人。

他好像一直不太明白阿崇。也因为那种不明白,他一直在被吸引。

阿崇不缺钱,阿崇好像喜欢钱,又讨厌钱,阿崇不喜欢空调,喜欢电风扇,阿崇喜欢吃很便宜的小零食,阿崇喜欢猫,抽一百铢一包的烟。这些组成阿崇,但又不全然是阿崇。

宁宇端着蛋糕,突然就走不动路了。

那一幕像一个慢镜头。看不到阿崇的脸,但隔着那条红丝巾,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似乎闻到了阿崇身上的少年气味……混杂着肆意,自由,柔软,脆弱,疲惫,坚毅的味道,也是复杂的。类似阳光的爽朗,类似雨水的清凉……这些组成一个人的特质在阿崇周身矛盾地流转着,随着那条丝巾被小风扇吹得起起落落。

视线里阿崇又伸出了那只没受伤的手,慢慢地去靠近小风扇——

那只好看的手慢慢地舒展、收紧,像是想要握住风。

那一幕太好看了,时间似乎都静止在那一刻。

人大概会因为这种美的片刻不受控制、感情用事。

宁宇悄悄走近阿崇。他决定把这一刻当做生命的恩赐,暂时忘记自己是谁,这也不需要逻辑解释,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靠近了,可以触碰了。

宁宇发现自己弯腰的时候好像在发抖。

风扇的风也吹到了他脸上,明明是凉的风,可身体更热了。

隔着那条丝巾吻住阿崇的时候,宁宇想的是——

不能在一起似乎也无所谓。他此刻只肯定一件事……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阿崇了。

第31章

试图去握住风,是阿崇独处时乐此不疲的小游戏。

他喜欢在洗过澡后坐到风扇前,闭上眼,或者用什么东西盖住眼脸,然后张开手,去感受机器制造出来的微风拂面。

那是他跟自己对话的时间,他会在那阵风里允许自己不切实际地想象、或是为某些不堪的东西忏悔自省。等头发干了,脸也被吹得冷了,阿崇会关掉风扇,重新让热气包裹自己,思绪也同时回到现实。

对于阿崇而言,身体对炎热的记忆才是真实的,要是太凉快太舒服了,反而会不太适应。师父也常用类似的话警醒他,大概是说人不能让自己过得太舒服了云云,毕竟忍耐炎热本身就是一种修行,可以静心。

喜欢旧风扇或许是奇怪的喜好?反正阿崇喜欢留有记忆的东西,比如复古车,比如老式唱片机,也比如这台旧风扇。

这台旧风扇是那年他把那33万给三姐以后得到的礼物,也是三姐第一次买东西给他。坏过三四次,阿崇固执地把它留了下来,自己把它修好,每次把自己洗干净就来吹一吹,吹个心静。

这个城市仿佛永远都是夏天,有人因为炎热懒散,有人因为炎热躁动,阿崇觉得自己应该处于懒散和躁动的平衡里,也类似他的生活,动静夹杂,是变换的状态。

他往日会在风里回忆过往。风把他带到从前。从前,从前他在蒲团上读经,在陌生人的皮肤上刺符,为来往停留的人按摩,划破有钱人的口袋,在夜晚给陌生的流浪汉递出一根烟。

想从前思绪就容易散,阿崇想得有点困。

耳边除了风扇单调转动的声音还有些细碎的声响,大概是宁宇在收拾什么。其实宁宇做家务很安静,拿东西也习惯轻拿轻放,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样。这段日子阿崇开始习惯家里有这种声音,有存在感,但是不吵,而且怪的是这种声响很容易就会让阿崇松懈下来。

宁宇会把他的家收拾得很整齐,无论弄乱多少次最后也会被收拾好,而且他还不会有抱怨。阿崇还想过,要不要雇宁宇来帮他看家?他现在的工作一出班就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如果把家交给这个人,好像可以放心。

想这些就越来越困。腿上的公主时不时蹭他一下,阿崇闻到甜味,应该是宁宇又在烤蛋糕。

他喜欢吃甜食。理由也很简单,小时候想吃但没人给买,长大后就自己给自己买。也不是经常吃,师父让他自我约束,所以大概两三天吃一次。但宁宇来了以后天天做甜点,他的自制力很自然地没了,会告诉自己吃吧吃吧,反正我生病了我受伤了,我要休息。

坐着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阿崇感觉嘴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脸有点痒。

他慢慢睁开眼。

其实看不清东西,他在脸上盖了条丝巾。但能感觉到似乎有一只手指在摸自己脸的轮廓。

动作真的很轻,所以阿崇觉得脸很痒,这人像是在用手指描画他的五官,是很珍惜的那种力度,空气都能跟着静下来。

那此刻这个人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阿崇觉得自己大概能想象,但他不想看。

下一秒那条丝巾被轻轻地掀开了。

避无可避,他们只能把目光撞到一起,

宁宇的眼睛很黑,和他的头发一样。他看人的时候很静,尤其这样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看,会看得人有点受不了,反正是把阿崇看清醒了。

视线里的宁宇晃了晃手里的丝巾,说:“在中国古代,这叫掀盖头,是成亲的礼数。我刚刚不小心掀了你一次,你说怎么办?”

哦,长进了。

阿崇把三姐那条丝巾抢回来,笑着回:“不是吧,我记得掀盖头之前应该还要什么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你这直接就掀盖头,有点不合适吧?”

“你说这种话的时候不仅中文变好,还变成了国学通?薛定谔的中国话啊。”宁宇直接跪上了沙发,岔开腿把阿崇圈在下方,脸又压进了点,“我觉得很合适,没什么不合适。”

阿崇心想宁宇大概这两天憋坏了。共处一室,又还要帮自己洗澡什么的,有个擦枪走火那是再正常不过,但由于两人都因为一些奇怪的理由都在装作无事发生,每次开两句玩笑就过了,但今天这是……

也不知道刺激这人的点是什么,奇奇怪怪的。

阿崇把脸靠近宁宇一些,作势要亲的时候又停住,然后头又往后退了些。

短短一两秒,宁宇的神情变了好几次,阿崇觉得很好玩。

他刻意把声音放得很轻,问这根逢春的木头:“那你教教我,要是我们成了亲,你要怎么叫我?”

宁宇愣了大半天,阿崇等得不耐烦,伸手拍了他屁股一下。

“问你呢。”

宁宇上一秒还有些强硬的气势像是被阿崇这轻轻一巴掌拍散了。这个姿势很容易让他想起一些旖旎的回忆,就算只是想想,那种被支配的感觉也还是记忆犹新。

他目光低了些,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了句:“好像是叫……相公……还是官人什么的……吧。”

阿崇哦一声,又靠近去看宁宇的脸:“为什么有一个‘吧’?”

就这?

不禁逗。

宁宇被撩得腿都软了,勉强道:“……相公。”

阿崇哦一声,才说:“原来是相公啊。那可以从相公的腿上下去了吗?”

宁宇这次放弃了脸皮:“……我不想下去。”

阿崇这次不讲话了,就似笑非笑地盯着宁宇看。

看了没十秒,宁宇自动默默地从他腿上起来了。

阿崇在等宁宇失望和不满,但他没有等到。宁宇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又复而盯着他的脸看,和以前一样。

其实阿崇习惯了看别人失望。他遇到过极端一些的,会把失望的情绪发酵成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比如阴阳怪气地发脾气,比如像个怨妇一样地哭,闹,报复。

喜欢他的人很多,所以他惯性会在众多的喜欢里挑拣,在他看来,就算是国王的儿子跪在自己脚边,也要看自己心情决定给不给舔。他过去吃过很多苦头,就不想再因为感情受一点委屈,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宁宇奇怪的地方是,他好像在享受那种……在别人看来会觉得不公平和不舒服的服从感。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个呢。

如果有什么人让你挑不出毛病,那也很不对劲,所以阿崇觉得不舒服。

他们在有些尴尬的气氛里坐了会儿,谁都没开口。

阿崇心想,或许今晚应该告诉宁宇不要来了,再这样处下去好像有点不好收场……他感觉自己快没办法控制这段关系了。

要怎么说需要好好想想。

他旁边的宁宇看了半天趴在他腿边的猫,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小刀递给他,说:“来切蛋糕,今天做了个特别的。”

阿崇只能去看那个所谓特别的蛋糕。奇了怪了,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没有任何装饰,阿崇没有看出哪里特别,连个裱花和装饰都没有,看上去像个没完成的半成品,类似馒头。

他看到宁宇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也只能把小刀接过来,从中心小心地把这个蛋糕划开——

一刀破开,白色的奶油破开,像是捅破了一个缤纷的口袋。

从上往下,第一层是红色,第二层是橙色,然后是渐变的黄,然后是绿色,蓝色,紫色……这蛋糕穿了一层白色的奶油,肚子里面装着彩虹的颜色,分了层,视觉效果很好。

一个彩虹蛋糕。

阿崇切到底后,动作顿住了。

不妙,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准备这种哄小孩玩的东西。

有点蠢,但阿崇很喜欢这种东西,他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温暖,毕竟他是个没有童年的人,本能地会心酸,会喜欢。

宁宇小心观察着阿崇的表情,问得很谨慎:“好看吗?”

好看。

他有点说不出话来。宁宇又语气小心地补了句:“我……看视频学的,感觉好看就做了,之前试过几次都失败了,这次卖相还不错,应该还是挺好吃的……就是,以前你给我摇过一杯那个彩虹,你还记得吗,我就是……”

趴阿崇腿上的公主醒了,轻声喵了几声。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吵嚷声,或许是楼上那对男女又在吵架。

阿崇看着宁宇的嘴张张合合,絮絮叨叨,漫无边际,都是无关紧要的话语。他开始觉得有些恍惚,心都软了一刹,宁宇的面目在眼里暧昧地模糊成一个温柔的影。

彩虹很好看,但是彩虹不常有,真实的人间不是这么绚烂的。庸常生活底色没有这么五彩缤纷,充满惊喜。

阿崇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那句好看憋了回去,硬邦邦地对宁宇说:“一般般,也不是那么好看。”

在不断地试探宁宇底线的同时,阿崇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虽然他说不上来是什么。

宁宇表情僵了一下,才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他说:“好……那我下次再做,样子是有点奇怪……”

下次,下次。

阿崇心想,我大概真的遇上了一个傻子。

第32章

因为那个蛋糕,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了一些。

宁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判断失误。

有这一出的原因是……之前他偶然发现阿崇似乎很喜欢吃一些小零食,是因为某件事。

除了骨折,阿崇身上还有很多擦伤,深深浅浅的。天气热,宁宇怕伤口化脓,就每天帮阿崇检查一次,擦擦药。擦的时候宁宇奇怪的是除了新伤,他还在阿崇身上发现了以前没发现的旧疤痕,也不算深,但是分布得很广,主要是背上和手臂上,看上去年代久远。

问阿崇,阿崇说是小时候淘气受伤留下的。明显的谎言。

当时宁宇小声嘀咕了句那这么疤怎么这么深,你是不是去混过黑道。阿崇哼哼几句敷衍过去了,然后突然低声说了句:“我想吃果冻。”

宁宇当时擦药的手都抖了下。然后阿崇又来了句:“还想吃豆腐干,辣条也可以。”

宁宇愣了两秒才问他:“……泰国也有吃辣条的风潮?”

“我有。”

宁宇其实不是很能欣赏这种爱好。这源于他小时候……爸妈虽然不太关心他,但管教倒是一点都没少。辣条那种味道大的东西他是想都别想,别的零食也很少吃到。因为父亲说那个吃了不好,并且男孩不能爱吃那个。长大以后他也习惯自律,很少吃垃圾食品。

他买了一堆零食回来,喂阿崇吃的时候,宁宇发现阿崇吃零食的时候样子像个高中生,表情很可爱。吃果冻的时候居然还跟宁宇说:“我印象里有一句果冻的广告词……什么,休闲娱乐来一个.”

这话从阿崇嘴里说出来实在太反差,宁宇表情管理差点失控,忍了很久才忍住没有爆笑如雷。

“……嗯,是X之郎的广告。”宁宇说,“你想吃?我网上买一点吧,泰国买不到,我网购看看。”

他以为阿崇会说不用了,但阿崇说:“好啊,谢谢你。”

宁宇不知道的是,阿崇小时候很馋这些零食。

那时候他刚刚记事不久,还没离开中国,每天也不上学,就跟着三姐去理发店蹲着,帮着打下手。理发店老板的小孩老是在旁边大吃特吃,过一会儿就去买一包那种包装壳上都油腻腻的小零食,阿崇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帮三姐调染发的药水。

阿崇记忆里那个夏天,店里的电视里放的是宫廷剧,女主角叫小燕子,每次插播广告的时候都会有——‘休闲娱乐来一个,朋友聚会来一个,X之郎果肉果冻’。

那时候很想吃,但是一次都没吃过,也没人给阿崇买。

就因为果冻这事儿,宁宇上了心,他想了想,还特地打电话让雅雅推荐了一些不错的零食和甜品,买了一大堆。那个彩虹蛋糕也是雅雅的倾情推荐,据说是什么ins爆款,撩人神器……

……只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不太好。

宁宇做晚饭的时候一直在想明天要搞点什么新名堂。他其实很慌,毕竟时间在一天天过去,阿崇的伤都快好得七七八八了,到时候没有理由再过来,再不能侵入对方的生活,那怎么办。

心不在焉导致宁宇晚饭做得有点失败,盐放多了,一锅炖菜一塌糊涂。他看着面前的锅犹豫了下,心说不然跟阿崇说今天吃外卖怎么样。

结果宁宇等走出厨房,还没开口,又看到阿崇在跟猫玩。

那一幕太扎心了,阿崇挖了点奶油涂在自己鼻子上,单手举着公主,让它舔自己鼻子上的奶油。

那一幕看得宁宇大脑都空了一瞬。连日以来对这只公主的嫉妒简直达到了顶峰,反正那一刻宁宇觉得自己是失去理智了,他几步就冲过去把那只讨厌的猫一把抢了过来,对着公主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简直不知廉耻!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成了一句:“……Shame on you——!”

阿崇懵了下,才奇道:“……你为什么要骂我的猫不要脸?”

宁宇梗着脖子:“……你不要跟她这样,她是母猫,男女有别。”

阿崇失笑,笑完又指着鼻子上的奶油道:“你不让公主吃,那你吃?”

其实说完阿崇就后悔了,他下意识嘴瓢开玩笑,但宁宇把猫往沙发上一丢,直接扑过来了。

宁宇压着他,两三下把那团奶油吃了。

他怕压到阿崇的手,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胸腔里心脏狂跳,快忍不住的时候,他才压着声音对阿崇道:“你再不推开我,我要得寸进尺了。”

阿崇发现自己的大脑在那一刻失去了造字句的能力,说不出话。他知道,按理来说,现在这个状况,他应该把宁宇推开,但自己的手动不了,不听使唤,完全动不了。

宁宇只等了几秒,就把脸压了下去。

那个吻起初是乱的,阿崇吃到宁宇嘴里奶油的味道。他睁着眼,用有些疑惑的目光盯着宁宇看,看对方眼里意乱情迷的神情,他开始觉得那种沦陷很神奇,居然能取悦自己。

他们看着对方,一开始还有些激烈,到后来就亲得客客气气的,十分平静温和。阿崇伸手,犹豫了下,还揉了下宁宇的脑袋。

随后阿崇就接过了主动权,让宁宇坐到自己腿上,很安静地跟他接完这个有暧昧声响的吻。

但接完吻后,情况又开始尴尬了起来。

不是因为彼此都有反应,而是因为宁宇想去拉阿崇的手,但阿崇皱着眉避开了。

宁宇不知道阿崇为什么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焦躁了起来。

他不敢吭声,又去拉了阿崇一次,这回阿崇直接站起来,张口说了句:“你想不想喝咖啡,我给你做。”

都傍晚了,又是咖啡。

宁宇瞬间警惕起来,勉强平静道:“……不喝了吧,挺晚了,而且你手……”

阿崇打断他:“那喝酒吧,今晚我们开瓶红酒。”

在沉默中,宁宇觉得自己似乎接收到了一些阿崇的暗示。他知道,有一些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或许就要发生了。

他开始没话找话地道:“今晚我做的菜有点不好吃,不然我去……”

“不吃饭了,我吃过蛋糕,不是很饿,你想吃可以自己去买。”阿崇背对着他,单手点了一支烟,“我们喝一杯,聊聊吧。”

聊聊,又是聊聊。

宁宇觉得自己从那一刻起身体就僵**起来,他很想拒绝,想逃避。

但等了会儿,阿崇已经自顾自去为那场谈话忙活了起来。他看阿崇单手拿东西不方便,终究还是上前接过了阿崇挑出来的红酒,取出两个杯子,又把桌子收拾好,把那个吃剩一半的彩虹蛋糕再切了下,装到两个小盘子里。

就当是最后的晚餐?宁宇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结果他们刚坐下,话都没说上一句,三姐来了。

她有阿崇家钥匙,是直接开门进来的。踏着高跟鞋进来的时候,宁宇正在倒酒。

宁宇吓了一跳,还没开口打招呼,三姐已经皱着眉,开始打量阿崇明显焕然一新的家。

宁宇犹豫了下,用泰语喊了三姐一声,但对方没理他,连个眼神都没丢过来,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阿崇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把烟掐了,用泰语跟她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说一声再来。”

宁宇夹在他们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着。

三姐把手里的披萨盒放到柜子上,又略带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猫,才用泰语回阿崇:“手好了?”

阿崇说:“差不多吧。”

宁宇现在能听懂他们说话,但就因为能听懂,就更不自在。不知怎么,他这会儿对这个三姐莫名有点心虚,只能默默蹲下把猫抱起来,退到一边。

三姐盯着阿崇看了很久。

宁宇发现,往日闲散的阿崇,今天居然有些奇怪,面对三姐时动作神情都有些防备,就很像……一只竖起了毛、露出了爪子,开始惊慌的猫。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了对方很久。等宁宇怀里的猫叫了一声时,三姐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宁宇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阿崇摇头:“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意思。”

阿崇顿了下,才慢慢说:“随你怎么想。”

“我上次提醒过你。”

阿崇不讲话了。

宁宇看着气氛不对,他开始紧张,抱着公主的力道也不自觉大了些。

他很少抱阿崇的这只公主,这会儿这只猫似乎被他抱得不舒服,一直在他怀里乱扭。他还没把公主安抚好,只见面前的三姐突然就冲到阿崇跟前,抬起手推了阿崇一把,作势像是要打。

与此同时公主也尖声叫了一声,从宁宇怀里跳了下去——

“我叫你不要乱搞了——!”三姐推了阿崇一下,又去抓阿崇的头发,“日子过舒服了,脑子就开始不清醒……”

宁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几大步冲过去拦,但三姐不知道是被什么刺激了,情绪失控极其可怕,又是要拿边上的东西来打又是要踢阿崇,宁宇死死抓着她,推搡间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就甩到了宁宇的脸上,三姐浑然不觉,仍是死命挣扎着往阿崇哪里扑。

慌乱间宁宇脑中飞速判断着形式,从他的角度出发看来,这大概是一个糟糕的出柜现场,母亲反应激烈,儿子沉默以对。

宁宇急得语无伦次,被刺激得眼睛都红了,大声对三姐吼道:“三姐,是我非要来找他的,不怪他,你打我……他身上有伤……”

三姐顿了一秒,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对宁宇吼了一句:“你放开!”

宁宇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合时宜,拉着三姐的手有点抖,但力道一点没松,语气还是软了下来:“三姐……你,你打我吧,是我要来找他的,是我缠着他的,是我的错。”

他太急了,用中文说了一遍,用泰文说了一遍,又用英文说了一遍,反反复复地重复,说,你打我,不要打他。

三姐和他拗了半天,但到底还是没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大,挣不开。纠缠了半天,她没办法,只能盯着宁宇发红的眼睛看了半天,沉着脸问了句:“我管教他,关你什么事?”

宁宇不知道怎么解释,一直反反复复地说:“你打我吧,你别碰他,是我的错。”

三姐被宁宇抓着两只手腕,她看看宁宇,又看看阿崇,半晌才嗤笑着说了一句:“有意思啊,了不得。”

阿崇半天才找回声音:“……今天算了吧。”

三姐顿了下,又问:“什么意思。”

阿崇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三姐再开口,却换了中文——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我一直告诉你,走江湖最忌讳什么。”三姐声音凉凉的,“你爸当年进去就因为听了个兄弟的蠢话,转头下半辈子都送进去了。你信人,还不如信一条狗!玩吧,我等着你把自己玩死——!”

她的语调有点奇怪,很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因为她情绪激动,说得又快,宁宇其实没太听懂,他现在还心脏狂跳,生怕三姐又跳起来去碰到阿崇受伤的手。

阿崇没有回答三姐的那句话。

过了很久,三姐才冷笑一声,说:“要死要活随你便,我走了。”

她转头对着宁宇叹了口气,音量又拔高了,“放开!”

宁宇连忙放开她,三姐叹着气撩了撩头发朝门口走,本来都要关门了,结果又回头,犹豫了一下,丢下一句:“披萨记得吃。”

这女人太奇怪了,神经病吧,宁宇一头雾水,脑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门砰地一声关上,宁宇惊魂未定地呆了会儿,才想起要去看阿崇的手。他急急地走过去小心查看阿崇的伤口,脸都快皱成一团了,连声抱怨:“你妈妈怎么……不能好好说话啊,她怎么这样反复无常的,我吓死了……”

阿崇盯着宁宇看,“她就这样的。”

“那也不能这样打人吧……”后劲太大了,刚刚还好,这会儿宁宇说着说着心疼得都要哭了,“太凶了,我爸都没她这么凶,刚刚看她那个样子还想拿塑料椅子打你,怎么这样啊……”

阿崇语气还是没起伏,“我习惯了。”

三姐脾气很差,阿崇习惯了。这些年打他其实打得少了,阿崇长大以后三姐就很少跟他动手,顶多言语攻击一下。虽然说得隐晦,但阿崇知道三姐在告诉自己什么……那她到底是想要保护自己,还是只是一种带着恶意的报复呢,因为自己的人生不幸福,所以害她不幸福的自己也别想好过?或许都有吧,阿崇懒得去揣测她。

让阿崇惊讶的是宁宇反应这么大。他感觉到一种被或许会被称为温柔的东西在击打自己的心脏,怪了,还有点疼。

宁宇还是皱着脸,一脸愤懑不平:“这怎么能习惯啊,好好说话不行吗,一定要这样,你手还在……”

阿崇后来就听他说,不插话,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宁宇把自己上上下下检查完了,阿崇才指了指宁宇的左脸,说:“你脸破了点。”

两道指甲的划痕,不深,但破了皮,还流了点血。但那一巴掌很实在,宁宇皮肤偏白,留了几道巴掌印子,看着挺滑稽。

宁宇愣了一秒,阿崇又问:“疼不疼?”

说完他靠近了一些去看宁宇的脸颊,手捏着宁宇的下巴仔细盯着看了看,动作拉近,宁宇大气都不敢喘。

阿崇又问了一次:“疼不疼。”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宁宇懵了下,呆了下才说:“……不疼。”

阿崇也没多说,转身去找了医用棉签和酒精,本来想操作一下但发现手不方便,他站着思考了一下,宁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来,“我自己来。”

“她打人很疼的,下次不要站我前面,一般情况她现在只会推我两下,你越拉,她越激动。”阿崇就看着宁宇消毒,“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阿崇的表情好像很不高兴。宁宇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缘故,只能说:“好。”

三姐走了以后,阿崇似乎疲惫了很多。宁宇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低落,他被那种情绪感染了,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很久,阿崇才有些不悦地说了一句,“你干嘛要跟三姐这样,为什么要跟她吵。”他顿了下,“吵闹就算了,又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她更要误会。”

阿崇的表态很矛盾。像是希望宁宇那样做,又像是不高兴宁宇那样做。

宁宇心想,完了,我是不是让他被迫出柜了。那很久以前……阿崇说他妈妈不在意他喜欢男人女人那句话,大概是哄自己的。

宁宇瞬间就愧疚起来,顿时手足无措。

阿崇把脸靠在椅背上,盯着宁宇一脸做错事的样子看了很久,像是在思索和考量什么。

他们在沉默的气氛里胶着了很久,宁宇被阿崇看着,不知怎么,眼睛就酸了。

宁宇很久以后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阿崇抬头:“……?”

阿崇正有些不解,宁宇又捂着眼睛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妈妈这么反对……还会这样打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

宁宇本来想说,我以后不找你了。这样做或许可以不给阿崇带来麻烦,但话到嘴边,宁宇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说都说不出口,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其实换做平常宁宇智商在线的时候也不会没想通这里面的古怪,只是这天发生了太多事,他被三姐吓懵了。而骨子里总是习惯的道歉的孩子……很难说清他在过去到底缺失了什么,才会总觉得很多不幸都是自己的错。

阿崇反应了下才搞清楚这人的脑回路,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让宁宇有这种误会,明明是心疼他,抱怨两句,反而换来一句对不起。

他在想,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人要因为这种事道歉。

这种善意出现在阿崇的生命里时,他无所适从,很像是幼时看一件自己无法消费的漂亮玩具、汽水和糖果。

他们沉默时,公主跳到了餐桌上,爬到阿崇弯着的背上后,又几步攀到了阿崇肩窝的位置,舔了舔阿崇的脸。阿崇抬头看到宁宇表情又变了变,大概是条件反射地在吃公主的醋。

他心里失笑,又突然想到……

之前宁宇形容自己是猫,他又形容宁宇像狗,其实他们的思维方式好像跟这两种动物很像。狗喜欢执行,猫则会先试探,这也是他和宁宇的不同之处。

阿崇单手把公主从自己肩上拎走,又故意用很沉重的语气逗宁宇:“我们喝点酒吧,来,坐下。”

说完,他看到宁宇表情一下子变得慌乱又无措,大概又在胡思乱想自己要怎么拒绝他。

阿崇看着宁宇左脸上的伤口,心想,好吧,看上去,他好像真的爱我。

其实阿崇不太懂爱这个字,但奇怪的是,他看着宁宇的表情,发现自己只能用这个字去形容。他开始觉得这个游戏有趣,而有些模糊的情绪,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夜很长,狗还没有急到跳墙,阿崇打算再玩一会儿。

第33章

宁宇在自己对面沉默的时候,阿崇在想佛。

师父讲过,我等修行,修的不是功德,而是慈悲心。我等念经,念的不是佛学故事,念的是六根清净。我等合掌俯首,不是附小做低,而是敬畏生灵。而信佛,不是信神灵本身,信的是因果和报应。

阿崇其余不信,唯独信那句因果和报应。他知道三姐说得对,走江湖,最忌动真情,况且他本就是个不太干净的人,手上虽然没有人命,但到底也是脏兮兮的,洗不干净。

他妈栽在一个情字上,他爸栽在一个义字上,结局都不圆满。按照三姐的说法,和三姐教给他的生活路子来说,一条路走到黑是最好的,信人不如信一条狗,从阿崇过往经历出发来看,这句话其实是对的。

事有因果,人有报应,阿崇信这句话。所以这个出现在他生命节点里的宁宇,其实应该说是一个**烦。

这注定是一个没法平静的夜晚。

宁宇一直心神不定,情绪低落。他在想,这会不会是自己能来阿崇家的最后一晚。他甚至已经在想,如果阿崇因为三姐这事儿拒绝自己……他就再也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留下了。别的都无所谓,可如果要让阿崇被三姐那样对待,宁宇只会觉得难过。

他发着呆,听到阿崇突然对自己道:“三姐是不是吓到你了?”

宁宇还没想好怎么答,阿崇又道,“别太在意,她就这样的。”

宁宇皱眉,语气不悦:“虽然这样说……但你妈妈太凶了,你还有伤,这样怎么行?”

“她不是我妈。”阿崇说完,又思索了下,换了个说法,“半个妈吧。我跟她……就这样的,我习惯了,你别放心上,别有阴影。她不是因为你是男的生气,换谁她都要来这么一出。”

半个妈?这……可随即这个习惯了让宁宇一下子敏感起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以前……是不是经常那样打你?”

阿崇心想我真是找错话题,说这个干嘛。结果那边宁宇一下子激动起来,没等阿崇说话又问了一句:“以前也打吗?”

阿崇立刻摇头:“没有。”

“可是——”

“我跟她……很复杂,她也可怜,不怪她。”阿崇直接打断他,“这个不提了,好吗?”

宁宇静静看了阿崇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阿崇单手把桌上之前三姐带来的披萨盒打开了,说:“尝尝,她做的,味道应该不错。”

披萨确实好吃,带着余温,甜度适中,香软可口,但宁宇只吃了一块就没了胃口,他现在还很难平静下来,只能一直喝酒,试图把心底的躁动压下去。

阿崇窝在椅子上,突然指了下柜子下面一个箱子,对宁宇道:“太静了,去抽一张CD出来放吧。”

宁宇应了,走过去,翻了翻,发现这一小箱全是王菲的专辑。他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拿了最上面的几张,有点旧了,似乎是阿崇听过的。

他问阿崇:“你买的?”

阿崇摇头,“以前认识过一个广东人,他寄给我的。”

宁宇动作顿了顿,才按下播放键。

歌开始放,他们碰了一下杯,沉默地在歌声里饮酒,吞下各自的心事。

放了好几首,谁都没有开口。

酒让身体慢慢热了些,等宁宇镇定了些,他开始试着去听歌词。不知怎么,这个氛围下,宁宇开始觉得有些疲惫,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气闷。

王菲在唱: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歌词也听不太清。宁宇觉得烦,切了下一首。他其实不想听歌,但不听的话,又太静了。

宁宇低声说:“我在想,或许我也应该送你点什么。但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我喜欢的,你应该都不会喜欢。”

喝过酒,阿崇的目光变得有些冷淡模糊。宁宇看不太清阿崇眼里的情绪,看不清,所以低落。

阿崇说:“我以为你要问我和这个送我专辑的人的过去。”

宁宇顿了下,才道:“你想说吗。”

其实也是不敢问。

“可以告诉你啊,也没什么。”阿崇语气很无所谓,“他失恋过来度假,找我做私导,就认识了。他是个摄影师,人很有意思,喜欢王菲和坂本龙一。他回国以后送我一箱专辑,我们就结束了。”

宁宇气闷,又喝了一大口酒。喝完他想,这酒难喝死了,酸。

阿崇被宁宇的表情逗笑了,“问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还有很多这种故事。”

宁宇捏着杯子,半晌才低声说:“……我也只是你睡过的,一个不起眼的人而已,是吧。”

“还好吧,我也没有睡过很多很多人吧,仔细算来也没多少,我有点挑。”阿崇说,“而且交往不一定要睡觉吧。有的人喜欢性,有的人不喜欢,就像那个广东人,我们就没睡过。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宁宇又喝了一口酒。

他分了神,这次听到王菲唱:你一念之差,我动情一场,多少空想。

宁宇把杯子放下,才说:“我知道,你很好,有很多人喜欢。”

阿崇哦了声,问:“你说说,我哪里好?”

酒会生出勇气,也容易令人丧气,宁宇的思绪开始漫无边际。

“哪里好……”宁宇低头笑了下,“这种话题我好像不太擅长,人家可以讲得很煽情动人,我可能会讲得有点好笑。”

阿崇很有耐心地看着他:“没关系,但你要讲慢一点,你今晚讲中文太快了,我有点听不清。”

宁宇吐了口气,点头。

“就……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很想学文科,但我爸让我学理,那时候我不敢说不,就一直学。我比较慢热,学了这么久,也不太清楚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学的东西。”

宁宇说得很慢,“但我有一次,被我的科目触动过,就是……我们有一门课是学编程的,课本的第一页,就教我们用编程写“Hello?World”。我觉得这个很戳我,那一刻我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阿崇点头,问:“这是讲你自己,这跟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宁宇说:“你要问我你哪里好,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对我而言,和C语言课本的第一页一样,是一个崭新的World。”

阿崇听完愣了下,才笑了笑。

平时一板一眼的人一旦认真讲这种话,会显得十分真诚。

“还挺会说。”阿崇没再评价太多,他低头给宁宇倒了点酒,“是不是跟我待久了,感觉你没那么矜持了。”

“矜持有什么用。”宁宇语气很淡,“矜持追不到你,只能试试没皮没脸。”

阿崇哈哈笑:“你还骂我的公主不要脸,你跟她差不多。”

提到公主宁宇脸就黑了,讲话非常阴阳怪气:“我还得多跟她学学,我可没她这么好的运气。”

阿崇还是笑,问他:“那没皮没脸也追不到呢?”

宁宇眼皮都没抬,“继续追啊。”

阿崇似乎不想再聊这个,他起了个新的话头。

“其实我不是觉得你怎么样,我就是……宁宇,你觉不觉得,人会给关系太多附加词?”阿崇说,“大家要去设定,子女应该怎样,男朋友应该怎样,女朋友应该怎样,丈夫应该怎样,男性应该怎样,女性应该怎样……”阿崇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讨厌被关系定义。”阿崇觉得自己讲得还算有条理,“与你无关,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保持长久的关系。那样容易……伤害彼此。你明白吗?”

宁宇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我这么说吧,你这话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你的假设没有经过事实验证就被推翻否定,所以不成立。另外,我来找你,是想对你好,不是对你索取关系,希望你能明白。所以你不要把我跟哭兮兮地要你抱着看电视的小男孩混为一谈,最近可都是我抱着你看电视的。”

阿崇没忍住笑了。

有意思,跟脑子好用的人讲话要舒服得多。

宁宇有个优点阿崇还挺喜欢,他骨子里的性格是很坚毅的,虽然有时候固执了点,但那种劲儿很有男人味……仔细想想,这人不是还整天想着要上自己一次吗,狗崽子。

“宁宇,教你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可以图对方有钱,可以图对方长得不错,但要是图对方对你好,那就是傻子。”说完阿崇感觉自己太直白了,但他得说完,“这也是我的立场。我是个很难被感动的人,也不图你对我好,我不缺这个。”

宁宇点头:“我知道啊,但来找你是我自愿,成不成在你,来不来在我,你过去教会我很多,我也不亏。”

他顿了下,补了一句:“而且……我也没有想让你感动,我想要的是你喜欢我。”

有意思。

阿崇点头:“说过了,我喜欢你,但大概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现在我们这……整天搞得像连续剧一样的,你难不难受啊?”

“所以你要提前大结局了?”宁宇居然冷笑了下,他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笑死了,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这样追你,我开不开心?”

“也是,”阿崇瞥他一眼,单手点了支烟,说得随意,“你不就喜欢被我吊着么。”

宁宇听完那句话,手一抖,杯子都差点没握稳。

他抬头去看阿崇,但发现阿崇没有在看自己。

阿崇侧着脸抽烟,头跟着音乐轻轻晃,动作好看得不像话。

这段对话其实算不上柔软,但整个房间的氛围是有些迷离的——桌角睡着一只猫,盘子里有披萨和蛋糕,酒里有冰块,音箱里有王菲在唱歌。

她唱,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唱,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她还唱,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她像是在唱阿崇现在的状态。阿崇坐在他对面,阿崇的脸和王菲声音里那种冷淡、厌倦融在一起,天衣无缝的契合感。他像是摆好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和姿势,等着宁宇看过去,陷进来。

他说,你不就喜欢被我吊着吗,好平淡的一句话,好像是在说,无论我摆出什么姿态,你都会被我打败。

好。宁宇把那杯酒喝下去,他心想,你是对的,是我输了,我没有赢过,也没打算赢,反正是把自己输给了你。

静了会儿,阿崇突然说:“宁宇,这张专辑我以前经常听,叫《只爱陌生人》,我喜欢这张专辑。”

宁宇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开口。

阿崇似乎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地道:“我一直觉得,陌生人才会让我有安全感。反而是认识很久的人,会让我恐慌。我觉得……陌生其实是最美好的一种相遇,我当时遇到你,就是想把你当作我遇到的,一个美好的陌生人。我们礼貌地相处,安慰,我下一秒离开你,我们在记忆里是永恒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宁宇沉默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说话的时候也沾着酒意。

“我没办法把你当作陌生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你据为己有。”宁宇声音越来越抖,“是你来招我的,我不管……”

“先不要讲这个,你放轻松,听歌。”阿崇打断了宁宇,语气很轻,“你听听,这首歌叫《蝴蝶》。”

蝴蝶。

宁宇也曾有过一只蝴蝶,阿崇画在他的颈上,他曾经想用那只蝴蝶忘掉阿崇。蝴蝶或许没有飞过沧海,但飞到了曼谷。蝴蝶在颈上消失了,或许是飞回了阿崇的手里,宁宇心想,对,我要跟他把那只蝴蝶要回来。

宁宇怔了下,才慢慢说:“你也是蝴蝶,我怎么都抓不到你。”

阿崇笑着摇了摇头,开着玩笑鼓励宁宇:“你再努力看看啊,说不定就抓住了。”

宁宇觉得没有力气回答阿崇,但到底还是说了:“怕你跑了……”

阿崇抬眼看过来,表情似笑非笑,语气还是散漫的:“那你也赶上来啊,你也跑快点。”

“听上去我似乎又被委婉拒绝了一次。”

阿崇憋着笑,话讲得含糊:“不好说,再接再厉,谁知道哪天奇迹就降临。”

宁宇用脚轻轻碰了下桌下的公主,瓮声瓮气地:“我运气一直不好,只能努力。但努力了……没怎么感觉你有喜欢我,这事儿……努力真的有用?”

阿崇摇头,“可是不努力,你就什么都没有。”

宁宇笑着叹了口气,他抬头,送来一个似乎写满“我还能怎么办”的无奈目光。

在灯光下看,阿崇觉得这一幕很温柔。

他笑了笑:“急什么,慢慢玩啊。”

讲出那句话后,阿崇才恍然意识到……

他无情是因,宁宇有意是果。阿崇不懂情爱,只知道宁宇现在看自己的目光是把这个游戏玩下去的动机和因果。

人得到后就会变得贪婪,不能一次给得太满。越珍贵的东西越要谨慎,万物需要守恒,不能打破平衡。

后来他们的交谈停了很久,房间里全是王菲的声音。

宁宇像是有意要把自己灌醉,一杯又一杯地喝,阿崇心里想着事儿也懒得制止他,就看着这人喝酒。

等发现宁宇喝醉,已经空了两个酒瓶了,一瓶红酒一瓶威士忌,都是好酒,被宁宇牛饮下去。

阿崇发现得晚,是因为宁宇喝醉了看上去很……正常,不仔细观察还发现不了,并且很好笑。

一开始阿崇喊了他几声,让他换张专辑,宁宇没动,手里拿着酒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阿崇又叫了一声,结果宁宇突然说了句:“我明天是不是不能去阿崇家了?”

阿崇笑了下,逗他:“你猜。”

宁宇像是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他眯着眼思索了下,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可嘴里却蹦出一串:“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

“……”阿崇撑着头笑,笑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始大笑,问宁宇,“老天,喝醉了吗?”

说起来,也没见过宁宇真正喝醉。从前在芭提雅两人也只喝了个微醺,没上头。

宁宇念圆周率的声音立刻停了,他说:“我没有。”

阿崇憋着笑,指了指自己,问:“我是谁?”

宁宇仔细看了看阿崇,答得很快:“周杰伦!”

阿崇:“?”他才诧异完,结果下一秒,宁宇就开始唱周杰伦的歌。

宁宇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晰的,他唱歌是真的不好听。他断断续续小声唱了几句,摇头晃脑,憨中带傻,好笑得不行,阿崇在对面快笑疯了,这还是阿崇第一次觉得有人喝醉了还挺可爱,一本正经地在搞笑。

阿崇其实也喝了不少,但他还挺清醒。等宁宇唱完,阿崇才问:“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灌醉想留下啊?”

宁宇不答,阿崇指了指自己:“认识我吗?我是谁?”

宁宇头歪了歪,盯着阿崇看了会儿,慢慢答了一句:“我又做梦了。”

阿崇无奈:“我是真的,你过来摸摸看!”

宁宇充耳不闻,开始在自己身上掏掏掏,阿崇正好奇,只见此人居然摸了一枚硬币出来。

阿崇正愣神,宁宇突然站起来,凑近自己,指尖夹着那枚硬币,语气严肃又神秘地说:“翻到数字,阿崇喜欢我,翻到花,阿崇不喜欢我。”

阿崇怔了下。

宁宇喝醉后虽然看上去挺正常,但说话做事都开始像个小孩子。

阿崇恍然想起来,宁宇对自己说过,他爸爸转业开公司前当过兵,因为这个,宁宇总觉得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只是对方在家里的兵。

所以……会对什么事都这么小心谨慎吗?

阿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时候想到这个,他只是觉得,宁宇这一刻,看上去有点可怜。

喝醉了也算安静,不撒泼不闹腾,只知道背圆周率,唱个歌都很小声,像怕吵到谁了。

在阿崇发愣的间隙里,宁宇已经掷出了那枚硬币。但大概喝醉了反应慢,硬币掷出去,宁宇没有接住。

阿崇帮他接住了那枚硬币。

宁宇看硬币没了,条件反射过来抢。阿崇主动把手掌摊开,指着掌心菊花图案朝上的那面对宁宇说:“是数字。”

宁宇凑近了,仔仔细细看了看,脸垮了:“是图案,阿崇不喜欢我。”

阿崇手微微动了下,他笑了笑,对宁宇说:“你再看看。”

宁宇疑惑,他再低头看,发现这次那枚硬币,居然是数字朝上。

阿崇笑着问:“是不是你要的1?”

宁宇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硬币从阿崇手里取过来,放到手里看了很久,眼睛慢慢红了。

阿崇看着宁宇的眼睛,完全没来由地,心居然酸了一下。

不是心动,不是感动,不是悸动,是心酸。

宁宇拿着那枚硬币,看着那个数字1,小声道:“是真的就好了。”

阿崇无言以对,宁宇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假的,我抓不到蝴蝶。”

他醉了,开始说胡话。

王菲在音箱里唱了一晚,此刻那歌声在阿崇耳里居然无比清晰,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她唱,不是来得太快,就是来得太迟,美丽的错误,往往最接近真实。

阿崇看着宁宇,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也是这时候阿崇才意识到,有些游戏一旦双方都开始认真,就不可能有绝对的赢家。万物有因有果,他和宁宇的因缘由一枚硬币起,现在也因为一枚硬币,似乎要入一个新的轮回。

第34章

那枚硬币导致阿崇心情不是很好。

而且他也不爱理醉鬼,到后来阿崇就不讲话了,看着对面的宁宇拿着个硬币眼巴巴地看。

宁宇这个人喝醉了也跟别人不太一样,不发酒疯,过了兴奋那阵就很安静,垂着头,拿着硬币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崇看这人也不需要操心的样子,就自己去浴室洗漱了。

擦身子的时候他单手操作不太方便,阿崇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娇气了些,大概这些天被照顾惯了。

出来的时候,阿崇发现宁宇居然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自己,伏案在写什么东西。

这画面有点诡异。阿崇轻手轻脚走过去看了看,桌子上丢着宁宇每天背的那个书包,这人手边有一本XXX英语高级语法,iPad里放着教学PPT,而宁宇好像在……改一篇英语作文。

阿崇迷惑了片刻,才想起这人在做英语老师的兼职。

……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醉了开始看书……也没有几个正常人会醉了学习吧……但是不醉的话好像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学习。

他拍拍宁宇的肩:“干嘛?这么喜欢学习?”还学到我跟前来。

宁宇抬头,看向自己,眼神是有点散的。

他看了阿崇一会儿,似乎在辨认。

接着此人来了句:“我在看书醒酒,”他顿了下,换了个很奇怪的语气,说,“宝贝。”

???

阿崇怔了下,才问:“你叫我什么?好好考虑下再说。”

宁宇看上去好像也有点尴尬,但还是喊了:“……宝贝。”

“……”阿崇眯着眼确认了一次,“你是真的醉了吧?”

“你觉得是就是吧。”宁宇看上去很坦然,点头,“嗯!我醉了!”

草。阿崇心想,我也要醉了。

……那话从宁宇嘴里蹦出来简直要人命,语气又傻又憨,是令人想笑的那种憨。

但宁宇说话总是很认真,所以这个有点的腻歪称呼被他说出来,就莫名有了点很难言说的份量感。就好像……家里不善言辞的父亲在某个片刻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称呼了一次,是少又珍贵的。

仔细想想,也没人这么叫过自己。别人在家里会是妈妈的宝贝,爸爸的宝贝,爷爷奶奶的宝贝,别人肯定听腻了。阿崇想了下,自己得到的称呼好像都是什么小杂 种,拖油瓶,赔钱货……

宁宇在家里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怜他和宁宇,宝贝这种称呼,无论是他叫宁宇,还是宁宇叫他,他们估计都只会觉得有点奇怪。

阿崇伸出手想摸下宁宇的脑袋,但还没碰上,又犹豫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收回手,微微低头,说:“你再叫一次。”

宁宇点头,“阿崇,宝贝。”说完他指了指阿崇,又指了指自己,“我的。”

……草。

别人喝醉是缠上来撒娇,他是喊自己宝宝,哪里学来的,恶心,恶心。

阿崇心想这人是该醒醒酒,就把宁宇的脑袋转回去,说:“你还是继续醒酒吧。”

顺了顺气,阿崇本来已经往沙发走了几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鬼使神差地停了。

他重新走回去,戳了戳宁宇的肩,又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宁宇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喝过酒,宁宇的眼睛不知为何黑得发亮。

阿崇难得愣了下。

其实宁宇相貌算是中上佳,五官端正,眉目间有一股英气,这点比较符合阿崇的审美,是带着欣赏的那种喜欢,不然那时候也不可能瞧上他了。

喝醉了好像看着更顺眼了些。

阿崇看到这张长得还行的脸笑了下,说:“是阿崇。”

得,原来没认错人。阿崇刚要说话,宁宇又来了句:“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在发酒疯。”

阿崇皱眉,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分辨现在宁宇的状态。像醉了,仔细看又不像。

视线里的宁宇笑了下,“我已经快醒了,我刚刚还看了一篇讲哲学和心理学的英语范文。我故意这么叫你的,你以前喊过我一次宝贝,之后就没叫过了。你不叫,我叫。”

好吧,你厉害。阿崇微微偏头,问宁宇:“那你看我是真的阿崇,还是假的阿崇?”

他们对视了片刻,宁宇目光慢慢聚焦在阿崇脸上,他笑了下。

“有时候真,有时候假。平时在外面笑的时候假,在家里吃零食的时候真。”宁宇说得很慢,“都组成你,是你的一部分,但不完全是你,理论上来说,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阿崇摇着头笑:“听不懂。你喝了酒怎么一会儿傻,一会儿聪明?”

“对我来说,醉的时候做困难工作是让自己清醒的最快方式。”宁宇表情一本正经,“我们可以来探讨下整体和部分的问题。”

阿崇憋着笑,想了下,点头:“探讨就不必了,你讲,我听。”

听就听吧。阿崇拉了个椅子过来,听宁宇说话。

“举个例子……就像观察和认识一个人事物时,缺点不代表一切,优点也不代表一切。”宁宇讲得头头是道,语气像是在讲课,“维纳斯没有双臂,但人们欣赏她的残缺。我们要学会看整体,而不是看部分……”

他讲了很久。

一开始阿崇听得有些不耐,但宁宇讲得很慢,也很认真,阿崇心想,反正这人似乎醉了,那我可以偶尔在知识面前放下傲慢。宁宇一直在讲,阿崇也就默不作声地听。

其实不太能听懂,只能理解个大概,也不是很爱听,毕竟这种东西挺容易让人犯困的。

阿崇只是喜欢听宁宇说。为什么喜欢呢,也说不上来。就像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喜欢听宁宇读书一样,可能人对自己缺乏的东西都会觉得可望不可即?但到底想不想要,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着,如果以前能遇到一个宁宇这样耐心的老师,说不定自己的人生也会不一样。

王菲的歌一直在放。阿崇没认真听宁宇讲话,反而去听王菲唱歌去了。他跟着哼了几句,想点根烟抽,正在纠结要不要不尊重下这个‘老师’,阿崇发现宁宇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停了。

或许是气氛有点适合做点啥,所以对视了下就开始尴尬。

但阿崇是打破尴尬的老手。他觉得宁宇的样子好笑,起了心思,便开口道:“不讲了?不讲了我们来猜脑筋急转弯怎么样?”

礼尚往来嘛,你讲哲学,我讲脑筋急转弯。

宁宇反应了下,才点头,他下意识会对阿崇点头。

阿崇笑着,问:“西瓜,黄瓜,冬瓜,南瓜,哈密瓜,好多瓜可以吃,什么瓜不能吃?”

宁宇皱了下眉,他没注意听,看着阿崇,他听不见声音。

阿崇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宇,说:“傻瓜。”

公主这时候在桌下瞄了一声。

傻瓜,宁宇在脑子里重复这两个字。他盯着阿崇看,想着,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像是飘了起来,没有实感,有股引力在拉着意识往阿崇身上拽,扯不回来。

“第二个问题。”阿崇说,“这次的问题是,你能做,我能做,大家都能做,一个人能做,两个人不能一起做,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都想做。

宁宇不想回答奇怪的脑筋急转弯,他看着阿崇,不答反道:“从刚刚开始,我就出现了幻觉……别的都看不清了,只看得见你的脸,还有你的嘴,你说奇怪不奇怪。”

阿崇挑了下眉。

说完宁宇就站了起来,他直接压了过来,像是要索吻。

这一晚上发生很多事,有的事大概吓到了宁宇,有的事则让阿崇心乱,烦。所以阿崇选择直接把宁宇推开,拒绝这个可能不太合适的吻。

阿崇抵着宁宇的肩膀,淡淡道:

“答案是,做梦。”

那个拒绝的动作让宁宇尴尬了很久。

阿崇看得好笑,懒洋洋开口,问:“还猜不猜脑筋急转弯?”

宁宇摇头。

阿崇又问:“酒醒了?”

宁宇摇头,点头,又犹豫着摇了下头。他知道阿崇不开心了,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阿崇说:“醒了你觉得你该干嘛呢?”

该走了。

宁宇愣了大半天,想了下,他余光瞟到自己包里露出的几本书,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地走过去,急急开口:“我……我读书给你听吧,你睡着了我就走。”

阿崇怔了下,“你带书了?”

“带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想听,我每次来都带几本。”宁宇翻出三本书来给阿崇看,“可以吗?你睡着了我就走。”

阿崇看了他很久,才慢慢点头。宁宇好像舒了口气。但才松了口气,阿崇又站起来,说:“去床上读。”

宁宇诧异地抬头。

阿崇挑眉,笑,“你不是要读到我睡着就走吗。”

宁宇低头,慢慢答:“嗯,好。”

等进了屋,阿崇靠到床头,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说:“可以靠我边上。”

宁宇小心地靠到阿崇旁边。

他们的肩膀抵在一起,宁宇拿着书心想,这好像叫‘比肩’,比起你抱我,我抱你,好像是更好的一个词。比肩,是相互靠在一起,而不是谁给的更多,谁要得更少,就只是靠在一起罢了。

宁宇取出了书,问阿崇读哪本。

一本《霸王别姬》,一本《黑骏马》,还有一本《1984》。阿崇抬眼扫过去,他觉得《霸王别姬》的书封最好看,就指了指那本。

“这个挺有名的,还有电影,但我没看过。”宁宇问阿崇,“你看过吗?”

阿崇摇头,“好像是文艺片?我不常看文艺片。”

宁宇点头,“我也是。”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本随意选到的书,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宁宇翻开书,读出了第一句:“——婊 子无情,戏子无义。”

“——婊 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宁宇没有注意到,阿崇听到第一句,就微微坐直了身子。

一开始宁宇没有书的内容放在心上,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留下,多跟阿崇待一会儿。而且宁宇读着读着感觉这本书读起来有些困难,他总找不到语感。卡壳的时候他翻到作者介绍那里看了看,看到作者是香港人。

宁宇心想,这个作家写书,怎么有点怪里怪气的,他怕阿崇听不懂。

但大抵一个故事的力量不是字句,而是情节本身,反正读着读着,宁宇开始入戏。

宁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他本就不爱听故事,尤其是这种虚构的故事,可读着读着,他开始觉得这个被亲娘砍掉一节手指,又带到戏班子的小豆子……怎么那么可怜啊。

可能是酒把这个夜晚和他们都变得感性了些,读着读着,宁宇越来越入戏。

“——只有小豆子,在陌生的环境里,黑魆魆。伤口开始疼。一下子少了一截相连过的骨肉,它不在了,他更疼。”

被带到戏班子里,师父动不动就是打。

“——干瞪着眼,发愣,咬着牙在忍。静夜里,无二传来呜咽声,断续啁啾,一如鬼哭。小癞子在另一头,念着娘:‘……娘啊,我受不了啦……你们把我打死算了……’”

打死算了?

宁宇读这段的时候情绪很低落,他想到了什么。等怔怔地读完这一段,抬头看,他发现阿崇居然坐直了身子,表情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

宁宇还在想自己或许有些失态了,但阿崇居然张口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可怜啊。”

那句话一出,宁宇莫名手就抖了一下。

阿崇补了一句:“孩子还很小,不是吗。”

宁宇下意识捏紧了手里这本书,他喝了酒,说话没素日那么谨慎,直接地问阿崇:“你身上那些旧伤疤到底哪来的?”

阿崇没说话。

宁宇死死捏着书,“三姐打的是吗?”

“宁宇……”

说完阿崇叹了口气。那声宁宇,听起来像是喝止。

可在夜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少见的,显得有些脆弱。

“你……”宁宇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小豆子还有小石头心疼,你说都不说,你要我去疼谁?”

阿崇静了一下,他抬头,犹豫了下,才说:“我不疼了。”

不疼了?

宁宇没发现自己拿着书的手都在抖,他开始很难去控制自己的情绪,讲出的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我疼,行吗?”

阿崇没有回答那句话。

过了很久,他才拍了下宁宇的头,状似轻松地说:“我都忘了。你继续读,不要停。”

宁宇看了阿崇半天,一腔怒气发泄无果,也只好偏开脸,闷闷地继续读。

然后呢。

然后他读到小豆子说错了女娇娥和男儿郎的戏词,小豆子被小石头用烟杆戳破了嘴,小豆子和小石头遇到了张公公,张公公把小豆子……

宁宇越读声音越低,阿崇越听越沉默。

读着读着,宁宇开始有错觉。

在酒意里,在过渡消耗情绪的这个夜晚,在神经紧绷,似乎在慢慢失去自己的此刻,宁迷乱地进入了书里的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那个小豆子。也说不清是在哪个地方找到了相似点,说不清。人类的悲喜或许不相通,可人类本质都孤独,会对和自己相像的人惺惺相惜。

说书人把自己说进书里面,也说不清谁是谁,说不清。

你是谁,我是谁,他们在哪里,都像是假的,酒把情绪推到戏台上,那阵错觉好真实,宁宇恍然听到脑中有个旦角的声音响起来,然后是唢呐,板儿、二胡、笙、琴、鼓,好响,好吵。

他想着,这一刻,我好像变成了那个小豆子……我在残余的醉意里变成了小豆子,变成了那个孤苦无依,人生里只有戏,只有师哥的……程蝶衣。

“——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爱。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做男人。他是谁?”

他是谁?

你是谁?

我是谁?

“——人人定在格中,地老天荒,在祖师爷眼底下,各有定数,各安天命……一下,两下,芳华暗换…… 白糖拌进蜂蜜里——甜上加甜。”

宁宇读得有些哽咽。

明明是甜上加甜,可他冥冥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地老天荒,沧海桑田,也只不过是一句戏词。

宁宇停顿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怎么读下去。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但他像是失去了自我,忘了自己是谁。读啊,读到小豆子变成了程蝶衣,小石头变成了段小楼,他们开始改变,读到故事大概要出现离别,出现生死。

为什么……故事一定都要有一个结局?宁宇带着醉意想,为什么?他想不明白。那他和阿崇的故事呢,又会在哪里结局?

他停住了。酒精在身体里刺激着血液变热,他忍着不哭,但拿着书的手开始抖。

这时阿崇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宁宇的手臂。

“继续读。”阿崇的目光也有些复杂,但声音很稳,带着些安抚,“我在听。”

宁宇怔怔地看着他,又呆呆地转过头看书,往下读——

他读到段小楼要娶菊仙。他读到程蝶衣和袁四爷……他读到段小楼取了那把虞姬自刎的剑,程蝶衣拿着剑,去看段小楼结婚。

“——也只有这把宝剑,才是属于自己的。其他什么也没有了。他在去的时候毋须假装,已经明白,但他去了。今儿个晚上,自一个男人手中蹒跚地回来,不是逃回来,是豁出去。他坚决无悔地,报复了另一个男人的变心。”

是啊,他也没有阿崇的什么,他只有阿崇的一双鞋。可是程蝶衣能找袁四爷,他还能找谁啊?他爱过阿崇,他怎么可能还会爱上别人?

宁宇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应该很恐怖。他读出了冷汗,总觉得身体一会儿冷一会热。阿崇一直握着他的手腕,力道越来越紧。

这个故事戳中了他们,但却是不同的原因,在这一刻,他们放下了伪装和一些坚持。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在互相支持着,把这个故事听下去。

酒意彻底冲上脑袋,宁宇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开始怨恨书里的这个段小楼。

他越读越快,仔细听他的语调,好像有恨,好像有痴,夹杂一点点爱,更多的是难言的怨。

“——蝶衣回过头来,是一张淡淡的脸。‘师哥,你结婚了,往后我也得唱唱独角戏了’。”

结婚了。

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宁宇脑子是懵的。

宁宇想,段小楼结婚了,阿崇呢。自己待会儿也要走了,自己何时会消失在阿崇的生命里?消失后呢?

有了菊仙的段小楼,程蝶衣变成了孤单的虞姬,他们再也唱不出一曲好的霸王别姬了。

阿崇呢。阿崇也会吗?说不清楚,他会不会走到一个地方,累了,想停下来,想找一个爱他的菊仙。那自己呢?

那自己呢。

宁宇放下书,木然地放下书,转过头。

他和阿崇中间隔着一本读不下去的霸王别姬。宁宇怔然地看着阿崇,相对无言无语,但似乎都陷入了什么里。

他们凝视着对方,空气好静,没有声音,但潮潮的,像是已经有人把空气哭潮了。

阿崇抬眼,才发现,原来是宁宇在哭。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怔怔地,静静地哭。这是阿崇第一次看宁宇哭,似乎是为了一个故事,但似乎又不是。

阿崇知道,像宁宇这种人的眼泪是很少的,少,所以很珍贵。

阿崇这次没有觉得宁宇可笑,因为他也有些低落难过。

他听到宁宇问自己:“你会娶菊仙吗。”

阿崇眉头一抖:“?”

他还来不及答,宁宇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娶菊仙?”

阿崇:“……”

“能不能不要娶菊仙?”宁宇语气很抖,“三姐不疼你,我疼你,我不会让别人打你的!”

“我可以好好照顾你的,我比菊仙好多了!”宁宇语气急促,眼睛红得吓人,他开始语无伦次,悲痛地去拉阿崇的手,“你要是结婚了,我……不知道我怎么……我忘不了你……”

无语了。

阿崇叹了口气,今晚几番刺激,宁宇大概是吓得不轻,也醉得神经。

行吧。

阿崇心想,说戏子无义,只在台上有义,那我也只当跟他演一出戏。演戏,有一出是一出,性和爱,有一晚是一晚,当不当真,不也就这样吗。

“你都掀了我的盖头,你要我去娶哪门子的菊仙?不要哭了,再哭我他妈把你踢下床。”

宁宇愣了下。

阿崇冷脸看他——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老子当年被打得那么惨,还不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菊个屁仙。

阿崇抹了下宁宇的眼泪,语气不耐,“今晚没有菊仙,那出戏唱完了。脱衣服,我们现在要洞房。”

第35章

从一个感情浓烈的故事里立刻抽离出来不容易,但对宁宇而言,今天这个过程却很快。

阿崇的手抚过他的眼,也只是一下,那只手贴上来前,眼前还是怎么演最后都是死的霸王别姬,而那只手抚过去,面前的所有就只剩下了阿崇。

宁宇静了会儿,忍不住道:“我又醉了。”

阿崇笑,“入洞房要喝酒吧,醉了也正常。”

行,他还知道洞房。宁宇看着阿崇,靠近了一些,慢慢道:“你讲这话,我又要自作多情地误会了。”

阿崇抬起眼,他看过来。

他说:“今晚你可以留下。”

宁宇怔了下。

“明天呢?”

后天呢,大后天呢,未来呢?

“再说。”阿崇像是在笑,“不想做你现在就可以走。”

想做,也想要别的。

等静了下,宁宇皱了下眉,才脱口而出一句:“你……喜欢我吗?”

像是下意识。宁宇知道不该问,但他问了。

其实会问这句话的人,或许心里都知道是什么答案。会觉得不确定的问题,提出来,就是让对方做选择题,可宁宇知道,自己并不想变成一个选项。

阿崇好像配合着思考了一下。

他低着头,说:“今晚很喜欢你,明天醒了,是新的一天,喜欢会作废,你我都自由。保质期是一晚,这一晚,我爱你。”

这一晚,我爱你。

爱,成人世界里难能可贵的一个字,酸,俗,好像不那么适合他们的关系。

宁宇发现,阿崇说爱这个字眼的时候,反而不像阿崇了。或许说……无人像阿崇,能把爱这个字讲得残忍又温柔。一晚上,讲得真好听。等天亮以后,梦就会醒,他们再回到彼此互不相干的关系。一晚的感情,听上去像奢侈品,再细细想来,他们好像也只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那种关系。

——我喜欢你,但我没那么喜欢你。我喜欢你,但不是你要的喜欢。我们拥抱的时候相爱,天亮后就分开,你永远都是我生命里的陌生人。

算了。宁宇知道他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阿崇只需要看过来,笑一笑,他就没办法了。

宁宇凑过去,小心地吻阿崇,他决定珍惜这保质期一晚的阿崇。

可能是很久没有做过,阿崇一开始觉得做个前戏居然都有点尴尬。

他说:“不好意思,不带别人回家,家里没有东西,柜子里有甘油,可以去拿来用。”

宁宇默了下,说:“……我有。”

面面相觑后,宁宇飞速冲到外面翻出包里的东西又冲回来,丢到床上。

“天天带着来?”阿崇看了眼床上的东西,笑了,“你还挺饥渴啊?”

宁宇跨到阿崇腿上,说:“有备无患。”

过往做的时候阿崇也不太关心对方的准备工作,反正插不进去他就不进了。帮宁宇做那次是想着这人第一次,算是破例。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阿崇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尴尬,宁宇更尴尬,明明都硬了半天,谁也没开启下一步。

烦啊。阿崇扯了下宁宇的衣服,“你自己扩一下OK?看我干嘛!看我就爽了?”

宁宇:“……我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好吧。阿崇心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你,我他妈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都是男的,你不好意思什么?”阿崇心想怎么真像是入洞房睡黄花闺女了,“屁股撅过去,我看着你做。”

奇了怪了,又不是第一次睡觉。

宁宇脸红了:“……可能是因为……我到现在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我是下面那个。”

说是这么说了,但他还是听话地转过去,撅起来给自己扩张。

看不到宁宇的脸,阿崇才觉得自己松了口气,莫名的。他感觉到,自己开始重新把握节奏。

“其实我跟人做,常常觉得挺无聊的。”阿崇揉了两把宁宇的屁股,“我会做到一半开始走神,完全投入我挺难做到的。过程好玩,是因为你可以在过程里做穿上衣服不能做的自己,衣服都脱了,你想怎么叫什么叫,想说什么说什么,不要顾忌太多。”

阿崇看到宁宇耳朵红了。好厉害!声控的耳朵,我一讲这种话就会红,好玩。

“是吗……”宁宇说,“那我似乎喜欢你控制我,我好像有点变态。”

阿崇笑了下,“你要的那个‘控制’是最难的。做得过了,像是在欺负你,我做得不够,你又不爽。”

“……你之前那样就很好。”宁宇声音又小了点,然后来了句,“对不起。”

“不要跟男朋友讲对不起。”他加了一根手指,去跟宁宇一起插他自己,“以后不要跟我说这句话。我喜欢跟你做,我们自愿,没有对不起谁,记住了就点头,以后不准说。”

很久以后宁宇才慢吞吞点了点头。

他今天有点放不开,紧张地倒了好几次润滑剂。因为被盯着看,阿崇感觉这人手都有点抖。

“干什么啊。”阿崇手动了两下,觉得够湿了,语调慢悠悠地问,“能不能进去了啊,还是自己玩上瘾了,不要我进来了?”

宁宇没空回答他,他一讲话宁宇腰就软。阿崇跪起来,一只手掐着这人的屁股直接进去了。

舒服。被含着,很紧,又湿又热。阿崇眉头跳了下,他在想,怎么又想操宁宇的嘴,顺序反了。

天气热,两人没动几下就浑身是汗,阿崇看宁宇背上的汗滚到那两个腰窝里,在有些暗的台灯下看,那两处是亮的,像一对眼睛。

阿崇不想看。他按了那两个腰窝一下,揪着宁宇的颈把人带起来,和他接吻。

宁宇一到这时候就一脸非常欠操的样子,一边亲一边叫口水越来越多,滑滑腻腻的,身上又都是汗,阿崇感觉他们身上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好烦,阿崇发现自己跟宁宇做的时候总是心烦。阿崇没办法否认自己喜欢宁宇的身体,跪好的时候是个很漂亮的三角,立得住,他沉迷这件事,脸上的表情是享受的。他晃着腰,咬着衬衫,自己前后动,回头看你,眼睛很湿。

这种回馈会让人有成就感。

肉体欢愉,为什么跟不同的人做,会是不一样的感觉。

阿崇开始走神。

宁宇坐到他腿上,扶着阿崇的肩膀上下骑乘。他一边动一边张着嘴叫,阿崇伸手去拉他的舌头,滑滑的,捏不住。

阿崇觉得好玩,就凑到宁宇耳边,轻声逗他:“宁宇老师……用英文形容软绵绵,口感滑滑的,怎么说?”

这语气像是在说宁宇是一盘菜。

下面又酸又涨,阿崇一只手在他背上、腰上、臀上带着力道摸,摸得人很痒。宁宇脑袋里一团浆糊,想了想,只能勉强地喘着回:“……creamy(绵密的)。”

那双手又摸到他们交合的地方。阿崇问:“这里呢?”

宁宇闭了闭眼,才慢慢道:“……sticky(粘糊糊的)。”

阿崇笑了笑,他的唇靠过来,咬了下宁宇的嘴,含着吸了吸,又问:“这个呢。”

宁宇看着阿崇,他呆了下,等阿崇顶跨催了一下,他才说:“……chewy(有嚼劲的)。”

后来记不太清了。

宁宇只记得似乎被阿崇捏着后颈,摸遍全身,说了一堆形容食物的单词。他又臊又爽,因为太久没做,过了会儿就直接被操射了,全都淌在阿崇小腹上。到了也没出去,他闻到阿崇的味道就热,停不下来,里面痒得钝痛。

他抱着阿崇的肩上下坐,阿崇拍他的屁股,很响,爽。宁宇听到下面的声音,那是streamy。

宁宇含着阿崇的手指吸,眼神迷蒙,含含糊糊地感叹了句:“……我操。”

“你操什么操,是我操你。”阿崇轻声骂他,“不准说脏话。”

“……你说的,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宁宇低头去轻咬阿崇的肩膀,“我现在只有这个感叹词……”

后来就操不出来了,说一次宁宇就被阿崇打一次屁股。明明是做个爱,他们两闹了半天,你捏我我咬你。

阿崇在床上作风有点霸道,他气宁宇像条狗似的一直不轻不重地咬自己肩膀,不疼但是很烦,索性就单手把宁宇提起来带到床下,一边动一边让宁宇往前走,身体连着,就这么把人干出了房间。

宁宇小声提醒他:“你别碰到右手了。”

阿崇哦了声,隔着衣服捏宁宇的腰,“我又不用手上你。”

很热。阿崇把宁宇压到房间外的窗台上,捏着他的脸,让宁宇大声叫。窗外有若隐若现的灯火,芒果树的枝叶挤满了窗户,看不清灯火和外面的人。阿崇听到宁宇又在我操,好好笑。

他侧脸,看到一边的桌上,公主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阿崇笑了。

他对着猫吹了声口哨,喊了一声公主,微微偏头示意她过来。

阿崇以前做过驯象师,也熟悉大多数动物,驯服一只猫,一只狗,对他而言很简单。

宁宇听到声音,他有点急了:“你别让她过来!!”

阿崇语气满不在乎:“你不是喜欢吃她的醋吗,来让她看看我怎么上你的,你可以扬眉吐气一下啦。”

公主跳上了窗台,蹲在了在宁宇脸侧。

被人看估计都没那么臊。反正自从这只讨厌的猫跳上来宁宇觉得自己就慌神了,但他忍不住去迎合阿崇的动作,忍不住要叫,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他不想被猫看。

阿崇还要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他和公主对视。

一双猫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盯着自己沉溺在欲望里。

阿崇开始吸他的耳朵,又不轻不重地去拨弄宁宇的乳头。顶弄的力道变重了,宁宇只能随着动作前前后后晃。

他被公主的目光看得要哭出来。铺天盖地的羞耻感让人无所遁形,他被一只猫看怎么被干,是他一度嫉妒的猫。

芒果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宁宇前后晃着头,脑袋偶尔撞到那个离自己最近的芒果。

热得发疯。他晕乎乎地想,感觉阿崇此刻似乎爱自己……一定是错觉,因为宁宇觉得那个芒果在眼里似乎变成了太阳。

他离太阳那么近,他融化了——在空气里变成粘稠的一滩,是那么红,那么烫的血液,你随手掏一把空气,那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阿崇贴着他的耳朵,问:“爽吗。”

是轻佻的气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宁宇不答,阿崇又转头去问猫:“他爽吗?”

受不了。

那句话说完后,宁宇就哆哆嗦嗦地射了。

阿崇被夹得眉头一抖,他本来想射在外面,没带套。但没忍住,还是用力动了几下,射在了里面。

宁宇浑身都在抖。

“看来挺爽的。”

阿崇评价完,把头搭在宁宇肩上,蹭了下汗,说,“靠一下,男朋友。”

宁宇动都不舍得动一下。

他们浑身是汗,就这么倚着窗户拥抱,感受窗外潮热的风。

他感觉到阿崇放松了下来,开始慵懒。

男朋友,他这样叫我。宁宇怔怔地想,这样跟他做过,我还能喜欢谁?

阿崇靠了会儿,随手摘了个熟烂的芒果下来。他也不讲究,用嘴慢慢撕开芒果皮,汁水溢出来,把手掌滴得黏黏腻腻的,他吃了几口,又咬了几块喂宁宇吃。

芒果太甜了,甜得容易让人得意忘形。宁宇嚼了几口,轻声说:“明天也想听你叫我男朋友。”

阿崇不理这句话。反而懒散地道:“没力气了,抱我好不好。”

问句,但却是祈使的语气。

要是换别人说这话就显得莫名其妙了,但阿崇的语气讲出来……像是处在撒娇和命令之间一个微妙的点上,让人无法拒绝。

我应该是被他下了蛊。宁宇懒得去细想,就着姿势半拉半抱地带着阿崇往前走。

芒果的汁水一路滴,沿着他们走动的痕迹,停在沙发边,阿崇把果核丢进了垃圾桶。公主从窗台跳下来,去舔沿路的汁水。

宁宇问他:“洗吗?”

阿崇摇头:“先休息。”

等到了床上才躺下,还没动作,阿崇已经把脑袋缩到了他肩膀那儿,腿和手都缠了上来。

宁宇看他姿势不舒服,小心地帮他摆弄了下右手的位置,怕压到。

这就是这时候宁宇才发现外面的音乐没有关。他摸了摸阿崇的头发,对方一巴掌按到他脸上,宁宇被按了一脸芒果汁水,黏糊糊的,跟他们身上一样。

虽然这样,也还是不想放开。

有点好笑。宁宇笑了下,阿崇听到了,直接把手指塞进宁宇嘴里,去拉他的舌头。因为那只手很甜,是芒果味,宁宇索性就仔仔细细地去舔那只手。

“我明晚也想留下。”宁宇轻轻咬了下阿崇的食指,“能不能再商量下?”

他感觉阿崇心情似乎不错,索性开始得寸进尺。

阿崇在他肩膀里闷闷笑了声,又把被舔湿的手收回来,在床边那堆衣服里摸了摸,一边翻找,一边说:“我信佛,你知道?”

宁宇点头:“知道。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交给命运比较好。”

阿崇抬了下脸,他手摸到到了东西,笑了下,“对你好,对我也好。走向我,也会路过我,萍水相逢,缘分天定,是这个意思了……”

宁宇不解:“什么意思?”

阿崇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硬币。

“你丢硬币啊。”他语气闲闲散散的,“丢到数字,那就是老天让我跟你明天谈恋爱。丢到花,那就是我们没缘分,明天就拜拜。以后每天丢一次,每次丢一天的,我们都可以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也不会困扰彼此。”

宁宇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好半天:“……你认真的吗?”

阿崇作势要收手,“不要算了。”

“要。”宁宇当即就去抢,他心砰砰跳,无端就紧张了起来,“我要。”

阿崇哈哈笑了几声,才道:“丢明天的吧,全看你运气好不好,男朋友。”

“那如果……”宁宇已经开始杞人忧天,“那如果我一直丢不到1怎么办?”

“人又不会一直败运,也一直走运,风水轮流转,是这样讲吗?”阿崇说,“我也把我自己交给运气啦,看你运气好不好。”

宁宇低头去看阿崇,发现对方阖着眼,似乎不想解释太多。

交给运气?像是玩笑话,又像是真心话,阿崇说话永远如此,似乎总是一半真,一半假,搞不清楚他的本意是逗你开心,还是真心实意。

可诚然,这是会令人觉得舒适的伎俩,毕竟现实世界有太多难题,已经装不下太多的承诺和甜言蜜语。他们相处至今,也就从不提起。

阿崇说,把我们的未来交给硬币选择。

是不想选择,还是这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我不敢丢……”宁宇看着硬币叹气,“我运气一直不好。”

“那明天再说啦,我好累。”阿崇闭上眼,“我明天还要去寺里。你要是掷到1,明天就跟我去见四面佛,好好拜拜,求神拜佛一下,让他们帮帮你的忙啊。”

“……”

太扯了。宁宇看着那枚硬币心想,我的爱情,居然要由硬币和佛决定,我到底有多惨。

想了会儿就有些挫败。宁宇低头去看阿崇躺着的侧脸,但看了会儿,心就静了。

做完一次,他们都有些累。房间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也不难闻,但很重。宁宇低头吻他的额头,阿崇的皮肤很暖,呼吸在吹他的睫毛,微微晃动。

在灯光下看,很好看。

宁宇慢慢地问他:“总觉得你不像是会信佛的人。你真的相信有神吗?”

我相信有神吗?

宁宇问这句话的时候,阿崇其实在想默尔索。宁宇提起那句话,阿崇便想了一遍,我相不相信有神。

思绪散了。阿崇开始想到了默尔索,又想到了东方的神,想到西方的神,善神,恶神,欢喜神……他想到未来,想到过去,也想到自己对自己的疑问。

阿崇抬头去看宁宇。

他问:“我也挺奇怪的。你说神,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总觉得……应该是个女性,像……妈妈。”

宁宇想了下:“可能吧。但……我希望是个男的吧。”

阿崇:“为什么?”

他视线里的这个人握着自己的手,在吻自己的无名指,目光虔诚又笃定。

宁宇说:“因为我想叫那个神……阿崇。”

——咚。

阿崇视线里宁宇的脸和表情都模糊了,褪色,又慢慢虚化……阿崇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很像是寺里的钟声。

他恍惚了那么一阵,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身处于香火繁茂的大殿里,那钟声撞在心上,响,疼,像是要撞出血来。

仔细听,原来是外面的CD在唱歌,唱了一晚,没有人去关过,或许他们都需要别的声音。王菲的声音好细,她在唱——情愿一起沉没,也不欣赏泡沫……不愿立地成佛,宁愿要走火入魔。【注】

开悟是刹那间。爱欲,情仇,远远近近,飘渺迷离,看不清。

是神是魔,也不过一念之间。

阿崇静静道:“我不是神,我是阿修罗。”

注:在南传佛教,阿修罗是恶道,在佛教中是一个半神半人的大力神,易怒好斗,重欲善妒,天龙八部之一。

这里结尾用到王菲-《寓言》里的那首《阿修罗》。

第36章

阿崇其实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

宁宇说他是对自己小心的人,到底是不是不好说,阿崇疑惑的是,为什么对自己很小心的人,能这么容易在别人的床上睡着。

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上去睡得很舒服啊。这就算了,宁宇还要不知死活地把自己抱在怀里,阿崇觉得这姿势有点不舒服,他比宁宇高一点,总觉得宁宇抱自己的姿势像是在抱小孩儿。把人推开,过两秒手又缠了上来。再推开,又继续缠上来……干啊,心烦。

以往都是别人把自己的胳膊枕麻,今天居然换了个人来给自己靠,有点荒谬。但阿崇发现自己居然不是非常排斥,毕竟有人抱着很舒服啊,反正又不是我的手麻。后来他就不动了,往宁宇肩窝缩了几下,放松身体睡了。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感觉宁宇似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很轻,可能是错觉,阿崇感觉这有点像电视里……哄孩子睡觉的母亲的做法。

在这个夜里,那个吻似乎和情爱无关。他们更像是两个找不到家的人碰上了彼此,他给陌生人一支消遣孤单的烟,陌生人还他一个温柔礼貌的吻。

那个吻把意识带到安全地带,阿崇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好奇怪。其实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但那个梦充满太多似真似假的画面,他时而觉得自己是梦中人,时而又觉得自己是旁观者,再一晃神,开始无法分辨今夕何夕。

他在河里飘飘荡荡,顺流而下。水是温的,很舒服。阿崇能感觉到自己蜷缩着身体,他舒服地叹息,他睡着,像是睡在羊水里的婴儿。但等了会儿他感觉到水变烫了,有什么声音在叫醒他——

阿崇被拍了拍头。

他睁开眼,看到目光遥远的师父坐在一叶小船上,看着自己。而周身,是赤裸着身子在河里洗澡的男女老幼。

阿崇恍然记起了,这是他成年那年,师父带着自己在印度的那次访行。

梦里他赤裸着,腰上绑着一根绳子,另一头连着师父的小船。

船上的师父问:“Chong,你抬头看,这里是哪里?”

水里的阿崇便抬头看。

他看了眼面前的建筑,了然道:“师父,是Mrigadāva(鹿野苑),我们在恒河上。”

师父点头:“继续休息,我们还没到地方。”

阿崇便闭眼。

他听着师父在小船上低声诵经,但不敢真的睡着。他开始觉得水的温度越来越热,热到让人不舒服,像是要把身体都煮熟一般。

他好不自在,师父诵经的声音无法令人心静,此刻反而令人心乱。他在水里不安地拍打这滚烫的恒河水,但怕师父罚,始终不敢开口说过一句:我不舒服。

等过了良久,师父才淡淡说:“睁眼。”

阿崇便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座座的烧尸台。一条河划出两岸,岸上的人们哭嚎着,把一具具尸体送上高台,用烈火焚毁。恒河之上,弥漫着刺鼻难闻的异味,是尸体烧焦后的腥臭。火光好亮,露天之下,是一场残酷的送葬。

阿崇以为自己忘了,但记忆是诚实的。他双目不禁开始酸痛,心中一阵悲戚之意袭来,居然有滚下热泪的冲动。纵使千千万万次,他仍会被这一幕触动。

那一刻他不知这一切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当下……毕竟他不懂,为什么过去了那么久,还会被成年那一年所看到的景象触动。

上游的人在河里沐浴,下游的人在岸上烧尸。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但师父让阿崇从头到尾地看完。【注】

师父问阿崇:“可想上岸。”

阿崇怔了,他缓缓摇头。

师父说:“Chong,躯壳变成焦炭,灵魂已经往生。如此,你开悟了吗?”

悟了吗?

阿崇怔怔地环顾两岸的冲天火光。

天色是暗沉的,带着一些脏黄,像蒙着一层不干净的霾,唯有那些岸上的烧尸火,那么刺眼,那么明亮,像阳间一盏盏指向冥界的灯。

阿崇看啊,目不转睛地看啊,神识茫然而无措。

少年懵懂,尚未活个明白,便被师父强硬地拉入了这地狱般的往生之处,师父要他看,要他悟,要他忍,要他取舍,要他明白。

然后下一秒……阿崇看到了一个人。

一开始不确定,他仔细看了,最后才确定,那个人……是三姐。

她和别人不同,别的尸体都是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搬上烧尸台,但那些人什么都没有给她包。她就那么赤裸着,浑身脏兮兮被架到了一堆木头上。远远相隔,阿崇看到这个他又恨又爱的女人睁着眼,目光空洞冷漠,望着自己的方向,是死不瞑目的一双眼。

“不——”

阿崇对着那个举起火把的人大吼,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用尽力气往前游,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师父的船上,把他定在恒河水中,他始终无法上岸。

火吞没了三姐的眼睛。

梦里的师父扯了扯绳子,唤回情绪失控的小徒弟。阿崇回头看,他从师父的眼中看到几分肃穆,几分制止,和微不可见的悲悯。

师父平静问道:“Chong,开悟了吗。”

一把火烧进悲欢离合,一捧眼泪浇灭爱恨**。师父致力在小乘中修大乘,是有大智慧的人,师父教他大智慧,教他看破死,也学会生。

汲汲营营,庸碌一生,似乎也不过如此。

阿崇看到梦里的那个自己满脸淌满泪水,神色悲戚。

那个他哽咽着,轻声应:“我悟了。”

我悟了。

你拿一场祭奠生死的大戏当做成人礼赠予,我怎敢不悟?

梦里岸上的烧尸火越来越旺,连成一片漫天的火……火从岸上烧过来,烧进恒河,也慢慢烧到了师父坐的小船上。

阿崇恍惚着,看着梦里的火将他和师父吞没。

船被烧毁了,师父的面貌变了,变得慈眉善目,法相庄严。船没了,师父座下长出了莲花宝座,师父飘了起来,将阿崇拉出了落满火光的恒河。

在空中飘啊飘,阿崇看到梦里的自己飞进一个美丽的大殿里,师父不见了。

大殿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高座上坐着一个衣着单薄的男人,似乎是这个地方的主人。阿崇看不清那男人的面目,但他看到围绕这个国王的是华服锦衣的侍从,和堆成山的珍馐佳肴。

阿崇想啊,想啊……他回忆着面前这有些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景象……还没想明白,阿崇就看到他的侧后方,居然飞来了一只凶神恶煞的鹰。

阿崇慌张起身躲。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本应是手的地方居然长出了白色的翅膀……而自己居然——在飞。

他在梦里飞了起来。

飞进大殿时,阿崇在亮得能映出人身的地面看了看,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只鸽子。

阿崇落到大殿上首那男人的左肩上,那追赶而来的老鹰落于男人的右肩上。

鹰要来啄阿崇,阿崇躲开了。面前这位面目依旧模糊的男人护了护手心里的这只鸽子,问老鹰:“你这是做什么?”

梦里那只眼神阴戾的鹰居然开口了。

鹰说:“这鸽子是我的食物,我饿了很久了,把我的食物还给我吧。”

男人说:“本王曾发过愿,对世间众生一视同仁,我怎么可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杀害生灵?”

本王?

阿崇诧异地看着那个男人……梦里的景象又虚幻又真实,他渐渐意识到,这是个……自己曾听过的故事。

鹰毫不畏惧,笑着讥道:“王,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不让我吃,那我饿死的话,又何解?难道我不是生灵吗?一视同仁,难道是一句戏言?”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说:“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交换,但你不能吃这只鸽子。说吧,你要什么?”

阿崇感觉到,梦里的自己在发抖。

他知道,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

“我只吃生肉。”鹰说,“我只吃刚刚割下来的肉,还带着血的,有温度的生肉。”

王环顾大殿。

他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瑟缩着往后退了退,像是怕王开口,让自己去献祭。

阿崇想开口,但梦里的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扑腾着翅膀,心想,为什么我不能像那只鹰一样开口?

“好。”阿崇听到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王说,“我既发愿普度众生,也没有道理去杀别的生灵的道理,便拿我换这只鸽子吧。拿刀来!”

拿……刀来?

阿崇感觉到自己开始发抖。

鹰并不满意。他道:“我虽是畜生道,但也不占您便宜。王既想救着鸽子姓名,就该以相等份量的生肉来交换……”

王说好。

他让侍从拿来秤,摸了摸阿崇的羽毛,接着把阿崇放到了秤的一边。

阿崇看到那男人解开上衣,开始割手臂上的肉。

阿崇看到血,听到大殿下众人的惊呼。阿崇开始不明白……自己到底进入了一个怎样的梦中。他头痛愈烈,看到一块又一块血淋淋的肉被男人割下,丢进秤的另一边。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男人割了一块、两块肉,一只手臂,两只手臂的肉放到秤上,一直割到身上的肉所剩无力,可这杆秤却依旧不平。阿崇呆呆地站在秤上,他不懂,自己有那么重吗?为什么这杆秤,就是不动?

阿崇看那男人一刀刀割,男人不知痛不痛,可阿崇开始觉得痛。他看啊,在梦里仔仔细细地看,在懵懵懂懂的梦境中……在阿崇觉得自己快要疼到窒息时,他才终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脸。

居然……是宁宇的脸。

宁宇在看着自己。

阿崇被看得打了个冷颤,那瞬间只觉得魂飞魄散。

割了太多肉,梦里的这个已没有力气,踉跄地站起来时,他似乎想爬上秤,用自己换阿崇。

阿崇听到,那只鹰问那个已变成一具骨架的宁宇说:“割筋断骨,只为救下一只鸽。你可后悔?”【注】

梦里不知身是客,分不清谁是谁。阿崇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开始恐慌,那具血淋淋的骷髅倒在自己面前,眼里似乎都有血色。他笑着,对自己说:

“——我不悔。”

秤慢慢地平了,但意识又渐渐遥远,阿崇看不清这个梦了,他脑中只剩下宁宇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句染着血色的——‘我不悔’。

我不悔。我不悔。我不悔。

明明是无悔,可阿崇听得目眦欲裂,在脑里盘踞着,回旋着,好吵,好响……阿崇渐渐脱离那个梦。

惊醒是必定的。

这个梦散乱又漫长,有序又无序,全是骇人又悚然的画面。阿崇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他睁眼看,发现窗外早已日上三竿。

眼睛痒,是公主趴在他脸边,舔他眼角残留的泪。

阿崇避开让了让。床边没有人,这是第一次,因为起床的时候是一个人,阿崇觉得心空了一刹。

那个梦是假的,但无端令人恐慌。

阿崇发了会呆。他手揽了下,把公主揽到怀里,又把脸埋到公主的背里。

等呼吸平复了他才起身。嗓子干,想喝杯水。

才到客厅他就看到宁宇穿着个外套,背对着自己低头整理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崇看着这个背影,他心道,这怎么会是我的因果?

他路过我,经过我的生命,怎么就成了我的因果。佛,为什么不明说这是为什么?

阿崇抱着猫,想着,愣了很久。他想到梦里宁宇满身是血,割肉喂鹰的样子。他想到在火里死不瞑目的三姐,想到那一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熟悉又陌生,亲切又遥远,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就连现在怀里的猫,和几步之外的宁宇,也像是一场梦。

他看到宁宇注意到动静,扭过头,问了句:“啊,你醒啦。”

阿崇点头:“……早上好。”

“叫了你一次,看你睡得舒服就没再喊了。”宁宇说,“再等十分钟左右就能吃饭了,今天熬了大骨汤。”

阿崇也只能点头。

宁宇不知道怎么,说话有点扭捏。明明热得不行的天气,这人却穿了一件宽大的外套,是阿崇丢在柜子角落的一件运动服。昨天收拾家里,阿崇记得宁宇把这件拿出来洗了。

阿崇问:“穿我衣服干嘛。”

等过了会儿,宁宇才有些尴尬地转过了身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阿崇这才看到,宁宇的肚子里鼓鼓囊囊的凸了出来,乍一看跟怀孕似的。

“?你干什么?”阿崇开始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了,“你肚子怎么了?”

宁宇瞅他一眼,目光闪躲:“我肚子里有大宝贝的宝贝。”

阿崇抱着猫,心道这人是要搞什么名堂?接着宁宇走了过来,他又被宁宇拉进了房间里,靠近床边坐下。

阿崇终于没忍住问了句:“……请问你的肚子到底怎么了?”

宁宇努力摆出一副很淡定的表情,他说:“……哦,没什么,就是坏了你的孩子。”

宁宇有些紧张,阿崇看得出来,听得出来。耳朵红了,还有点难为情。OK,如果是要达到搞笑的效果那的确是成功了,一个长得很周正的男人来这么一出,怎么看都束手束脚,是真的好笑。

阿崇很配合地被逗笑了。对方紧张,他就越容易放松。

他配合着哦了声:“是吗?哎呀,看不出来,你还有怀孕的技能点啊?几个月了啊?小名取了吗?”

宁宇这次直视自己的目光变得笃定了些。他去拉阿崇没伤的左手,放到运动服的拉链上,说:“……拉开看看。”

阿崇哦了声,“给你做剖腹产吗?足月了吗就生啊!”

“……”宁宇闭了下眼,自己都没忍住笑了,“足月了!又不是怀了哪吒!你快拉开看看!”

拉链只拉了几寸,阿崇却犹豫了。

他动作停住了,生硬地转了话头说:“昨晚睡前你丢到的好像是图案,今天我们不能谈恋爱了。”

宁宇面色僵了僵,才回:“……嗯,我运气好差。”

阿崇觉得宁宇表情好笑。他又道:“你丢不到1的那一天,可以努力追我,表现不错的话,可以酌情考虑跟不跟你谈恋爱。就当……就当应聘上岗啦,我满意,我就用你。怎么样,公平吧?”

爱一天是一天,睡一夜是一夜,哪天你烦了,倦了,就当游戏结束,我们再不见面,也就不会伤害彼此。对你好,对我也好。硬币是我们的因,结缘是我们的果,祸起这枚硬币,那所有烦恼事,我们也都推给它。

对不对。

宁宇听完,看上去居然挺高兴的,他打了个响指,欣然同意:“很好!谢谢老板给我机会!”

“不客气。”阿崇礼貌回复他,老板的表情,男友的语气,“应该的。”

宁宇似乎很有信心。他目光清澈,表情坦然,催自己说:“快拉开看看啊,看看我今天的追求有没有到位!”

阿崇偏了偏头,也不知道这宁宇肚子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把拉链往下大力一拉,只见衣服里滚出一个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果冻。

阿崇愣住了。

他忘了去接那些掉出来的、被宁宇塞进衣服里的果冻。定睛一看,是他小时候没有吃过的X之郎,样子好看的那种。有几个宁宇没捡到,滚落到了地上。

果冻蹦出来的那一瞬间,阿崇恍然有种错觉,那其实……是自己缺失的一些过去被宁宇从腹中剖了出来。他还要自己拉开,要自己拿去,千万不要客气。

宁宇轻声说:“看看呢,是不是你喜欢的好东西?”

……是。

那一刻什么感觉呢。阿崇心道,也没有夸张到想哭,也没有感动要死要活,真没那么夸张。成人世界的残酷早就教会阿崇硬着心肠去当世界的旁观者。现实世界的法则就是,收起莫名其妙的感动和悸动,学会理智地,像个男人一样地,理智地,沉稳地,去分析这个人能给自己什么。

他能给我什么?阿崇心想,他好像什么都给。

那如果……要他的肉,他给吗?

阿崇抬头。

他突然问了句:“宁宇,放弃自己的生活来找我,你后悔吗。”

“啊?”

“我问你认识我,来找我,你会后悔吗。”

宁宇怔了下,然后他居然脸红了。

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脸红的。阿崇想不通,明明睡也睡了,怎么每次这么聊天都能被宁宇搞得像是情窦初开。

阿崇看到他一只手拿着果冻,另一只手开始翻自己的口袋,掏了半天,他掏出钱包,取出一张卡。

“我干嘛后悔啊,我都说了我是认真的……”宁宇讲得有点磕巴,“这个,就我也没多少钱,只工作了一年,有五万多,就算是聘礼吧……额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但我是认真的,从头到尾都很认真!就……我也不是要用这些绑架你的意愿,你想跟我怎么我都……不是,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学东西很快,也能好好照顾你……”

他声音越讲越低,似乎没了什么底气。一只手拿着卡,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果冻,动作不自然,看上去有些笨拙的滑稽。

阿崇用两根手指把那张卡抽了出来,看了看。他笑着道:“还没我一个月进账多,穷鬼配不上我,要好好挣钱啊,朋友。”

宁宇叹了口气,可能也觉得没面子,小声说:“我会的,给你赚很多钱,还给你管钱,行了吧……”

阿崇笑了笑,把那张卡还给宁宇,侧脸看了看窗外。

面前的宁宇感觉气氛奇怪,捏着银行卡装模作样地唉一声,弯腰去捡掉到地上的果冻。他感觉阿崇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开始给自己打圆场:“……果冻是今天早上到的快递,想了下用什么方式给你,额是不是挺好笑的……”

阿崇拉住了他的手臂。

宁宇回首,他看到阿崇目光砸过来,有些重。

那目光很沉,宁宇只能收了笑。

“宁宇,”阿崇问了第二次,“你会后悔吗?”

悔什么,阿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了,可就是想问。

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在问梦里的宁宇,还是此刻小心翼翼地拿着果冻的宁宇。

宁宇愣了下。他皱着眉抬起头,那束很亮的阳光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其中一只眼睛像一个小太阳,在光下亮得不可思议。

宁宇说:“我不会的。”

阿崇感觉自己呼吸有些紧。

他问了第三次。

“你会后悔吗?”

宁宇没有追问阿崇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想说什么,又是对什么后悔。宁宇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手捏着的那个果冻力道渐渐紧了些。

风透进来,湿热的。好静,阿崇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是同一个节奏,在敲打着两个渐渐靠近的灵魂。

阿崇听到宁宇一字一顿地说:“不会,你相信我啊……我只是喜欢你,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心甘情愿,不后悔。”

他重复了一次:“我不后悔。”

宁宇的声音其实很轻,但还是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相同的一句话,瞬间把阿崇再次砸进那个无怨无悔的梦中。

窗帘被早起的宁宇拉开了。窗外的光也砸进来,撞到他们脸上。

天使之城的光芒碎碎的,像一面打碎的镜子,玻璃渣散落在他们脸上、身上,扎得人有些痒,有些疼。那些碎片有的划破皮肤,有的变成养分,疼痛里有些新的东西长了出来,似乎是在给出告诫,说:你要做一个更好的人。

这是第一次,阿崇开始喜欢这个炎热而矛盾的城市。这个城市没有长着翅膀的天使,但云端一定住着有一个神,或一个佛,还要有一个可以安放过去的安静角落。

爱有千万种形式,会让有的人坍塌,让有的人融化,让有的人顾此失彼,让有的人迷失放纵。可阿崇感觉到,因为一些莫名的交付和信任,他在重组自己,也再次长大。

感觉像是……自己也情窦初开了一次。

阿崇笑了笑。他看着宁宇手里的果冻,感觉自己突然很快乐,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宁宇红透的耳朵,说:“今天你勉强及格了,来谈恋爱吧!男朋友!”

宁宇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啊?”

阿崇张开手,笑着望向面前的少年:“我说来谈恋爱,啊什么啊!从现在起喂本人吃一个果冻,你就将得到一个X之郎味的吻!稳赚不亏,跳楼大甩卖,这边建议你加快速度行动起来,犹豫一次就少一个亲亲,好亏好亏。”

宁宇刹那就被逗得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两人坐在被阳光包围的床上,在喂果冻之前,宁宇先凑过去,违反规则,笑着吻住了今天的男朋友阿崇。

第37章

那天对宁宇来讲反正是挺奇怪的。

起先他凑过去小心地抱住阿崇,含住对方的下唇吮。天气好热,还穿着外套,他开始出汗。

阿崇手顺着宁宇衣服下摆,沿着脊椎骨一寸寸带着力度往上按,最后来到脖颈处,单手扼住他的后颈,用这个姿势跟他接吻。

宁宇没忍住睁眼看了阿崇一眼,他发现阿崇好像在笑自己。

他无语地挠了下阿崇的掌心,对方笑得更深,嘴角勾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暖洋洋的。

反正那眼神是看得宁宇心里一跳某处也一跳,索性用了点力把人直接按躺下了。

反正那眼神是看得宁宇心里一跳某处也一跳,索性用了点力把人直接按躺下了。

阿崇捏着宁宇的后颈,笑,“干什么,还要啊?”

宁宇跨在阿崇腿侧,点头,“要。”

“我不要。”阿崇逗他,“你这才生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怀二胎啊?先坐月子吧。”

说完阿崇把人一推,站了起来,故意吊他。还没走上一步宁宇就从后面把他紧紧抱住了,手紧紧圈着他,说:“……我自己动。”

阿崇不答,就这么身上挂着个人走到了床头。他本来要去拿床边的套,等想了下,又转过了身,单手去按宁宇的头。他根本没用力,宁宇自己慢慢跪了下去。

性对宁宇而言,大多时候就是‘阿崇’这两个字本身。他顺从地脱掉衣服,跪在阿崇齐胯的位置,把脸贴上去蹭了下。

阿崇觉得挺奇怪的。宁宇每次跟自己做,好像都有些奇怪的情绪从眼睛里飘出来,把自己也缠进去。

对他而言,性交嘛,人驱逐本能而已,插进去,动,爽嘛,没有什么区别的事情,这是身体的需要,也没有必要多想。但阿崇能感觉到,宁宇好像也不只是想爽,他脱掉衣服,送来赤裸又直白的目光,似乎在说,我这样做,对不对。

好像是……信任和交付。

一上一下的体位很容易让一个男人产生支配感,按照别的性爱剧本可以玩出很多花样,但阿崇看着宁宇,却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看着宁宇那张脸就说不出下流的字眼,也没办法做得太过分。

可能是因为对方很顺从?

也好像不止。

阿崇弯下身子去亲了亲仰着头的宁宇。这个姿势让他看上去很绅士,把空气里的情欲都冲淡了些。

“好了,起来。”阿崇贴着宁宇的脸说,“去床上。”

清醒白日,床上全是果冻和阳光。阿崇坐在床边,看宁宇的脸。看了下阿崇发现自己不自在,就随手拿了个果冻拆开吃。别人是越睡越熟悉,可自己居然跟宁宇是越睡越不好意思,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宁宇奇怪,问:“做这个你还要吃果冻?”

阿崇瞥他一眼,没答,接过对方递来的套子,用嘴撕包装撕到一半,才说:“不戴行吗。”

这种时候阿崇说的每一句话,宁宇都觉得像是祈使句。

冷淡,心不在焉,阿崇上他的时候总是这样,看上去太游刃有余。

“不戴你要射哪。”

阿崇摸了摸宁宇的嘴,“这儿。”

语气太撩了。宁宇晕头转向地凑上去吻阿崇,吃到一嘴的果冻味儿,甜甜的。对方微微张嘴让他把舌探进去,轻咬着吸了两下,宁宇没忍住闭眼哼了声,越靠越近,忍不住开始乱扭乱蹭。

阿崇扶着宁宇的腰,等进了三分之一就狠狠往上顶全进去了。

那一下插得宁宇浑身都缩了下,阿崇本来想说声不好意思哦,没想到这人张开嘴开始叫床了,看上去居然很爽。或许是因为刺激太快,脸一下子特别红。

然后宁宇就扶着自己的肩膀开始动了。行吧,阿崇发现自己也挺爽的,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种爽好像带上了些温情。

他观察宁宇的表情,发现这人表情其实还挺矛盾的,就那种有点不好意思但实则很舒服又忍不住的纠结神情。睫毛半遮下来,居然有点好看。

讲实话,宁宇这张脸还是挺养眼的。

阿崇笑着轻声逗他:“小狗发情了啊?”

宁宇喘着气,凑上去不轻不重地喊咬阿崇的肩,闷声问:“你喜欢不喜欢我。”

阿崇笑,“你猜。”

“……喜欢。”

“嗯,喜欢。”阿崇往深处顶了下,揉了把宁宇的屁股,“射进去给你再让你怀一次?”

“……我认真问的!”宁宇又咬了他一口,“你别逗我了。”

“你可不能在床上跟我讲那个话题。”阿崇盯着宁宇摇摇头,“这让我很想操你的嘴。”

宁宇闭了闭眼,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阿崇提着后颈换了个姿势。他双腿大张地躺着,被捏着腰一下下顶得话都说不出来。

光落在少年人的皮肤上,亮亮的,有好看的、温柔的色泽。

“干嘛,”阿崇笑他,“腰都夹不住?”

阿崇主导的话节奏会很快,每一下都擦过前列腺,里面又热又痒,浑身无力。宁宇张着嘴喊,阿崇让他自己抱着腿,拉开一些,又让他低头看,看阴茎怎么插进去,带出黏糊糊的东西,看自己怎么被上。

“叫我。”

宁宇死死抓着床单,闭着眼喘,“……崇哥。”

他被弄得魂不守舍地叫,控不住了越叫越大声,交合的地方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哪来的水。阿崇凑过去吻他,拍了下他的腰,说:“太紧了,放松点。”

被弄了会儿快感让宁宇又开始放肆。接过吻,他含着阿崇的肩膀轻轻地咬,说我里面痒,你快一点。

阿崇笑了:“骚什么呢?”

“……你不行就换我来。”

这句话导致他们没准时吃上午饭,阿崇按着他又做了一次。

阿崇语气很有耐心。

“以后不能在床上提什么换你来。”阿崇说,“我会觉得你是在挑衅我,这也令我很不舒服,不想做你可以滚蛋,别整天想着睡我。”

宁宇脸很红:“……我主要是考虑到你在上面比较累。”

“也不用这么体贴我。”阿崇语气平淡,“私以为我活还不错,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其实就是太满意了所以有点自卑。

宁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后来阿崇动作变得有些不耐烦,力气也很大。宁宇岔开腿跪在床上,被撞得又疼又爽,意识都有些涣散了。

他听到阿崇很低的呼吸声,比往日急促一些,带着磁性和温度,很烫的声音。

宁宇怕痒。阿崇到后来故意弄他,顺着腰线来回揉,又痒又麻。下体有粘腻声音被拍打出来,阿崇换着角度顶,宁宇就换着角度去迎合。

“我错了。”宁宇声音抖着,小声道歉,“我以后不说了……你稍微慢点。”

说完阿崇却直接停了下来。

“太湿了,没有感觉了。”阿崇语气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很好奇,“你还会自己流水吗?”

宁宇没回答他,他晃着腰自己去套那根东西,阿崇也不动,就让他自己动,手来回地玩宁宇的屁股,往两边分,捏捏玩玩。

到后面两人都有些失控。阿崇被吸得头皮发麻,狠顶几下捏着这人的腰射了。

感受很新奇的一次性。阿崇半眯着眼,心想宁宇这腰掐着从后面上感觉是真的不错。他还在慢慢动延长快感,结果听到宁宇转过头,很清晰地说了一句:

“辛苦了宝贝。”宁宇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我爱你。”

这也是唯一一个在床上会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人。

阿崇这才恍然明白宁宇和别人是哪里不一样。

别人做完是要拥抱,而宁宇在做完会凑过来抱他,吻他,认真地说上一句说:“我爱你。”

以为阿崇是开玩笑,结果他们第二天还真的去了趟寺里。

阿崇指着面前的四面佛,让宁宇好好拜拜,说自己要去处理点事情。问他有什么事,阿崇说要去帮个忙,做翻译。

解释了下宁宇才听明白。因为泰国很多大大小小的寺都会接待外来的游客和旅行团,参观寺庙后会有个环节,让客人进大殿听寺里修行的师父‘说法’。

具体流程就是一堆人进去,挨个让高僧看看面相,然后高僧叽里呱啦说一堆泰语,阿崇就在边上用中文解语。

等完事儿了,还要根据客人的情况顺便推销一下寺里售卖的佛牌和玉器。

以宁宇的角度听这类活动……反正感觉实在是有点扯。他没有信仰,不信看个面相就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也不信一个贵得要死的佛牌真能保什么平安顺遂。

阿崇讲完,他也只能说:“哦,那我在外面等你。”

“嗯,你别乱跑,建议你好好拜拜那边的四面佛哦。”阿崇拍拍宁宇的头,“加油!希望你明天有好运?!丢到你要的1?!”

“……”宁宇提着一袋路上买的水果,郁闷点头,“借您吉言。”

他目送阿崇走远。对方一身黑衣,衬得身量很是高挑精瘦。宁宇看得不太高兴,心道最近明明有把他喂胖点吧,怎么看上去不显呢。

等发了会儿呆,宁宇犹豫了会儿,到边上取了四柱香点燃。按之前阿崇给自己讲的,此佛有四面,分管健康爱情事业财运,大多人一般每一面都拜一拜,每面上一柱香。

四下无人,宁宇想了想,脚步不自觉就挪到了主感情的那一面。

他心道我身体算不错,事业嘛我也不着急,财运更是不太感冒,似乎也就只是这感情要求佛庇佑一下。

阿崇虽然态度对自己软化很多,但在硬币之约上却绝不松口。

每次一天的感情,听上去是很奇怪的做法,但想一想会觉得这很‘阿崇’。

人在这时候会很擅长胡思乱想和杞人忧天。宁宇有时会猜想,是因为自己哪里不够好,还是阿崇本身就如此?阿崇好像永远会给自己留余地,阿崇的喜欢都是飘渺的,像面前的香火的烟。

这么想着,宁宇已经无意识地抬起了手,打算把四柱香都插到主感情那一面的香案里。反正别的自己也不求,别把祈愿给分散了。

但动作卡到一半,还是停住了。

宁宇皱眉想了想,叹着气挪到主健康的那一面,这一次没有犹豫,他直接把四根香都插了进去。

比起自己的私欲,他好像还是更在乎阿崇的身体健康。前不久才出过那次车祸,反正宁宇是吓得不轻,后怕不已。

别的都算了,还是健康平安最重要。

好像也是第一次,宁宇希望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好心的佛。他合掌,俯首拜了三拜,在心中默念:希望您保佑阿崇一生平安,无病无灾。

“家里有人生病吗?”

背后一句泰语猝不及防响起,宁宇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连忙转头看,只见面前站了一个瘦小的僧人,手里还拿了一把扫帚,大概是之前在边上扫地的那位。

宁宇看他慈眉善目,微微含笑,心里防备心也少了些。

他笑着用泰语回:“不是家里人生病……是求心上人平安。”

那僧人定睛看他,又笑着问,“怎么只拜一面?不求别的?”他顿了下,“你不是泰国人吧。”

宁宇点头:“对,我是中国人。我……不求别的了,我好像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健康平安。”

那僧人虽然拿着一把扫帚,但周身气度平和大气,宁宇对他莫名很有好感。

最让宁宇意外的是这僧人下一句居然开口说了句中文:“在中国,你这个应该叫做,求仁得仁,是不是?”

其实这老僧中文不是很标准,口音有点重,但意思是对了。

宁宇笑了:“大概是。师父中文很好,经常读中国的书吗?”

“偶尔会读一读,都是好书,但很多字不懂,要看好几遍……我很喜欢中国。”

然后这位面善的师父就从善如流地讲起了自己去过中国的那些地方访行。

宁宇也不觉无趣,他本就无事,索性随这老僧慢慢走到一处廊下。

那条回廊顶上有藤蔓植物,条状的须状物长长地垂下来,走过时会拂到人的脸颊。

痒,宁宇下意识伸手要去拨开,那老僧制止道:“不要乱动,让它摸摸你的脸,沾一沾寺里的佛气,结个佛缘。”

宁宇一怔,听话地放下手,还故意用脸多去蹭了那些须几下。

那老僧笑了:“你这动作像我小徒弟。他小时候也喜欢在寺里这样够这藤蔓,但那时候不高,还得跳起来。”

宁宇想象了下画面,感觉那小徒弟应该挺可爱的。

他们相继坐下,开始漫无边际地聊。中文夹杂泰语,有时候交流有些困难,但宁宇觉得这位老僧说话很有意思,细细一想似乎都有深意,也无端令人平和舒适。

阿崇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宁宇低眉顺眼地坐在自己师父旁边,师父拿着把扫帚在地上给宁宇比划着什么,两人看上去都很认真,非常忘我。

风过,廊上的藤蔓须慢慢晃起来,这一幕很静,也很漂亮。

阿崇走过去,只走两步,边上突然窜出了一只黑猫。

别人还好,宁宇是着实被那黑猫给吓了一跳。他仔细看,只见那猫通体墨黑,一丝杂毛都没有,光看毛色倒是极品,最特别的是眼睛,深褐色,像两颗暗色的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人。

它窜过来,丝毫不怕人,先是毫不客气地踩过了宁宇的大腿,随即又走到了那老僧腿上,抬起爪子舔了舔。

阿崇笑了笑。他走过去,对师父行了礼,又摸了摸那黑猫的脑袋,才道:“好久不见我这个大师兄了,它还晓得回来。”

这猫老是跑,养不乖。

师父语气轻描淡写:“对啊,随你。”

阿崇顿了顿,还是笑着继续说:“我比它来得勤。”

宁宇见阿崇来了,感觉他认识这老僧,便自觉噤声。

那老僧正让猫舔自己的手指,闻言笑着道:“有些东西,强留也留不住,它爱去哪去哪,管好自己,别管你师兄。”

阿崇顿了下,收回了手,笑着答了句:“是。”

“今天客人多吗?”

“还好。”

师父逗了那猫一会儿,道:“你看你师兄哪次不是在外面跑一阵又回来?多往外面跑也好,反正饿了、受欺负了,自然就知道回来找主人了。养猫就是这样,总不至于要弄个笼子,把人家关起来?”

他抬头,看看阿崇,又看看宁宇,“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问得宁宇和阿崇齐齐一愣。

那猫似乎被撸烦了,几下跳下那老僧膝头,脚步轻盈地穿过回廊,几步后又不见踪影。

那老僧说完就拿起扫帚站起来就走。阿崇反应过来,连忙接过宁宇提着的那袋水果,几大步走过去挂到师傅手腕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自己做的烤烟递过去。

师父接了,说了句:“是有缘人。”

阿崇低头,不敢答。

师父笑了下,拍拍阿崇的手掌:“以后金链花开的时候来读一次经就好,不用时常来看我。”

他语气轻飘飘的,但份量重。

说完师父拖着那把扫帚慢悠悠走了。阿崇不敢再追,低头对着师父的背影拜了三拜。

阿崇保持那个姿势站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只手搭到他肩上,又滑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宁宇说:“我们也走吧。”

阿崇回眸看他。

在宁宇眼里,那其实是有些诡异的一幕。

黑衣黑发的男人,回首那一刻的目光是带着锋芒的,周围的光透过藤蔓网一缕缕洒下来,轻轻晃着,斑驳流转的好看。而在视线的角落,宁宇看到,在长廊尽头,蹲着那只通体漆黑的猫……

两个黑影,莫名地,重合了。

? 阿崇像一个站在光影里的……阿修罗?大概也只有这种解释,反正宁宇感觉自己又被蛊惑了。

“……唐突了,但我现在想亲你。”宁宇捏了下阿崇的手,“再不走我要在你们佛门清净处强吻你了。”

阿崇笑了下。宁宇被笑得一晃,再看,余光里那只黑猫不见了。

“没唐突我,就是唐突了菩萨和佛祖。”阿崇笑着低头,“来啊。”

宁宇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佛祖对不起,他闭上眼亲上去,结果扑了个空。

阿崇躲开了,哈哈哈地笑,说:“不好不好,出去再说。”

这会儿看阿崇,慵懒又俏皮的感觉,像个大男孩。

宁宇脸黑了,他被阿崇牵着往寺外走,亲不到,他开始别扭:“我现在觉得你不像猫了。”

他们走过那条光影斑驳的长廊,没有人去拂垂下来的藤须。空气很静,远处有蝉的声音。闷热的午后,宁宇被阿崇牵着走出去,突然有种错觉,似乎已经这样牵着手相伴了很久。

阿崇在宁宇口袋里翻了下,果不其然找到颗自己爱吃的樱桃硬糖。他用嘴撕包装,说:“你倒是一直很像狗啊,牙口还不错呢,一上床就变狗了呀,朋友。”

宁宇看阿崇撕糖果的包装的动作,又想到这人昨天用单手用嘴撕套的样子。荡漾了一秒,但嘴上还在跟阿崇拌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咬你,我已经很克制了。”

“您不光咬我啊,还喜欢闻我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昨天睡着了?你都什么坏习惯啊。”

宁宇一脸坦然:“闻你怎么了,我教你,这用中文讲,叫做吸猫。”

阿崇嚼着糖瞥他一眼,“狗崽子。”

宁宇心想这人的中文到底哪儿学来的,什么杂七杂八的说法都会,也太神奇了……他还惦记着自己没亲到,继续阴阳怪气地回嘴:“那你是狐狸精!”

阿崇侧头瞥他一眼,“我要真是狐狸精,都睡了这么多次了吧,你现在还能有命?”

“不好说,要把一只饿极了的狗跟狐狸放一块儿,管那狐狸成精没,指不定谁咬死谁。”

“那狐狸精是有法力的吧,除非你也修炼成狗精,那打一架还有看点……哎,扯这个干什么,狐狗殊途啊,好好地做个人不好吗?”

他们聊天惯常这样无边无际地扯,话题没什么营养。

到了寺外边,宁宇说打车回家,阿崇说走一走算了,说完又开始抱怨自己不能骑摩托车。

宁宇知道要赶紧转移话题,不然没完没了,就连忙开口问:“那个扫地的师父,你认识?”

阿崇点头,“认识,还挺熟,我师父。”

他们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出了寺,他们还是牵着手。

宁宇被晒得有点晕乎乎的,他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第一次跟阿崇牵着手在街上走。

也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这样牵手。

“等下……你师父在寺里扫地?”宁宇问,“扫地僧啊?”

“人家喜欢扫,锻炼身体不行吗,你管得宽。”阿崇笑,“师父是住持,他爱干嘛干嘛,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

住持……宁宇石化了一秒:“你师父中文说得还不错。”

“嗯,他年轻的时候去中国访行过,待过几年。”阿崇说,“说起来我也想回国看看,你……想不想去云南边境玩?带你去我出生的地方看看。”

宁宇想了下,才说出自己的疑问:“你到底哪儿的人啊?”

阿崇撇过头,“你猜。”

宁宇撇嘴,“以前你不是框我你是混血吗,我看你不是中泰混血,该是意大利和中国混血吧。”

阿崇疑惑,“?你在说什么东西?”

宁宇笑了笑:“我的意中人嘛。”

“……你哪学来的这种话?”

宁宇一脸得意,“我师姐给我看的视频。”

“……土,还油腻。”阿崇抖抖肩膀,“少跟你那个师姐打电话交流这些东西,太土了。”

宁宇哦了声,继续问:“好了,你到底哪儿的人?!”

“我亲爸亲妈都中国人,你说呢?”阿崇横他一眼,“但泰国养我,我也有感情,像三姐一样……泰国算我半个不亲没血缘的妈吧。本人大多数时候不喜欢曼谷,只有少数时候很喜欢。”

宁宇:“少数是什么时候?”

阿崇笑了笑,他捏了捏宁宇的手指,说:“现在。”

操。

宁宇脚步停了停。

阿崇扯了扯他的手扯不动,回头问你干嘛。宁宇低声下气地打商量:“真的想亲你,就一下好吧?”

阿崇很正直地回看他:“不可以,回家再说。”

宁宇:“……装什么正经明明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阿崇笑着点头:“逗狗都这样的啊,心痒吗?心痒就对了,忍着。”

宁宇:“……我要急了。”

阿崇哦一声,还是笑得不急不缓的,“急一个我看看?”

“……我要咬你了。”

阿崇刚要继续逗他,结果宁宇真的张口就咬了下他左肩膀。不疼,痒。

嘻嘻哈哈地闹了下,他们遇到一家小摊卖青芒果沙拉的,阿崇说要吃,宁宇觉得不卫生,辩论一番后宁宇妥协了,要了一份。等阿姨拌的时候他偷偷亲了阿崇一下,这次没躲。

他们一直牵着手。宁宇时不时问阿崇一句手疼不疼啊,阿崇每次都很夸张地说好疼啊我要死了。然后对话就变成了‘疼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大白天的又做梦了’

他们付过钱,继续往家走,准备去坐地铁。

上去那段路没电梯。本来走得好好的,阿崇还在跟宁宇辩论青芒果沙拉里面到底该不该放生豆角和螃蟹,宁宇余光看到一个阿姨拄着拐杖,上楼梯非常慢,走得有些吃力。

他打断了阿崇讲话,指着那位阿姨询问:“介意我去乐于助人一下吗?”

阿崇看了眼,明白了,摇头,说让他去。

宁宇点头,走过去两三句问了下那阿姨,那阿姨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趴到了宁宇背上。他一直把那阿姨背到了地铁入站口外面才放下。

回头一看,阿崇却不见了。

宁宇回去找,才发现阿崇居然还站在之前的位置没动过,正在慢条斯理地吃他的青芒果沙拉。

他走过去问怎么不跟上来,结果阿崇懒洋洋给他来了句:“我也走不动,我也要背。”

“……”宁宇没忍住笑了,“手伤了还是脚伤了?您用手走路啊?”

“就是走不动,要男朋友背。”阿崇笑着看他,“手好疼啊,我走不动!我也要帅哥背!”

好吧。宁宇心想,还能怎样,他这样对我笑,我就没办法。

他转过身,俯身说:“来吧,手小心点。”

阿崇笑着伏上去。宁宇出了不少汗,身上很烫。从自己的位置看,耳朵红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累了,反正阿崇感觉宁宇背他的时候走得特别慢。

但也不想催,就这么吧。阿崇看了看街上拥挤的车流,心道,慢一点也好,这世界太快了,偶尔也要慢一慢。

他把脸靠在宁宇肩上,问:“你快开学了吧?”

“嗯。”宁宇点头,“还有半个月左右吧。”

说完他们都沉默了下。学校在清迈,要是还处着,也算是异地恋了。阿崇还是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事儿,宁宇以前从来没提过。

阿崇想了下,问:“你想不想去玩?”

?玩?!

“想啊!你想去玩?”宁宇语气挺开心的,“不然我们回中国玩?你带我去你老家看看啊,我没去过云南,或者我带你回上海也行……”

“不是。”阿崇憋着笑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我们报个团。”

宁宇瞬间警惕:“?”

阿崇语气兴奋:“报个泰国的团,就你之前报过的那个,怎么样!”

……

宁宇出奇愤怒了:“……谈恋爱了你还想着赚我的钱?你个导游报什么团!!”

阿崇哈哈笑起来,他摸了摸宁宇的耳朵,说:“导游怎么不能报团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因为旅行认识,刚好也再经历一次啊,你不想吗?”

宁宇被说得有那么一丝心动,鬼迷心窍开始动摇:“也不是不行……”

结果阿崇又接了句:“当然啦,报我们公司,我也是能拿一点提成的。”

宁宇:“……”

第38章

后来宁宇想起那次旅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地交了钱的。他大概是跟泰国的旅行团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两人报了之前阿崇带过的那条线,六天七夜不含机票,也算便宜。阿崇的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但不能提重物,宁宇本来不放心他的手,但阿崇一句:‘单手也可以上你,别的重活儿我也不用做吧’就把宁宇堵了回来。

要走,那猫就需要人照看。本来宁宇说拜托给邻居那家人,但阿崇说不行,说要把公主丢给三姐。

“……她对你这么凶神恶煞的,那天看你的公主的样子还很嫌弃。”宁宇还是劝了句,“你觉得她会帮你照看吗?”

“不管她啊,直接丢给她。”

“……你不觉得我们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很生气吗?”

阿崇回宁宇一个笑容,“就是因为她会生气,所以我才要过去让她更生气啊!也不能让她白打你一巴掌是吧?!恶心她一下也行啊!”

于是他们只能抱着公主和公主的猫粮以及猫玩具去了三姐的餐厅。

进了店里宁宇就开始浑身紧绷,都快把装着公主的纸箱子扣烂了,生怕这女人一个暴起冲过来打人。

但宁宇意外的是三姐这次态度很平和,只是平淡地问了阿崇伤好了没,又问他们要吃什么,说自己下厨做,但没有搭理宁宇。

“不吃。”阿崇勉强配合这女人演了下有礼貌,打算速战速决,“我就是给你送个宝贝来。”

说完他示意宁宇把箱子放下,放下后立即打算拉着宁宇走,走之前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她啊,我一周回来取,箱子里面有给你买的项链不是我挑的是这根木头挑的……”

说完三姐还懵着,阿崇眼睛尖看到前台小妹手边账本那儿有串钥匙,又冲回去眼疾手快地捞过来,拉起宁宇就往门外跑。

三姐也顾不上那个箱子了,冲着他的背影喊:“——我让你半年内不要碰车了!!听不懂人话吗!!”

阿崇笑着回:“我让宁宇开!”

他说完人就没影了。三姐这才知道,这个死孩子旁边的男孩儿叫宁宇。

这也是第一次,阿崇在跟她的交谈里描述身边人时,开始用一个名字。

三姐皱着眉记这个名字,一边在心里想汉字是哪两个字,一边顺手打开纸箱,然后讨厌小动物的她看着那只咬着首饰盒的猫,没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

拿回车钥匙的阿崇开心地不行。他带着宁宇观摩自己的宝贝摩托车,感情充沛地介绍车的性能,还有车的五六七八个小名,宁宇越听脸越黑,实在是没忍住打断问了一句:“……你当车是你老婆吗?还什么红皇后白皇后……幼稚!”

阿崇哈哈笑:“车都是我的后宫!我都愿意让你试骑了,你干嘛啊!”

我干嘛,我吃醋啊我干嘛!好得很啊,公主走了,皇后回来了,还一下来俩……宁宇也觉得自己真的是快疯了,每天不仅要担心着外面那些潜在的莺莺燕燕,还得忙着吃猫的醋,吃车的醋……

嘴上虽然说不要,但阿崇让宁宇试骑,宁宇还是试了下。他坚持不让阿崇坐上来,但阿崇说不行要爽一起爽……宁宇也只能说行吧,于是他不负众望地把一辆机车开出了婴儿车的速度,打算载着阿崇去买明天旅行要用的东西。

阿崇在后座笑宁宇的谨慎,“被我朋友看到你这么骑车,你要被拍下来发到网上笑。”

他整个人瘫在宁宇背上,懒懒散散的。

宁宇哦一声,装作很不经意地问:“那你朋友问这人是谁,你怎么说?”

阿崇想了下,说:“说你是我马子。”

“……”宁宇愣了下,笑了,“哪学来的?还马子!”

“好像是以前看香港电影,什么古惑仔,里面的人这么叫。”阿崇也笑,问他,“骑我的车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真的不错,男人大概都不会讨厌一辆拉风的哈雷。虽然这会儿没有速度加持,但也能诚实地感觉到好车带给人的好心情。

“我的感觉是……希望你手快点好。”宁宇迎着风对阿崇说,“到时候你带我骑一次,我坐后面,让我看看你骑车的样子。”

那样感觉会更不错吧。

最后两个明天要参团的人在街上龟速兜风,拐着拐着,阿崇不断给宁宇瞎指路,最后居然去了papaya古董仓库。

阿崇带着宁宇在里面逛,逛着逛着阿崇职业病犯了开始讲。他阅历比宁宇丰富太多,讲话有趣,梗多还逗趣,总是能把人瞬间带进一个舒适的语境里。

宁宇去拉阿崇的手,笑着说:“讲得好好,今天要不要给我们阿崇小费啊?”

“当然要给啊!”阿崇也煞有介事地回,“给了阿崇还会提供特殊服务!不仅是小费,果冻和小礼物也会触发特殊服务!”

行,撒个娇也与众不同理直气壮,半开玩笑似撩非撩的语气杀人无形,宁宇还真吃他这套,每次都晕头转向。

“你是贩卖机是吧,投币投东西进去才给反应!财迷!”

“这才合理。”阿崇对他眨眨眼,“我做事情讲求经济效益,也希望等价交换,谁也别吃谁的亏。”

宁宇哦一声,“做事情这样,谈恋爱也这样?”

“当然啦,公平公正,有来有往,互相照顾嘛。”阿崇讲笑了下,“但本人情况特殊,比较懒惰,还是更希望被多照顾一下啦。”

“我哪里没有把你照顾好你说说?”宁宇无奈,“你继续懒惰吧,我养你。”

阿崇哈哈哈笑起来,呸了一声:“穷鬼还养我,我的车你都养不起。”

“……你赚钱养车,我赚钱养你,行了吧?”

“可以啊,那你多赚点,养我不容易。”阿崇侧了下头,耳朵上那枚很亮的耳钉在灯下闪了闪,“男朋友,到底要不要特殊服务?快点投币!”

那一刻宁宇想的是,好烦,下次我不要他戴耳钉出来了,老有人盯着我的人看,肯定是因为这个耳钉太闪了才总被人注意,烦死了。

宁宇背起手,学阿崇的语气,“那能提前知道是什么特殊服务吗?我要知道商品质量才好下单。”

阿崇头低了点,慢慢凑近宁宇,停在一个很微妙的距离。

他们站在一个展览古董家具的角落里。

阿崇轻声说:“你给了就知道了。”

他语气像是邀请,又像挑衅。

宁宇看着阿崇,总觉得背后的那些挂满的古董成了阿崇的陪衬,景模糊了,只有阿崇那儿是亮的。

这是他第一次动心的人,怪的是重来多少次都还是有初次心动的感觉。

宁宇从包里翻出一粒随身带的果冻,拆开喂阿崇吃了。因为被看得害羞了,宁宇都忘了那颗果冻是什么颜色的。

阿崇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嚼了几下果冻,随即压下去吻住了宁宇。

原来是草莓味的。接吻的时候宁宇迷迷糊糊地想,行吧,服务不错。

第二天清早八点半,他们赶到了某家酒店跟旅行团汇合。

因为早上的曼谷堵车严重,阿崇又不乐意坐地铁,所以他们是骑车抄小路过去的。宁宇骑车一路骑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早上阿崇赖床磨蹭了会儿,他怕迟到,紧赶慢赶,最后还是卡着点到的酒店。

其他人昨晚就汇合了,早早在酒店吃了早餐等待出发。

他俩到的时候导游阿米正在大巴外边数人呢,她正心想差两人怎么没来,一晃神就看到一辆极其惹眼的机车停她边上了。

视线里是两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后座的那个头发长一点,一双桃花眼,还戴了个很亮的耳钉,穿了件粉底的花衬衫,宽松短款,十分打眼的颜色。

在刺眼的阳光下看,相貌和打扮都很亮眼。只是瞟一眼,她也能看出来这男人一身价值不菲。

他前坐的另一个男人穿白衣服,五官英挺,皮肤也比后座那个白一些,看上去很年轻。

阿米被这颜值冲击搞得晃了下神,然后视线里两双长腿齐齐跨下车,白衣服朝自己走了过来,粉衣服走到酒店外跟保安交谈,可能要商量停车的事儿。

宁宇提着行李走过去,看了看阿米面前大巴的车牌号,确认后才问这个一脸呆滞的导游:“是阿米向导吗?”

阿米点头。

“我们就是前天临时加的那两个散客。”

说完宁宇开始跟阿米核对自己和阿崇的信息。等一通忙活完,阿崇这才插着兜晃过来,笑眯眯地对着阿米用中文说:“萨瓦迪卡!水晶晶裙子好漂亮啊!”

也没人会讨厌帅哥打趣。阿米捂着嘴笑了下:“谢谢帅哥。你们都是中国人吗?哪里人啊?”

阿崇笑:“我是云南的,他是上海的,第一次来,不熟悉,报个团玩玩嘛。”

阿米不信:“第一次来,还有这么酷的车子啊?”

“哈哈,租的车,还挺贵的,今天到期了,我麻烦酒店帮我还了!”

宁宇懒得听这人鬼话连篇,转身放行李去了。

上车以后宁宇发现报这团的年纪好像都挺小,和上次自己报的一样,基本也是成双成对的,女孩子更多些,还有一家人来的。

这团也就20人不到,车坐不满,宁宇故意找了个靠后的位置。

车子发动,阿米在前排介绍了起来,开始讲注意事项。

宁宇问阿崇:“不是报的你们公司吗,她不认识你?”

“我又不是钱,谁都认识!”阿崇笑,“她是中国分公司的人吧,这团是从中国就带过来的。不认识更好啊,认识的才没意思。”

他们都没听导游的讲解。

宁宇:“……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开心呢,天天带团还没带烦,跟团还这么兴奋?”

“那不然呢!”阿崇摸了摸宁宇的口袋,找出颗糖来吃,“换个角度来体验我的工作也很有趣嘛。”

宁宇现在习惯在兜里随身揣一些糖果,阿崇时不时就自己去摸来吃。嗯,今天摸到的是泡泡糖,比巴卜!好像也是宁宇从中国买过来的。

站在车头的阿米的开场白和注意事项说完了,开始给团员分组。这个宁宇知道,为了方便计算和找人,所以根据一起报团的人数为单位区别,比如当初宁宇、宁宇妈妈、宁宇弟弟,他们三个一起报了团,就是当时那个团的‘五号家庭’。

听到导游念名字的时候,宁宇和阿崇纷纷意识到这个问题,面面相觑,都开始感觉有一丝尴尬浮现……

“李莹,林祝立,举手示意一下,OK,你们是三号家庭。”阿米一边念名字,一边在自己的本子上写,顺便还要带动气氛,“你们这对儿是刚结婚吗?看到微信头像是婚纱照……”

女生答:“是啊,度蜜月,这边玩过以后去马尔代夫……”

“黄敏,赵华倩……你们是四号家庭……”

宁宇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掏出手机开始假装玩手机。阿崇在座位上躺得东倒西歪地,在边上看宁宇玩游戏。宁宇玩了下小游戏,才闷闷地想起了什么:“求求我们宝贝阿崇明天不要穿这件衣服了。”

阿崇横他一眼,“我才买的新衣服,不让我穿,你好狠的心!”

“人家都在看你,我烦得很。”宁宇心想我简直想把你从头到脚包起来不给人看,“你也可怜可怜我吧,不要那么花枝招展地去招蜂引蝶了!我昨天丢到1了,你今天是我的,不准别人看。”

“这也怪我,长得帅是我的错!?”

阿崇哈哈笑,他说完就吹着泡泡靠近宁宇的嘴。背景音有点吵,导游还在念名字,话筒有杂音,不好听。

窗外的光遮不住,砸进来,热的。宁宇看着阿崇的眼睛,心跳又开始失控了。隔在两张脸中间的泡泡被阿崇吹得越来越鼓,还没靠近,那个泡泡就破在宁宇脸上糊了他一脸……

泡泡破了,绮念也破了。

宁宇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干嘛……”

阿崇嚼着泡泡糖,笑得狡黠,眼角挑起来:“泡你啊。”

前排阿米开始喊:“宁宇,阿崇,你们是八号家庭……这边举下手呢。”

还在嘻嘻哈哈闹的两个人霎时都被‘八号家庭’几个字雷得不轻,完全接受不了,齐齐扭开脸左顾右盼装聋作哑,谁都没搭理前排的导游阿米。

两个大男人组成八号家庭实在是太过搞笑和愚蠢了……这是此刻两人心中的共同感想。宁宇装模作样地戴上耳机去看窗外,顺便抬手清理脸上的泡泡糖,阿崇喝了口水,继续嚼泡泡糖,吹泡泡,吹破,再吹。

没人应,前排的阿米探头探脑地找人,又喊了一次:“宁宇,阿崇,八号家庭举下手,你们是八号家庭,听到的话举下手!”

宁宇有些恍惚。

熟悉的旅游大巴,但这一次不是孤单一人,而是有一个搞笑的‘八号家庭’。此刻耳机里面唱的是晴天,窗外也是一个晴天,天好蓝。

为什么到现在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觉得尴尬和不好意思……也说不清。关系近了,对某些事没有更随便,反而更慎重了。

他们不约而同有一样的尴尬,这大概也算一种默契?

算了。宁宇扯了下嘴角,抬起手应:“八号家庭在这里。”

他知道自己脸红了,因为脸很烫。肯定是热红的,天这么热。

旁边的阿崇听完就笑出了声。

明明也没什么,但就是尴尬了,尴尬什么……讲不清楚。换成别人还好,跟宁宇搞在一块场面就奇异了。家庭,好违和的一个词。

阿崇举起手,笑着应了声:“这里也是八号家庭,我们也是来度蜜月的!”

第39章

一模一样的路线。

大皇宫,阿崇或许带过无数次了,宁宇也是第三次来。大巴到了,下车,阿米向导在前排点人,一号家庭二号家庭地喊。

宁宇和阿崇在团队尾巴上站着。喊到八号家庭的时候两人面无表情地举手,又面无表情地放下。身边全是旅行团,人潮围绕,阳光明朗又炽热,一股脑地往人身上撞。

阿崇侧头看了宁宇一眼,“还想看大皇宫吗?”

宁宇从包里摸出颗柠檬硬糖递过去,说:“不看了。想请您去喝杯咖啡,有空吗?”

阿崇笑,接过那颗糖,配合宁宇,问:“那我是跟团里的客人去,还是跟一个朋友去啊?”

宁宇随着他笑起来,“跟男朋友去,可以吗?”

他们跟阿米打过招呼,转身去找那家一起去过的咖啡店。

路上经过那个保安亭,这次阿崇没有停留去和别人说话。天气太热了,中午很容易让人犯困。宁宇说想抽烟,阿崇就插着兜陪他到能吸烟的地方抽。

他们站在一起,一个抽烟,一个吃糖,看路过的游客和风景。

“这里的保安是不是换人了?”宁宇拿烟指了指保安亭,“我一直记得那天,你让那个保安的女儿叫我哥哥,长得很健康的小姑娘。”

“嗯,他们搬家去清迈做事了。”

“你怎么保安都认识?”

“是我给他介绍的工作啊,以前认识的人,给三姐帮工过。”

阿崇耸肩,讲得蛮无所谓:“我一开始出来做事,就是要在这些人中间混。我跟他们差不多啊,都只是出来打拼的人。”

宁宇笑了下:“说实话,总觉得你像又不像。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富少爷,有时候又觉得你像个穷小贩,你奇怪得很。”

是吗?但人不可能只有一面,我只是喜欢在不同的场景中,把自己调整成没有缝隙的模样。

阿崇玩着手里的糖纸,指着面前拥挤的人群继续道,“你看,只是一个景点,就有上百种生意可以做。卖假票的、帮人照相的、保安、收罚款的、卖吃的、卖玩的……我不像你有个好出身,本人从小就要在这些地方讨生活,赚活命的钱。”

阿崇很少这样提起自己的事。

宁宇把烟掐了,去拉阿崇的手。阿崇避开了,笑着骂他:“得了,这么热还牵我。”

“想牵你。”

“别跟我矫情。”阿崇无所谓地笑笑,又从宁宇口袋里摸出颗糖来,“命不好的人命都很硬,我过得好着呢,你别拉着脸看我。”

阿崇把嘴里的硬糖咬开。糖果碎在嘴里,甜,甜得阿崇眯起了眼。

宁宇看了看阿崇,才轻声说:“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总觉得你离我很近……又很远,所以想拉住你。”

阿崇笑笑,没再说什么,揽着宁宇的肩开始往前走。

“都没问过……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听得出来宁宇这话问得慎重。

阿崇嚼着糖,帮宁宇理了理帽子,确定这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才用很夸张的语气道:“我爸妈啊!我爸是辗转在金三角和云南边境的大毒枭,我妈就是跟着大毒枭风里来雨里去的女人!他们在我小时候就进去了,后来也没见过,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他语气就像是往日跟宁宇开玩笑。

这样的经历听上去太离奇诡谲,肯定也与宁宇的生活相差太远吧,阿崇心想。不然宁宇怎么会说:“你好好说,我认真问的。”

说了你也不信。阿崇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假笑还是真笑了,可反正是笑了。

再开口语气还是散散的,带着玩笑的。

“我也认真说的啊。”阿崇摇头。真话你不信,人怎么都爱听假话。

宁宇皱了皱眉,才答道:“我觉得,你父母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人是两码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有什么想法。问你只是……觉得对你的过去了解不多,偶尔也想听你跟我多说说。”

好吧,估计这人还以为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不好意思说。说了啊!说了你不信。

过去?才不告诉你。过去我丢掉了,我要的是未来。

阿崇抬头看看面前的树影。

光好刺眼,晒得人有些晕眩。他揽着宁宇穿过马路,游客、行人路过他们,目光粘在自己和宁宇脸上一瞬。看看看,还看,咦,看他干嘛,明明我比他帅……别看了,他喜欢男人,昨晚还被我上得死去活来好吧。也别看我!我好久没喜欢过女的了。

宁宇余光看到阿崇在看边上那两个穿热裤的女孩儿,脸一下子垮了,直接抬起手双手把阿崇眼睛遮了起来,“不准看!”

阿崇哈哈哈笑起来,拉下宁宇的手,“不看不看,没你腿好看。”

穿过街道,是眼熟的,和宁宇走过的那条街。

阿崇突然有些不敢相信,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

他偏过头,问宁宇:“你来曼谷,家里人没意见吗?”

宁宇顿了下,转过头,开了个玩笑:“当然有意见啊,我爸想打断我的腿。但他忙,也没太多精力管我。所以你要是赶我走,我就只能回去继承我爸的公司了。”

阿崇哈哈笑起来,“你得了吧,自己挣的用着才有意思。”

宁宇想了下,突然问:“崇哥,你没想过回中国生活吗?”

回去生活?

阿崇想了想,答:“想过,但……”

但我在那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根基。我想过无数次回去,去看看三姐待过的理发店还在不在,种着芭蕉的傣寨有没有变化……但我怕我找不到,我本来就没有家。

他说:“我好像没有回去的理由。”

宁宇看了阿崇一眼,刚要说话,到地方了。

他们来到同样的那家咖啡店,走到前台点单。阿崇用泰语问了两句怎么换了装潢,风格变了。前台说,因为换了老板,之前的两个老板离婚了,把店转手了。

和第一次一样,阿崇给宁宇点了椰汁,自己要美式。点完,他们找到那个同样的座位坐下。

“我以前挺喜欢来这家店买咖啡豆,男老板很懂咖啡的。”阿崇摇摇头,“他和他太太好像是初恋,也不知道怎么就离婚了。”

宁宇感觉这个话题不太安全,打算转移,“哦……你手疼不疼?”

“不疼。”阿崇看出宁宇的心思,不打算让他得逞,继续说,“所以你看啊,许多事例表明,关系这种东西最不牢固,感情再好也可能离婚。”

宁宇叹了口气,“听说我们在度蜜月,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聊离婚?”

我也只跟你聊。阿崇挑眉,“提醒你清醒一点啊。”

宁宇表情有些无奈,抬手按了按眉尾,他每次犹豫的时候会做这个小动作。

他说:“你一直提醒我反而更刻意……也搞不清楚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提醒自己。”

哦,你居然能听出来。怎么回事,难道逢春的木头越搞越开窍?或许爱是木糖醇的榨取方式。

阿崇刚要接话,宁宇又说:“不知道你是不相信感情能长久,还是不相信我。”

好吧,其实我什么都不信。

阿崇装作有思考,慢慢道:“人是会变的啊。假设我今天喜欢你,明天就喜欢别人,你不伤心?所以我是为你好。结婚,关系……这些东西都太虚无飘渺了,还没有钱和摩托车实用。”

宁宇居然笑了下。他抱起手,换了个坐姿。

“因为不喜欢结束所以不开始这个逻辑放在我这里不太管用,你好磨叽啊,一直跟我强调这个。你要是真的烦我,当时在机场为什么不把我赶跑。”

宁宇瞥阿崇一眼,“讲东讲西,拐弯抹角,就是要我知道我们阿崇宝贝是要被好好对待的,是很珍贵的,要我每天都为明天担心,所以每天都加倍对你好明天才能得到是吧?我懂我懂。”

哦,好吧,他都会开玩笑了。阿崇摊手,“你知道就好。”

宁宇再次看过来,这一次,他的目光温柔了些。

他说:“其实我觉得,誓言、关系……这些东西并不一定要有一个期限。代入你的逻辑去想的话,我觉得感情的美好不在于持续的期限有多长,而在于……在某一刻,我们因为某些东西愿意去相信,爱可以永远存在。”

不是理科生吗,怎么这么会说。

分了神,所以阿崇问了句傻话:“你相信过?”

“相信啊。”宁宇点头,笑得有点得意,“比如现在。”

哇,会举一反三,好学生。

好吧,这局你赢了。

阿崇笑着垂下眸,去看自己的手。

这也是第一次,阿崇发现自己不想直视宁宇的目光。或许是因为对方太坦诚?也许。唐突的傲慢被按了回去,阿崇觉得,因为面前这个简单的人,简单的想法,自己也在随之简单化。

宁宇装作模样地整理自己的包。想了想,说:“我突然想到,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在这里聊过的一本书?”

记得,叫《刀锋》。刀锋,你有没有想过这本书为什么叫刀锋。刀锋劈开生活的本来面目,刀锋不好,我们不要那么锐利,我们柔软点。

阿崇摇头:“不记得了。”

“当时我说我没看完,但后来回去时候,我在飞机上看完了那本书。”服务生把饮品端上来,宁宇说了声谢谢,“你想知道结局吗?”

我知道结局,后来我找来看过。但阿崇还是说:“你说说看。”

“结局……我觉得那不像结局,更像个开始。”宁宇说,“主角放弃了婚约,选择四处游历……最后他回到家乡,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他大概也发现自己叙述能力不好。皱了下眉,“就是……我觉得我现在能够理解主角了,某种意义上的吧。虽然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但我觉得他是个很勇敢的人。”

所以呢,你在说我不勇敢吗。阿崇喝了口咖啡,“所以你想说的是?”

“我想说……其实只是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宁宇顿了下,“如果你想回去,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看看。你要是怕冷,我们就找一个……不那么冷的城市住,我赚钱养你啊。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会陪你。”

宁宇真是不太适合说这种话,好恶心。阿崇放下咖啡杯,问:“突然好奇,当初来找我……你怎么想的?”

店里放的音乐有点吵,阿崇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人为什么会因为温情而觉得烦躁?奇怪。

“怎么想的?”宁宇思索了下,慢慢说,“想着……来找你,你不理我怎么办,你理我怎么办,你喜欢我,怎么办,你不喜欢我,又怎么办。”

想得怪多。阿崇笑了,“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宁宇看过来,对自己笑。

他说:“办法好像只有一个,就是赖着不走……我比较固执。”

看出来了。

说完宁宇摸了颗糖放到桌上,曲起指头弹过来。阿崇及时按住那颗糖不让它滑走,是一颗草莓硬糖,他拿在手里玩,没有吃。

他们聊天聊得散漫。没有固定的话题,似乎就是普通闲聊。

很热。

邻座一堆男女讲话声音有点大,中国人,粤语。

他们听了会儿,宁宇突然酸溜溜来了句:“你中文我听着总有点粤语口音,是跟那个广东人学的吗。”

啧,什么醋都要吃。

“可能因为以前喜欢看港片?我觉得还好吧,我跟三姐说中文是有点口音,你以后多教教我不就行了。”阿崇笑他,“度蜜月怎么可以跟你老公吃飞醋,你晚上要被打屁股。”

宁宇梗着脖子,“教你可以,但要交学费。”

阿崇哦一声,“多少钱啊?”

“钱就算了,拿别的换。明天……”宁宇瞅他一眼,眼神闪躲,“……就我今晚不用丢硬币。”

估计你也想不出别的了。阿崇笑了,“可以啊,那你要好好教我。”

宁宇立刻乘胜追击:“……再加一个后天也不用。”

“好会得寸进尺。”阿崇瞥他一眼,“适可而止,人不要太贪心,宁男朋友。我能对你确切承诺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不会娶菊仙。”

宁宇脸红了下。那以后阿崇一直拿菊仙打趣他,他也很无语,只怪自己当初讲了句傻话。

不好意思了会儿,宁宇才说:“不仅是菊仙,别人也不行。”

说完他一直藏在桌子下的手突然放了上来,然后,递出了一朵纸花。

哦?阿崇挑眉。

“再加一朵花,后天也不用丢硬币好不好?”宁宇可能是想模仿阿崇的语气和动作,“帅哥发下善心,收下我的花,可怜可怜我啊。”

老天啊,他傻乎乎的。阿崇笑着把那朵纸花接过来,“哟,不仅偷学我的魔术,还偷学我折纸花?”没点新意。

好像回到了那天。是一样炎热的午后,同一个咖啡店,一样的座位,同样的演员,不同的剧本和台词。似乎是回到原点,但又像个新的开始。

宁宇没有告诉阿崇,那朵阿崇随意折给自己的花他还好好留着,夹在那本《刀锋》里。纸玫瑰夹在刀锋里,夹在宁宇重新读起的那一页。

他问:“足够取悦这位先生吗?”

阿崇笑,摇头,“不够。”

永远不够。

宁宇挑了挑眉,佯装失落,“这位先生好难搞。”

还行吧,要的不多也不少,只要刚好。

但我想让这段关系永远只有一天的保质期,这样,这个游戏才能玩下去。定量控制产出,保证长期收益,你我都稳赚不赔。

而我要游戏的主动权。

阿崇想了下,对宁宇眨眨眼,说:“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以前好像很红……有句歌词是,爱情三十六计,要随时保持魅力,才能得分不被判出局。哇,我好喜欢这首歌,你好好学习一下歌词的精神,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搞了。”

宁宇被这古早的‘爱情三十六计’六个字雷得不轻,“……您还挺爱听歌。”

也不爱听。没办法啊,我待在中国的时候就听这些。还有什么……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当年这些流行歌,X之郎,女主角叫小燕子的电视剧,这些是我记忆里和故乡为数不多的联系。

宁宇笑着。他说:“帅哥收了我的花,以后都只能收我的花。你想回云南吗?你的家乡产鲜花,我们可以去看花海。”

想啊,我想。

我喜欢说中文,我想回去,我在中国没有根了,所以看你亲切,所以听你读书亲切,所以你说陪我回去的时候,我居然觉得你不像我生命里的陌生人,你好亲切。像你说的,在这一刻,我因为曼谷的风,因为你递过来的笑和糖果,因为你小心温暖的语气,我愿意去相信,在这一秒,感情可以长久。

阿崇笑了笑,答:“再说吧,你还要上学。”

宁宇撇嘴,但话说得很温和:“学不可能上一辈子。我说真的,你好好考虑下。”

我也说真的。就像我愿意相信,我们一开始在这里开始,以后也能从这里开始,你永远亲切。反正这一秒,我很喜欢你。

一秒过去了。

还是有点喜欢你。

阿崇喝光咖啡。他换上自然的笑,刚要说话,但他眼角余光看到了别的。

气氛在那瞬间完全变化。天气好热,顷刻间阿崇感觉到身体里涌出浓烈的烦躁来。

他压住那阵窜出来的烦,静静地看过去。

是左前方的三个桌。一个小女孩儿,黑黄皮肤,很瘦小,神色有些慌张,拿着几个花环在兜售。

阿崇眯起眼睛看她的神态动作,脸沉了下来。

宁宇正在跟阿崇说晚饭后的计划,叫了几声,见没反应,抬头看了看阿崇,也随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其实那是个很短的间隙。宁宇看几眼阿崇,又看几眼那个小女孩。

他们一同看到,那个神色慌张又害怕的小女孩,手慢慢伸向了一个女士皮包。

宁宇眉也皱了起来,但阿崇不说话,只是打量着,不发一言。他有些不明白,凑过去想问,但阿崇朝他压了压手。

宁宇噤声了。因为紧张,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像是放慢无数倍的一个镜头——

他看到那个邻座有一个男人转了下头,那个男人注意到了小女孩的动作,那男人皱起眉,身子倾过去,表情变化,手伸了过去,嘴巴张开——

但还没等那男人开口,阿崇就高声喊了一句:“——有小偷!”

电光火石间,那小女孩浑身一抖,把手上花环丢下,拔腿就跑。她明显熟悉地方,是朝小路跑的。

宁宇浑身一震。

一种直觉莫名其妙地击中了他。阿崇那一声是在提醒谁?提醒皮包的主人,还是提醒那个小女孩?在那瞬间里,宁宇的直觉告诉自己,是后者。

阿崇拉开椅子,在众人还在呆愣的时候,他朝那个小女孩跑掉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40章

阿崇追上去。

追什么,追那个小女孩儿,还是追自己的过去?

跑着跑着阿崇开始有幻觉。他觉得自己身体变小了,变成了一个孩子。他是不是也跑过这样的一条街?也被别人这样穷追不舍过?

跑过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行人拥挤,人潮熙攘,他穿过这一切,跑进一条小巷。

那小女孩跑不快,看到阿崇赶上来怕得大哭起来。毕竟是孩子,力气不够跑过几条街,几条巷子就被自己赶上了。

阿崇喘着气。他抓住这孩子的手臂,等顺了顺气,才用泰语在她的哭声里道:“你别怕。”

那小女孩看自己被抓住了,吓得一直哭,浑身一直抖,还不停推他。

阿崇看得心里一酸,握着那孩子的手紧了紧。他又问了一次,反而把那孩子吓得更甚,哭得越来越大声。

哭,哭有什么用。

但能哭出来也好。

阿崇蹲下来,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表情很恐怖。

他问:“这样多久了?”

那小女孩一边推他,一边说我不敢了,声音很小,像是在呜咽。

阿崇闭了闭眼,他想看看孩子背上有没有伤,但这是女孩儿,想想还是算了。

那孩子一直推他,推搡间碰到了阿崇伤的那只手,但他忘了疼不疼,身体的感受他全忘了。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很冷静,又好像不太冷静,说不清楚的状态。

他喋喋不休地问。

“——你有家人吗?”

“——有人逼你吗?”

“——带我去找他们。”

宁宇跑着赶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看到阿崇半跪着,死死地抓着那孩子的手,一边讲,一边从包里掏泰铢出来往那个小孩手里塞,每句话都说得很急。但那女孩儿吓得半死,一边哭,一边推打阿崇……这两人看上去都处于无法交流的状态里。

宁宇还是第一次看到素日散漫的阿崇这么失态的模样。

阿崇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得不像阿崇。

他听到阿崇高声对那孩子说:“我让你带我去找他们!!别哭了!!”

那女孩儿被吓得不轻,哭得更大声了,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我错了……别打我!你放我走吧!我不敢了!”

他们各说各话,根本无法交流。

宁宇吓得一愣一愣的,他走上前,还没想好怎么劝,只见巷尾那儿又跑来三个跟这女孩儿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

这三孩子都穿得破破旧旧的,有一个还没穿鞋子。宁宇还在愣神,就看到那仨小孩儿冲上来就毫无章法地去推搡阿崇,拳打脚踢,一副要拼命的样子,看上去是想把那小女孩带走。

阿崇手里的钱撒了一地,有一个去捡,一边捡一边说:“快点!快点!”

宁宇看到其中一个小孩去扯阿崇的手。

他吓得几大步冲过去把人扯开,怪的是那几个孩子身量虽小但力气很大,嘴里含糊地说着泰语,口音很重说得又快,宁宇听不清,只觉得这些小孩几下踢过来还挺快疼,不知道怎么那么大力气。

混乱间那女孩儿哭着咬了阿崇的手一口,宁宇条件反射就要去推这孩子的头,但阿崇厉声制止了他:“别碰她!”

宁宇看那女孩儿一点没留情,咬出血来了,眼睛蓦然红了,急得开始喊:“你放开她啊!!”

阿崇也朝宁宇吼:“你放开我!我他妈要带她回去!”

这也是阿崇第一次用这种音量跟宁宇说话。

但没等他放,那小孩已经死命挣脱了阿崇的手。

他们没回头,跑得极快,阿崇还要去追,宁宇直觉认为自己应该阻止,不然后果可能……所以他死死抱着阿崇的腰,连声劝道:“崇哥——算了……我们不追了,算了……”

“你放开我。”

“崇哥,不追了。”宁宇喘着粗气,“我们去看看你的手,流血了!”

宁宇力气也不小,谁也不让谁,阿崇闭了闭眼。

“我让你放开我!!”

“我说别追了!”宁宇把音量拔高了些,“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追上去干什么?!”

那句话落下后,时间似乎静止了很久。

宁宇在那阵漫长的沉默里整个人都是懵的,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直觉驱使,本能教导。

他不知道自己想保护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拉住阿崇。

很久以后阿崇才回头。他很慢地回头,和宁宇对视。

这也是第一次,宁宇在阿崇的眼中看到那么直接又凌厉的情绪。

阿崇没有笑,他看着自己。

里面似乎有类似仇恨和阴戾一类的东西在发酵,涌出来,又把潮热空气里的水汽一点点地抽空,会让你感觉到冷。

这是他没有见过的阿崇。但宁宇却觉得,这好像才是真正的阿崇。

不笑的时候,认真起来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只是看你一眼,你都会觉得那目光像刀锋。

宁宇手不自觉抖了下。

他有些慌,讲话也开始抖:“崇哥……你,你……你别难过啊,我在的,我……”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觉得阿崇在难过。

阿崇打断了他:“你闭眼。”

“……什么?”

“我让你闭上眼睛。”

不要看这个我。

宁宇被阿崇的语气吓得一怔。

也就是那一刻,宁宇切实地、直直地被一种叫心疼的痛感击中了。和看到阿崇受伤那次一样的……自责,难受,无力。

这个时候的宁宇只有23岁,尚不懂很多和人生有关的道理,他很年轻,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经历,?所以他也不懂为什么这一刻这么难受,居然有错觉,以为自己会因爱这个人而死。

浮夸又唐突。但似乎只能这么形容,别的不够。

明明是青天白日,烈日炎炎,居然令人觉得冷。

宁宇听话地闭上了眼。面前这个或许真,或许假的阿崇消失在视线里了。

但他抱着阿崇。

阿崇看到他闭眼了,试图去挣开对方环着自己的手,第一次没挣开,第二次还是没挣开,宁宇固执地抱着自己。

阿崇叹了口气,放弃了,索性把头埋到宁宇肩上,放松下来,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对方。

“靠一下。”阿崇声音听上去很静,“你也闭嘴,不要说话。”

宁宇点了下头。

然后阿崇开始掏他的口袋。

一开始宁宇以为阿崇是摸糖,等听到打火机被按响的声音才知道阿崇是找烟出来抽。

阿崇抽烟的时候才发现手不舒服。

烟熏了下眼睛,他被刺得眯起眼。

在刺痛里他想到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阿崇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哭,要跑。

他甚至开始带入自己去想。如果是当年的小阿崇,遇到今天的这个自己,时空交错一次,那……故事会有什么改变吗?

想这种‘如果’真是无脑。

阿崇吐出一口烟,笑自己无聊。好像也没必要烦那孩子推开自己,如果恼怒,那好像恼的也是自己的镜像。镜子那么清晰,能直白照见自己的不完美,太丑陋了。

宁宇在缓缓拍他的背。能感觉到动作是犹豫又小心的,很轻,很轻。一下,两下,有节奏地拍,或许是想安慰吧,但把阿崇拍得更清醒了。

清醒了。

这一次,阿崇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心……有那样一块黑沉沉,安静且沉重的东西。他看清了,很清晰。

它一直在生长着,埋在身体里。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会讨厌这块身体里的阴影,它总是时不时跑出来打扰自己的生活,不分场合,不识好歹,纠缠不清。

是不受欢迎的它,但也无法分割的它。

但今天相反,阿崇抱着它,觉得它居然和宁宇一样,是和蔼的,可亲的,可以拥抱的。阿崇抱着它,宁宇的肋骨抵着它,他们一同拥抱这一颗沉重的,装满秘密的心脏。

阿崇在模糊的心跳声里平静下来。

那支烟抽到一半,谁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宁宇抱着阿崇,让对方懒懒地靠在他的肩上抽烟。

宁宇没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去打扰。

后来听到有人走近他们。宁宇闭着眼听到几句泰语,说这里不能抽烟,要他们交罚款。

话是对阿崇说的,但宁宇听到了。阿崇眼睛都没抬,自顾自地抽烟。

那人以为他们听不懂,用蹩脚的中文说了一次,见依旧没人理他,又用英文讲了一次。

宁宇睁开眼掏钱包出来,抽出两张钱递给那人。

那人接了,但见阿崇还是毫无反应地在抽烟,似乎还要说什么,宁宇又抽出好几张面值大的给那人,问:“别管,这些够了吗?”

那人大概也没想到碰上这么个砸钱的主,接过钱走了。

阿崇被这一出逗笑了,捏了下宁宇的腰,笑他:“富二代,好会败家。”

宁宇摇头,“你抽吧,没事儿。”

接着肩上的重量没了,阿崇站直身子,看过来。

他开始笑了,和从前一样。

“不问我什么吗。”

宁宇怔了下,才慢慢道:“……不问。”

不问了。

你那么难受,我不敢听。

阿崇似乎笑了下。

他把烟掐了,问:“有没有吓到你?”

顿了下,阿崇补了句:“不好意思。”

宁宇摇头。

他呼了口气,低头去检查阿崇的手,表情十分严肃。

宁宇皱着眉看伤口的时候,阿崇用另一只手揉了几下他的头发,说:“我没事。”

是,是没事。

只需要一根烟的时间就能消化好一切,这就是阿崇。

宁宇僵着脸,他赌了一口莫名的气,“我有事,我都没舍得把你咬疼过,你就让别人这么咬你。”

阿崇微微低头,压着宁宇的头揉了揉,“那今晚让你咬一口,好不好?”

宁宇闷着不吭声,阿崇按着他的头点了两下,重新把人牵住,“走了。”

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他们往来时的路走。

宁宇坚持要带阿崇去看下手,消个毒,阿崇说不用。于是宁宇开始唠叨,讲自己听过的某人因为被咬了一口破伤风死亡的新闻,一听就是胡编乱造。阿崇认真地听,时不时哦一句,说,是吗。

最后还是不放心,路过711宁宇飞速去买了包酒精棉片和创可贴,等那咬痕处理完他脸色才好看了些。

阿崇被他念烦了,敷衍地扯着他往回走。

路上气氛怪异,宁宇觉得心慌,又没话题,他绞尽脑汁找了个觉得勉强有趣的经历讲——大学时做过的一个什么比赛,说是和光电学院一起合作搞的,做的什么太阳能手表,还得奖了。

阿崇这会儿不同往日,极有耐心,听不懂也一直点头。

他们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大概都想礼貌又温和地抽离出刚刚压抑的经历。

太阳能手表讲着讲着,宁宇突然讲不出来了,对话断了。

他总是下意识会去看阿崇的手,心神不宁,接着就会分神,忘记下一句要说什么。

宁宇知道自己很无聊也很失败,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把阿崇哄开心一点。他不擅长这种事,想出来的话题都只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太阳能手表。

他不是阿崇,没有办法做到很快从某个情景中抽身而出,他还在自责和难受。

阿崇看他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只能停下,慢悠悠说了句:“想吃糖,男朋友。”

宁宇也不看他。低头摸了摸,结果发现兜里没糖了。他心烦意乱,闷闷道:“没了。”

阿崇脸压下来,还是笑着,问:“那你可以吻我吗,我现在想吃点甜的。”

按理来说这话也没问题,平时他就爱这么逗宁宇。

但宁宇这回居然硬邦邦地回了句:“你不想笑就不要笑,想哭就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你装什么装,我看你这样我就气。”

哦,他又知道我在装了。

阿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笑起来。

“好吧,刚刚是装的,但现在是真的想笑,因为你生气的时候很帅。”阿崇语气真诚,“拜托亲我一下,我吃了甜的就好啦。”

宁宇哦了声,礼貌谦虚了下:“……我不甜,你可能会很失望。”

说是这样说,讲完还是扑上去了。

接吻的时候他下意识会去揽阿崇的脖子,对方环他的腰。宁宇很怕痒,尤其腰侧,只不过阿崇揉那里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在被那只手慢慢点燃,不痒,但很麻。

他们站在有热气吹来的风口。宁宇感觉快喘不过气时才捏了下阿崇的手心,脸分开,“……再亲我要那什么了。”

阿崇满不在乎:“正常反应,我也会。谢谢哦,心情有变好,你嘴里甜甜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默契地不再开口。

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重要,似乎又不重要,俩人心照不宣地装作过去了,被一个吻结束。

走了会儿,阿崇突然语调平静地提起了刚刚。

“其实我只是想给她一点钱,问她是不是有人让她出来偷的。”

阿崇顿了下,“我知道她不是自愿的,想帮帮她……但好像吓到她了。”

你也吓到我了好吗,宁宇心道。

“反正钱他们拿走了。”开口他语气还是带着安慰,“怕也是正常的,说不定以为你要送她去警察局。”

阿崇沉默了下,才说:“偷东西不好,希望他们……能改。”

宁宇侧头看了他一眼。

阿崇又补了一句:“其实……就算改了,这种事也是一块疤。留在一个人身上,可能会带着走一辈子,很难消失的。”

宁宇收回目光。

过往相处时点滴的记忆线索串联起来,宁宇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你给她钱,她也不会懂这些啊。”

阿崇:“我也没想让她懂,我只是想让她拿去买点吃的。”

他们走过转角,回到主街道。

宁宇突然来了句:“其实没什么,我小时候也偷过我妈的钱。”

阿崇怔了下,侧头看宁宇。

宁宇语气听得出来有点尴尬,“干嘛这么看我……就……我上初一有年暑假,我爸忙,我就去我妈那儿住了俩月,还得帮着带我弟。那时候DNF……就一游戏,很火,大家都玩,不玩你跟同学都没话题。那两个月吧,我妈老忘给我零花钱,我闲着又没事儿,特想玩,有几天我妈又忘了给我零花钱,但那天游戏刚好要做任务,我就悄悄拿了我妈放鞋柜里的钱……”

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宁宇会做出来的事儿,问他:“……你拿了多少?”

“……三块。”宁宇小声补充,“人民币。后来我妈给我零花钱我就还回去了,第二天就还了。”

“……”阿崇无语了两秒,“三块……能干嘛?”

“……那时候网吧能充一个多小时好吧。”宁宇脸红了,“重点是那次被我弟看到了。我弟这人贼得不行,他看我拿也去拿,胆还大,拿得很多。后来我妈发现了,我弟反咬一口说是我教他拿的,还说我教他打游戏……唉我懒得说他。反正那次被我妈打得挺惨,回去她还告诉我爸,又被我爸打一顿。就因为这事儿,我上大学前都没怎么进网吧玩过网游了,被我爸打得……”

阿崇扯了下嘴角,“你这……这不算偷钱。”

小孩子不懂事而已,再说青春期也总有些奇怪的坚持和臭毛病,可以理解。

“算的,错的就是错的。”宁宇说,“虽然那时候小,不懂事……但我不会否认,我也承认那是错的,拿了就是拿了,不对就是不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额……但我也就跟你说了,你别笑啊!”

阿崇是真的觉得开心才笑的。

为什么笑,大概是因为宁宇讲这段过去的时候很坦然,带着点不好意思,有点羞愧,又夹杂一种少年人的活力,很有朝气。

宁宇的声音悦耳,有力,清晰,似乎把一些压在心里的阴霾赶跑了。

“没笑没笑。”阿崇捏了捏他的手心,“我们宁宇好勇敢,是个好孩子。”

“……您说这话挺奇怪的。”

宁宇说完,又小心地补了句,“所以我觉得,过去的经历不能用来定义你是谁,过去的作用应该是引导,让我们变得更好一些。”

是吗。

谁引导谁,引导去哪里?

宁宇看阿崇反应不大,皱眉想了下,又起了个话头:“还有啊,我之前认识一个人讲给我听的,我一朋友是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带他的奶奶年纪大了,家里挺困难的,他小时候就在那种偷儿组织里面……那后来人家还考上了我母校呢,成绩比我还好,最后出国去加州……”

阿崇低头笑了笑,淡淡打断宁宇:

“猜也猜到了,还要拐弯抹角说别的来哄我开心,不知道谁更会装。”

宁宇心里一震,表情凝固了一秒。

“崇哥,我……”

阿崇却突然转移了这个话题:“你有没有发现,你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他好像永远能轻松地避免让自己尴尬,逃出自己讨厌的语境。

宁宇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他想了下,摸了摸口袋,狐疑一秒,接着他眼皮一跳,这才意识到:“……帽子忘在咖啡店了。”

他很少丢三落四,忘了也是因为要来找阿崇,这会儿强迫症上来了,开始心烦意乱地说要回去找。

阿崇似乎很满意宁宇的反应,笑着说:“就留在那,我们下次再去一次,看还在不在。”

说完阿崇就笑着转身,微微低头,凑近去看宁宇的眼睛。

宁宇顿住了,下意识放缓呼吸。

他闻到阿崇压过来的味道,这次是浓烈的侵略气息,没有掩饰。

渐进的气味,前调浓烈,中调微醺,后调柔和。这是阿崇一贯的语气和神态,会让人酩酊和眩晕的样子。

宁宇心道,他们好像从没有这么近过。即使以前做过那么多次,亲吻过那么多次,但好像在今天才真正靠近了彼此。

阿崇低声说:“谢谢。”

宁宇晕头转向地回:“……不客气,应该的。”

但宁宇心里想的是……我现在可以吻他吗?应该可以的吧?

阿崇没有给他机会。

?因为阿崇说:“现在,八号家庭的一家之主想带你私奔,男朋友,愿意跟我走吗?

第41章

很多年后,宁宇都还记得那天。

阿崇穿着那件宁宇觉得花哨过头的暗粉色衣服,在喧闹湿热的曼谷街头,笑盈盈问自己:

我要带你私奔,你愿意跟我走吗?

其实也不能对那天印象深刻,毕竟在宁宇的人生中,阿崇这个名字就是一个符号。

宁宇是个习惯把记忆分类好的人。但在他的记忆宫殿里,和阿崇有关的线索是如此繁多而庞大,以至于他根本不用分类联想,在脑中整个宫殿环顾后,他总觉得到处都是阿崇的影子。

如果要给那一次旅行命名的话,宁宇觉得确实可以用honeymoon来进行记忆分类命名。

阿崇像是强行把他扯进了一个美丽的幻境里,那段记忆美好得不是很真实。

但所幸这一次宁宇把每个场景都记得很清楚,所以现在,我们可以一同走进他的记忆宫殿里,来看一看他人生里那段闪耀着暖色金光的回忆。

-

那天和阿米向导汇合后,他们随车去了芭提雅。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车停到了一家餐厅,接下来旅行团的安排就是吃饭,回酒店,然后第二天出海。

阿崇和宁宇拿上行李,跟阿米向导讲了他们就跟到这里为止。阿米吓了一跳,搞不懂这两个帅哥要干什么,问是不是觉得哪里服务不好,又说不能退钱的。

阿崇哈哈地回她:“没有啊,只是我们真的是来度蜜月的,跟团睡觉的时间太少啦,我们没有时间好、好、睡、觉,这个蜜月毫无意义啊!”

讲完还嫌不够,他又揽着宁宇亲了下对方的脸颊。

宁宇被阿崇这好、好、睡、觉的重音和猝不及防的吻搞了个大红脸,他不是很习惯在外人面前亲热,只能无奈地跟阿米解释:“我们不退钱啦,就当搭你们车来这里,就在这里再见吧。”

阿米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两人走远,内心飘过一串省略号,心想几千块人民币搭个车……有钱人的想法真的是难以捉摸。

阿崇带他去了三姐开在芭提雅的餐厅,宁宇本以为他们要在这儿吃饭,结果发现阿崇只是来这里取车的。问他怎么不在这儿吃,结果阿崇给他来了句:“你不觉得这里饭菜不好吃吗,又贵!我带你去吃大餐,我们不在黑店吃饭!”

虽然也听惯了他跟三姐互怼,但他这话是当着三姐请的店长的面说的。那人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中文,就是宁宇总觉得能听懂有点尴尬……

但是那人把车钥匙递过来的时候很是客气恭敬,还讲了句:“老板不要开玩笑了,哪有说自己的店是黑店的。”

阿崇懒洋洋回他:“是很难吃嘛,老板都不想吃你们做的饭,下去反思哦。”

也就是那时候宁宇才知道这几家餐厅都有阿崇的股,他是半个老板。

上了车宁宇还在持续震惊,抱怨了句:“……你这么有钱,感觉靠我本人现阶段是养不起你了……得加个我爸……”

“还好吧!”阿崇笑,“我很好养啊,你一开始做饭还不太熟练没那么好吃,我也没说什么吧!”

是啊你是没说什么你就是嫌弃地不吃了。宁宇撇嘴,“……以前还装穷鬼。现在露家底给我看了?”

阿崇发动他的宝贝改装老爷车,笑着回一句:“哎呀,怕你自卑嘛。年轻人好好奋斗,等你赚大钱来包我!”

宁宇有点担心阿崇的手,说两句话去观察一下,唠叨几句,阿崇嫌弃他在旁边碎碎念,把音响开得很大声。

阿崇还是放周杰伦给宁宇听,听着听着两人都沉默下来。

宁宇把手伸出窗外去摸了下风,听周杰伦唱,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他转头去看阿崇的侧脸,发现阿崇居然侧头看了自己一眼,还对自己眨了眨眼。

宁宇当即被拉回去年那个夏天的记忆里,和现在的心情相似的那个夏天。虽然那时候是白昼,而现在是傍晚,但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好像回到了原点,但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笑着讲了句:“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你第一次放这首歌给我听的时候。”

阿崇没有看宁宇。他答得很轻,融在歌声里,但宁宇还是听到了。

阿崇说:“巧了,我也是。”

阿崇带宁宇去了家人不多的店吃海鲜。阿崇似乎跟那个老板很熟,那人打招呼的时候问阿崇:“今天居然是两个人来?”语气很惊讶。

阿崇摊手,指了下宁宇说:“介绍你认识我老婆,我们来度蜜月的。”

那老板一愣,但看阿崇样子知道不是开玩笑,大笑起来,答:“那送你瓶酒,新婚快乐!”

说完这人走过来拍了拍宁宇的肩,自我介绍叫安德森。

宁宇已经不想反驳什么了,僵笑着接受这老板浮夸的祝福说谢谢谢谢,再接过对方挑出来的酒。

阿崇的朋友也很健谈,三言两句开起玩笑搞得还挺像婚礼敬酒环节。

跟着阿崇出来玩,宁宇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各方面都是。

吃海鲜的时候阿崇指着盘子里的生蚝给宁宇讲,“生蚝每年都会变性,知道吗?现在其实不是吃这个的最佳季节,但安德森家这种蚝品质不错,叫黑珍珠,你看这个花纹。”

阿崇拿起一个给宁宇看,舀了一点红葱头到生蚝表面,又挤了一点柠檬上去,递给宁宇,“尝尝。”

宁宇不是很喜欢吃生的,有点犹豫。阿崇笑着叹了口气,“你试试看啦,不好吃也要吃过再说。”

以为会很恶心的口感,结果尝了感觉还挺不错。也不太好形容,但像阿崇说的,这个味道是有层次的,就像海里打过来的浪一样,层层叠叠,像在舌尖上跳舞。

开酒的时候阿崇骂安德森小气,说只送一瓶Prosecco。他给宁宇讲了酒的大概分类,搭配什么食物吃口感好。

他讲的时候宁宇有一半都没听进去,只觉得阿崇的脸很英俊,很好看。

“这样开会好控制一点——”阿崇示意了下,把酒递给宁宇,“不要转瓶头,用力在瓶身,对,开——”

嘣——酒开了。宁宇没去看手里的起泡酒,他在看阿崇被开酒那一声‘嘣’点亮的眼睛。

阿崇笑起来,对自己说:“我好喜欢听开酒的声音!觉得很好听,不知道为什么。”

宁宇给阿崇倒酒,顺着他的话说,“我喜欢看你,觉得很好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阿崇哦一声,对他眨眨眼,“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帅吗。”

宁宇笑,“好像是。”

店里很安静,没几桌人。宁宇看着阿崇,第一次有了种自己是在谈恋爱的感觉。但也不太像……又觉得有点像在过日子,似乎是刚好碰到一个纪念日,一起出来吃晚餐。

阿崇跟他讲话还是那个调子。但阿崇开始带宁宇认识他的朋友,开始给宁宇讲关于自己的更多事。

他们相处似乎多了一些默契,比从前多了一些亲密,虽然没有挑明说,但那种气氛让宁宇很享受,他感觉到,阿崇在展示自己给他看。

“以后上学有假期要多跟我出去玩啊,我喜欢玩,你也要跟我一起玩。”阿崇说,“也不勉强你跟我喜欢一样的东西,但多出来看看对你有好处。”

宁宇喜欢听阿崇说“以后”。

跟你当然去哪都行。宁宇点头,“但我确实不太喜欢出门,我出门……最喜欢的环节是坐车。”

阿崇瞥他一眼,笑了,“那我太荣幸啦,不喜欢出门的你居然千里迢迢跑过来找我,好难得,好感动,宁男朋友!”

宁宇玩着叉子,“我只喜欢跟你出门,自己一个人不会想去玩的。”

阿崇想了下,才说:“人出来玩,有旅行和旅游两种概念,中文意思里面这两个词语意义也不一样。你讨厌的应该是第二种,但是旅行不一样。旅行的核心是探索,还有在过程里享受陌生感,新鲜感。每个人都该有一次旅行,体验不一样的自己和风景,明白吗?”

宁宇点头,“那照你这么说,同理,精神旅行也是有益身心的,比如多看书。以后你带我去玩,我读书给你听,我们等价交换啊,我不占你便宜。”

他们似乎确实是一直在交换自己有的、珍贵的东西给对方。

阿崇笑起来,刚要说话,结果安德森哼着歌走了过来,手上居然抬着烛台,说是让他们吃烛光晚餐。几人笑闹几句,阿崇问宁宇还吃不吃,宁宇摇头,阿崇站起来,带着宁宇去了店里的调酒台。

“手废啦,不能给你摇彩虹天堂啦。”阿崇取了个冰球出来,问宁宇,“喝威士忌好吗?”

安德森插了句嘴:“我也会摇彩虹天堂啊!让我来!”

“你滚啊。”阿崇笑骂他,又交待安德森,“我们就喝威士忌。你别喝了,等下劳驾送我们去酒店啊。”

宁宇一直握着阿崇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总觉得今天阿崇的手怪软的,很好捏。

他们喝到微醺就不再贪杯,回酒店厮磨了一晚。

是个正儿八经的海景房,环境很好,简直是蜜月标配。宁宇大概扫了眼,心想他和阿崇都不喜欢拍照似乎是有点可惜。他刚放下包,阿崇就贴着他的后背,吻了上来。

这好像是把暧昧挑明后,两人在情事里,阿崇第一次主动。

这个念头让宁宇很上头。房间里只开着晕暗的壁灯,他们在床边断断续续地接吻,宁宇被阿崇身上的味道蒸得浑身都开始软,亲着亲着就缠了上去。

阿崇把宁宇扯开一点,逗他:“想吗?”

宁宇嗯了声。

“还等我帮你脱吗?”阿崇摸了下宁宇的眼睛,“麻烦你躺好。”

第二天阿崇带宁宇去了普吉岛。

阿崇似乎在哪里都有朋友,大概是得益于他做导游?或许也有别的缘故,宁宇总感觉他谁都认识,跟谁都熟。

跟着阿崇旅行,除了看风景吃吃喝喝,宁宇学到的为人处事更多。阿崇见识又广,过程里宁宇也学到不少实用靠谱的旅行知识。阿崇似乎永远都会给人带来惊喜,他的生活总是新鲜、未知又令人向往的,他活得精彩又肆意,谁不羡慕。

而这样的人愿意让他牵,叫自己,男朋友。

一开始觉得奇怪的称呼,听久了总觉得有种怪异的亲密。

“您有时候不像男朋友。”宁宇提过一次,“还挺像……我爸,教我这么多。”

说出口的时候有点后悔,这话怪怪的。但其实那种感受是真的,年长者的引导感,毕竟没人教过宁宇这些,爸爸都没有。他感激,感动,总觉得在阿崇身上找到了一些自己往日缺失的东西。

“可以啊,晚上做的时候可以这样喊我,我不介意。”阿崇捏了下宁宇的耳朵,笑,“教你就好好听着,就算以后不在一起了,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宁宇立刻黑脸,“……你真的很会激怒我。”

阿崇点头,“有危机感才好嘛,要对你老公有紧迫感,一直提心吊胆最好!”

宁宇:“……你现在这样我就很有紧迫感了!”

阿崇哈哈笑起来,宁宇黑着脸撕开一个果冻塞阿崇嘴里,堵住这张会给人下蛊的嘴。

阿崇吞下这个果冻,拉着宁宇上了快艇。阿崇来掌舵,宁宇坐在旁边。

这一次宁宇没有再晕船。

这片海域人不算多,风景很好,宁宇感觉这一刻自己似乎也是自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太舒服了。

玩了会儿,宁宇仰躺到阿崇腿边,说:“崇哥,每次离你很近的时候,我觉得……我都很像是一个离火很近的蜡像。”他顿了下,闭上眼睛,感受海风,“像是在融化。”

整天用些奇怪的比喻。阿崇单手把墨镜摘下来,往宁宇怀里一丢,言简意赅地做了总结:“翻译一下就是小狗又要发?情了是吗。”

宁宇闷笑一声,对着头顶蓝得晃眼的天大声喊:“是啊!我好像真的跟你私奔了!”

正好开到地方了,阿崇把快艇停下。停在他们边上的快艇上站了个黑瘦的小男孩,阿崇对他吹了声口哨,说了句泰语:“龙,我老婆想吃芒果,丢一个来!”

“操。”宁宇气笑了,“我不想吃!你自己想吃还说我想吃!”

那个叫龙的小男孩丢了个香蕉过来,笑着大声问:“只有香蕉。崇哥,你带人来啦?”

阿崇点头:“刚刚讲了是老婆。”

宁宇忽略那个称呼,坐起来露了个头,跟人家打了个招呼。

那小男孩嘻嘻笑了下,评价一句:“好白啊。”说完就跳进水里陪潜水的游客去了。

阿崇吃完那个巴掌大的香蕉,凑过去亲宁宇。亲了下阿崇余光看到隔壁再隔壁的那艘船上有女孩儿拿着手机在拍他们。

阿崇索性直接把宁宇压到船边上,一步步把怀里这个被亲得找不到北的人亲到口子那儿,就着姿势和宁宇跌进了海里。

他们跌进蓝绿澄澈的海里,紧紧抱着对方,在海里接吻,一直到肺里没有足够的氧气才露出水面。

宁宇整个人缠在他身上,笑得像个小孩子,看上去很爽朗。

阿崇被他抱了会儿就发现自己有了点反应。

很奇怪,跟宁宇相处越久,他就越喜欢宁宇的身体。阿崇发现自己每次看见宁宇的嘴,看见宁宇的身体,都会有非常多下流的念头。皮肤贴着皮肤,隔着海水都还是会觉得身体燥热。

好像是原始,本能的一种喜欢吧。

这个算不算很喜欢?阿崇偶尔会这样走神思考。好像比起这个人的单纯,自己有点过于低俗。但是要他像宁宇那样说很多有关喜欢的哲理……他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和宁宇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在一起聊的话题更没什么营养,似乎不算传统意义上的soulmate。可是谁说在一起一定要soulmate?大家只不过是借个肩膀,彼此靠一靠啊。你情我愿刚好,地老天荒也没什么必要,人应该好好抓住当下,这一秒过去,再为下一秒努力。

你看,天是蓝的,海是蓝的,那这一刻他喜欢的宁宇也是蓝的,是璀璨的,他们年轻,他们有各自的秘密,过去,但是他们此刻拥抱,相交,这就是最好的记忆。

你看,宁宇的眼睛像三姐,宁宇晚上读书的声音像师父,宁宇安慰的语气像自己没见过几次的母亲……没见过面怎么知道像?你管得宽,就是像。你看看啊,宁宇笑起来的时候很亲切,明晃晃地看过来,他好亲切,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像这片海的一座岛。

阿崇揉了下宁宇的耳朵,又低头吻了下对方的额头。

宁宇看不远处游泳嬉闹的一家人看了会儿,突然对阿崇扭扭捏捏地道:“崇哥,你看那小孩的游泳圈……有点好看哦。”

阿崇笑:“有话请你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好吧。宁宇笑了下,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崇哥,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吗?”

给我一个家?

或许是身体浮在海面上,阿崇听这话居然也有种漂浮感。

他问:“哪种家?”

宁宇说:“应该是……你累了可以回来的地方。就像……你出去上班了,我也在上课,然后你给我发一条消息说想吃什么,我下课了就去买,晚上做了饭,我们一起吃……这种吧?”

讲完宁宇自己都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什么是家,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那你这屁放得也实在是太响了。阿崇捏着宁宇的脸,语气认真了些:“你再问我一次。”

宁宇有点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阿崇不讲话了,只看着他笑。

宁宇无端心怦怦跳,沉在水里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起来。

“我问……”宁宇语气很小心,“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吗?”

阿崇点头很干脆,答:“可以。麻烦你以后好好照顾我,在你丢到1的每一天,你都是我的家。”

为什么是这种奇怪的地点,猝不及防的,模糊的答允和交付?宁宇眼睛霎时红了,他开始觉得这个地点不慎重,问得也太随便,没办法记录没办法纪念,这……

阿崇笑了下。他再次把这个被幸福冲昏头脑的宁宇扯进水里,和对方交换了一个有海水咸味的吻。

离开普吉后,他们回到曼谷。

本来以为会直接回家,因为三天后宁宇要开学了。结果阿崇开着车把宁宇带到了一个……像度假村又不太像的地方,看上去很像富人区。

“蜜月就在这里结束啦。”阿崇推开铁门,跟旁边的服务生点了下头,又说,“我朋友的庄园,比较私人,装修不错,绿植很多,看日落很漂亮……进来啦。”

如果要宁宇来形容对这个庄园的第一观感的话……那就是外面很欧式很洋气,但屋里摆设似乎有点过于少女心了?

唉,为什么墙上要挂有那么多粉色马卡龙系的意识流油画,楼梯扶手上那个奇怪的嫩粉色轻纱蝴蝶结也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阿崇显然也有点不适应里面的风格,他们沉默地上楼,打开卧室的门,然后,齐齐石化。

宁宇:“……崇哥,你是跟你朋友提了什么奇怪的要求吗?”

阿崇:“……我只是告诉他我带老婆过来住一晚。”

宁宇愤怒了:“……以后别说老婆了,看这架势人家肯定以为我是女孩子!”

阿崇也愤怒了:“……我讲了我老婆是个一米八三的帅哥!”

他们眼前的房间放眼望去全是大红色的装饰,床上铺满了深红色的玫瑰花瓣,花瓣上居然还有香薰蜡烛,摆了个老土的爱心……地上也全是蜡烛和花瓣,最绝的是床头还贴了个囍字……

宁宇指着那个囍字问:“你朋友是想让你来个中式婚礼……?好贴心呢。”

俩人看着这一地难以招架的‘浪漫’叹了很多口气,这床怎么睡,性致全无,一看就萎了。

宁宇只能去浴室找了个吹风机来把蜡烛全部吹熄,再把被子下面塞的什么桂圆花生全部扫掉,玫瑰花瓣通通扫掉,收拾完已经很晚了,又累又困,也没心思做别的,洗漱了就睡。

玩其实也很累,何况玩了这么多天。他们那一晚睡了个好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被饿醒。

阿崇眼睛都睁不开,趴在宁宇背上说我好饿,想吃面。

宁宇打着哈欠去厨房看了看,食材很多,他做个了奶油意面,端回床上坐着,喂阿崇吃一口,自己吃一口,还没吃完又吻到一块儿去了,亲着亲着身体又缠到一起去了。

别人是不是这样宁宇不知道,反正他和阿崇的这个蜜月确实有一大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了。

等好好穿上衣服打算去院子里看看,已经是傍晚了。

其实院子已经算是个花果园。种了些样子好看的蔬菜水果,养了蜂,还做了个架子养藤花,看上去郁郁葱葱的,用来乘凉,里面还有木躺椅。

宁宇随着阿崇走到一个小湖边,发现湖里居然还养了王莲,乍一看环境真的非常好。

阿崇拿上工具,说带宁宇去取蜂蜜。宁宇没干过这种活儿,怕做不好,就在旁边看阿崇拿,自己拿着小盆接。

拿出来的蜂蜜块儿闻着都甜腻腻的,阿崇赤着脚,和宁宇一起走回湖边的草地,随意躺下看夕阳。

开了一瓶红酒,他们很没情调直接对着瓶口喝,你一口我一口,宁宇笑着说:“怎么像是在喝二锅头。”

阿崇头发有点乱。他笑了下,随意抓了块之前拿的蜂蜜就着手吃。和以前一样,举手投足透着一种撩人的散漫。

宁宇目不转睛地看他。

阿崇:“宁男朋友要开学了。”

宁宇点头:“嗯。”

“要好好学习哦。”

宁宇也没谦虚:“我成绩一直很好。”

阿崇拿了块篮子里的软土司,把手指残留的蜂蜜抹在上面,吃得很随意。

他开口讲的话也很漫不经心:“哦,忘记跟你讲一个事情,我辞职了。”

宁宇有点意外:“要换工作了?”

阿崇点头,又拿了一块蜂蜜,“打算去清迈工作哦,三姐要在那边开新店。”

宁宇呼吸一紧,“那……”

阿崇却笑着打断了他:“就算在清迈也不能天天见面,你要上学。要不要先把未来一个月的硬币丢好?”

宁宇一口酒差点呛到,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又提这茬了。但他总觉得阿崇的神色有点怪,好像是……某种奇怪的邀请。

那个眼神很容易让人身体轻飘飘。宁宇抿了下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该死的硬币,挖苦自己,“或许这就是当众处刑的意思。”

他掷出去,接住。

数字1。

阿崇吹了声口哨:“恭喜您得到一天的我。”

宁宇笑了下,重新掷出去。

图案菊花。

果然运气不是很好。宁宇撇了下嘴,“好吧,这就是命。不过这一天我会努力……”

但阿崇打断了他,“你运气真好,又是1啊。”说完,阿崇看着硬币上那朵菊花,煞有介事地继续无中生有,“啧啧啧,运气真好。”

宁宇愣了一秒,有点搞不懂是自己瞎了还是阿崇瞎了,他看两眼硬币又看两眼阿崇,刚要说话,阿崇催他:“干什么,继续丢啊,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1吗?”

宁宇压着心跳,再把那枚硬币丢出去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还是图案。

宁宇看着手心里那个菊花,又幽幽抬起头,去看阿崇。

阿崇舔着手指上的蜂蜜,哦了声,“又是1啊,恭喜呢。”

于是他们在夕阳里重复这个无聊的丢硬币游戏。丢到二十多次的时候宁宇手已经有点酸了,但他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压不下上扬的嘴角。

终于忍不住得寸进尺的时候宁宇才说了句:“可不可以把计量单位一天改成一个月,我可以丢到天荒地老!”

阿崇瞥他一眼,又讲起了那个无聊的冷笑话,“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情一个人能做,两个人不能做……”

宁宇这会儿小鹿乱撞,非常得意,他直接打断阿崇回嘴说:“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做指鹿为马。”

阿崇笑了下,语气很轻:“先给你一个月啦,不要太贪心,已经很多了。慢慢来嘛,我又不会跑。”

他吸了吸手上的蜂蜜,站起来。

宁宇仰头看他。

阿崇的背后是晚霞。这地方看日落真的很美,跟海滩上有得一拼,大概因为远离城区,

所以放眼望去视野很开阔。

霞光的颜色瑰丽,撒在阿崇脸上,身上,是一层暖色的光,像是镀上去的一样,让阿崇的面目看上去无比温柔。

阿崇低头,慢慢对他道:“宁宇,你知不知道曼谷也叫天使之城。”

宁宇点头。

“我一直住在这里。”阿崇微微偏头,说,“但这里没有天使,我要是跟你走掉,你要给我一个天使。”

其实那一刻……宁宇心里想的是,你不就是吗,我好像都看到了你的羽毛。

你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了。

宁宇点头,答:“我给你,那你也要给我很多个1,给我机会。”

阿崇点头,“好呀。宁要好好照顾我,”他顿了下,“还有我的猫。”

宁宇想了下,欣然点头,语速飞快,“两只猫我都会好好养的,尤其是大的那只,我有经验,脾气好不要钱,会做饭洗碗写代码还给你买果冻!”

阿崇被逗得笑起来,他刚要说话,宁宇也还在笑,接着他们视线里忽而飞来了……一只蝴蝶。

白色的,很小一只。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崇身上的蜂蜜吸引了,居然开始……绕着他飞。

蝴蝶,霞光,夕阳,阿崇,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画面开始变得有些不真实。

宁宇被这一幕震撼了,那一刻他觉得阿崇可能是会对万物生灵下蛊。他们都喝了酒,这样望过去,他觉得天空是醉的,自己是醉的,这画面也好像被酒晕染了,空气里还有蜂蜜甜腻的味道,粘稠又滚烫。

阿崇眼睛亮了亮,他示意宁宇不要说话,下巴朝那蝴蝶点了点,意思是让宁宇抓一次看看。

后来宁宇回忆起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每个动作都是老天让自己那么做的。

他站起来,去看阿崇映着万丈霞光的眼睛。那里面住着天使,住着一个城市的记忆,还有两个自己的倒影。

宁宇听到自己的心跳,无比清晰。

那只蝴蝶绕着阿崇飞,往上转啊转,吻了吻阿崇沾着蜜的手指,又往上飞,最后居然飞到了阿崇的嘴唇边。

蝶翼抖了几抖,阿崇笑着,吻了吻那只蝴蝶。

咚。

心跳声太响了。

宁宇突然伸手稳稳地抓住了阿崇的双臂,那只蝴蝶被这个突然闯过来的人吓得飞远了。

阿崇挑眉,对着面前的宁宇笑了笑。

他们在温暖的霞光里对视着。

“干嘛啊,让你抓蝴蝶。”阿崇轻笑,“你好笨,它都飞走了。”

宁宇往下握住了阿崇的手掌,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不。”宁宇眼睛发亮,“我抓到我的蝴蝶了。”

——END——

第42章 番外二 他们

“好久不见你出来玩啊。”巴雄递给他酒,“稀客稀客。”

阿崇接过那瓶啤酒,笑了笑,“没时间啊,要挣钱,不像你可以闲,要养活自己。”

酒吧里面闹得很,即使坐得近还是要扯着嗓子说话。

“得了,你有多少家当我又不是不知道。”巴雄夸张地拍他肩膀,“但我怎么听说你要跟帕颂他们分账了?曼谷那个店不想做了?”

阿崇这次只回了一句:“差不多,想试试做点别的。”

巴雄看他答得含糊也就不再问,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夸张地问了一句:“对了,你们宁宁呢?今天没有来吗?”

每次听泰语发ningning这个音阿崇都觉得非常好笑。

“最好别在他面前这样叫他,他会生气。”阿崇说,“他应该还在学校忙他的事儿,最近好像学业繁重。”

“啊,对,你们宁宁是高材生。”巴雄说完,他们这桌又有几个朋友来,他拍了下阿崇的肩膀,站起来去招呼朋友了。

阿崇远远跟那几个人笑了笑,懒得坐过去,不熟。

确实很久不来玩了。今天感觉也没有什么激情,他靠在卡座边上端详了下舞池里的盛况。右边那撮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大概是喝大了,脱了上衣扎堆扭来扭去的,有几个已经亲上了。

阿崇移开视线。手心里的手机震了下,他低头看,宁宇发给他:我快到家了,有什么要带回来吗?

阿崇看了眼时间,啧,都快十点了。阿崇偏着头单手打字回过去:我不在家啊,我在XXX。

然后消息很快就回过来——

Ning:?

Ning: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从学校出来就直接过去找你,离学校很近。

哦,你也没问我啊,阿崇心想。

有人端着酒过来打招呼,阿崇和对方喝完一杯啤酒,再拿起手机看已经有一堆消息了。

Ning:我能过来吗?

Ning:我今天有个活动,活动弄完又被同学叫走,上次跟你讲过的,我们要去参加那个ACM的比赛,最近在准备这个。

Ning:你饭吃了吧?没吃饭别喝酒啊,上次就胃疼了。

Ning:我打车过来接你?还是你想一个人玩?

Ning:跟哪些人啊?

唠唠叨叨的。阿崇没忍住笑了下,只回一句:我今天骑车来的。

那边的宁宇秒懂,立刻回复:我马上过来,你少喝点,待会儿我来骑车。

阿崇放下手机。DJ换了首很吵的歌,他们这桌离音响太近,阿崇被声响震得有点不舒服,索性站起来去外面调酒台透气,顺便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这酒吧有一半是露天的,调酒台就在外场。阿崇踏着音乐晃出去,顶上的光五颜六色地随着灯球晃,照在人们脸上。

左侧是厕所,路过时阿崇余光看到有三个外国人围着一个女孩儿,那女孩皱着眉想往前走,好像是不认识对方。

本来不想管,结果他余光又看到那个有些胖的欧洲男人动手动脚的。

没思考太久阿崇就走过去了。

他把那个女孩儿和另外三人隔开,又将边上那个一直往女孩儿腰上碰的手拍开,淡淡用英文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

这女孩儿用香水,甜腻腻的,混着酒味儿。阿崇闻不惯这味道,皱了下眉,拽着她的包链子往外边走,没再多说。

结果才走到出口那儿,那姑娘立刻不配合地甩开了他的胳膊,很不客气地说了句:“你谁啊!谁认识你啊!”

唉,救了你还这样,这是不是叫过河拆桥?

她泰语说得一般,带着点醉意。阿崇仔细看了看她的五官,试探问:“中国人吗?”

那女孩儿抬起头看到他的长相,似乎是惊讶了一瞬,随即脸又沉下来,凶巴巴地说:“是又怎么样!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好人!”

好吧,我的错,我多管闲事。阿崇摊手:“只是想帮你个忙,不然你今晚要被鬼佬骚扰很久的样子。”

那女孩儿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结果没站稳被脚下高跟鞋绊了下差点摔倒,阿崇只能顺手扶她一把,结果这女孩儿大力推开他,然后蹲下来,突兀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哭了。

她哭的声音哀哀的,居然神叨叨地开始喃喃自语:“我真的有病,不会喝酒还来喝酒,不会穿高跟鞋硬要穿,这鞋子这么难穿……”

越哭越大声。

在这声音里阿崇想着,会让女生崩溃的事情似乎都很奇怪,她好像在因为一双鞋子哭。

也可能不是吧。

反正也遇到了,阿崇心想。

他弯下腰,跟女孩儿说:“我请你喝酒吧,再请你吃一个果盘,再送你一晚好心情。”

那女孩儿不理他,还是自顾自地哭。

阿崇还是耐心试图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呢?我送你回家好吗?”

那女孩儿还是不理他。阿崇索性蹲下来,从兜里掏出烟抽,一边抽一边看她哭。

烟抽到一半女孩儿的哭声才慢慢停下来。

她抬起头,下巴抵在手臂上,看阿崇抽烟。

这女孩儿皮肤有点黑,眼睛好看。好像不太会化妆,也可能是妆哭花了,这会儿脸很滑稽。她前一秒哭,下一秒又呆呆地盯着自己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看着像是喝醉了的状态,只有眼睛很冷静。

阿崇笑着看她,说:“哭完了吗?”

那女孩儿说:“哭完了。”

“你哭的时候非常丑。”

女孩儿低下头,“哦。”

阿崇把烟灭掉。他问:“你叫什么?”

那女孩儿沉默了下,答:“我叫安娜。”

-

她面前这个说自己叫阿崇的男人说:“如果你是一个人来的话,你还是喝饮料比较好,喝太多酒有点危险,再晚一点这里会很乱。”

她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这个叫阿崇的男人又侧过头跟一个路过的酒保说话了。他说话的时候眼尾上挑,很精神的样子。从自己这个位置看过去,他的耳钉很亮,有些招摇,笑容也是。

可是等他说完话,转过脸,眼垂下来时,表情会慢慢沉下来,有些锐利。这人似乎有些奇怪,当着人是一个样子,面对他自己的时候又是一个样子,难以捉摸。

桌边有一盏复古的装饰香薰蜡烛,灯火在他的眼睛里跳跃。周身有些嘈杂,她看着他,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变成了一幅画,会动的那种。

她看得静下来,慢慢地问:“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阿崇笑了,“这话很老土,而且好像都是男士搭讪的时候才说。”

她问:“你用这句话搭讪过别的人?”

阿崇想了下,“我好像没有。我喜欢什么东西不会直接说,我更喜欢做。”

她说:“我也是这种人,小时候我过生日,妈妈带我去逛街,问我是不是想要某条裙子,我其实想要,但我开口说的却是我不喜欢那个颜色。很奇怪,明明想要,又非要说不想要。”

阿崇点头,拿出一盒烟,“我好像也有你这个毛病。安娜,你抽烟吗?”

她摇头,“我不抽烟,你抽吧。”

她不叫安娜,只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是安娜,她其实叫塔娜。她是蒙古族,这个名字是珍珠的意思。在外面她要保护自己,所以她在陌生人面前是自己也陌生的安娜。

她问他,“你很喜欢来酒吧去营救遇到麻烦的女孩子吗?”

阿崇点了一支烟。他看着她,说:“那你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她摇头,说:“我从小胆子就很大。刚刚就算你不来我也不怕,我包里有喷雾,有一把我藏的小刀。如果把我惹急了,我也会反抗。”

阿崇笑了,“挺好的,有防范意识。现在看你很冷静啊,刚刚为什么哭呢?”

她装作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跟我聊这个。”

“我们陌生人聊天,还能聊什么?”阿崇说,“大概是因为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就哭了吧。”

她想了下,小声说:“我今天早上结束了一段两年的感情,中午回宿舍的时候跟一直相处不好的室友吵架了,下午又被教授说论文写得狗屁不通,给家里人打电话又刚好碰到爸妈因为弟弟上大学的事情吵架。其实这些事情已经在我的生活里发生很久了,一直有预兆,我从来没有哭过,只是觉得心烦,但刚刚突然就哭了,似乎是因为那时候崴了下脚,又似乎因为别的,我也不知道,奇怪。”

说完发现……好像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想着。

阿崇点头,“人好像都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突然崩溃,很正常,不奇怪。”这时候服务生上了一个果盘,应该是特意嘱咐过,果盘被摆得很好看,阿崇推过去,“请你吃,多吃水果,少喝酒。”

她说谢谢,拿起一片西瓜吃掉。

“你一个人来这里猎艳吗?”她说完皱了下眉,“这个词好土,对不起,你懂我意思就好。”

阿崇喝了一口酒,笑了笑,“不是的。我以前倒是喜欢出来玩,那时候是一个人所以无所谓,天天出来喝酒。后来我有家了就变成偶尔出来玩,单纯来喝酒而已。”

有家了,是个很奇怪的说法,谁没有家啊。她看着这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思索了下,问:“你结婚了还一个人出来玩?”

阿崇说:“是因为我老婆最近很忙,每天回家都九点多十点,我在家无聊就跑出来玩一下,顺便等他等下来接我回家。对,你可以理解为我来这些场所的目的是为了让我老婆来接我。”

她笑了,“你听起来有点粘人,还很狡猾。”

他顿了下,露出个无所谓的笑,补充说:“我习惯搞点事情让他时不时紧张一下,坏习惯。”

他讲话的时候很平静,与这个地点有些违和。

“让喜欢的人紧张你吗?”她跟着笑,“好像是没自信的人喜欢玩的小伎俩。”

阿崇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吧。可能一开始是那样,但时间久了我倒是发现他喜欢我对他……那样,奇怪吧!有人会喜欢那种紧迫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喜好对不对?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有的人喜欢被需要,而有的人喜欢被给予,属性问题。”

她没太理解,问:“喜欢你对她哪样?”

阿崇一直在笑,他说:“喜欢我对他作。也就是大家口里的什么若即若离吧,他最喜欢这样了!有点受虐倾向吧。”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是因为很喜欢你所以才会紧张吧。”

阿崇语气自然,说:“那不然呢。”

“听上去对方更爱你。”

“或许吧。”他皱了下眉,“我好像对爱这个字眼有点过敏,有点不喜欢这个字,抱歉。”

不喜欢爱这个字?

“人都需要爱吧,爱是很好的。”

阿崇看上去很无所谓。

“没有那种东西其实也能过得不错。”

她思考了下,问:“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字呢?”

“也不是对那个字有意见,只是不喜欢爱衍生出来的关系。像枷锁,有点麻烦。”阿崇说,“况且……可乐都是第一口最好喝,我觉得人和人相处最完美的状态就是刚刚认识的时候,比如现在,比如……你和我的现在。”

她心里莫名一动,感觉被对方的语气戳中了一秒,令人恍恍惚惚的。

这个男人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像是天生的。那是一种让人想陷进去的气质,会时不时就从举手投足里窜出来——举动,言语,目光,都是。

但悸动也只有一秒,因为下一秒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晃了晃,刺眼。

“这样啊。”她点头,“可既然你喜欢新鲜感,那你如何忍受你和你老婆的关系?”

他的话有哪里不对,似乎逻辑不通。

“怎么能说忍受!”阿崇失笑,“其实我跟他很少有矛盾,大概因为我老婆很擅长解决矛盾,他是个粉碎困难永动机,喜欢挑战难题。”

……真的吗。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没有矛盾吧!”她换了角度质疑,“生活琐事最磨人,太多事可以吵架了,谁做饭,谁洗碗,谁做家务……”

“我没说我们没有矛盾啊,”阿崇适时接话,“不过生活上我们不怎么吵架,毕竟我在家不做家务……怎么这么看我!我老婆有洁癖和强迫症,他才不让我做这些。”

她默然,问:“那别的事儿也是对方让着你吗?”

阿崇不同意这个说法,“怎么能说让着我,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应该说我在被照顾,而对方也喜欢照顾我啊。”

口吻很随意,但就是听出了炫耀的意思。她心想,这男人真是……看上去就是被人惯着的。

“感觉你们的关系不太公平。”她叹了口气,说完又反驳自己,“不过人和人之间好像就是这样,谈不上什么对等公平,都是你情我愿。”

阿崇说:“是啊,两个人在一起要怎么公平,把感情放到秤上面斤斤计较你多一点我少一点?又不是买菜。太理性不好,感情是很情绪化的东西。”

她想了下,说了句好像不太合适的话,“你看起来像不会结婚的人。”

“这样吗。”阿崇笑,“其实我也不算是结婚了,我不喜欢那种关系。你可以……理解成我有个必须要回去的家吧。”

她突然对这个男人好奇了。

但她没有突兀地问。她想,陌生人之间聊天应该先交换自己的诚意,或许我该先讲讲我自己。

可我好像没有什么好讲的。

“这样讲可能有点冒犯,但一开始我对你不太友好是因为你有点像我前男友。”她说,“我前男友是个很奇怪的人,总觉得你们身上有那种同类人的味道。他很聪明,但聪明好像都用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其实他长得也不帅,反正没有你帅,但就是有很多女的喜欢他,可能也有男的。”

阿崇点头,他插了句话,“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选择来跟你说话的原因是你的眼睛长得像我老婆。”

她笑了下,心想这人说话有点厉害,不让人的。她接着说:“我跟那个人在一起很久,今天早上分手了。是我跟他分手的,因为我发现他跟我认识的女生睡觉。其实……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个,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我喜欢他,只是我必须要把这件事进行下去。你理解吗?”

她讲的时候发现自己很平静,对面的阿崇也很平静,他们似乎就只是讲述者和倾听者。

面对这个男人,她突然觉得轻松起来——一个在过去分秒啃噬自己的故事,对一个陌生人讲出来时自己居然也成了那个故事的陌生人。

阿崇点头,很耐心地说:“好像能理解一点。”

她继续说,这次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对我很好,但还是要跟别人睡觉。”她喝了一口酒,“他好像可以把自己的爱分成很多份,贴上不同的标签送给不同的人。可我不是,我不能接受自己只拥有他给出的某一份。”

阿崇想了想,“我可能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发言权。我对感情比较悲观,总觉得所有关系如果是以爱为前提建立的话……下场可能都会很不堪,所以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了。”

她觉得矛盾,“那你还结婚了?”

“我说了,我没结婚。”阿崇笑起来,“叫他老婆是习惯了,我觉得很可爱啊。你也可以理解成……他是我的例外吧。”

没结婚,叫对方老婆,怎么有点奇怪,有点土……还有点幼稚。骗人的吧,已婚男装自己未婚。

不过她有点好奇,“你的例外?什么例外?”

“我大多时候把对方当成家人。”阿崇转着酒杯,“就是说,我觉得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他是我爱人。我觉得对我们的关系厌烦的时候,他是我的家人。家人会吵很多架,闹很多矛盾,但人总不会整天想着离开家人对吧?爱人就不是这样了,爱这种东西轻飘飘的,会消失,有点脆弱。”

她笑了下,“好老土的用词,爱人。”越来越土了。

阿崇怔了下,也笑,说:“好像以前老一辈会这样称呼这样的伴侣?好吧,我可能老了,比起你。”

“不会,你这样一说我就觉得这个词很好听,没有那么随便,很温柔绅士。”她随口称赞,又问,“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想讲的话可以说说,我挺好奇。”

阿崇想了下,说:“他追我,买好多吃的,发短信,送东西……也没有很特别,都很老土。”阿崇又想了下,笑了,“那时候他每天都装得很有礼貌,但我总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憋着打算用什么残忍的手段让我答应他,眼神反正怪吓人的……我老婆有点一根筋。哦对了,他会读书给我听,也很俗套。”

“大多数人的爱情故事都很俗套。”她转而奇怪起来,“读书给你听?”

阿崇点头,“嗯,读书,小说之类的。我其实也不是很能听进去,以前他给我读书的时候,晚上,我们打电话读,我会一边听他读一边打游戏,还……。”

她笑了下,“我是不是算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了。”

阿崇点头,“算是交换你的故事。”

她点头,看到阿崇讲这些的时候眼睛变亮很多。但说的到底是真的秘密还是假的秘密?好像也无所谓,反正他们只是交换彼此愿意给出的故事。

他们碰了一次杯。

她问:“那你喜欢你老婆什么?”

阿崇想了想,说:“不清楚。好像有时候不喜欢他……但是有时候很喜欢。他这个人啊,说他笨吧,但他又算是很优秀的人,别人眼里的那种模范学生,天天上台讲话的那种。说他聪明,可是他在我面前就很不聪明,整天一副鬼迷心窍的样子,我随便招他一下就像个傻子,没有智商。”

她笑,“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阿崇耸肩,“也许吧。其实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喜欢玩木艺,你知道吗,木头,他可以一个人拿着一块木头玩一个晚上。我们看电视都看不到一起去,吃东西也是,我喜欢吃酸的辣的甜的,他喜欢吃很清淡的菜。感觉是不太适合……每一天我都觉得明天我们就会一拍两散的那种不适合。”

她沉默了下,说:“你说的每个字都是你们不适合,但你一直在笑,好像在说你觉得很有趣。”

“是很有趣。”

他不再说了。

她这才问,“那你喜欢她什么啊?”说完她又意识到,“不好意思,我一直在问这个,不想说也可以,我只是好奇。”

“也不是不想说,因为我也说不上来。”阿崇说,“可能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想弄明白这件事。也或许这种事真的不需要什么原因吧?我也不知道。”

是吗。她看着他,心里有种感觉——他似乎只是不想告诉自己。或许吧,或许那是个不能说的人。

她扒拉两下香薰蜡烛的底座,用手晃了晃那一小簇烛火,照在阿崇脸上的光也晃了晃。

这个男人的气质很奇怪,讲话的时候缓缓的,声音里面也有笑意,有些肆意的感觉。但他沉默看着某一处时又很静,眼睛里好像有思想。

是一个会在某个东南亚城市的酒吧里请陌生人喝酒的男人。他身上似乎也有这个城市的味道,潮热的,热得人开始糊涂。

这个夜晚有酒精和带着热气的风做配角,很适合发生些什么,而与一个神秘健谈的英俊男人交谈,实在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可惜的是对方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阿崇突然问:“你想起你前男友了吗?表情变得有点难过。”

她想了想,慢慢点头,说:“不提了,我的感情太失败了。”

阿崇说:“人不会永远失败。你如果不服气,那一定要找失败的原因。自己的对方的都要找,总结归纳,下次就不会再摔跟头。”

“原因?”她顿了下,“我觉得可能是我家人对我的教育有些问题。我妈妈就是个有些懦弱的人,我爸爸出轨,她装不知道,长大后我就是另一个我妈妈。你能想象吗,我甚至害怕前男友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出轨,很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不甘心,我觉得再拖下去我会崩溃,我先说了分开,就好像我赢了什么一样。”

阿崇想了想,说:“其实不能把这个事情怪给你妈妈吧,没有人会教你怎么去爱别人。”

她思索了下,“那这是天生的能力?”

阿崇想了想,“也不对……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用我老婆的话讲……大概是做题要讲方式方法,爱也是,要总结经验再互相进步。”

她点头,“这是你们不合适还能在一起的原因吗?一直总结归纳?”

阿崇表情有点无奈,回答说:“那肯定不是吧!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刚好喜欢他,不合适也有不合适的相处办法嘛。安娜,其实可以把这种事想得简单一点,不要让自己太复杂。”

“好。”她点头,“你的逻辑很奇怪。但我羡慕你的奇怪,我们该喝一杯酒。”

他们碰杯。喝之前阿崇拿了果盘里一颗葡萄丢进酒杯里,她学他也丢了一颗进去。

他们对视一秒,不知道因为什么一起笑了笑。看着杯子里的葡萄下沉,她心情却飘了起来,开始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好。

酒让人兴奋。她眉毛扬起来,说:“你有没有去过草原?我家住在草原上,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牧民,我家里有很多羊和牛。后来他们离婚我就跟我爸爸去了大城市,因为我爸我才有机会看到很大的世界,能一直读书……所以我没有那么讨厌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要在老家一直喂羊。草原很漂亮,但草原太大了,大得有些孤单,很少能见到新鲜的东西和人,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跟人说话,跟路过牧场的人说话,跟牛说话,跟羊说话……这可能也是今天跟你说那么多的原因吧!我在你身上找到我小时候那种想跟人说话的感觉了。”

阿崇听得很认真,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安娜是你爸爸取的名字吗?这个名字好西式。”

她愣了下,眼珠转了转,说:“是啊,可能他也想要我洋气一些。”

“我去过草原,夏天去的,蚊子好多。”他顿了下,“我要找时间和我老婆去草原看星星,你有推荐的城市吗?”

她眉飞色舞地开始给阿崇介绍她的家乡。她讲牧场,讲草原上的星星,讲草原上的吃食,讲她们民族的风俗习惯,此刻被语言建构出的草原让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些。

他们已经喝完两杯酒了,都表示还想喝。

她问:“你爱人长相好看吗?”

阿崇转着酒杯,说:“算是好看吧,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长相,但你们女生应该会很喜欢。”

她心想,女生或许会喜欢,那应该是那种身材很好五官很精致的女人?女生也会羡慕的那种。她托着脸,“肯定很好看,你就很好看了,对方也不会差吧!”

阿崇刚要说话,结果看到这女孩儿的目光定在某一处,表情有些震惊。

她压低声音说:“天哪,你快看那个人……就走进来那个,你背后,左边……对,穿制服那个。”

阿崇转头过去看到人,他怔了怔,笑了一下。

视线里那个人走进酒吧两步就被保安拦了下来,大概是觉得他是学生,要看他成年没有。

她继续说:“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

阿崇挑了下眉毛。

他换了个坐姿,问:“哦?你认识?”

她摇头,“我只知道他叫宁宇,在国际学生里面挺厉害的一个人,我不认识他,不是一个专业,只是进学校的时候他来给我们做过新生演讲。”

阿崇点头,“这样啊。不在一个专业你都知道他吗?”

她抿了下嘴,“知道啊,很优秀的人在哪里都很突出吧!他真的很夸张,听说绩点年年全满,之前还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什么羽毛球比赛得了金奖,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吧!我听说他本科是X大的,不知道怎么来这里读书了。”

阿崇笑,也点头,“是啊,好奇怪。”

她八卦起来,“他怎么穿的校服啊……其实我好难想像这种人会来酒吧玩,原来学霸泡吧成绩也能这么好。”

阿崇继续点头,“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又说:“我同学都说他帅,但我总觉得他看着有点……距离感。”

阿崇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对,看起来真是好高傲的一个人。”

“对吧!”她说,“就是很高冷的感觉。”

“对,看上去好拽,一点亲和力都没有。”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学霸的长相就换了话题。之后她开始听阿崇说酒的种类,没再聊学校里的模范学长。

奇怪的是她余光看到那个穿了一身制服、相貌英挺的厉害学长抬眼四下找了找,然后慢慢走近他们。

她有点不自在。在外面玩遇到学校里的人,就算不认识也会有奇怪的感觉。

她以为这个学长只是路过,结果她看到对方径直走到那个说自己叫阿崇的男人身边,拉了一个椅子,把书包放到靠椅后,坐下。

她拿着酒杯发愣。

阿崇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宁宇,语气夸张:“欸,这是谁啊!”

宁宇正掏出纸巾擦汗,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女生,也笑了下,“是啊,这是谁啊。”

阿崇说:“安娜,你不跟你学长打招呼吗?”

她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说:“学长你好,我叫塔娜,我……我是XX级XX系的,你来给我们代过课。”

宁宇缓了下,只是语气依旧生疏,“是吗,那好巧。”他拿了一块果盘里的水果吃,又看向阿崇,“认识?”

阿崇却不看他,转头问女孩儿:“哦?原来你叫塔娜?”

她没有不好意思,只答:“都是我,你叫哪个都可以。”

阿崇没纠缠这个问题,转过头问宁宇:“学长,我今晚听说你是X大毕业的?”语气戏谑。

宁宇看了女孩儿一眼,失笑道:“谁说的?谣言吧,我本科是XX大的。”

她尴尬地吹起彩虹屁:“真的吗!好学校,好厉害!”

阿崇撑起头,又老神在在地问:“学长,听说你羽毛球得了金奖,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的是网球得了奖?”

宁宇思索了下,疑惑道:“确实是网球啊。”

阿崇看向她,笑得戏谑,“不信谣,不传谣。”

她讪笑,逼着自己继续胡吹宁宇的彩虹屁:“学长好厉害啊!”

阿崇看两眼这女孩儿,笑笑不再说话。

宁宇坐下后她就有些不自在,端起酒杯装模作样地喝。

宁宇今天似乎是穿了他们学校的制服,挺正式的一套,领带皮带都有,这么一打扮感觉年纪更小了,他还戴了个黑框眼镜,目光透过镜片穿过来,看上去很是理性温和。

阿崇问:“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下午有个活动,要跟领导拍照,没办法才穿的,赶着过来就没换。”宁宇没多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看上去有点奇怪对吧。”

阿崇示意他看边上,“周围的人都在看你,宁说呢。安保跟你要护照看了吗?”

穿着校服来泡吧……脸又招人,这一走进来周围人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宁宇点头,“检查了护照的。”他没再多聊这个话题。

阿崇突然好奇:“你今天参加什么活动?”

宁宇顿了下,在思考在别人面前讲这个合不合适,最后还是说了:“颁奖学金的,让我去致辞。我也不想去,但院长说要照相,又说我比较上相。”

阿崇点点头,没再问了。

她听他们说话,有些小心地问了句:“学长今年又是特奖吧?”

宁宇转头看她,她下意识身子坐直了些。

“没有,上学期有一科没有考好,没拿到特奖。”

闻言她有些惋惜,“那好可惜啊,感觉你一直是第一名。”

宁宇刚要接话,结果阿崇插了句:“谁规定要一直考第一,差不多就行了,尽力就好。”

宁宇默默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但没说什么。

她暗暗打量这两个人。她看到宁宇动作自然流畅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到阿崇面前,没有说话。

因为那颗糖,她开始觉得他们气氛奇怪,像……

接着宁宇又掏出一颗糖递给她,说:“忘了给你,塔……娜是吧?请你吃糖。”

她说谢谢,剥开那颗大白兔奶糖吃掉。牙齿咬合,和软糖的甜纠缠在一起。

抬头看,她看到阿崇没有去拿那颗糖,是宁宇拿起了那颗糖,剥开,喂到了那个男人嘴边。她看到阿崇这才张嘴吃掉那颗糖,而且居然在看自己。

他一边吃,一边对她笑。

于是她也笑了下。

酒吧很吵,但面前这两个气场不太一样的男人周围却很静,他们似乎很熟悉彼此,连话也不必多说。

她忽而感到周围涌现出一阵暧昧湿热的味道,空气里全是。来源是他们,可其实他们此刻沉默着,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气氛让人坐不住。

嘴里的糖甜得腻人。她看了一眼酒杯里的葡萄,识趣地说:“我好像该走了。”

宁宇看了眼时间,问:“现在这个点……有人来接你吗?”

她摇头。宁宇又问:“你住宿舍?”

阿崇拍了下他的头,“你管人家住哪里。”

宁宇笑了下,看回去的目光在她眼里居然有些低眉顺眼的意思,“好吧,我不说了。”

“你怎么不管管我。”阿崇语气散散的,“我好可怜,老婆天天忙,我没人管,还要在外面吃饭,什么人间惨剧?”

宁宇笑了下,轻声哄了句:“等下周他就忙完了,赢了奖金给你买果冻吃。”

腻死人了。她终于确定了,又心想,我不想吃狗粮。

但她好奇,问:“学长参加什么比赛?”

宁宇简短讲了那个阿崇听不懂的ACM。

她听完真心实意称赞了句:“学长真的好聪明……我一个外院的都听过你。”

宁宇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种赞美,阿崇帮他接起话——

“你这话不周全。再聪明的人也是要努力的,你只看到他的成绩就说他聪明,怎么不夸人家努力呢。安娜,越努力越幸运,你觉得那些聪明的人很轻松,但其实再聪明的人也要努力用功的。”他看了眼宁宇,“宁说是吗?”

宁宇笑了笑,“是,我运气很差,只能努力。”

她也只能说:“是啊,要努力。”

接着她看到宁宇放在桌子下的手动了动,可能以为自己看不到,但她觉得他应该是牵住了在说话的阿崇。

不知是为什么,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一些酸酸的羡慕,带一些惆怅。她觉得自己心思不对,怎么见不得两个相衬的人幸福么?她转念安慰自己,不是的,我刚失恋,我就是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看别人幸福也想哭。

他们会牵着手回家吧?他们有一个家。

她站起来道别。

高跟鞋是新的,穿着很不舒服,可能还磨破了脚。她喝得不少,面前这两个男人的面目在视线里有重影,两个影子缠在一起,不分彼此地缠在一起。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自己的家乡,那一片草原。

最后他们还是把她送出了酒吧,还替她叫了车。坐上车前,阿崇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要再见了,陌生人安娜。”

他还是叫她安娜。

她看到宁宇站在路边看他们没有上前,小声问:“他就是你的那个例外吧?”

阿崇的脸在夜里很模糊,她看不太清,只记得那个很亮的耳钉。

他好像点头了。

“你还说不适合,我觉得你们很适合啊。”她重复,“很适合的。”

阿崇笑,“谢谢啊。”

因为那个笑,在那一刻,她愿意发自内心地祝福这个短暂经过自己生命的陌生人。

“有机会你一定要和学长去草原上看看啊,星星很漂亮的。”

阿崇说:“我会的。你小心点,以后走路不要摔跤了。”

她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

阿崇大概觉得她没完没了,笑着说:“再说下去我和他没办法回家了。”

“对不起啦。”她也笑笑,“谢谢你请我喝酒,也谢谢学长的糖,再见。”

“不客气,”阿崇说,“再见。”

这一晚的故事再见了。

阿崇替她关上了车门。

车启动了,把这一晚的安娜带走。她在车上胡思乱想,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

一个她偶然遇见的男人,一个学校里成绩很好的学长,他们站在那家酒吧的灯下接吻,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背景。

这一幕很好看,她不意外,感觉也理所应当,这个地点就该是让他们接吻的。

嘴里还有糖的甜味,她看到那个吻,感觉空气也是甜的,还带一点喝过的酒香。

那两个身影在她的视线里越变越小,车拐了个弯,她彻底看不到他们了。

作者有话说:

5/21日留:网络番外就到这里,出版信息届时可以关注@静安路1号见,剩下的番外交给出版社,番外从空间顺序看这个是清迈,剩下的两个是云南和曼谷,也会收录之前发在微博上给宁宇写过的治疗记录。

第43章 出书版番外

Yunnan

“刀崇生——”

阿崇倚在栏杆边上看桥下的澜沧江。周围吵,他听了第二遍三姐的语音才听清说的是:你不回来也无所谓,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这女人和他说话总是很擅长把一件重要的事讲得很无足轻重。

拿着一堆身份证的边防警察又高声喊了第二次:“刀崇生——”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步走过去对着那警察笑:“是我的,不好意思,刚没听到。”

其实是对这名字还不敏感,总觉得这个姓名很陌生,像另一个人。

“都喊大半天了。”那警察开始例行问,“从哪里来?”

“昆明啊。”阿崇指了下边上车牌上的云A,“车不是在这?”

“在昆明工作还是做什么?”

“工作吧,现在住那儿。”

“做什么工作的?”这警察本地口音很重。

“做生意,拿点这边的茶卖去外省,也做点特产。”

警察笑着,他语气缓和下来:“这次是去X县?看家人还是进货?

阿崇怔了下才道:“……算是看家人,探亲。”

没有亲人给自己探了,跟宁宇来四舍五入也是探亲了吧,阿崇心想,就当带着老婆回去。

那警察把身份证递给阿崇,下一秒张嘴说了句音调奇怪的话,居然有点像泰语。阿崇听不懂,只能摇了摇头问:“你说什么?”

反倒是那警察有些诧异,指着阿崇手上的身份证道:“你姓刀,傣族,不会讲傣语?我看你身份证跟我是一个地方的,还想问你是不是跟我家住一个寨子。

阿崇了然,用普通话回过去:“我在……外地长大,不会讲傣语,也不会听。

那警察看他几眼,点点头,不再多言,继续念下一个名字:“鲍多宝——”

过边防检查惯常是这样。那警察手里还有一沓身份证,似乎是旁边一辆去西双版纳的中型客车上的旅客的。

阿崇低头看了几眼自己的身份证。

宁宇说这个名字很好,说虽然感觉姓氏煞气有些重,可名却给人一种新生的感觉,这人惯会哄自己开心。

阿崇盯着那三个字想,姓氏上煞气那么重,名再好也很难压住吧。

“周安蓬——”

阿崇点了支烟,等待着那警察念名字,发核对过的身份证。

“刘丽雅——”

“高俊峰——”

过了会儿警察手里只剩最后一张身份证了,他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念:“宁宇。”

没人应。

阿崇抽着烟,没来由地想,为什么这人名字似乎比我的好听。刀崇生?阿崇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也只是个名字,没什么所谓。

没人应那警祭,对方只能又高声喊了一次“宁字”。阿崇这才慢悠悠过去:“他去厕所了,给我吧,我们一起的。”

那警察不给,身份证哪里是能随便给的。他谨慎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什么人?

阿崇挑了下眉,慢慢答了句:“我是他的宝贝。”

警察:“……?”

好在宁宇这时候从厕所回来了。阿崇侧过脸,立在旁边抽烟,听宁宇和这小警察一来一回地问答。哪来的,来做什么,什么工作……两个声音,一个有方言口音,一个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宁宇表情惯常严肃,好像在回答严肃的哲学问题。谁,哪来的,要做什么。

天是阴的。

阿崇掐了烟,把烟头丢到垃圾桶里。

那边问完了,宁宇一边把身份证放进钱夹里一边问他:“还得开好几个小时车吧,饿吗?在这吃点?”

阿崇看着宁宇发白的脸笑:“刚吐你就吃啊?”

宁宇拿出口香糖开始吃,呼了口气:“那我也不知道这山路这么……”

“来之前就跟你说了,这路你受不了,七绕八绕的。”

“你也没来过,你怎么知道?”

“谁跟你说我没来过。”阿崇回。

下来收茶叶路过过几次,记忆里也有过。

宁宇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从兜里掏了颗糖出来递给阿崇,问:“能不能跟宝贝换根烟抽?”

阿崇数落他:“戒烟计划没有撑过两个月吗?”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宁宇声音有气无力的,“让我醒醒神。”

这样子还真像是特殊情况。阿崇掏出烟点好,但没递给他,说:“一颗不够,要两颗。”

最近他们一个在戒烟,一个在戒糖。

“坐地起价吗?”

“不要算了。”

“你今天的吃完了,只有那一颗了。”宁宇讨价还价,“那我抽半支行吧?”

阿崇笑:“成交。”

糖吃完了,烟也抽完了,天开始下小雨,该走了。

上车前宁宇说了句:“我来开吧,你开一上午了,坐车会晕开车不一定会。”

阿崇挑眉:“哦,那万一我晕车怎么办?”

宁宇一怔:“那换你开。”

阿崇装模作样地叹气:“你都说我开了那么久,累了怎么办啊?疲劳驾驶容易出事故吧。”

宁宇:“……好了,不要搞我了,我头晕。”

阿崇哦了声,语气惋惜:“真的吗,真的不要我搞了吗,以后也不要我搞了吗?”

“……”宁宇耳朵红了,他左右看看,凑过去用唇碰了碰阿崇的脸颊,脸分开前还闻了好几下,凑到阿崇耳边说,“要的吧。”

也不知道在闻什么,迷惑行为,阿崇心想。这人似乎很喜欢闻自己,好几年了还这样。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闻啊闻,有什么好闻的。

最后还是宁宇坐了驾驶座。

车子启动前阿崇看了看天。这个地方最多的就是山,此刻一眼望过去天连着黑压压的云,乌云慢慢地往这边飘,大概会有一场大雨。

记忆里这里以前似乎都是塘石路,底盘低的车跑起来会很难受,伤车。现在路是好多了,就是地形原因不好开,弯多路陡。

阿崇还挺喜欢跑这种弯弯绕绕的路,挺好玩的,要是那种笔直的一条路才容易让人犯困。但宁宇之前坐副驾有点受不了,他没走过这种弯路。

雨一开始不大,等他们出了边防站半个小时才开始有变大的趋势。

阿崇看着车窗上的雨放空了会儿。宁宇打开了音乐,慢悠悠的钢琴曲。

阴天似乎把一些奇怪的郁气释放出来,在车里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压缩。

宁宇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阿崇答:“没什么。”

“感觉从昆明出来以后你心情就不太好。”

“是心情不太好。”

“因为下雨?”

阿崇开始玩手腕上的红线。线是师父给他系的,中间串了一颗小指大小的佛珠,也只一颗。

他用指尖把那颗佛珠拨来拨去。

阿崇说:“没什么。”

宁宇开始没话找话:“要出去好几天,不知道你的公主在宠物店习不习惯。”

“过几天就回去了,又不是不要她了。”

“我知道啊,我是想说她最近要住笼子,可能不太习惯。”

阿崇指尖的动作顿了顿。

良久他才答:“她也是养不乖的,在家的时候就总想跑,怎么可能住得惯笼子。”

雨变大。宁宇把雨刷器加大一挡,才说:“你想跑也行啊,我又不关着你。”

阿崇听这话反而笑了:“有话直说。”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从昆明出来以后你就奇奇怪怪的,问你也不说。”宁宇顿了下,“有什么要跟我说,你答应过我的。”

阿崇生硬地转了话头:“博士论文什么进度了?”

“……”宁宇没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比我导师还关心这个问题啊。”每次不想正面回答就提这茬。

“赶紧写完赶紧毕业好好挣钱养你老公好吧。”阿崇声音懒懒的,“想退休了。”

“那你现在也不忙了啊,跟退休也没什么区别。”宁宇说,“嘴上要这样说,其实最喜欢钱了,哪里有钱赚就赶紧跑过去。”

他们这次就是去某个镇上收几棵价好的古茶树,听阿崇说是很不错的品种。因为会路过阿崇出生的地方,宁宇提出一起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于是才有了这次出行。

后来闲聊几句,阿崇听宁宇放的钢琴曲越听越困,索性把靠椅调低闭上眼养神。他也没真睡着,处在睡着的临界点上,宁宇偶尔说两句他也会嗯嗯嗯地应。

雨越来越大了。

这地方地貌复杂又奇特,一侧崖下是河川,一侧是密林丰盛的大山。等车进了山林深处,隐隐可见雨水中居然夹杂着薄薄的雾。

阿崇抬眼随意瞟一眼窗外,叮嘱了句:“开慢点。”

宁宇应了。阿崇继续闭眼休息,眯了下发现越来越困,窗外的雨声和那该死的钢琴曲加在一起催眠简直一级棒。

阿崇迷迷糊糊的是真快睡着了,车里温度合适,后座应该是有一袋宁宇烤的曲奇,很香,阿崇打算在这香味里睡一会儿。

下一秒车子来了个急刹车。

然后是雷声,轰隆隆——雷声后又有几声巨响,似乎是什么重物砸落的声音。

阿崇一秒惊醒,随着宁宇透过雨刷往前看。

他们前面还有一辆桑塔纳,桑塔纳再往前是一辆小型客运,此刻前方几辆车都停住了。仔细分辨了后,阿崇才道:“应该是塌方了。”

宁宇点头:“你坐着,我下去看看。”

宁宇拿着伞下车了。车门关上,砸进一些湿冷的空气,阿崇又清醒了一些。他知道这一遭估计要等一会儿,心想索性去后座睡一下,便直接开了车门换到了宽敞的后座。

片刻后宁宇回来了。他开了后座的门,坐进来。

“滑下来一堆石头把路给堵了,还砸到一辆轿车,人没事儿,车主打电话给交警了,我们可能要等人家来清路……”宁宇皱着眉解释,“都说不安全别下车,还是待在车里等雨先小一点。”

阿崇点头,没评价太多。

宁宇盯着阿崇看了会儿:“你怎么了?”

“怎么今天一直问我怎么了?”阿崇慢吞吞说,“没怎么,就是下雨很烦,塌方也很烦。”

他在泰国的时候就不喜欢雨天。泰国的城市排水系统十分差劲,一到雨季整个城市都乱七八糟的。

宁宇静静看了阿崇一会儿。

也不是会乱发脾气的人,好像无论面对谁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温和的,就是偶尔会这样脸冷下来,讲话有点淡淡的不耐烦,你连对方在对什么不满都不知道。

宁宇伸手去拉阿崇的手,第一次被躲开了。接着他去拉第二次,对方依旧让了让。宁宇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去拉了第三次,这次握住了。

“手心好软啊。”宁宇笑着哄他,“您大概是个心很软的人。”

阿崇被对方狗腿的语气逗笑了,索性把这个无聊的话题接起来:“手背很粗糙,指头上还有茧你怎么不说,明明我这手一看就该是个苦命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宁宇举起阿崇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蹭了蹭,“哎呀,不仅很软,还很嫩!”

阿崇就着姿势捏了下宁宇的脸,说:“在学校也要跟领导这么拍马屁。”

宁宇说:“学校里的人无关紧要啊。”

阿崇看了看宁宇的眼睛,短暂放空了一会儿,居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感觉这次来……心情不太好。”

可能是因为跟你一起。

宁宇反应了下,答:“你这个应该叫……近乡情怯。”

或许吧,但那感觉很难形容。阿崇伸手摸了摸宁宇的耳垂,开始觉得思绪有些渺茫,像外面的大雨。宁宇拉着他的手很暖,是真实的温度,还有对方的眼睛,里面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

所以他说:“好像是。”

宁宇问:“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他想了下。

“印象比较深的有一件。”

阿崇开始说:“是刚刚记事的时候,有天晚上睡觉被吵醒了,起来想喝水,到了客厅发现我爸和一群人在那儿坐着。有个人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很吓人。那时候好像住的是吊脚楼,血就顺着竹地板的缝隙流下去……”

宁宇也不敢说话,静静听着。

阿崇表情很平淡。

“然后人都走了,血还在,我爸让我走过去,我就站在那片血上。”阿崇说,“我爸递了一把枪给我。那时候我还很小,他教我怎么握枪,让我拿枪指他的太阳穴……”

他用手指点了点宁宇的太阳穴。那一下点得宁宇坐直了身子。

“我拿不稳枪,那会儿害怕。”阿崇好像被宁宇的反应取悦了,口吻更随意了些,“掉几次我爸就打了几次。我爸没教过我什么,但教会了我怎么拿枪指着别人的要害,没用的本事,但这就是我印象最深的事。”

宁宇听完皱了皱眉,他不知道阿崇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无论如何……

“你把这个忘了,”宁宇语气不满,“拜托想点积极向上的。”

阿崇看着他,感觉好笑:“幼稚。”

“不讲这个了。”宁宇把话题转移开,“雨好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

雨是很大,加上这山间还有雾,几下雷声响得人心烦。

阿崇静了下,答了句:“这个场景还有点像我想象里世界末日的样子,那种……倾塌的感觉。”

宁宇想了下,问:“如果真有世界末日,死之前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阿崇不答,反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车里空间那么窄,看来看去也只能把视线撞到一起。太安静了,沉默会让情绪无所遁形。

阿崇想,这一秒好像只剩下我跟他了,一整个世界里。

他空出手臂搂住宁宇的肩膀,有几个指头轻轻按压着,像是在帮他按摩,动作很随意。按了几下那只手往下了,探进衣服里,开始揉宁宇的腰。

宁宇很怕痒,被摸得条件反射让了一下,他勃起了。见他躲,阿崇手不动了,刚要把手抽出来,下一秒宁宇直接翻身跨到阿崇腿间,压了下去。

那个有关末日的问题他们最后都没有回答,也可能答案就是当下。

他们开始接吻。一开始亲吻的力度很轻,像方才的谈话一样轻飘飘,没有着陆点,宁宇也只好去用力拥抱对方。阿崇身上有点凉,可能是开了点窗的缘故,抱他像是抱着外面的风和雨。

怎么抱好像都还是冷,好像都抱得不够紧。

宁宇把车窗关好,把身上累赘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他喘得有点急,姿势别扭地拿边上的润滑液给自己扩。阿崇亲他的耳朵,手四处摸,每下宁宇都痒。

“你跟谁学的按摩?”宁宇喘着气问他,说着又被掐了一下腰,“你手上是不是涂了春药?”

“舒服?”阿崇手移到宁宇胸前,“舒服要加小费。”

“你会下蛊是不是?”他开始胡言乱语,“我好像中毒了。”

阿崇笑,问:“要不要给你解药?”

宁宇没答这话,他有点跪不住了,里面被阿崇插进去的手指搅得又酸又胀。他小声求了几句,阿崇就是不进去,只轻声回他一句:“急什么。”又捏了捏他的屁股。

“进来吧。”他环着阿崇的脖子,“我难受。”

“欸,我也难受。”阿崇笑他,“慢慢做好不好,每次都这么急。”

磨了半天阿崇还是故意吊着人,用手指弄他,看宁宇眼睛都急红了才哄着人进去了。

车里做不舒服,骑乘几下宁宇脑袋一直撞到车顶。阿崇拿手帮他挡了几下,结果宁宇反而把他的手拉下来,去含他的手指。

雨很大。如果要给烦闷的心情找一个出口,做这个倒是不错的选择,阿崇想得心不在焉。他强迫自己专心一点,因为被宁宇抱得很舒服,被含着很舒服,他总是会因为这种舒适走神。

直面自己好像是一件很难的事,承认这时候喜欢宁宇似乎也是一件很难的事。爱什么爱,好烦啊,可还有什么字可以拿来准确地形容?

其实做的时候阿崇不太喜欢说话,更喜欢看,听。外面疾风骤雨,这是在山林里。末日,如果有末日,那最好也是在这样的雨天。

阿崇提着宁宇的腰换了个姿势,把人按到身下,抓着对方的脚踝往里面顶,要宁宇低头看。

这个姿势也不太舒服,总感觉顶得不够深。

宁宇脚踩在车窗上,腿越分越开,被操得舌头一顶一顶地往外探。阿崇想起宁宇穿制服的样子,看着干干净净的,背挺直,走在学校里别人会回头看,在台上讲话有人会拿手机拍,人模狗样的好人,好学生,第一名。现在张着嘴喘,张着腿给人插。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上着课被自己叫到厕所里,他跪下,等自己把阴茎插到他嘴里,红着脸含,插得越狠他越兴奋。

他喜欢自己命令他把屁股翘起来,掰开,求自己插进去。他有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做的时候会哭,一边哭一边骂自己,说自己贱,看上去有点可怜,但又似乎很舒服。他屁股里塞着精液回去上课,给自己发消息说:你晚饭想吃什么?

他喜欢刺激吗?好像也不全是。他总会记得起床先吻自己,会记得自己的喜好,会照顾花草,会做自己喜欢吃的菜,把生活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处理好,你好像挑不出他的毛病,他每个月都认真地掷硬币,等着自己说:“又是1啊。”

他要什么?

他或许想要一个父亲控制他,一个母亲关心他,再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给他爱。那自己有做好吗?应该有吧,反正他看上去很爽。

他好湿。他已经适应了被操,用后面高潮。他怕痒,敏感点很多,很简单就能到。他是一个整齐又干净的人,那应该怎么爱这样的人?

阿崇射在里面,射完又不轻不重地按宁宇的小腹玩,说:“小狗今天没有咬我。”

宁宇马上就凑过来轻轻咬阿崇的肩膀,推了两次没推开也就随他便了。后来宁宇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颗糖来换烟抽,阿崇抽半支,递给他半支,他们肩膀抵在一起,把衣服盖在身上抽烟,摇下一点车窗听雨声。

“想听歌。”

宁宇问:“想听什么?”

“听那种慢慢的歌。”

宁宇拿出手机捣鼓了下,连上车里的蓝牙,给阿崇放了首邓丽君的歌。

阿崇笑着推他一下:“没必要吧,你是不是被三姐影响了!”说是这样说,也没让关了。

一开始感觉有点好笑,俩男人碰着肩膀听《恰似你的温柔》。车里很静,邓丽君声音慢得好甜,挑不出毛病的甜。《恰似你的温柔》过了是《甜蜜蜜》,然后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首比一首腻人。

后来阿崇听困了,又感觉有点冷,缩到宁宇肩窝里靠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醒过来之后阿崇发现已经启程很久了。雨也停了,他睡了很久,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天亮。

阿崇摇下车窗,雨后山林的味道非常好闻,他微微探头出去看了眼天空,又让宁宇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车停下,拿着车里的手电筒拉着宁宇走到路边。

这地方是真正的荒郊野岭,路边全是长得乱七八糟的杂草树木,阿崇领着宁宇走到一处视野好的空地,把手电筒递给他,说:“请我们宁看个漂亮的东西。”

本来感觉周围太安静了气氛有点奇怪,听阿崇说话宁宇才安心了些:“什么啊?”

阿崇想,两百多度的近视应该看得清吧?真是的,读个书读成近视眼。他双手扶住宁宇的头往上抬:“请宁看星星。”

周围是雨后微凉清新的味道,宁宇抬头,看到了一大片繁星,细密地挤在夜空里,漂亮得令人失语。他生在城市长在城市,还没看到过这么多的星星。

“操……”

阿崇瞥他一眼:“能不能换个感叹词?你好煞风景。”说完他把宁宇的手扶好,又按下了手电筒的开关。

长长的一束光穿过黑暗,直直地射向那片天空——像是连通了大地和星空。宁宇没玩过这些,一直晃那只手电筒。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忽然间跟那片触不可及的星野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周围静静的,只有风拂过山林的声音。

阿崇看着那条通向天际的光,笑着说:“就当我们做出了一条银河吧!

什么电视剧桥段,但这地方也够乡土的。宁宇隔着那束光看阿崇,开玩笑说:“你是神仙吧,从天上掉下来的对不对?

阿崇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需要找个人给我洗衣服做饭,神仙嘛,做不来粗活,不然明天我就飞回天上了。”

宁宇凑过去抓住阿崇的手,笑着道:“那就跟我过吧,别回去了。仙女,您长得真好看!”

阿崇被逗笑了:“你像个登徒子。”

他们在星空下接了一个很长的吻。宁宇一直紧握着阿崇的手,他摸到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复摸,一遍又一遍。

车开过一座座山,天亮前又下了一点雨。他们跟着导航走,又过了一次边防检查站,再开四五个小时就能到阿崇出生的地方。

宁宇此刻注意力都在窗外的风景上。他闻了闻飘进车窗里的味道,问阿崇:“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应该是有工厂在榨糖。”阿崇指了指道路两边,“你看边上这些收得差不多的,这是甘蔗,这边糖厂茶厂应该都很多。”

宁宇还没见过甘蔗林,实在是有些好奇,硬是停下车拉着阿崇下去看了看。这时候天蒙蒙亮,宁宇一晚上没睡,头其实有点晕,但晕得刚好。

他们在林里面走了走,宁宇看阿崇闲庭信步,也不伸手去拂叶片,走得太闲适了,像是他就是这片林的主人。

这片甘蔗林安安静静的,是真正远离喧嚣的安静。像是放大了两人的动静,明明没有什么声响,宁宇却觉得耳边居然有阿崇的呼吸声,有阿崇的心跳声、脚步声……全是阿崇的声音。

他走路的速度比阿崇的快很多,他是适应快生活的人,这时候走在阿崇身后就有些不习惯。而阿崇总是这样慢悠悠的,不急不缓的,他走在前面,也没有将就宁宇的习惯,只是自顾自地走。

走了会儿,阿崇手机响了。他有两个手机,一个生活用,一个工作用,一个白,一个黑,白的那个里只存了两个联系人。宁宇后来看到过几次阿崇生活用的社交账号,从不发文字,但很喜欢发自己拍过的日落,还会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歌,好像也没人知道,不用来联系别人,只跟自己联系。

阿崇拿出黑色的那个手机接电话。他应几句,答得很敷衍,几下就挂了。

宁宇一听就知道是谁,脸一下子黑了,开始阴阳怪气:“你店里的员工真的非常勤奋了,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阿崇笑,好脾气地解释了:“人家问我这几天账谁来管,老谭有事回家了,我让他今天做完关店休息。”

宁宇哦一声:“打个工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板。”

阿崇瞥他一眼:“又来了。我也不能因为人家喜欢我就把他辞了吧,不是这样做事的。”

宁宇一想起那个很会楚楚可怜的员工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提了,越说越气……”

“说不说你都要生气。”阿崇摊手,“搭讪要联系方式的我都给的你的手机了,遇到的那种玩的也讲清楚不玩了有家了,你还是每天吃一缸醋,醋王。”

“你要是……人家也不至于整天往上凑吧!”宁宇还对那个人耿耿于怀,“你有没有跟那个谁……”甚至不想说名字,“说了?直接拒绝他好吗!!”

阿崇回忆了下,想起来了:“好像是拒绝了,我觉得那天跟他说得很清楚的!”

“怎么说的?”

“我说我喜欢长得好看的!”阿崇说,“还说我喜欢有文化的!”

“……”宁宇眉头抖了下,勉强问完,“……那他怎么说的?”

“忘了。”阿崇很无所谓的样子,“好了,爱你,不要生气了,整天酸酸的不好闻。”

宁宇没吭声,像是在跟自己生气。阿崇又来了句:“可不可以给我一颗糖吃?”

宁宇迅速换回管教脸,严肃回绝:“早上不要吃糖了。”

卖萌失败后阿崇开始觉得有一点疲倦。接着没来由的,他想起了一些不太适合摆上台面讨论的事情。

等快走到出口,他低着头,突然说了句:“我有想过我们分开以后。”

那句话落下,宁宇伸出去拂甘熊叶片的手不小心擦破了,渗出几滴血珠。

原来甘蔗叶片这么锋利,明明看着软绵绵的。

宁宇看着血渗出来,但没有感觉到疼。

可能是开了一晚上车,宁宇感觉头皮发紧,有点累。然后他听到自己答:“没事想那个做什么。

“不知道,你可以想成我是因为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去想。”

放什么屁。宁宇叹了口气:“你不要时不时就讲这种话,说实话我觉得很恐怖。”

阿崇像是笑了下:“哪种话?”

“好好过日子的人不会讲的话。”

“那你看我哪里像是会好好过日子的人。”

宁宇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那你想象中我们怎么分开的?”

“很多啊。比如遇到更心动的人,更有趣的人。比如你遇到更好的人,能跟你聊你的论文,你的专业,很谈得来,还会照顾你的人。”阿崇说,“也可能是因为每天一起生活摩擦太多,觉得很烦很累,开始猜忌对方,开始怀疑。也比如你总是在吃醋,我总会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我没有真的生气。”宁宇不情不愿地答,“只是关于你的事情会敏感一点。”况且你那个店员真的有点过分……

阿崇装模作样地叹气:“嗯,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宇看了眼对方的背影,“我的错,我不说了。”

“错哪儿了?说说。”阿崇说,“再想想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话还是轻飘飘的。

宁宇鼓着脸,声音变小了:“……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阿崇惯性纠正,又转身拍了下宁宇的头,“说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宁宇抬头看他一眼,小声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阿崇又转过了身。这次他们换成并肩走,阿崇发现了宁宇被划破的手指,低头帮宁宇吹了吹伤口,笑着说:“神仙给你吹了口气,不疼了!”

宁宇被逗得一直笑。其实只是在一片普通的甘蔗林里,但他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崇在身边。

等走出去,宁宇抬头看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又扯了扯阿崇的衣服,轻声说:“有彩虹,抬头看。”

阿崇顿了一下,他转身去看宁宇。

对方目光定在某处,很专注。其实这人就是这种时候最好看,安安静静的。

宁宇发现阿崇盯着自己看,又扯了他一下:“让你看彩虹啊,”手抬起指了下,“左边。”

阿崇笑了下,还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看,慢悠悠讲:“想吃糖欸。”

口袋里没有糖,宁宇想了下,凑过去吻阿崇。

接完吻阿崇还在盯着宁宇看,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宁宇被看得不好意思:“……让你看彩虹。”

“我在看啊。”阿崇这次凑近他,“看到了,很漂亮。”

宁宇已经开始晕头转向,准备亲上去:“嗯……什么?”

“彩虹。”阿崇把脸拉开,笑开了,“你眼睛里面。”

阿崇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掉了。

宁宇硬生生反应了好久,腿都有点软了。

“你好烦啊——!”几秒后宁宇气急败坏地对阿崇的背影大声抱怨,“以后好好说话!也……不要跟别人这样说!”

阿崇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只笑着应一句:“哦。”

后来变成了阿崇来开车。本来他说让宁宇去后座睡一下,结果这人死活不肯,就要待在副驾驶离自己近一点。阿崇倒也随他,反正说了几句话他就困得意识模糊地开始睡。

阿崇往宁宇脑袋上丢了件衣服让这人睡,车里静了下来。已经快进城了,车子路过一个个路牌,离那地方越近阿崇越焦躁。

前几次来都下意识避开了这地方,没回去看过……其实去一次也没什么不是吗,反正那么多年过去了,肯定什么都不会再剩下了。

真的是近乡情怯吗,可能吧。看看这地方,边陲小镇,看上去一切都是粗犷又原始的,东西都摆在路边卖,脏,旧,算不上讲究,宁宇看了肯定要皱眉的。

交过路费,进城。这城市不算大,阿崇记路挺有天赋,大概看了看导航就知道这小镇是什么情况。大概是地形原因,他发现这地方特别热,之前似乎还看到了有温泉村的牌子,要带宁宇去吗?

前面突然堵车了,不巧还是一辆拉着货的大车在前面,挡着视线让他很心烦。

路特别窄。阿崇把车窗降下来,几步之隔有个小摊卖吃的,他喊了一声,跟那个穿着民族衣服的女人买了杯西瓜汁。宁宇被这动静弄醒了,揉着眼睛问:“到了吗?”

阿崇接过那杯喝的,付钱,递给宁宇拿着。他多给了钱,跟摊主说:“想跟你问个路。”

那女人不会讲普通话,用方言讲:“问就行了,不用给钱,你要去哪里?”

口音奇怪但熟悉,阿崇听得懂,问:“想问你哪里有理发店,开了很多年那种,叫什么老广理发。”

问完他觉得自己神经病。不过不算大的一个地方,问问怎么了。

那女人点头,说:“唉,怕是有好几个……”说完讲了两三个,又贴心地告知了怎么走。

阿崇认真听完,点头:“谢谢你。”

车窗关上了。宁宇拿着那杯喝的抬起来研究,碎碎念说:“我说,这个别喝了吧,不太干净的样子。”

阿崇不理他,拿过来喝了一大口。宁宇想说又不敢说,在副驾幽怨地盯着他看。前面的车子开始动了,他们跟着慢慢挪车。

宁宇小心观察后才问:“你心情不好吗?”

阿崇喝完那杯西瓜汁。哪有什么脏不脏,甜甜的,很好喝,很亲切。

“有一点。”阿崇答他,“你太吵了。”

后来他们一直沉默着。

宁宇感觉阿崇自从踏上这次旅途后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心里倒是七上八下地想东想西,到后来为了给自己缓解紧张只能默背圆周率,背着背着发现车停了,听到阿崇说:“陪我去理个发。”

他们下车,面前是很旧的街区,街对面是农贸市场。乱糟糟的城市风貌吧,宁宇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天气很闷热,空气里似乎有很多湿热的水汽,有一刹那宁宇联想到了曼谷。

阿崇走在前面,他们进了一个非常旧的店面。宁宇环顾一圈这个店,只觉得入眼的一切都非常不堪入目——脏兮兮的地上全是碎头发,墙上挂着些非主流发型图。店外边有个皮肤很黑的半大男孩拿着碗吃饭,一头黄毛,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刷视频,外放出来,很刺耳。

土气冲天,也只能这么形容了吧。

店有个小灯箱,非常非常旧,上面写着——“老广理发”。

阿崇走进去,提高音量说:“有人吗?理个发。”

宁宇完全搞不懂这是要做什么。直到那男孩把碗放下,走进来,跟阿崇交流。

对方看他们几眼,仔细打量了他们的穿着相貌,大概也有些意外。

阿崇坐下了,那男孩做好准备工作,问怎么剪。阿崇目光放在角落的电视上,答得很敷衍:“理个平头就可以。”

那男孩儿手生,是个学徒?无所谓。阿崇感觉他给自己理发的时候有点紧张,所以打算跟他聊天。

阿崇用闲聊的语气问:“你是老板?”

“不是啊,我就是看店的,老板是红河人。”

“红河人?”阿崇轻声重复,“那店为什么叫老广理发?”

“认不得。“那男孩儿说,“好像最开始……之前那个老板是广西人。”

啊,广西人吗,还以为老广说的是广东。阿崇心想破案了,我终于知道了,广西人,原来当年那个整天骂骂咧咧的男人一家是广西的。可是知道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说话间店里又走进一个大爷,抽着烟。男孩儿说需要等几分钟,大爷用本地方言说好,可以等,反正自己也没事情做。

阿崇问:“这个店开了很多年了吧?”

男孩儿答:“嗯,好多年了,店面都换了几次,不过运气好,一直没走出这条街。”

阿崇似乎有些感慨:“居然还开着……”

“是啊,也快做不下去了,老板前几年打算把店转了。”那男孩儿也健谈,“毕竟小店比不得那些高级理发店,只能赚点手工钱。”

阿崇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这条街以前……拐角那里是不是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旁边好像还有一家卖自行车,还可以修车……”

在后面玩手机等待的宁宇抬起了头。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下面寨子的。”男孩儿笑了。

坐旁边的大爷插了句话:“这里之前下面是有个小卖部,现在人家搬家开麻将馆了。小伙子,你本地人啊?咋个讲普通话?”

阿崇愣了下,答:“我……算也不算吧。”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大爷语气随意:“你现在住哪点嘛?”

“昆明。”阿崇顿了下,“不过以前在很多地方待过,我是哪的人这个……也不知道你们怎么算的。”

那大爷笑笑:“唉,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哪里人的概念,人都是跑来跑去的嘛,我老家四川的,但是大半辈子在这里,老家方言都不会说了。什么本地人外地人的概念说起来也不那么准确了,给是?”

阿崇没应这话。

大爷说完见没人搭话,自己晃悠着出去买烟了。

剪头发的男孩儿笑着跟他搭话:“老板看着是大城市的,怕不是我们小地方的人。”

阿崇没点头也没摇头。久到大家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说:“我在这儿出生的。”

那男孩儿诧异地哦了声,侧头看了眼路边他们停着的大G,笑着答:“那老板这也叫衣锦还乡了。”

阿崇转了话题,问他:“你怎么想着来剪头发?年纪还很小,不读书了?”

“不读了,读不赢。”那男孩儿笑了下,“有本事也不会来这里剪头发啊。我家人叫我来学学,等攒点钱我就回我们寨子开个店,勉强混口饭吃。”

阿崇沉默了。良久他才说:“我小时候也这样以为过。”

那男孩儿怔了下:“以为什么?”

阿崇说:“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这家理发店。”

那男孩儿愣了下,大概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不再搭话了。

宁宇站在阿崇身后,他看着镜子里阿崇的脸。

他们在镜子里对视着。

阿崇看着宁宇,他问:“你说我是哪儿的人?”

语气倒是更像在自言自语。

宁宇看了那剪头发的男孩儿一眼,才说:“管你是哪里的,反正是我的人。”

剪头发的男孩儿动作停顿了下,奇怪地看了看他们。

宁宇完全无视旁人的目光,又问:“以前提过一次的那个……就这里?”

阿崇说:“应该是。”

头发剪完了,阿崇站起来。

那男孩儿手艺确实不怎么样,推了个简单普通的平头,把阿崇不知道花多少钱做的头发给推没了。宁字第一次看阿崇头发这么短,居然觉还挺不错,非常精神,干干净净的。

阿崇问多少钱,男孩儿说八块。阿崇付钱的时候,宁宇看到阿崇的视线移到角落那台脏兮兮、落满灰尘的电视机上。

很旧的一台电视。

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但从开始剪头发那会儿就已经看了好几次了。

宁宇想了想,开口问那男孩儿:“这台电视还能用吗?”

那男孩奇道:“可以,怎么了?”

“跟你买下来好吗?你报个价。”宁宇开始掏钱包,“要现金还是手机支付?”

这回不光是那男孩儿,阿崇都愣了下:“你买人家电视干什么?”

宁宇只说:“你想要我们就买。”

阿崇皱眉:“买了干什么?”

宁宇还是说:“你喜欢就带回去。”

多管闲事。阿崇有些烦躁,丢下一句:“随你便。”说完就径直出了这个小店,走到车前上了车。

宁宇跟那黄毛男孩讲了半天,软磨硬泡后还是把那电视买了下来。他一个人搬麻烦,那男孩儿帮着他把电视放后备箱就走了,宁宇拍拍手上的灰,上了车。

上车后他看到阿崇靠着车座椅,手上居然拿着一本书。看着倒是专心致志,就是人和书的气质过于不符,有点奇怪。宁宇瞥了几眼,书应该是之前他丢在车上的,《心理学原理》。

“看这个做什么?”宁宇问。

“心烦想静静。”阿崇啪一声合上书,“结果看了几页居然更心烦了。”

“您为什么心烦?”宁宇问得很小心。

阿崇拿书轻轻打了下宁宇的脑袋:“你买那东西做什么?”

“看你喜欢,你喜欢的都给你买啊。”

“你又看出来我喜欢了?”

“嗯,看出来了,喜欢什么的时候就别别扭扭的。”宁宇语气随意,打算放首歌听转移话题,问,“你想不想听粤语歌?我有点想听陈奕迅。”

阿崇一声不吭地盯了他一会儿:“我现在只想把你扒光好好收拾你一顿。”

“不劳驾您,我可以自己脱。”宁宇笑着说,“还气吗,不气了吧?吃不吃果冻?”

“……”难得被堵得不想说话,阿崇叹了口气,“你烦死了。”

宁宇心中倒有几分得意。跟阿崇待的时间久了,别的没进步,怎么套路着哄人他倒是摸索着学了个门儿清。

见阿崇没有启程的意思,宁宇摇下车窗支着脑袋去看天边的晚霞。是纯然边境的风貌,晚霞里似乎也有热度,像一团火烧在天际,云朵也沾了大片大片的霞光。

眼中的街、景,房檐上的金色孔雀,黑黄皮肤小孩的人字拖,女孩五颜六色的傣族裙,穿过眼睛。宁宇看着,感受着,突然道:“这里好漂亮啊。”

阿崇还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觉得这儿乱糟糟的。”

“大城市也很乱啊,但这儿的乱没那么吵,气氛很安静,这里的乱很真实。”宁宇说,“你出生的地方很漂亮,长大的地方也漂亮,运气不错啊。”

阿崇哦一声,说:“这个地方有个别名叫天使之城。”

宁宇诧异地回看他:“……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呆子。”阿崇大笑起来,“但是之前下来拿货有听朋友讲过,说这地方的地名在傣语里的意思是……会弹琴的坝子。”

“还挺好听。”宁宇低头想了下,“城市好像都有自己的别称,以前没有感觉,只觉得那些形容都冷冰冰的,只是字眼而已。”

阿崇点头:“所以呢?”

“现在觉得城市的样子跟人的记忆有关系。”宁宇笑了笑,“总感觉跟你有关的城市,都应该被叫作天使之城。”

“可以了。”阿崇没忍住笑了,“马屁精。”

他们下了车,在晚霞里走。

路过一座桥,阿崇在桥上点了一支烟,他们一人抽一半,看桥下的河。

“这趟回去以后,你工作的事儿也上上心。”阿崇难得说起这个,“能留校不错,我看你这性子当个老师也适合。领导那边多走动下,别傻乎乎地就等着天上掉馅饼。”

宁宇表情无奈:“你变了。这里这么漂亮,你居然跟我说这么煞风景的话题。”

“没有吧,关心你。”

“你今天真的奇奇怪怪的。”

阿崇低头去看自己腕上的红线和佛珠。

可能是有些奇怪的想法,总觉着带这人来这里好像是在进行某个仪式,现在交接完成了,算得上是终于完成了。

阿崇忽而低头笑了笑,说:“喜欢你做老师,觉得你讲课会很帅,没有别的意思。”

换宁宇不好意思了:“……你这样不好吧,你这样说我还怎么去做别的?”

“开玩笑的,你开心就好,做你想做的事。”阿崇又问,“那以前有没有过那种,想做什么的梦想?”

“有倒是有,不过现在这个年纪不行了。”宁宇笑了,“以前想做运动员,跑短跑。”

“短跑?”阿崇奇怪,“为什么?”

“原因比较奇怪。”宁宇说,“我高中那会儿班上有个体育生,叫张

涛,我们一个寝室的,他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有最后一节晚自习都不用上,要去训练,当时我特羡慕他不用上课。还有打饭也是,他就属于一下课就飞奔去食堂打饭的那种,但我不喜欢跟人挤,每次去都没什么菜了,他后来都会给我捎饭……”

虽然是很孩子气的想法,但阿崇听得很认真。他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只有后来被师父丢去佛学院拿了个没有用的文凭。

“是很好的朋友啊。”

“嗯,后来涛子保送体大又进国家队了。”宁宇叹了口气,“要是我爸没插手我的志愿,说不定我也能给国家拿个金牌!

“得了吧你。”阿崇嗤笑。

“我认真的,你别不信。”宁宇瞪他一眼,“当时我有空就去看涛子训练,我还跟他比过一百米,成绩跟他的差不了多少,体育老师都说我是块料。”

阿崇瞥他一眼:“我跑得也很快,要换我十八岁,那肯定秒杀你的涛子,信吗?”

宁宇上下扫视阿崇一眼,只觉得这人怎么看都很懒散:“不信。”

阿崇把烟掐了,调整了下身体状态,微微站直,宁宇莫名有种这人怎么一下子变高很多的错觉。

“比比?

宁宇蒙着:“比什么?”

“比谁跑得快。”

说完阿崇就奔跑起来,完全没来由的。

简直就是猝不及防,说是一阵风掠过都不夸张,几下宁宇就看到对方冲到了桥头。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追上去,又听到阿崇一边跑一边笑,还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快一点。

快赶上来。

阿崇也没吹牛,真的跑得很快。宁宇铆足力气追了半天才摸到阿崇的衣角,等攥住了,阿崇碰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

行人只能看到两个男人拉着彼此的手一前一后地在街上奔跑,踏着晚霞,笑笑闹闹的模样。

他们跑得很快,不断路过这个小城的风景,也像在积蓄着什么力量,要和风一起飞进云里。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第44章 出书版番外

Bangkok

接到周嘉欣女士电话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她在电话里面哭。

“小宇,你睡了吗? ”她问,“你可不可以来机场接我? ”

这很尴尬。因为这会儿宁宇正在厨房洗杯子,是阿崇帮他拿的手机, 宁宇手上有水不方便接,所以按的是扬声器播放。

宁宇和阿崇对视一眼,才答:“妈,你在……哪个机场?怎么了? ”

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长水机场。”周嘉欣声音哑哑的,“我来找你,我要跟你高叔叔离婚了。小宇,你陪陪妈妈吧。”说完像是又哭了。

阿崇大概觉得自己听下去不太好,把手机放到橱柜架子上,转身出了厨房。

宁宇皱起眉,拿毛巾擦手:“离婚?怎么突然要离婚? ”

“这个等下见面我跟你说。”她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你先来机场接我。”

“啊……这个,妈,我不在国内。”宁宇拿起手机换成听筒模式, “我有个……朋友结婚,我来曼谷了。”

“没关系,我现在买票过去。”周嘉欣很坚持,像是一定要见到宁宇,“我买好票告诉你,你来机场接妈妈。”

接完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宁宇皱着眉走出去。阿崇在客厅收拾他们的行李,这次回来只待几天,参加完三姐的婚礼后他们就要回昆明了,宁宇博士快毕业了,学校里有一堆事儿。

“打完了? ”

“嗯。“宁宇还在诧异,“突然说要来找我。”

阿崇背对宁宇,开始脱衣服,打算试中午去买的正装。他扣着衬衫扣子,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你妈妈很任性啊,说来就来。”

“她是这样的,有点长不大的感觉,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宁宇 叹了口气。

阿崇轻笑:“以前也不见怎么联系你,有事儿就找你了?她就你一 个儿子吗? ”

宁宇静了下才慢慢答:“她有两个儿子,但我只有一个妈妈啊。”

“无意冒犯。”阿崇摊手,“别在意。”

宁宇也没怎么在意,又问:“那……我带她去住酒店? ”

“随便你啊,带回家里也可以,又不是没有房间,收拾一下就好。” 阿崇套上外套,“这也是你家。”

衣服穿好了。宁宇感觉阿崇的衣服不太合身,穿身上有些松垮。正 装也穿得懒懒散散的,当时跟他讲了换一下,阿崇又说这样自己会舒服 一点,不想被拘着。不过好看倒是好看,像他。

盯着阿崇看了下,宁宇开始愣神,像是看呆了。阿崇好笑地走过去拍拍他的头:“干什么,盯着我看。”

宁宇还是看着阿崇:“……你好看。” L ,,

阿崇笑了,揉揉宁宇的头发:“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邀请我吗? ”

宁宇点头。

“哦,那你妈妈怎么办?”

“发消息过来说一点多落地。”宁宇已经伸手去解阿崇的扣子了,“来得及吧。”

他依旧处在对性好奇又渴望的年纪,似乎很轻易就会被挑起欲望, 阿崇心想。后天要穿的正装还是套在身上,宁宇咬了他肩膀一口,没轻没重的,有一点疼。阿崇拍拍他的屁股,把人抱起来换了个姿势,架着人在沙发上做。

曼谷本来就热,做完一次满身是汗,宁宇架着不想动的阿崇去洗澡,没洗完又被打断做了一次。等出来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宁宇只能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出门了。

宁宇已经三四年没有见过妈妈了。

阿崇本来给了他车钥匙,但最后宁宇还是打算打车。他需要思考下怎么处理一下自己这个棘手的妈,毕竟后天要出席三姐的婚礼,但把妈妈一个人丢下也是万万不行的。

接到周嘉欣的时候宁宇着实吓了一跳。

她之前的长卷发剪短了,居然剪了一个齐耳的短发,而记忆里很喜 欢穿裙子的母亲今天却穿了一件中性衬衫配牛仔裤运动鞋,很显年轻的打扮。

她拖着行李走过来,抱了宁宇一下,轻轻的,没放开手,很久都没有。

宁宇身体僵硬了一秒,因为他看到周嘉欣红肿的眼,还有她眼角的细纹。

那一刻他只觉得妈妈好像老了很多,好像还胖了一些,仔细看能看到老态,无法掩饰住的那种。

心酸的同时他眼睛也酸了一刹。

“妈。”他努力让声音温柔一些,“没事了,接到你了。”

周嘉欣不答话,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宁宇只能又轻声问一句:“怎么突然要来找我?高叔叔欺负你了吗? ”

周嘉欣还是把头埋在他肩膀,宁宇感觉到肩上有水渍泅开,她应该是哭了。

她半晌才道:“妈妈只是想你了。”

在出租上,周嘉欣女士头靠着窗户,好像很累。宁宇把水拧开递给她,她接了,没有喝。

宁宇看了看她的脸色,谨慎地问:“是高叔叔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 事情吗? ”

按理来说好像不应该。高叔叔是个老师,性格很好,待人也不错,比较温厚的人,会陪妈妈去广场跳舞的那种。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也很幸福吗?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周嘉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又要哭。

宁宇不敢问了,连忙转移话题:“那不提了。”

静了下,倒是周嘉欣自己提起了 :“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明明都这个年纪了。原因好像是一些没办法原谅的事,但似乎又只是一些小事。换成别人或许就是一句‘算了’,但 我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算了。”

宁宇递纸巾给她,只说:“那已经决定好了吗?手续也办了吗? ”

这一晚的周嘉欣不像一个母亲。她很孩子气地对宁宇说:“没决定好……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再待在那里,但没有地方去,所以很想找你。小宇,你忙吗,妈妈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

宁宇叹了口气:“没关系的,妈。”

在车上她唠唠叨叨地问了宁宇的现状。啊?博士都快毕业了?她很惊讶,都快毕业了,又问,那需要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吗?

宁宇说之前打电话跟你提过一次了,毕业典礼学校已经提前办过了,学校没有办得很隆重。她不信,一定要说宁宇没有提过。宁宇说真的说了,当时还发了照片给……说到一半他顿住了,说嗯我记错了,确实是忘记跟你说了。周嘉欣摸摸他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忘了,但你忙, 有自己的事情,妈妈不怪你。

还说,小宇真的长大了,从来不要妈妈操心的。

她抱打宁宇的肩膀,把眼泪揩在上面。

宁宇不吭声,静静听着。

她问宁宇住哪里,宁宇说自己和别人一起住。她又说,妈妈可不可以不住酒店,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好吗?

宁宇不讲话了。周嘉欣又问,你跟喜欢的人一起住吗?

宁宇点头。周嘉欣说,我可以看看她吗?

本来是想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但看着周嘉欣的样子像是又要哭,她还加了一句:我最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失败的人,也是个失败的妈妈,小宇,你别怪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喜欢的人。

宁宇只能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阿崇发消息,说我妈想看看我住的地方。

阿崇很快回过来,问在家里住吗。

宁宇回过去,说我也不知道我妈什么意思,但看她状态不太好。 这次等了一会儿阿崇才回过来,说那就回来啦,时间很晚了。

宁宇收了手机,很认真地问:“你真的想见他吗? ”

周嘉欣很认真地点头:“想的。我给她红包可以吗?没有准备礼 物。”

宁宇想了想,还是说了 :“但跟我住的是男人。”

周嘉欣的表情凝固了一秒。

宁宇想过很多次对周嘉欣坦白时对方的反应。可能会哭,会崩溃, 会无法接受……想过的,他都想过。宁宇是很认真的人,他在网上查过 很多经验帖,去看别人怎么跟他们的父母出柜坦白。他甚至还做了个名 叫“认识LGBT群体”的文件夹,把有关这方面知识的例子、电影都整理到了里面。他认真地给自己的出柜写过一个计划表,怎么告知父母他自我认同的过程,告诉他们自己可以面对未来。

他很认真地准备过这一切,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有些突然,他很不郑重地把这件劭摆上了台面。

周嘉欣声音有点抖:“多久了? ”

“五六年了。”宁宇说,“我之前来泰国读书就是找他,我这些年读书一直跟他在一起。”

“你爸……”周嘉欣嘴唇发白,“你爸知道吗? ”

“一年前他来昆明出差,我跟他说了。”宁宇说,“爸爸很生气,你也知道的,爸爸性格……”

周嘉欣一脸错愕:“…… 宁仲海居然不告诉我。”

“爸爸让我自己告诉你。我给你打过电话,打过去好几次你都在打牌急急忙忙挂了,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宁宇认真解释,“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难过,也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

周嘉欣呆了很久,突然一把抓住了宁宇的双手。

她脸上不见几分怒气,看上居然是有些慌乱的。她问:“小宇,你想好了吗? ”

宁宇慢慢点头:“想好了。”

“你不要觉得这是很刺激好玩的事情,你以后结婚啊,身边朋友 啊,还有……”周嘉欣有点语无伦次,“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能……”

她此刻惊慌失措的样子让宁宇有些恍惚。

是第一次感觉到在对方心里自己也是有分量的。她好像在怕自己受伤,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怕自己后悔。

宁宇低头,轻声打断她:“妈,我没有觉得刺激好玩,我知道这是 一件很难的事。”

周嘉欣愣住了 :“那你还……”

“我喜欢做很难的事。”宁宇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还想去我住的地方看吗? ”

“……去。

“那你要答应我,见了他要好好说话,发脾气可以冲我来,不可以对他发脾气。”宁宇认真嘱咐,“好不好?”

“我知道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嗯,那……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让他在家准备一下。”

“不用,我都带了。”

“肚子饿吗? ”

“不饿。”

这对平日联系不多的母子此刻像是身份调换了一般,儿子变成了长辈,母亲变成了孩子。

他们似乎都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周嘉欣答了这句后就开始沉默。宁宇想说什么,她有些抗拒地偏开了身子,说:“你让我静一静。”

宁宇开始有些愧疚。明明人家是出来散心的,说不定这一出搞得她更难受了。只不过奇怪的是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心中是释然的,好像完成了某个任务。

上楼的时候他们俩都有些紧张。

宁宇心神不宁地玩着手里的钥匙,心道阿崇应该已经躺下了,他肯定不喜欢这种场合,这样也好,可以避免一下尴尬。

结果开门发现阿崇在客厅收拾东西。他手上还有一沓书,是宁宇的。

周嘉欣表情一直僵着。阿崇听到声音,把书放下走过来,笑着喊了句阿姨。

他很自然地上前接过了周嘉欣的挎包,揽着她到沙发坐下,倒水。 他说时间很晚了,不知道您饿不饿,我刚刚翻到家里还有燕窝,等你们 的时候炖上了,再等一下就可以吃。

后来反而是周嘉欣不好意思了。宁宇在旁边听阿崇笑眯眯地跟自己妈妈聊天,听得那叫一个哑口无言,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会说话的人。

明明看着不像是会跟长辈相处的人。

燕窝吃完,周嘉欣被阿崇一句句哄得眉开眼笑,脸色都好看很多。

气氛看上去还行,但宁宇总觉得这两人看着哪里怪怪的。

很晚了。宁宇作息比较健康,听了会儿就开始打哈欠。周嘉欣注意到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小宇,你先去洗,我跟阿崇聊聊天。”

宁宇下意识挺直背,刚打算想个借口拒绝,阿崇直接开口了:“你去吧,洗漱好去看看阿姨的房间里缺什么。”

周嘉欣也笑着看他,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

宁宇也只能忐忑地去洗澡。

他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周嘉欣在客房里的卫生间洗澡,阿崇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歌。

宁宇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到阿崇边上,取下对方一只耳机,把阿崇的头揽进怀里。

“……我妈没说什么不合适的吧? ”宁宇摸阿崇的头发,“你没必要因为我面对这些,对不起,我下回再跟她好好说。”

阿崇伸手把取下的那只耳机塞到宁宇耳朵里,答非所问地道:“跟我听完这首歌再说。”说完又搂了他一把,姿势变成了阿崇环着宁宇。

门没关,宁宇一边听歌一边分神去注意周嘉欣洗完澡出来会不会“路过”门口。阿崇直接把头搭到他肩上,蹭了蹭。

阿崇听的是一首很老的粤语歌,宁宇又奇了一下,心道这人听歌越来越杂了。

“……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

阿崇吻了下宁宇的耳朵,在没有音乐声的那侧耳边对宁宇说:“阿姨问我们怎么认识的。”

耳朵痒,但很舒服。宁宇用耳朵蹭了下阿崇的唇:“你怎么说的? ”

“实话实说。”阿崇像是笑了下,“就是偶然认识了。”

宁宇也笑了 :“还说了什么?有问你什么吗? ”

“问了,我都如实说了,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嘛。”阿崇说,“就家庭,工作之类的。我跟她说我只有养母,她好像还有点不好息思,可能怕我伤心,后来就没往下问。”

“对,她这人有点心软……她性格像小孩子,其实还是挺开明的”。 宁宇叹了口气,心道还好没为难人,“还聊什么了? ”

“后来……就聊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 ”宁宇有点忐忑,“怎么说这些啊……都讲了什么? ”

“讲了挺多的。”阿崇说,“讲你小学参加奥数比赛得奖,是她带你去北京比赛的,说你喜欢吃机场旁边的一家糖葫芦,当时一口气吃了三 串。后来她去北京玩给你带了几串回来,但天气热,在路上糖就化了。 可你最后还是很开心地全部吃光了。糟糕的是那串糖葫芦导致她和你都被你爸爸骂了,因为你爸爸不让你吃小零食。”

阿崇感觉到,听着听着,宁宇身体绷直了。

他接着道:“她说,后来她再也不敢给你买了,而你也没跟她说过你想要。她说,不知道你现在还会不会喜欢吃,还强调说你小时候真的很喜欢吃。”

宁宇捂住了眼睛。

阿崇问:“你还记得吗?糖葫芦。”

宁宇摇头,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阿崇拍拍他的头,笑着继续道:“后来你妈妈讲着讲着就哭了,跟你还挺像的。她好像很怕我会骗你,问我跟你爸爸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被打……她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是你是一个好儿子。”

“别说了……”宁宇打断阿崇,“不想听了。”

“问也是你要问,说到一半又要我别说。”

宁宇忍不住把头埋到阿崇肩上。

之后阿崇真的没再说下去。过了很久宁宇才小声开口问:“ 她还说什么了? ”

阿崇笑了笑。

“你妈还说,有时候不知道跟你聊什么,总觉得你越大性格越像你爸。她也有一点怕你,不知道怎么管你。”阿崇语气无奈,“你妈妈还非耍给我红包,我要也不是,不耍也不是。”

“要吧,拿着。”宁宇哑声答,“拿着。”

阿崇摇头:“你明天带她去玩,拿那个钱买点她喜欢的东西给她,我要这钱不合适。”

宁宇没答,像是失去了反应能力,闷着哭,也没好恋思哭出声音,但泪一直涌出来。

阿崇也很少看宁宇这么情绪失控,叹了口气:“说是不怎么关心你,但其实还是记着你。离婚了没有地方去第一反应是来找你……你们 母子的关系也挺奇怪。”

宁宇还是捂着眼晴。

“我今天去接她的时候还在想,我可能跟她没有话说,总不见面,好像也没有什么感情。但当时我在机场看到她……我一下子就好难受,我觉得她身体好像变小了……你能理解吗?我不知道人变老为什么身体像是会缩水。然后她走过来抱我,跟我说她想我了。那一刻之后我想起了好多好多,原来我一直都很在意她。”

阿崇也不作声,听着。

宁宇继续道:“我妈记性真的很差,很邋遢。什么瓶瓶罐罐的盖子永远不会记得合上,拿了东西也不放回原位……她也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不记得我鞋子穿什么码,甚至都不知道我博士快毕业了……太过分了吧,她好像把所有关心都给了我弟,还有她自己。”

“听起来确实是很糟糕的妈妈。”

“是啊,太糟糕了。”宁宇声音哽了下,“但是我还是会因为她哭, 我看她过得不好,看她变老,看她一条皱纹都这么难受。”

阿崇想了想,低头去看宁宇的眼睛,认真回答他:“但是我还是会羡慕你。你还有糟糕的妈妈,我没有,我只有糟糕最高级的三姐。”

他们交换一个拥抱,继续听耳机里面哀哀的歌声,没人再说话了。

宁宇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喂给阿崇,是柠檬硬糖,中间有夹心。

阿祟喜欢吃这种糖,需要耐心含很久才能吃到心,阿崇喜欢等待的过程。 但今天阿崇直接把糖咬碎了,捏着宁宇的后颈和他接吻,他们一起吃化那块有些酸的硬糖。

那一晚宁宇睡得不好,可能是离开泰国有段时间开始觉得不适应,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这导致第二天他罕见地起得非常晚,醒了发现阿崇和妈妈都不见了,打了几个电话居然都没人接。宁宇拿着手机茫然了会儿,下一秒收到阿崇的一条短信。

“带阿姨出来逛逛,你起了就做自己的事,或者多睡会儿,我们中午回来。”

宁宇回完信息,问他们在哪里,说自己过去找他们。结果导师打了 个电话过来,让他尽快补一份材料交给他。没办法他只能火急火燎地开电脑开始肝材料,而阿崇也没再回他短信。

他们回来已经快中午了。

宁宇刚好弄完把文件发过去,阿崇和周嘉欣说说笑笑地进门,换鞋,看都没看他一眼。

宁宇狐疑地问了句:“你们……去哪了? ”

“我骑车带阿姨去逛了下水上市场。”阿崇笑着递过一袋吃的,“我们俩在那吃了,给你带了粉丝虾煲。”

周嘉欣接了句话:“这个真的好吃的啦,小宇你尝尝看。”

宁宇接过那袋吃的,思考了下发现阿崇话里怪的地方:“你骑车……带我妈? ”

“是啊。”阿崇笑,“本来说开车过去,但阿姨说想坐摩托车。看我干什么,你不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吗?”

旁边周嘉欣看了看宁宇的脸色,小心地补充:“妈妈没有坐过,想试试。”

那还能说什么。说话间阿崇已经优哉游哉地找出了柜子里的咖啡开始弄。当初回国他们基本没搬什么东西走,因为阿崇除了开餐厅也有 做一些泰国特产进口,时不时会带着宁宇回来住,所以家里也没什么变化,很多东西都没带走。

“水上市场好玩吗? ”宁宇跟周嘉欣说话,眼睛却放在阿崇身上。

“水上市场还好,好玩的是大象,我们还去旁边的大象村了。”周嘉欣很兴奋,“大象好听他的话,阿崇以前学过驯象你知道吗?那个象妈妈好亲人的,小宇你看这个我拍的照片……”

宁宇瞥了阿崇一眼:“骑大象还有看动物表演的行为我们还是要制止的。”

周嘉欣和阿崇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做了个“被说了”的表情,不再说大象了。

阿崇把咖啡机调试好,倒了杯牛奶出来打奶泡,本来要往接好shot的杯子里冲了,但他动作顿了顿,抬头问了周嘉欣一句:“阿姨,你要不要试试拉花?”

“啊,拉咖啡的花吗?我不会的!”周嘉欣说着不要不要,人倒是已经站过去了,“我手很笨的。”

“没事儿,我这里原料很多,给你拉着玩。”

宁宇此刻内心已经充满了省略号,心说周嘉欣这一 “玩”不知道要废掉阿崇多少好咖啡。

周嘉欣开开心心地走到阿崇边上看示范教学了,一边看一边拍视频,下一秒就发了朋友圈。配文:帅气的咖啡师[微笑][微笑]。

宁宇看完那条朋友圈后本来都滑走了,最后还是翻上去暗搓搓点了保存视频。

周嘉欣是个手一点都不巧的人,她玩拉花玩得不亦乐乎一杯又一杯,宁宇在边上看着失败品心疼不已。好几次好想说什么阿崇都使眼色制止了,宁宇很无奈,只能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灌下那堆咖啡。

后来周嘉欣发现他一直在喝自己的失败品,说了句:哎呀,那几杯妈妈做得不好,你不要喝了,等下杯给你拉个心。”说着就要去倒。

阿崇感觉好笑,也在边上搭腔:“是啊,你今晚不想睡了?”

那么贵的豆子……不喝很浪费啊。

宁宇撇撇嘴,也没敢出言顶撞,只是把那堆做坏的拿到自己这边慢慢喝,心里对这两人的浪费行径很是不齿。

结果过了会儿周嘉欣亲自端了杯咖啡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捧给她看。

“小宇,你看妈妈这个心拉得好吗?”

宁宇看了看,确实蛮好看的,比起之前那些,虽然爱心的尾巴有点歪了……周嘉欣女士能做出这水平实属不易,不能拿她跟阿崇的水准比较。

周嘉欣看了看宁宇的脸色,眼疾手快地把剩下的失败品全部倒掉, 说:“你就喝这杯,妈妈专门给你拉的。”语气居然带着点讨好。

阿崇已经在收拾咖啡机了。他没看这边,但说了句:“宁宇,待会儿你洗杯子。”

“哦……”宁宇迎着他妈期待的眼神接过那颗心,“知道了。”

后来三个人坐到餐桌上,不知怎的,明明挺大一张桌子,宁宇还是 觉得空间很小。他左边是妈妈,右边是阿崇,喝着周嘉欣给自己做的咖啡,吃着这两人带回来的粉丝虾堡,感觉气氛好像很和谐,但又有一点诡异。

沉默半天,周嘉欣先开口来了句:“泰国这里对……是不是好一 点?不然你们不要在国内,就留在……”

阿崇很自然地接话:“其实没什么区别。”

宁宇也只能接一句:“在哪里都差不多的。而且我们毕竟都不是泰国人,阿崇也想在国内生活。”

沉默了会儿。周嘉欣表情有些怪异。她看着杯子里的雾气,半晌才道:“我……我就是怕……”

宁宇连忙打断她:“你不要担心,我想好了就会自己面对的。”

周嘉欣一怔,自我宽慰般地说了句:“嗯……其实我这样看,觉得你们和普通人过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阿崇却说:“还是有区别的。”

周嘉欣转了转杯,抬头。宁宇动作顿住了,也抬头看阿崇。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看,阿崇才笑着接了句:“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区别,那为什么阿姨会担心?。”

周嘉欣只能勉强道:“我虽然很难理解,但很尊重小宇的……主要是你们这个结婚也不可以啊……”她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还有别人也很难认可……”

宁宇撇嘴:“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别人认可,人又不是为了被认可和结婚活着。”

阿崇笑:“我这个人也比较奇怪,有时候总觉得被认可的事情做着反而没什么意思。”

宁宇也跟着笑,顺着聊下去:“你这个叫作求异心理。真能结婚你也不会……”

结婚?字眼够敏感,于是周嘉欣有话题可说了。

“其实也没必要太执着婚姻,你们看,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还是可能离婚,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东西不会变。虽然……我觉得人还是要经历这些,人生才完整。”

她的话似乎自相矛盾,说完又转而去问阿崇:“如果可以结婚,你会跟小宇结婚吗? ”

宁宇手一顿,被这话吓得筷子都快拿不稳了。

阿崇抱起手想了想:“如果要我说实话,那就是不会。” 周嘉欣似乎也不意外,点头:“是的啦,你也别讲谎话骗我,我想听听你怎么想的。”

阿崇点头:“我不骗您,我觉得婚姻不适合我,所以我从没有考虑过。”

“不适合? ”周嘉欣皱了下眉,“没有试过怎么会这样说? ”

“因为……”阿崇顿了下,“因为我不太喜欢这种形式,我不喜从太固定的东西。”

周嘉欣摇头:“你这个说法放在外面,人家要讲你不负责任。”

阿崇摇摇头,不多争辩:“现在人都那么忙,谁整天关心我的生活。”

静了下。

“因为某些原因,现在的我也觉得结婚没有什么意思。”周嘉欣用长辈的语气说,“但是我是小宇的妈妈,你晓得伐?所以希望你们好好的,就算……”

宁宇这才插了句话:“妈,不讲这个了好吧。”

周嘉欣看宁宇脸色不好看,也只能噤声了。

吃过饭阿崇出门去帮着准备三姐的婚礼现场了,宁宇就一个人带着周嘉欣逛曼谷市区。

回程路过Under Water World的时候周嘉欣提出要去逛一逛,宁宇停了车带她去了。

这个海底世界不算大,基本都是些家长带着小孩子来玩。宁宇陪着周嘉欣逛,帮她拍照,怎么都束手束脚。

毕竟不常相处,终究是生疏的。

好不容易逛完出来了,周嘉欣看到有卖冰淇淋的说想吃,宁宇带她去买了,结果周嘉欣只买了一个,递给了他,哄小孩一样地说:“…… 巧克力味的。”

宁宇接过来的时候人都有点傻,他也不懂拒绝亲妈,即使这会儿不想吃还是两三下吃了。

周嘉欣就看着他吃冰淇淋。关系生疏聊不起来,她想了半天,结果最后问了句:“你们俩……平时怎么吃饭? ”

宁宇:“我做饭。”

周嘉欣奇了 : “什么时候学会的? ”

“做习惯了就会了,还挺喜欢做的。”宁宇谨慎地说,“应该还挺好吃的。”

“啊,也是,你也长大了。”周嘉欣慢半拍地点头,继续尬聊,“那他不会做饭吗?”

“他没告诉你吗?他开餐厅的啊,这些年一直做餐饮,做饭做得比我好多了,什么菜都会。”宁宇这才笑了下,“只是他工作比我辛苦, 在家都是我做事。”

周嘉欣不说话了。

宁宇右了看她的脸色,小声问:“你喜欢他吗? ”

周嘉欣瞅他一眼。

“喜欢倒是喜欢,就是如果把他当……总觉得有点太……”她一句话停顿了好几下,“太世故了。我……怕你吃亏。”

宁宇这次只说了一句:“我心里有数。”

周嘉欣叹了口气,最后道:“你开心就好。”

那晚睡觉前宁宇抱着阿崇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被蹭得很是火大的阿崇也就理所当然把这视为邀请了,把人扒光做了一次。

怕被听到,两人做得很慢。等最后收拾完,宁宇抱着阿崇蹭来蹭去,半晌才小声嘟嚷了一句:“我妈今天居然给我买冰淇淋了。”语气还别别扭扭的。

阿崇奇怪:“所以? ”

宁宇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喜欢吃巧克力味的甜筒,天天缠她给我买……还以为她不记得了。”

阿崇听完笑了笑:“你这么好哄的,一个冰淇淋就开心了。”

“我也觉得。”宁宇叹了 口气,“但我们相处得好尴尬,我……好不 自在。”

“巧了,我一想到明天三姐要结婚也很不自在。”阿崇叹气,“这么一想也挺搞笑,你妈离婚,三姐结婚,明明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的事 儿,都凑一块儿了。”

第二天是三姐的婚礼。

宣誓是在教堂里。宁宇一开始很惊奇三姐会信基督教,结果阿崇告诉他不算真的信,是因为三姐不想信佛。问为什么,阿崇说那女人就喜欢与众不同。

宁宇感觉阿崇这一天全程都在走神。

是他挽着三姐把人送到新郎手上的。送到地方了阿崇却像傻住了,半天没反应,也不把三姐的手递过去。等牧师提醒了他才把三姐的手交出去,人退到一边,像是笑了笑。

宣誓的时候,周嘉欣坐在宁宇旁边,毫无预兆地无声哭看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宁宇对她这番操作很是无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旁边一直递纸巾。

结果后来三姐看到周嘉欣哭了甚是感动,毕兄在场没有人哭,于是她快乐地把捧花抛给了周嘉欣。

仪式结束,他们转移到音乐草坪上吃晚宴。场地不算大,但宁宇觉得环境还挺不错,可能也有阿崇的功劳在。宾客喝过香槟后,音乐声起,要开始跳舞了。

周嘉欣自己去找人喝酒了。宁宇没事做,拿着酒杯四处看。阿崇今天很忙,来回帮着招待客人,宁宇帮不上什么忙,就偶尔拍拍照片,和别人闲聊。

直到《一步之遥》的音乐声响起。

宾客都静下来。圈出来跳舞的地方灯光暗了一些,三姐提着裙摆走到了中间。她今天很漂亮,宁宇从没见过她这么漂亮和蔼。

然后宁宇看到阿崇跟着到了台中央。别人大概看不出来,毕竟这个 头发抓得很好看,打扮也得体自然的男人似乎挑不出来什么错。

可能只有宁宇看得出来,那个看上去完美的阿崇有点紧张。 他视线里的阿崇微微低头,对三姐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宁宇不想看了,他转过了身。

好吧,你可能要说三姐的醋没什么好吃的吧。但就是不太想看,不想看阿崇跟别人跳《一步之遥》,心烦。

他闭眼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等杯子放下,又感觉到有人在走近自己。

接着酒杯被那个揽住自己的人碰到了草地上。宁宇被突然出现的阿崇抱得一呆,再往台上看,三姐已经和她的新郎在跳舞了。

“很丢脸,被拒绝了。”阿崇在宁宇耳边说,“她不要我。”

宁宇连忙哄他:“我要我要。她怎么不跟你跳吗?”

“嗯。”阿崇声音有点低落,“还骂了我,说我又不是没有老婆,让我来找你。”

这话也没毛病,宁宇拍拍他的肩:“好的啊,那我跟你跳好不好? ”

阿崇抱着他,半天没反应,很久以后才堵着气说了句:“不跳,谁爱跳谁跳。”

宁宇只能赶紧顺毛,好言好语地哄了阿崇半天。

阿崇最后也没有完成请三姐跳舞的愿望。他在婚礼上闷闷不乐,跟宁宇站在安静的角落看着三姐在宾客中间跳舞。三姐以前就在夜场里跳舞,什么舞都会跳,观赏性很高,是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一个。

他们看着她,也只是看着,没再靠近过。

宁宇看阿崇有些低洛,还是安慰了一句:“今天你应该为她高兴。”

阿崇想了想,答:“她从前告诉我她一辈子都不会结婚。而且她这人……不相信爱这种东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那人结婚了。”

三姐的结婚对象在阿崇看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没钱,没相貌,做点批发水产的小生意,以阿崇的视角看三姐的婚姻是没办法理解的。

宁宇看了看场中跳着舞的三姐,叹了口气:“或许她不一定是因为爱结婚,只是想要一个人陪。”

阿崇摇摇头,答:“我居然有种被她抛弃的感觉。”

宁宇揽着阿崇的肩:“那我以后就永久接手你吧。”

久久以后,阿崇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句:“我想过把我的幸福都给她,让她永远像现在一样笑。”

宁宇不太开心,回他:“那你自己怎么办? ”

阿崇答得理所当然:“所以只能麻烦你让我幸福一点了。”

宁宇笑了笑。他摸到阿崇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握住,轻声道:“知道了。”

那句话落下后,他们背后的夜空突然跃出―大片烟花。砰砰砰,人群也一下子兴奋起来。

烟花很美,持续了很久。场中本在跳舞的人也纷纷停下动作,抬头看一朵朵流逝在夜空里的花火。三姐的新丈夫好奇地问了三姐一句: “我们有安排烟花这个环节吗? ”

三姐也奇怪:“没有吧,我最讨厌烟花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了。”

“那是谁放的?谁喜欢这个? ”

三姐摇头说不知道。直到余光看到了什么,她朝那边挑起眉毛,笑了笑:“大概有的人喜欢看。”

“那边”的阿崇低头凑到宁宇耳边道:“我让人放的,好看吗? ”

宁宇瞥他一眼,大声回:“你又不是给我放的!”

阿崇闷笑:“是给你放的。”

宁宇想了想,还是不太信,勉强回了句:“……真的假的啊? ”

“你猜。”

“……我不猜。”

“好吧,不猜。”

“……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

阿崇这次不作声了,只是笑着看他。

宁宇被看得越来越热。

他很快就撑不住了 :“……别哄我啊……给三姐的骗我是送我的……”

阿崇还是不讲话,就盯着他看。

宁宇急了 :“你讲话啊……”

砰砰——怎么这么吵。

“要我讲什么? ”

阿崇低头,声音缓缓的:“讲这一秒很喜欢你,希望你永远快乐。” 也送你一次真实。

砰砰砰——烟花很漂亮。一瞬间的漂亮,曾经阿崇也送过这样一场转瞬即逝给他。

婚礼,音乐,香槟,誓言,永恒,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愿意,这一刻,这一秒,当下的所有,一切,一切,全世界一全都升上天空,炸响在曼谷的夜空中。烟火落下的碎片飞进脑子里,人糊涂了。

宁宇还在难以置信:“……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阿崇还是笑着:“是真的,这次的烟花是我放给你看的,等放完了,我还想请你跳舞。”

呼吸都快停了。宁宇头脑发热,满脑子都是——我要吻他。

他索性在下一个烟花爆开的瞬间抢着说出了那句——

“我爱你。”

砰砰砰。

一秒滑过去,天边的烟火消逝,过去也定格在过去。

时间往前走了,他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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