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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

所属系列:WingYing

《霸主的傻兒外卷:风起云涌》上 BY:WingYing

尚喜站在门外,心里盘算著,这都过了时辰,自己究竟要不要进去叫醒小主子。背挺直了,毕竟这里是容不得下人出错的地方,额上已经是汗珠连连。尚喜不禁回想当初在外头的日子,有一餐没一顿,自己模样生得好,长大了些就知道怎样靠这模样活下去。要是没有遇见小主子的话……

尚喜还在发愣,突然瞧见那门悄悄打开一个细缝儿。尚喜张圆了嘴,就见那双晶莹的眸子看了过来,眨了眨。“主子?”尚喜细声唤著,就见那门缝的整张小脸露了出来,对著尚喜笑了笑,唤道:“尚喜,你站在那儿做什麽?”

那少年打开了门,还小心望四处望,少年许是因为闷在房里,脸蛋有些泛红,清秀的容颜越发清丽起来。尚喜回过了神,道:“主子,君上真不在呢!”少年听了尚喜的话,顿时笑了开来,小声咕哝道:“还好,我还怕爹爹突然飘了过来,准吓死人。”

说完,还去拉尚喜的手,和尚喜比起来,少年似乎较矮些。还没等尚喜反应过来,就被少年拉入房里。少年拉著尚喜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尚喜毕竟还是年轻,见这榻子著实舒服,也没想到拒绝,心里更是舍不得起来。

“这里也有糖糕。”少年喜孜孜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小碟的精致糕点,放在案上,窃笑著。尚喜心里暗暗道,君上昨晚在外头站了一夜,今早自己来的时候还站在那儿,却也没让人把小主子叫回去,只叫自己要看好小主子。

少年坐在尚喜身边,咬了口手里的糖糕,看著尚喜,小声问:“爹爹知道我在这里麽…?”尚喜顿了顿,道:“君上该是不知。”少年点了点头,脸上也没了笑容,尚喜一见,便笑问:“主子和君上闹脾气麽?”尚喜知道,这小主子没什麽架子,而且,脑子似乎不太好,就君上把小主子宠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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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小主子脸红著跑来这阁楼的时候,自己明明瞧见了,小主子脖子的红印。自己在外头也没少经历这事,如今瞧见侍奉的主子居然是那般关系,心里实在没想到。昨日,怕是君上急了,把这单纯的主子吓到了。

微微叹了口气,尚喜对著少年道:“主子,今夜还是回栖凤楼好。”不然,君上又要在外头站一夜了。少年把手里的糖糕放回碟子里,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麽。尚喜淡笑,道:“主子,您挂念君上,尚喜便去替您瞧瞧,不会让君上知道您在这里的。”是时候去告知君上,主子肯开门让人进了。

“真的麽?”少年眼睛亮了起来,频频点头。“快去快去,帮我问韩叔叔,爹爹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尚喜微笑领意,只怕君上不只整晚没睡,连东西都吞不下腹。小主子是真不明白君上的心意麽?

见尚喜合上了门,少年深深吸了口气,而後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将里头的药粉洒在桌上的茶水里,捧著喝了进去。稍稍顺了气,想想日子,一年就要到了,那时候爹爹就不会对自己这麽好了吧……爹爹只让自己留在这里一年。

少年股腮,脚一前一後地晃著,胡思乱想起来。一想到昨日,少年红了脸,最後慢慢转为白。自己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自己只是问爹爹,什麽时候让自己回去。不能舍不得的,所以早点知道日子,心里就不会这麽难过。可是,爹爹昨日脸色可怕得很,好像…要把自己吞了一样。

自己真的不是故意把师父给的药粉洒向爹爹的……

那时候,真的慌了。

然後…爹爹全身抖了起来,一直喘气,脸红得好像会滴出血来……自己真不知道,爹爹会气成这样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少年偏头。爹为什麽爹爹生气的时候会喜欢咬人呢……

×××

夜里微凉,床上的少年轻轻挪动,却让床边一直站著的男人微微一顿。以为少年已经醒来,便坐在床头,欲伸手轻声唤著。少年转了过来,双眸闭著,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男人的手停了下来,而後鬼使神差地抚向少年的颊,极其轻柔,心里却矛盾,想看看这双眼睛,想听听那稚气的声音,却又不忍打扰人儿的睡眠。

枯坐著,由下身传来的热流袭遍全身,男人握拳,靠在床头,实在难耐,只能小心地俯身,吻著少年的耳。一想到自己这样子,却是那药粉惹的祸,便轻轻嘶咬起来。睡梦中的少年有些不安稳地呢喃,黑暗中,男人微微勾起嘴角,只在少年颈间留下印记。

“惜儿……”叹息著,因为药物而导致的欲望蠢蠢欲动著,那水歹人的媚药著实厉害,硬用内力压下的药力,似乎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已经制住不了。奈何,此药却是要雌伏於他人之下,方能凈解。想到此处,男人眼神越发冰冷,要不是惜儿心心念著那水歹人……

床上的少年动了动,男人静默,只见少年缓缓靠了过来,而後满足地呼了口气,蜷缩在男人怀里。那淡淡的药香味儿,让自己难以自拔。不是…不是不能委身惜儿,他甘之如殆。一想到少年昨日那般惊恐地推开自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心便狠狠揪在一块儿。

惜儿还是不愿接受自己。是自己逼惜儿留下来的,一年之期,眼看只有两月的时间,惜儿却已经急著离开自己。

莫不是……莫不是惜儿真真喜欢那水如云!

思及此,男人全身散发著冷气。这时,怀里的少年不安地动了动,揉了揉眼,双眼迷蒙。那冷意瞬间褪了去,男人拥紧了少年,少年似乎轻轻一笑,又睡了去。男人闷哼,将环在少年腰间的手猛地收了回来,要是自己控制不住,必当伤了惜儿。

眼里不禁浮现,曾经的糜烂、粗暴。当初这孩子在自己身下的时候,自己便从未留情过,定是痛苦难耐。毋怪,惜儿如此抗拒,即使忘却前尘,那刺骨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能抚平得了。想到这儿,男人压下难忍的欲望,起身离去。

轻轻合上门,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突地,冷道:“出来。”一个身影从柱子後走了出来,原来便是少年在南行的时候带回的尚喜。男人瞥了眼,吩咐道:“照顾好主子,主子少了根头发,就自行了断罢。”

“君上──”尚喜颤声唤道。“奴、奴下也行的。”之前的时候,也伺侯过许多达官贵人,无不满意的。尚喜有自信,能让男人喜欢上自己,至少,能让以後的日子无忧。“君上,奴下能服侍好君上的。”

欲上前一步,突地,觉得一股寒意涌上身,尚喜惊得定在原处,就怕那指著脖子的剑,直接刺了进去。而後,那剑慢慢收了回去,尚喜吓得坐在地上。转眼,哪里还见男人的踪影。尚喜惊魂未定,全身发软,颤颤地抚向脖子。早该知道,君上招惹不得……

看了眼那阁楼,目光渐渐冰冷。

凤惜一早便起身,却难得没看到总是站在外头的尚喜,素来不惯他人伺侯,便也随意披上袍子,带子也没系好,拿了盆子就要到院後的井打水。当初刚到这儿的时候,躲惯了爹爹,却也把这宅邸摸得熟了。就只有离栖凤楼最远的那间房,前方还有很大的水池,不知为何,凤惜一到那儿,浑身就不对劲,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宅邸里没几个下人,凤惜走了好长一段路,到了井边,脚跟已有些红肿。咬牙蹲下,抚著自己的脚跟子,喃喃道:“师父说急不来的……”早晨的水有些寒,凤惜冻的牙齿打颤,抹了把脸,这才精神许多。和师父一块儿的时候,都是自己给师父打水的。看著那水盆,水中的倒影,是个白皙的少年,脸上一个疤都没有,白白净净,五官清秀好看。

凤惜瞧了瞧那倒影,才发现颈处有著红印,摸了摸,不疼啊……噘著嘴,最近的虫子实在太多了。一抬头,就见远处走来一个汉子,还啧啧有声。凤惜看清了些,脸上扬起了笑,挥手道:“曹大叔!”那汉子听到凤惜的声音,也顿了顿,而後也笑了起来,方才那恼怒的神色已消逝无踪,大步走向凤惜。

“世子,你怎麽在这儿?”拍了拍凤惜的肩,只听少年不满道:“别叫什麽世子,叫凤惜多好听。”少年自傲的笑容,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这名,尤其,在爹爹叫自己惜儿的时候。想到这儿,凤惜不禁呆了呆,那个人……不知道现在好不好,那个也叫自己惜儿的人……

“惜、小惜,你那小厮呢?一大早的怎麽在这儿打水?”曹帅眼尖,抚著少年的头,疑惑问道。凤惜眨了眨眼,“我让尚喜去干别的事了。”看著曹帅,只见那汉子身上透著薄汗,便道:“今早大叔还有晨练麽?”曹帅爽朗笑著,打了桶水,也洗了把脸。

抬头,看著凤惜,缓缓道:“大叔要不好好把爷的正规军训练好,可真比不上那啥暗剑了……”凤惜懵懂地点了点头,喃道:“大叔很厉害的。”上次看见曹帅耍抢,眼珠子都快溜出来了,是男儿就该这样!

“和也比起来,可差得远了,改明儿小惜和爷求看看,让爷舞套剑法,到时候可一定要叫你曹大叔来瞧。”在爷手下这麽多年,看到爷的真功夫,也就那麽几回,且都是在战场上。那场面,当初自己也是因为如此,才会甘心效忠那天人般的男人。

凤惜甜甜笑著。大叔很厉害,爹爹一定也很厉害。“大叔带我去练兵场看看好不?”

此话一出,曹帅微微一愣,扯了扯嘴角,而後道:“那也是好!大叔带你去看看,爷手下的精兵烈将!”

後方突然传来一把嘹亮的声音。“晖,如此甚好,咱们一块儿去。”曹帅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咬牙切齿起来。凤惜转过头,便见一个儒雅的男子缓缓走来,脸上堆满了笑,双眼直勾勾地盯著曹帅。“老头子,你少多事。”曹帅没好气道。

“世子。”对著凤惜颔首示意,“可否让在下也随同?”凤惜正要点头,曹帅厉声道:“你要去自己滚去!”说完,架起了凤惜,直接离开。凤惜挣扎著,可那架著自己的双手实在有力,只能转头,看著韩公子擒著怪笑。凤惜闷闷道:“盆子……”还在那里。

×××

凤惜下了马,脸色苍白得可以,曹帅朗笑著,拍著马身,那马儿嘶叫几声,凤惜惊得又离了好几步。曹帅心知这孩子怕这东西,想来是之前留下的阴影。凤惜的事,自己还是有些清楚的,有一点自己倒是明白的。这孩子是爷的心头肉,要是没了,爷一刻也活不下。

凤惜愣愣看著那站成好几列的大汉,正在操练,还有一些坐在帐子旁,似乎没注意到这儿。曹帅推著凤惜,直接喊道:“大伙儿来瞧瞧,头儿给大家介绍。”那些汉子听到声音,目光转了过来。凤惜觉得有些不自在,曹帅朗声道:“这可是咱们的世子,你头儿的好侄儿。”

那些大汉面露惊奇之色,有些也走了过来,就近瞧著那暗皇的儿子。凤惜和他们打了招呼,觉得这儿新奇得很,只说要随处看看。眼神一转,就看见一些军人耍著刀剑,走近了些。看得开心,便也拍起了手,那些汉子被那少年这麽一赞,心里也有些神气起来,只觉得这世子还真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世子!”一个男子走来,手上还牵著一匹黑马。“你在这儿光看也会闷的,试试这匹兵马,君上骑过也说好的。”那男子是军里头的队长,人也是和气得很,一日下来,和凤惜也稍微熟了些。凤惜看著那匹黑马,有些顿了顿,可男子已经将马牵到身边。

凤惜瞧著那个头比自己还高的马儿,那队长只当这少年客气,拍了拍凤惜,道:“骑上去看看,就这校场溜几圈也是极爽快。”把这矮小的主子抱上了马,凤惜登时惊得抱紧了马头。“我、我不──啊啊!!”还未等凤惜说完话,那队长拍了马儿,那马儿便高高跃起。“啊啊啊啊──”凤惜吓得脸都白了,那马儿却已经在营内跑了起来。

“这──”那队长也发现不对劲,喊道:“世子!拉紧缰绳啊!”可怜凤惜哪听得进去,紧紧抱著马头,也不敢看前方。马儿跑得越发急,那校场的人连忙避开,曹帅听到动静,从帐子里头出来,便见一个少年抱著马,任那马儿发疯似地乱跑。

“怎麽会──”曹帅震惊看著,那队长也急了,忙道:“头儿!”曹帅大吼道:“你做什麽好事!谁让给世子骑马了!!”那又是爷的马,只怕再放任下去就要出事。二话不说,急急让人到马房再牵只马来。

曹帅看著那黑马在校场乱闯,校场上的人也连忙散了开。“快点啊──!在搞什麽!!”大声吼著,又急急对著马儿身上的少年喊道:“小惜,千万要抓紧!不要放开!”马儿到底有些傲气,似乎明白身上的人不能驾驭自己,竟然开始左右奔跑,不断甩著,似乎要把身上的人儿甩了下来。

曹帅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面,真是顾不得如此多,正要跑上前去,一双有力的手拉过自己,转头,却见男子恼怒的脸。“笨牛,你冲过去做什麽!”

“老头子!?”怎麽会在这里!

突然,听到马儿大声的嘶叫,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曹帅立马转过头,微微一愣。只见,那白色的发丝在风中轻扬,怀里紧紧抱著全身颤抖的少年,坐在马上,俯瞰他人。所有人跪了下来,慌道:“君上。”

男人冷冷扫了眼众人,只道:“都去领五十大板,曹晖,你一百大板。”只听,那声洪亮的“是”。在这如同天人的男人面前,无人敢贸然望之。

凤惜颤颤地缩在男人怀里,缓缓抬头,见男人眉头紧锁地看著自己,哽咽叫唤了声:“爹爹……”

凤惜埋首在男人怀里,不断抽泣著,一直到回到宅邸,任男人抱入栖凤楼,才稍稍抬起头。想来是心有馀悸,凤惜全身还是微微抖著,手一直拽著男人的袖子,就是放到椅子上,也会猛地跳起来,捉得更紧。

“爹爹……”小声地唤了声,想是哭了许久,声音有些沙哑,凤惜一惊,又闭上了嘴。男人将少年放在膝上,手轻轻拍著少年的背,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好些时间,凤惜才缓缓抬眸,悄悄看著凤韹的脸色。只见,那绝美的容颜,毫无笑容,凌厉的凤目直直瞧著自己,凤惜心跳得更快了。

师父真正生气的时候,也是这麽瞅著自己的。

“爹爹,我、我……”凤惜声音一抖一抖的,话也没法说个完整,想是真的吓到了。突然,一阵茶香扑鼻尔来,凤惜还未反应过来,茶水又收了回去。凤韹举杯,将杯里的茶水一饮尔尽。凤惜看得一愣一愣的,忽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压在榻上,唇被覆上,狠狠地,没有任何拒绝的馀地。

“唔──”凤惜被吓著了,不断挣著,可脚被紧紧禁锢著,双手被男人轻易地扣著,动弹不得。茶水渡入口中,凤惜却无力品嚐那上好的茶水,什麽东西在口里翻转著。“不──唔……”水滴由唇边落下,凤惜已经全身酥软,只能乖乖任著身上的男人随意掠夺。

良久,四唇分开,凤惜伏在榻上,喘著气。腰间,男人的手紧紧环著,骨子似乎要被揉碎般。凤惜微微抽泣著,实在委屈。“知道错了麽?”男人深冷的声音,凤惜惊得连忙点头。“错在哪里?”男人俯身,轻声附耳道。

凤惜顿了顿,抬眸,眼眶红肿,小声道:“没、没和爹爹、爹说就、就跑到外头……”耳垂,传来一阵麻痒。凤惜觉得全身发凉,越发僵硬。“还有呢?”凤惜眨了眨眼,还有麽?男人的手已经伸入衣襟,凤惜颤颤道:“没、没有了啊……”

衣裳半解,男人眼神越发冰冷,缓缓道:“惜儿可真调皮,袍子就这麽随便披著。”轻轻嘶咬少年小巧的耳垂,“可知道为什麽那些人都该罚麽?”凤惜忙摇头。“惜儿可知道?可知道爹爹多想──”挖了他们的双眼!

凤惜看不到,男人冰冷至极的眼神。

“惜儿……”这孩子,从头到脚,都是自己的。别人──别人都看不得!“惜儿可知晓──”那时候,看到那孩子,骑在马上,吓得抱著马头,一脸惨白。凤韹浑身一颤,双手收紧。还好──还好他的孩子没事……恐惧,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猛地涌上心头。

不能──!不能再让惜儿离开自己!

“爹爹。”凤惜抬头,却发现男人微微颤著,心里顿时发酸。伸手,回抱那冰凉的身子。“我会乖乖的,不会乱跑了,会和爹爹一起。”承诺,一个小小的承诺。凤韹的眼里,顿时注入了光辉,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承诺,就能让那冰冷的男人,绽放笑容。

会和爹爹在一起。

这是……他的惜儿,他唯一的儿呵……

“惜儿……”轻轻将少年压在身下,在少年的发丝落下一吻,徐徐移下,在那细嫩的脖子细细吻著,似乎要在那每一处,留下属於自己的印记。凤惜心里虽不安,只能紧紧抓著男人的衣袖,闭紧双眼。

“嗯──”凤惜猛地一震,胸前一阵冰凉,璎红的茱萸被含在口里。“别──爹爹!”少年双颊通红,手无力地推拒著。男人的气息已经逐渐紊乱,束发的丝带不知何时已经解下,白色的发丝披散著。男人微微一笑,由骨子里透出妖异的美,让人难以抗拒。

手慢慢地往下抚摸,轻轻地,解下少年的裤裆。“惜儿……”抚慰著少年沉睡的欲望,凤惜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别过头,双眼紧紧闭著。凤韹俯身,轻吻少年的眼。“睁开,让爹爹看看,惜儿的眼睛。”凤惜挣著了会儿,身下男人挑逗著,娇小的欲望微微抬头。凤惜咬牙,睁开了眼,瞧见男人眼里满满的笑意,却再也移不开眼。

“惜儿…惜儿……”声声唤著,凤惜的心跳得越发快,口里那细微的呻吟溢了出来。自和师父在一块儿,凤惜从未经历这等事,自然不安非常。“啊……”昂首,凤惜全身一震,便瘫软在男人怀里。低首,目光有些迷蒙,瞧见男人手里的白浊,耳根红透。“爹、爹爹……”

男人却是轻扬起嘴角,将唇印在少年额上。凤惜移了移身子,一个滚热的硬物在自己的双腿间,男人喘气了声,凤惜吓得再不敢乱动。

“惜儿……”

男人的声音,如同魔魅般,在耳边回向。只听,男人缓缓道:“只要是惜儿,那就够了……”叹息。“惜儿……”身下的少年,可会嫌弃自己?毕竟,这身子曾经──凤韹轻吻著少年。“惜儿,给爹爹,可好?”

手轻轻抚上少年红润的脸,凤惜睁大著双眼,似是有些惊恐,迷蒙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情欲。拉过凤惜的手,移向自己难忍的灼热。凤惜怔怔地,只能任由身上的男人肆意摆布,微冰凉的五指触到那火热的坚挺,凤惜猛地一惊,欲收回手,可怎麽也挣不开那禁锢自己的大掌。

“爹、爹爹……”颤颤地唤了声,男人似是艰难地抬眸,那双足以摄人心魂的凤眸紧紧盯著少年,眼里似乎有著……乞求。渴望著少年的碰触,极度渴求著。“惜儿──”感受著那细微的抚摸,竟是如此折磨撩人,高呼著少年。绝美的容颜染上绚丽的绯红,不见平日的冷漠,却显得妖魅动人。凤惜咬唇,顺著男人的手,来回抚慰著那傲人的男性,听见男人满足的轻吟,身下有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向自己。

“惜儿!”在释放欲望的那一刻,男人猛地扯过少年,狠狠地啃咬少年的唇,不给少年任何拒绝的机会,尽情地掠夺。这孩子,是自己的,这红唇,还有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谁都无法窥探!分开的那一刻,凤惜软倒在男人怀中,樱唇有些红肿,频频喘著气,嘴角有著银丝,脸上已有泪珠滚落。

此刻,凤韹竟有些後悔。该…该把这孩子藏起来的,好让那双眼里,只容得下自己一人,只看得见自己。如此,谁也别想抢走。“爹爹……”少年轻唤著,无力道:“好、好怪……”好热──凤惜闭紧双眼,全身发颤。男人将少年缓缓压在身下,少年手上还留著男人的白浊。“惜儿,别把眼睛闭上……”魔魅般的声音,诱惑著自己。半向,凤惜却是惊得睁开了眼,手──!引导著少年纤细的手指,探向男人身後。

“别!别──!爹爹!”凤惜惊呼,一脸慌乱,这等事,自有记忆以来,还是头一次,凤惜自然无法适应。“惜儿,别怕……别怕……”凤韹压抑著呻吟。紧紧依偎著少年,让那微凉的手指更深入自己。一直到第三根手指,凤韹倒抽一口气,方抒发的欲望又再次抬头,恨不得……恨不得就这般和那羞红的孩子紧紧相连,融成一体。

“惜儿,给、给爹爹──”难忍地央求著,身後噬人的麻痒,不知是因为药力,还是体内一直以来沉睡的渴望。撑著身子,跨坐在少年身上,哑声道:“惜儿,看著爹爹…”看著,我们是如何在一起的──对准少年的欲望,猛地坐了下去。“啊──!”凤惜猛地高呼,连同男人的呻吟。

“爹爹──”爹爹……爹爹……!

凤惜哭了出来,难以承受的刺激,勃发的欲望被紧紧包裹著。凤惜紧咬著唇,不知所措地看著身上的男人,颤颤道:“别……不要…不……爹……”断断续续地喃著,男人有些不忍,可深沉的渴望却凌驾了理智,紧紧扣著少年的身躯,快速地上下律动著,吞吐著少年的欲望。每一次,都更加地深入。

“啊……惜──惜儿──”喘息著,高高扬起头,飘逸的白丝,随著一道道汗水,一缕一缕地粘在男人无双的容颜上、身上……身下,两人紧紧相连著。“嗯…哈……”男人的脸上,混杂著痛苦,还有欢愉。想让身下的孩子,感受欲望的甜美,俯身,吻著少年已经红肿不堪的唇。“不要……别……”身下一波波的快感袭遍全身,手紧紧抓著软榻,可那冲击太过强烈,只能随著男人的指引,律动著。

“惜儿…嗯──”抱著少年,“…叫爹爹…啊──叫爹爹──”激烈的动作,快感淡去撕裂的疼痛,更多的是满足。惜儿接受自己了,如此,没人再分得开──他的孩儿,没人再能从自己身边夺走!“惜儿──!”凤惜昂首,泣不成声,只能不断唤著:“爹爹……爹爹…啊……”

“啊啊──”猛烈一顶,凤惜颤了颤,在男人体内释放了热流。男人一阵满足的喘息,倾泄了欲望。俯身,和少年紧紧相拥,密不可分。细碎的吻,落在少年的脸上,无奈凤惜已经全身无力,那强烈的情事,毕竟不是少年所能承受得住的。“爹爹……”伸手,抚摸男人精致的五官,凤惜竟缓缓扬起嘴角。男人看著,只想将那慵懒惑人的笑容尽收眼底,“爹爹…真好看……”凤惜眯著眼,轻声道。凤韹顿感一阵激流,少年却已经渐渐睡下。

“惜儿。”抱著少年,唤著。从未想过,能和自己的儿如此亲近。自己从前,竟是那般对待自己的骨肉,自己的血亲……紧紧相连,这般,没人能够分得开。

就算是,这孩子日後要离开自己,自己也不可能再放开。不许,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孩子!凤韹的眼神,逐渐回复以往的冰冷,要是……要是那些人要从自己身边夺走惜儿──杀。

看著少年,眼里却是难掩的柔情。

如此,你便只能在我身边。

不能离开……

那是一个很清晰的梦。

少年看见,漫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血红,妖艳壮丽。在熊熊火焰中,少年看见那躺在地上的孩子,奄奄一息。少年远远看著,却知道,那孩子,在哭。一声声细微的哀鸣、哭泣,少年一动也不动,怔怔地看著那孩子,伏在地上,如此无助、恐惧。

救他──快救他──

那阁楼开始崩塌,少年大惊。转眼,就见到一个玄色的身影。年少的五官,脸上那道疤痕,无损那清丽脱俗的容颜。那人抱起了孩子,仰首。大火渐渐模糊了视线,少年知道,他们离开了。

凤惜睁开双眼,身边已空无一人。身上仅有遮身的长袍,觉得舒爽,想来已经沐浴,传来熟悉的药香。凤惜如同往常般揉眼,猛地一顿,脸上都是泪。连忙抹了抹,就怕被人瞧见了,自己哭红鼻子的模样……

正要下床,骨子要散架了般,整个人直接滚下了床。凤惜这麽一摔,才真正回过神来,昨日那荒唐的记忆越发清晰,直让自己想找个洞口,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自己和爹爹……

凤惜咬牙,思忖道,自己一定是病了,怎麽会想到爹爹,胸口就喘不过气来。正当凤惜发楞之际,门已被轻轻推开。只见,那清冷的男人缓缓步入,远远见到床上无人,睁大了凤眸,大步上前。绕过那华美的屏风,方见到那呆呆坐在地上的少年,不知在想些什麽,耳根发红,袍子滑落,露出白皙的肩。

凤韹眉头微蹙,上前直接抱起了少年。“啊──!爹、爹爹!”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在瞧见男人的时候,猛地低头,看也没敢看一眼。“惜儿……”替少年拢紧了袍子,决不能让外人看到惜儿这模样。凤惜别过头,一句话也不说。男人细声唤了几声,不见少年回应,心里隐隐的不安瞬间浮现。

惜儿…可是厌恶自己?……轻柔地将少年置在床上,淡笑道:“惜儿,可是饿了?爹爹让人准备了银耳粥,趁热吃点。”难得的轻声细语,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少年低首,凤韹定定瞧著,心底疯狂地叫啸著。

惜儿──是自己逼迫惜儿行云雨之事。却不知,昨日的放纵让惜儿厌恶了自己。惜儿不愿和自己……那──那是和谁?!惜儿愿意和谁在一起?和谁……想到少年要在他人身下,辗转呻吟,男人目光冷冽至极,隐隐散发著肃杀之气。

凤惜微微一抖,实在不敢抬头。突然,冰冷的五指抚向自己的颊,凤惜一惊,呼道:“别──!”猛地挥开男人的手,二人皆一顿,对峙良久。男人缓缓收回了手,语气有些僵硬,“惜儿……”果真…果真──

转过身去,强抑制心里几欲爆发的恐惧,就在起步离去的时候,听到身後的少年颤声唤道:“爹爹。”惊喜地回头,男人冷漠的面容难以抑制地绽放笑容,倾国倾城。走上前单膝跪在床边,与少年平视。凤惜微微一怔,双颊通红,思来想去,才缓缓道:“爹爹……”

凤惜实在想不到要说什麽,便见男人端起了案上的粥。乖乖任凤韹喂著,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抬眸,就瞧见那双眼里,浓郁的笑意,呆呆看著。“惜儿?”凤惜一顿,连忙低头,这会儿再也没敢抬起来。

想来是饿了,很快,一碗粥就见底。“惜儿,要不要再多吃点?”这孩子,还是太瘦了。凤惜摇了摇头,看著男人转过身去,将那碗置在桌上。眼眶有些泛红,多好……爹爹对自己真的很好。要是,自己真的是爹爹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师父,要是知道自己不想回去的话……

“爹、爹爹……”凤惜小声唤道,闻言,男人回过身。“一年…那个……”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少年连忙抬起头,只见那绝美的男人,苍白的面色,眼里满满的惊愕,而後缓缓被暗尘覆盖,地上是四散的碎片。男人的身子晃了晃,怔怔看著凤惜,随後扬起嘴角,“呵呵…呵呵──”

细碎的笑声,凤惜觉得疑惑,却见男人向自己走来,俯身。凤惜不自觉地向後挪了挪,额头传来冷意。“好。”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到时候,爹爹会亲自送惜儿。”不会的……不会让你走……不会的,就算你恨我……

就算──就算你恨我…恨……

“这两个月,是繁花之季,惜儿随爹爹到花都去看看,可好?”

凤惜愣愣地点头,而後,目送男人离开。蜷缩在床上,少年心里阵阵酸意。爹爹…爹爹没有留自己。

是不是……回去之後,爹爹不会对自己这麽好了?还、还是,爹爹本就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留下……?要是自己赖著不走的话,爹爹会不会讨厌自己?

凤惜想著,心口有些发疼。抚著胸口,是不是,又生病了?

圣朝的民俗节日除了秋霁外,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花霁。每逢春日,圣朝国土繁花盛开,花团锦簇,各都城皆有不同的花霁庆典。其中,就属南国最为热闹,南国地势良好,气候温暖,在春时便是繁花争艳之季。各地爱花之人皆会涌向该地,以亲睹花霁盛况。故此,南国又蒙圣皇隆恩,赐名花都。自四王之争後,南国便列入暗皇凤氏领地,以示其功彰。

南国境内,一辆繁华的马车缓缓驶入。这时候,多是个地方来的达官子弟,人们自见怪不怪。倒是马车内,那不安份的少年,脸上是难耐的兴奋,频频撩起帘子,一双晶莹的眸子好奇地四处瞧著,却又不时望望对座,男人正闭目养神。

只见,那男人一袭银袍,和那些盛装的贵族子弟相比,著实随意许多,但穿在那如天人般的男人身上,却又是那般典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硬是把那些自栩高贵的富家子弟给比了下去。

少年呆呆看了几眼,不禁暗暗吐舌,爹爹这样子,还真的怎麽也看不腻。一会儿,又被外头那热闹的声音吸引了去,连忙将头探了出去。少年却不知道,当自己离开视线的时候,那双原是闭著的眸子便会缓缓睁开,贪婪地注视著少年,似乎想把少年的每一个样子、笑颜,都记入心里。无意瞧见少年孩子气的举动,男人眼里是淡淡的笑意,轻易地化去了那冰冷的气息。

“君上,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尚喜微颤的声音。凤惜原是赤脚,刚想把鞋子套上,一个转身,就被男人抱了出去,连脸红都来不及。眼前是一座官邸,自暗皇收复南国,便已经列入凤氏名下。那似是车夫的白衣侍从,连忙跟上,大门两侧的白衣侍仆俐落地推开大门。凤惜著急地向後望,确定尚喜有跟上来,开心地挥著手。

要是只有自己和爹爹的话,那可不知要如何才好。倒是凤惜这举动让男人眼神微微一暗,就是对一个路上巧救的仆人,惜儿也如此亲近麽……凤韹从未将尚喜放入眼里,只知道,儿子身边有这麽个服侍的人。出身低微,救下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但最後到底还是救活了来,只要无二心,放在惜儿身边看照也好,就算有──凤韹冷冷一瞥,那便是碎尸万段,也不足惜。

似乎接收到那寒入骨子的视线,尚喜全身一颤,头越发低下,脚步也有些不稳。

“爹爹,”凤惜小声唤著。“放我下来好不,很多人看著。”凤惜虽然孩子心性,心里却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大人,身材娇小些,又不见长,这是凤惜心里头的疙瘩。凤韹沉吟,而後目光微微一扫,那原是站成两列的白衣侍仆已识趣退下。凤惜睁大眼,腰间的手搂得更紧,也只好任男人抱著自己,直直走入楼内。

“爷。”迎来的是一名白衣女子,巧容美颜,见到凤韹时,盈盈下拜,动作俐落。凤韹颔首,而後抱著少年,落坐在上座的太师椅上。凤惜愣愣地看著那女子,不知为何,双手不自觉拽紧男人的衣袖,眼神有些戒备。

这动作不奇怪,凤惜自有记忆以来,都不太亲近女子,尤其笑容婉约动人的女子。心里,隐隐地不安,仿佛在那无数的梦中,远远的一双璧人,那看不见容貌的男人怀中,紫色的倩影。“想来,这边是世子了。”女子银玲般的笑声,凤惜听了又是一颤,凤韹意识到怀里人儿的不安,心里隐隐猜测,或许是怕生。

也好……这般不会随便亲近他人。

“带世子下去。”一旁站著的尚喜顿了顿,就要上前。只见,那赶马的白衣侍从走来,手里是一双锦鞋,跪在男人面前,恭敬递上。男人接过,让少年坐在膝上,替少年套上。凤惜愣愣瞧著男人放大的玉容,耳根又红了气来。那天的事,又在脑海里旋转。而後,便把凤惜放下,那白衣侍从领意,带著凤惜和尚喜离去。

只见,凤惜频频回头,在看见男人和女子对坐的时候,心口似乎扎了跟刺,苦闷地转过头去,再也没敢看过来。女子戏谑地看著少年离去的背影,不难发现,男人的目光同是随著那小小的背影。

“爷,梓榕还是第一次看到姐姐的孩子。”女子微笑,从容地为男人呈上茶水,淡道:“没想到,爷这些年变化如此多,好在,现在什麽风雨都过了,姐姐在天上──”

“梓榕。”男人冷声唤著,女子识趣地住嘴,只是将桌上的那精致的糕点推向男人,笑道:“爷嚐嚐梓榕的手艺,记得梓榕小时候,姐姐挺喜欢的。”男人目光深冷,那女子也无恐惧之色。

良久,女子缓缓叹道:“爷吩咐梓榕调察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望著那冷峻的男人,目光不禁停留在那满头白发上。“爷,梓榕给您梳头可好,梓榕小时候,常给爷梳头的。”男人没有拒绝,女子心里欢喜,从随身的锦盒里拿出一个玉梳,走到男人身後。

“爷记得麽?这梳子,是梓榕成年时,爷和姐姐亲自挑的……”小心翼翼地梳这那柔顺的发丝,就连女子,怕是也自叹不如。“那些愚昧之徒有什麽动静?”男人深冷道。女子微微一愣,又快速回复以往的神态,笑道:“自章澧死後,那澜月山庄就真正败了,倒是近几年,出现了不少怪事,首先就是突然独占南北的上官氏,真是让人意外,暗剑回报,听说那族长道真有一手。”

“檀玄教,也是近年传教,行事诡异,却在一夜灭了北皇、东方两个望族。”女子缓缓说著,如同閒话家常。“至於教主,听说,有一双红眸……”男人微微抬眸,冷声道:“郯如皇室。”女子露出浅笑,道:“除了这些,倒还有个趣事。”

“爷可还记得,那失传已久的刹神诀?”男人倏地站起,冷冷看著女子。女子跪拜,“望爷恕罪,梓榕万万料不到,这世上真真还有第二本刹神诀!”

凤韹由上,俯瞰那貌美的年轻女子,一双凤眸透著寒光,那女子依旧泰然自若,仅是缓缓扬起头,四目相对。“爷……”女子轻吟,见男人一眼不发,就这麽站著,无上的气质仿偌天人。

“那便让那些人争去罢。”冷然的声音,仿佛方才的事与自己毫无干系。女子惊愕地睁大美眸,身子猛地一颤,一脸难以置信。却见,那俊魅的声音徐徐从身边越过,即使脚步缓慢,却依旧让人觉得,男人急急离开这里。女子立马站起,扬声道:“爷,这──”

“这些事本君不愿再插手。”雪白无暇的发丝轻扬著,女子未来得及将那银丝束起。“凤林阁也让散了罢,由今日起,这一切不再与本君有何干系。”女子怔了怔,男人冷硬的话语,直直敲在心里,玉容有些铁青,而後又回复以往的神色,令人赞叹。女子对著男人,缓缓下拜,轻声应道:“是。”

是……

步入一个典雅的房间,门外站著那白衣侍从,却不见那尚喜尚喜。内间垂下金纱帐幔,凤韹挑开层层纱帐,步伐越发轻盈小心。走近床头,就见床幔那碧纹锦丝後,一个东西高高隆起著。微顿,凤韹俯身,床中央高高鼓著。

伸手,轻轻拍了拍那鼓起的东西,那东西显然一震,便再也不动。凤韹眼神微暗,只得细声道:“惜儿?”那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可那鼓起的东西依旧不愿出声。静默良久,凤韹倾身,轻轻抱著那团鼓起,闭目。

为了惜儿……他愿舍弃所有。只要,他的儿还在身边……谁也别想抢走,谁也别想──!

一会儿,男人放开。见那裹著被子的鼓起真是不理会自己,嘴角微微扬起,却是苦涩非常。惜儿不明白,现在的惜儿不明白自己的情。如此,他便等,如同当年,惜儿等著自己的时候……

起身之际,一双白皙的小手,由被子里伸出。男人微愣,只见那小手轻轻地扯住男人的衣角。如此细微的动作,却是让凤韹再也忍不得,上前微微使力,便扯开了那被子。

那少年蜷缩著,惊愕地看著男人,一个闪身,就真要把被子从新拉回来。无奈,任少年怎麽拽著,那被子被男人压著,怎麽也拽不动。瞥见那双凤眸,凤惜顿了顿,讪讪地收回了手,似乎有些委屈地看著男人。“爹……”小声唤著,凤惜在男人面前,总大声不起来。凤韹的心微微揪著,原想碰触少年的手收了回来,“别这麽闷著,爹爹让人拿糖糕来。”

凤惜见男人起身,一急,便直接抓著那只手。爹爹……不肯摸自己的头了麽?想平常那样,摸著自己的头,叫著自己的名……

爹爹…真的──凤惜的脸猛地刷白,全身阴凉。梦里的记忆涌现,那一双璧人,相依偎著,仿佛这世上谁也分不开他们……

“爹爹!”凤惜难得扬声,一想到爹爹真的会和别人在一起……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要自己了?爹爹急著要走,是不是因为…那个很好看的姐姐?爹爹喜欢那个姐姐麽?……

凤韹见少年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知在想些什麽,那抓著自己的小手轻轻放开。凤惜坐回床上,再也不看男人一眼,心里又疼又酸。自己就要走了,爹爹都不要陪陪自己麽?揉著双眼,头越发低下,死死睁著眼,似乎只要一眨,眼泪就会滚下来。

忽然,一个力道将自己扯了过去。凤惜抬眸,只见到那美丽的容颜几乎扭曲,似乎在隐忍,自己的双肩被扯得发疼。“惜儿就这般不愿多待在爹爹身边一刻麽!”凤韹咬牙,恨不得就这样,把眼前这孩子锁在自己身边,日日与自己在处一块儿。

凤惜被这麽一吓,心智又只是个孩子,眼泪就给逼了出来,细声啜泣,没敢大声。泪水颗颗落下,凤韹猛地一醒,连忙松了手,小心翼翼地撩起少年的袖子。瞧见那一片白皙上的淤青,刺目非常。他──伤了惜儿…!药──药!

凤惜艰难地止住了泪,看著为自己上药的男人。那药散发著香甜的味,涂在身上有些冰凉,却让人觉得舒服。凤惜却没顾得如此多,只小心偷看著男人。上好了药,让少年躺下。

贪婪地看著凤惜,却再也没敢碰触那孩子。若自己又禁不住伤了惜儿……凤韹顿觉惶恐,心里似乎有一头猛兽在咆哮著,疯狂著──不能!不能让惜儿离开自己!凤韹咬牙,对少年柔声道:“惜儿好好睡下,明日…爹再带惜儿到处逛逛。”而後,起身离去。

凤惜红著眼眶,在男人离去後,悄悄坐起,呆呆地看著那门栏。等等吧……或许爹爹一会儿就来陪自己了……再等等吧……爹爹一会儿就来了。

那晚,凤惜又做了个梦。

一个很小的孩子,满身的伤痕,站在一角。那双眼,小心地看著一个背影,远远地,瞧不清。那背影转了过来,这是第一次,看清那面容。冷峻的双眸,如同看见秽物般,冷冷地瞧著那孩子。那孩子抖了抖,连忙躲了起来。一会儿,又偷偷瞧著,看著那人淡笑著抱著其他的孩子……

凤惜猛地惊醒。深夜,床边空无一人。

×

×

×

凤惜一夜无眠,等了一个早上,仍不见男人。凤惜隐隐不安,将手里的药粉倒入杯中,一饮而下。“药就要吃完了……”凤惜喃喃著。真的要回师父那里了,那些药,不能停的。

忽而,瞧见尚喜走进,凤惜眨了眨眼,只听尚喜道:“君上和梓榕主子在外头候著。”凤惜顿了顿,而後轻轻点头。这还是第一次,这麽不愿意到外头逛呢……

“主子不愿去麽?”尚喜问著,凤惜连忙摇首,跳下了椅子。

尚喜脸上突地扬起笑容。“主子要是不愿意去的话,可要随尚喜到好玩的地方?”

凤惜回头,瞧见尚喜脸上的笑靥。良久,重重点了点头。

走过巷子,转转停停,凤惜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可前方的尚喜回头,对自己招了招手,凤惜吸了口气,又快步跟了上去。

“尚喜,我们要去哪里?”那巷子阴暗,实在看不到什麽人。凤惜拽紧了衣角,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怦怦跳著。“主子跟著尚喜便是。”尚喜笑脸盈盈,凤惜偏生又没什麽心眼,对人又是全然信任,便也跟著尚喜继续往深出走。

又走了许久,凤惜双脚发疼,可尚喜走得越发急促,心里已经隐隐後悔,要是爹爹知道自己溜了出来……凤惜暗暗抽了口气,手肘的淤青已经褪去,可只要想到男人那双眸子,凤惜脸色微微发白。

他怕。

“主子累了麽?”尚喜回过头,瞧见凤惜脸色难看,频频喘气,额上尽是薄汗,却是一声不吭,只乖乖跟著自己。“还…还好。”凤惜好容易顺气,扯起嘴角。尚喜的双眼发出精光,咧嘴一笑,走上前扶著凤惜。“主子,您还真是娇生惯养啊──”那语气,深冷非常。凤惜突地全身一寒,脖子传来冰冷的触感。

尚喜──!

猛地使力,将尚喜推开了些。凤惜怔怔地看著那清秀的男子,唇颤颤地,却说不出一个字,用袖子擦著脖子。刚才……“尚喜……”凤惜眼里有著恐惧,见那人缓缓向自己靠近,凤惜向後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主子,您这是故作天真,还是呆傻愚蠢呢──”尚喜擒著笑,快步上前,圈著凤惜。凤惜突地全身发软,挣扎不得,无力地倒在尚喜怀里。尚喜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快意地看著一脸戒备的少年,手不规矩地撩开少年的袄子,凤惜闪躲不成,全身颤抖。

深深的恐惧映在那小脸上,胸前的茱萸被恶意搓揉著,只听尚喜附耳笑道:“那男人是不是也这般摸你?还是……”扭著凤惜的下颚,瞧见那少年忍著泪,咬著下唇,疑惑地看著自己。

眸光闪了闪。弄脏他吧……这污秽的尘世不需要如此纯净的眼神!弄脏这双眼!

凤惜大惊,扭过头,抿唇。尚喜眼神一暗,扬起手,往凤惜脸上挥了一掌,直把凤惜打在地上。凤惜一阵晕眩,眼前一片黑暗。

×

×

×

寒冷。阴暗。

淡淡的烛光,映著案上交缠的身影。少年在角落,悠悠转醒,目光迷蒙。呆呆地大量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不远处,那紧紧相连的身影。那毫不掩饰的喘息声,透著微亮的火光,凤惜怔怔瞧著这陌生的地方,那案上淫麋的交媾。

“潘…老板──嗯嗯…别…别急呢…轻点…啊啊……”身下的那人随著身上驰骋的男人律动著,发出欢愉的呻吟。那男人奋力冲撞著,揉捏身下的少年,只听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尚喜──两年…不见嗯──下面这口…倒是比之前更…诱人了──嗯…”

凤惜吓得咬紧下唇,就怕自己叫了出来。那还在行事的男人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那是张好看的脸,线条柔媚,想来不是什麽正经人。“看样子…小猫儿醒来了…嗯──”男人似乎加快了动作,惹得身下的人呻吟连连。一阵欢好後,男人稍稍披了了件袍子,走近角落的少年。

“哦…方才没仔细瞧,倒是个好苗子…”男人用脚勾起凤惜的容颜。凤惜大惊,别过头。“眼睛真是勾人,就是这少爷脾气,还得磨磨。”突然,一双手由後勾住男人的脖子,男人挑眉一笑,享受著尚喜送上的吻。凤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忍著口里的甜腥,紧闭著眼。

“潘老板,你这醉仙楼多的不就是整人的法子麽?怎麽?这少爷你不舍得了麽?”尚喜的声音与之前有些不同,增添了些许妩媚。“当然,他可是个摇钱树,要知道那些达官贵人就喜欢这种不沾染风尘气的,模样虽然没什麽特别的,可这般蹂躏起来,定是快意非常。”

潘老板带著审视的目光,瞧著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眼里尽是打算。潘老板在这南国的花街可是人人识得,先前也是极有名的倌儿,年纪大了些,便用自己攥下的银子盘下了醉仙楼。

“潘老板去忙吧,尚喜会听您好生看著的。”两人又是一阵调戏娇小,潘老板才缓缓离去。尚喜冷冷地看著凤惜,嘴角微微扬起。“主子,看不起尚喜麽?”凤惜一愣,抬起头。尚喜笑道:“没法子,前些日子战乱没饭吃,有用的就是这身子,张腿让人操,总好过在街上等死。”

凤惜听著,睁大了眼。“主子知道麽?这醉仙楼我也待过,那时候才六岁,那些公子贵族偏生爱玩童妓……”尚喜俯身,与少年平视。“每天都要伺侯客人,什麽玩意儿都试过,有时候,一次就要伺侯好几个人,让他们轮著操弄……”淡淡笑著,眼神却越发冰冷。凤惜摇首,他不明白…不明白……

“主子…真是好命。”伸手,轻轻抚摸少年的面容。“我从这儿逃出去,没多久银子就用完了,没法子生存,只好又……”尚喜回忆著,似乎想到什麽似的,笑道:“那时候,我记得,是林大富那色胚子让人捉我回去,那混帐每日变著法子完我,自己不行的时候,就让他那几个儿子一起上我,我受不了,逃出去的时候,就让主子撞见了……”

“是主子救了我。”尚喜凑近少年,叹道:“主子真好,有这麽好的命,明明却是个天真的傻子──”脸色突地一变,大吼道:“凭什麽!你让人捧在手里,我就天生下贱,张腿让人上!”狠狠甩了凤惜一个耳光,瞧见凤惜脸上的印子,微微一怔,而後却是难以言喻的快意。抬手,又甩了一个耳光。

凤惜疼得咬牙,尚喜却是欢喜得大笑起来,而後,目光阴狠。“我倒要看看,你被人玩後,还能不能露出那幅天真的模样!”

至尚喜走後,凤惜便呆呆地蜷缩在一处,目光瞟向那紧闭的门栏,瞧见那锁链,又沮丧地低下头去。此刻,凤惜只觉得又冷又饿,便缩紧了身子,一想到方才尚喜的眼神,不禁觉得一股冷气直逼向自己。不明白,不明白尚喜说的话,不明白那个对自己好的尚喜会露出这麽可怕的样子……

频频看著门栏,心里隐隐有著期盼。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自己不见了,爹爹…爹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来找自己。想起那绝美的男人,凤惜顿时觉得心里的不安少了几分,也有淡淡的暖意。或许,爹爹正让人找著自己;或许,再一会儿,爹爹就来带自己走了……

爹爹一定会很生气的。想到男人紧锁著眉,摄人的眸子里有著寒光,凤惜却不觉得害怕,心里那份期盼越发强烈。凤惜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是他知道,那男人是真的对自己好,很好很好。许是觉得冷,凤惜拢紧了身上脏乱的袍子,环顾四周,可只要一瞄到那桌案,神色木然,寒意涌上身。

爹爹……以後我会乖乖的。凤惜偏头,眼皮有些沉重。要告诉爹爹,自己回去师父那里拿药之後,再去爹爹那里。以後,都听爹爹的话。要是,爹爹赶自己走的话…?要是,爹爹不让自己留下……梦里,那冰冷的眼神越发清晰。

“爹爹……”凤惜没敢告诉爹爹,梦里的爹爹是很讨厌自己的。醒来的时候,凤惜都会颤抖,那感觉太真实,真实得让人害怕。

×××

突然,冰冷的水波向那地上蜷缩著的少年。少年惊得睁开了眼,全身湿透,脸颊有些红肿,看去有些狼狈。只见,眼前的尚喜眸里带笑,凤惜不安地看著,见他居高临下地看著自己,嗫嗫道:“尚喜……”声音有些沙哑,喉口似乎有把火,疼痛难耐。

尚喜蹲下,眼神在少年身上游移,伸手,轻轻抚著少年微肿的面颊。凤惜偏头,避开那只不断在自己脸上揉捏的手。尚喜眸光一暗,狠狠扭过少年的下颚,直让他正对自己。“好主子,昨夜过得好麽?”凤惜被扭得生疼,无奈自昨日被尚喜弄到此处後,便全身无力。

“主子不好奇麽?我是怎麽把你弄到这儿的?”尚喜自顾说著,“这地方我可熟悉,为了让主子嚐到和我一样的滋味,倒是把命也给赌上了,要避开爷的眼线著实困难。可好在,我尚喜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爷单是为了哄你,可就没什麽心力花在其他事上。”凤惜愣愣听著,隐约听见尚喜说到爹爹,便睁大了眼,闪烁著光彩。

尚喜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眼非常。

“主子,你既然救了尚喜……倒是说说看,尚喜要怎麽报答你呢?”阴恻恻地笑著,“潘老板倒是放心把主子交给我调理,自然……”凤惜疑惑地看著尚喜,见他眼神越发冰冷,便不禁向後挪了挪。尚喜顿时觉得不快,狠狠将少年扯向自己。“啊!”

凤惜吃痛,却发现尚喜的手又不规矩地往自己衣著内探去。咬著牙,那细微的抗拒对身上的人毫无影响。尚喜瞧见那双惊恐的眼色,心里一股感觉逐渐涌现,满满地溢了出来。那是,曾经救自己远离那火坑的主子,要是…要是……

“爹爹──”

尚喜瞪大了眼,连忙放开少年,转头一瞧。一人也没有,哪里有那罗刹般绝丽却又冷到骨子里的男人?

回头,擒著笑,道:“主子别心急,今夜可有好玩的,那些贵族公子就是喜欢没调教的,这般玩起来才别有滋味。”上下打量凤惜,缓缓道:“像主子这般的,正好对了味儿……”

“也别想有谁会来救你,这可是南国的私娼馆,花街里少说都又几十楼,就算真的找著了,估计你也干凈不到哪儿去,到时候,你那男人可还会要你?”

凤惜呆呆听著,见尚喜大笑,奋力道:“爹爹不会…不要我的。”尚喜嘴角一撇,恶声道:“爹爹?呵呵──瞧不出那男人喜欢这套叫法,听来真真快意。就算如此,当日那女子你不也见到了麽?说不在,现在就在温柔乡里,连你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凤惜猛地一顿,竟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日那女子你不也见到了麽?说不在,现在就在温柔乡里,连你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尚喜欢愉地笑著唤人,竟是让人来,扯了自己的衣服。

×××

醉仙楼可是南国有名的南馆,老板潘锦之前也是极有名的倌儿,接手了醉仙楼後,倒是把这楼管理得越发好。醉仙楼的小倌不见得是南国里最妖魅的,可这醉仙楼却依旧是高朋满座,主要是因为老板潘锦花样儿多,又是只认银子的主,只要出得起,什麽戏法皆有得玩。

今夜,醉仙楼的宾客较往常来得多了许多,且是因为今夜,潘老板安排了些白白净净的雏儿,让嫖客亲自标价,标到了便随君玩闹一夜,死伤不计。逢这南国花季,自然来了许多外来客,醉仙楼的上座,可是万金身家才能进驻,平日潘老板是决不让人随便入的。难得今夜,那上座,华贵的屏风挡著,两侧站著黑衣人,众人侧目,一些较有见识的,瞧见黑衣人衣角的标志,连忙别开眼。

檀玄教──!

没想到,这檀玄教人竟会来此,潘老板亲自相迎,眼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欢愉,倒是让这原来别有风韵的男子增添了几分可爱。想来,这檀玄教人和潘老板关系非浅。只是,这上座之位……想来,该是教中极有地位的人。

华美的楼内,歌舞升平,衣裳清凉的倌儿,在中央舞著,身上仅有一片薄纱遮掩,身下未著寸缕,就是为了方便客人行事。不过须臾,就有心急之人将那些倌儿扯去,肆意调笑玩弄。一些等不及的,就要让倌儿在众人面前与其成好事,楼内淫声笑意四起,淫麋颓废。

正当众人沉醉在这温柔乡内,两个小厮抬这一个庞大的锦箱。潘老板亲自上前,对著宾客道:“奴家在早前巧得一个孩子,模样清丽,就让他来慰劳大爷们,还望笑纳。”说完,使了眼色,那两个小厮就俐落地打开锦箱,两人一推,轻易地让锦箱一倒,由内一个少年跌出。

少年怔怔抬眸,模样的确清秀,身上是单薄的袍子,可那双眼里的不安,倒是诱人。潘老板见宾客好奇观望,上前,轻易扯开少年身上的外袍,只留下那一层薄纱。少年大惊,潘老板笑了笑,不让少年缩著,唤那两个小厮将少年按在地上。

“今日,为了让大爷们快活,便让奴家唤人现给大老爷们试试这孩子。”击掌,两个大汉从後走入。这楼内的宾客兴意昂然,吆喝著,淫笑著。那两个大汉走向少年,小厮识趣地走开,少年一惊,已经被压在身下,惊恐地看著压著自己的两个猥琐的男人,而後,绝望地毕竟双眼。

突地,仅是一瞬间,少年落入一个怀抱。那两个大汉,已经倒在地上,头颈被生生扭断,滴血未流。众人一时呆怔,里头开始有人惊叫。只见,那在中央的黑衣男子,抱著怀中几近赤裸的少年,一个银面掩去了面容,可那双眼,是惊心动魄的红。

“是…是檀玄教──教主!!”

众人四处逃窜,潘老板亦是面色苍白,喉头一紧,男子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教…主……饶……”潘锦痛苦地挣著,男子突地一甩,将潘锦扔了出去。男子两侧已站著两个黑衣人。

“墨、影,今日看到此景之人,都杀了,挖了他们的眼。”寒冷的语调,那双红眸却残酷非常。

潘锦倒在地上猛咳,艰难地跪伏在地上,全身颤得厉害。“谢…教主…不杀…之…之恩……”男子冷冷一瞥,将怀里的少年遮得严实,狠笑道:“废了你自己的一只眼,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本座定不会让这贱人这般容易。”

潘锦眸子一闪,全身猛地一颤,在抬眸,已经不见男子的踪影,只馀下眼前的一片血腥。

熏烟袅袅,床上的少年,脸上有著泪痕,紧紧抿唇,眉头都皱在一块儿。远远,一个男子走近,身上著的是玄色莽袍,鼻梁下的面孔用著黑纱蒙著。撩开内间的碧玉幕帘,暗红的眸子落在那帐内的少年。渐渐地,有些柔和,袖子轻轻一挥,身後跟著的貌美黑衣侍女齐齐退下。男子的脚步越发轻盈,而後在床边坐下。

五指轻轻拂过少年有著淡淡红印的脸庞,暗红的双眼逐渐森冷。少年似乎擦觉到异样的碰触,不安地挣了挣。男子连忙将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瞧著少年。抚平少年眉间的皱褶,手微微颤著,眷恋地收了回来……

“教主。”一个黑衣男人立在外头,男子见状,目光一横。那黑衣男人不禁一顿,立马跪了下来,放低声量。“是属下无礼,请教主降罪。”男子挥袖,不言一语,仅是看著床上的少年,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阴红。

“教主……”黑衣男人颤了颤,才站起,小声道:“属下收到消息,南国的城道都已经封锁,近日要和护法们联席,著实困难。”男子转过头来,黑衣男人不禁怔了怔。半向,才继续道:“凤林阁的细作回报,暗皇似乎从新接掌了内部,这次的行动,暗剑亦尽数出动,竭力寻回世子。”

男子眸光一冷,那黑衣男人连忙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至今仍未寻到那第二本刹神诀。”男子别过头,不再理会黑衣男人。那黑衣男人躬了躬身,而後,才渐渐隐没在薄尘中。

黑衣男人方离去没多久,床上的少年挣了挣,突然猛地睁开眼。“啊!”惊呼一声,脸色苍白难看,全身发颤。一双手将少年拥入怀里,没有任何言语,直到怀里的少年停止了颤抖。凤惜微微一愣,那不是…不是熟悉的气息,忽地抬起头,瞧见那戴著黑纱的男子,目光对上那暗红的双眸。

凤惜微微一顿,直到男子的手轻轻抚摸著自己的脸庞,方惊醒似的别过头,从男子怀里向後移去。男子放开了少年,那拥著少年的双手却微微打颤。而後,紧紧握成了拳。“这里……”凤惜环顾四周,有些害怕地瞧著那男子,“是哪里?”

那男子一言不发,眸子却依旧瞧著凤惜。良久,凤惜才缓缓道:“你不会说话麽……?”见男子一直静默,凤惜疑惑道。只见,男子轻轻握著少年冰凉的手,在那手掌划著──是。凤惜了然地颔首,道:“我叫凤惜……”男子全身一震,暗红的目光紧紧瞧著少年,似乎要滴出血来。

深深地瞧了少年一眼,俯首,轻轻划道──珞。凤惜偏头想著,而後喃著:“珞……珞……”

男子眼里有著激动,只在少年手上又划道──叫。

凤惜抬眸,那双炙热的眸子,似曾相似。梦里……似乎有一个身影……“珞。”

叫。

“珞。”

叫。

“珞…”

男子猛地放开少年的手,凤惜愣愣看著男子快步离去。手上,有一滴滚烫的珠子。

×

×

×

“爷……”女子站在大堂远处,有些担忧地看著座上的男人。那雪白的发丝披落著,四处一片狼藉,除了男人坐著的那张檀木椅,其馀都毁坏尽然。尤其,那柄利剑,穿过那坚硬的柱子,似乎在叫啸著男人此刻的心境。

“爷…还请放宽心,梓榕必定用尽全力,也要将世子寻回来。”女子下拜,缓缓道。“爷……吃些东西罢…您何必这般、这般折磨自己……”男人置若罔闻,手里紧紧地拽著一个淡蓝的碎布,那是舒璟城特产的云丝,而这料子,是当初,自己让人订做的,世上仅有如此一件。

那小片碎布,染著血。

男人瞧著,缓缓闭目,死死拽著那碎布,身子微微颤著。那女子见男人如此,竟是落下泪来,哽咽道:“…爷……万万照顾、照顾好身子…世子…世子或许、或许已经──”

“住口──!!”男人猛地大吼。一股寒气逼来,女子竟是向後退了两步,嘴角有著血丝,面色却不如男人痛苦。男人双手抚面,“惜儿…惜儿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他的儿…他的儿……好容易才回到自己身边的孩子……

怔怔地看著那片碎布。

那日,在那荒僻的巷子寻到,几乎疯狂。男人仰首,眼里深沉的痛,难以言喻。他的儿…他的儿啊──

惜儿……惜儿……

凤惜在房内晃著,脸颊已经消了肿,一双眼巴巴地瞧著门栏。每回只要打开门,那两头站著的黑衣人就拦著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连个表情也没有,愣是凤惜怎麽央求,仍旧不为所动。凤惜试了几次,倒也明白,只得乖乖待在房里,哪儿也不去,心里却是越发不安。

爹爹…知不知道自己不见了?……凤惜一想到男人冷峻的面容,胸口不禁微微发疼,话哽在心里,怎麽也发不出声音。爹爹会不会来找自己……?凤惜此番想著,却猛然忆起尚喜那扭曲的面容,还有那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混杂的笑声吆喝。

吓──!

凤惜全身出了冷汗,微微颤著,却没发现到那缓缓开启的门栏。华服男子抬眸,便见到那微微颤栗的少年,面色发白。阴红的目光,异样的情感一闪而逝,转瞬间,回复平静。静静打量著少年,不急於让少年知晓他的存在。眼神,何其贪婪奢侈,紧紧锁著少年。

“啊……”凤惜方转身,便见到那站在门栏处的男子,小声惊呼。似乎明白自己的无礼,窘迫地笑了笑。那男子显然一顿,方缓缓步入,潇洒自然,气质非凡。凤惜呆呆瞧著,直到男子走近,才醒了似地别过头,耳根发红。

面颊,传来温热的触感。凤惜一顿,目光一转。只见,男子的手,轻抚著少年的脸庞,温柔至极。凤惜微微一颤,避也不是,断断续续道:“不、不肿了……”顺势侧过脸,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静默良久,徐徐收了回来,暗暗收紧,眼眉低垂。

“我……”凤惜实在不知道该和眼前的人开口。凤惜知晓,眼前的人,是好人。虽是极少看见他,但夜里,总有个人会轻轻地抚著自己的手,就像…像爹爹对自己一样……凤惜吸了吸鼻子。

想爹爹了。

在凤惜还在暗暗神伤的时候,男子已经命人呈上精致的膳食。凤惜回过神的时候,才瞧见案上满满的小食。眨了眨眼,那细致的糕点,无不是自己所喜的。男子轻轻拉著少年,坐在椅子上。夹了一块雪花糕,一旁的侍女原是想上前,男子抬眸,那侍女一顿,连忙退下。将雪花糕放在凤惜眼前的碟子里,在凤惜掌上划著──吃。

凤惜眨眼,男子又转头,对著那两边的侍女一瞧。侍女了然地呈上一碗莲藕汤,香气逼人。瞧著凤惜乖乖地接过,一口一口喝著,小心翼翼。一会儿,凤惜抬眸,对著男子道:“你不饿麽?”

男子摇首。凤惜不禁噘嘴,赤手取了块盘里的糕点,移向男子嘴边。“师父说,不能不吃东西的,这样,身子就会不好。”定定地看著少年晶莹的双眸,没有任何污秽,如此纯净动人。凤惜见男子一动也不动,笑道:“我喂你。”男子微微一顿,而後,暗红的双眸有著满满的笑意,似乎可以瞧见,那黑纱下的面容,会是如何倾城的笑颜。

接过少年手里的糕点,静静摇首。在少年掌心划道──饱。

凤惜颔首,肚子也是饿了,便安分喝著汤。末了,露出满足的笑容,如同一只猫儿。转头,对上男子的目光。只见,男子缓缓在少年的掌心划道──惜、儿。

惜、儿。

一遍又一遍。

惜、儿…惜、儿……

凤惜仰首,此刻,竟觉得眼前的男子令人觉得万般熟悉。仿佛,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便是如此温柔地握著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手心划著,边细声唤著:“惜儿…惜儿……”

“我……”凤惜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我、我什麽时候能走?”男子猛地一愣,那暗红的双眼,直直瞧著少年。“我…得早些回去。”或许,爹爹就在找著自己……爹爹会担心自己。想到此处,凤惜心里泛起阵阵甜意。“爹爹会生气的。”这句话,凤惜带笑说著,却不知,那笑容在男子眼里如此地刺痛人心。

那黑纱下,红唇微启,眼里有著不信,终是一句话也不说。猛地站起,瞧也不瞧少年一眼。凤惜微微一顿,却见男子已经步开,凤惜想要追上去,无奈一到门栏,那两个黑衣人就阻著自己。凤惜只能站著,目送男子走远。

男子方才的眼神,深深印入心里。那红色的眸子,传递的,只有痛。

×××

“教主。”

殿上,玄衣男子沉默。抬眼,冷冷地瞧著那跪著的身影。男子突地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惜儿…就算从新来过,我还是胜不过凤韹在惜儿心里的位置……”

男子咬牙,眸子越发深红,暗哑的声音。“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惜儿该是、该是……”声音有些慌乱。“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教主英明。”那身影笑著,拱手道。男子抬眸,眼里有著审视。“你这是何意?”

“教主,要是没有凤韹的话……”嘴角一扯。“亦是说,让教主在那少年心里的地位更胜凤韹,那便只要──”

那身影上前,两个黑衣人挡在那人面前。那身影盈盈笑著,交了个东西在黑衣人手里。而後,缓缓道:“教主,这东西想来您是比我还来得熟悉……”

男子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那东西,脸色微微一变。

“教主,该是明白这东西的效力。”男子冷笑,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本座要的是惜儿的心──!”

“那何不先捆住他的人?”那人轻轻笑道,却让上座的人微微一愣。“让他再也离不开教主……”

“──来日方长呵……”

深夜,凤惜辗转难眠,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房里熏香缭绕,著实舒服好闻,可凤惜毫无睡意。只要一闭上双眼,整个脑袋瓜子里头想的,便是那孤寂的身影。凤惜屈指,数了数日子,摇了摇下唇。已经…十天了。自己不见已经十天了。

爹爹……爹爹会不会是找不到自己?还是、还是──

『当日那女子你不也见到了麽?说不在,现在就在温柔乡里,连你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凤惜的小脸猛地刷白,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侵蚀著自我。顿时,觉得这地方令人觉得越发寒,寒入了心扉。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轻轻推开门栏的男子,瞅著那落寞的少年,心头一震。凤惜一听见声音,连忙躺下,闭上眼睛。男子瞧见少年稚气的举动,原是黯然无光的红眸,不禁染上一层笑意。

步入内间,缓缓走近床上的少年。明显瞧见,凤惜的眉头颤颤地,似是装睡,却又著实不像。男子坐在床边,伸手整理著少年额前的落发,而後,手轻轻拂过,把玩著少年那缕缕发丝,柔软的触感,令人舍不得移开手。男子黑纱下的红唇微微一笑,似乎在等待少年睁开眼睛。

凤惜觉得痒,躲也不是、醒也不是,就死硬撑著,撑得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唇紧紧抿著。男子眼里的宠溺一览无遗,见凤惜如此倔强,身子微微一倾,便在凤惜身边躺下。凤惜觉得身边趟著人,心跳得越发快。男子瞧见少年逐渐泛红的耳根,似是斟酌良久,鬼使神差地,轻轻搂住凤惜的腰,让他靠向自己。

凤惜原是僵直著身子,却闻到男子身上清淡的花香。男子轻轻地拍著少年的背,如风轻轻抚过,似乎……在哄著少年入睡。凤惜微微一顿。

感觉,如此相似。仿佛…在梦里,有个身影,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同是这般温柔地拍著自己,无声无息。但凤惜知晓,只要一睁开眼,便能瞧见,那清丽的容颜,那抹深入心里的笑靥……

缓缓地,凤惜抬眸,渐渐对上那暗红的眸子。男子似是一顿,手停了下来,却只是一会儿,将环在少年腰间的手,无声地收了回来。却是,恋恋不舍。

正要起身,却见到少年伸手,颤颤地触摸自己的眼角。男子浑身一颤,凤惜的小手,却抚著男子的眼睫。那浓密的眼睫微微颤著,凤惜轻柔抚著。那双红得似血的眸子,此刻柔情似水。

“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凤惜笑道,看得有些痴迷。却不知,此刻痴迷的是少年,还是那与少年相望的男子。男子眸光一闪……从来都是,明明知晓,这孩子总是让人觉得温暖。明明知晓,这份温暖,这孩子从不吝於施於他人。

自己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从来…从来就不是。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好不好?”凤惜说完,正要拂去男子的黑纱。男子猛然一顿,竟挥开少年的手。凤惜毕竟身骨子较弱,皮肤敏感,就是小伤,也会痛上好几日。男子这一挥,没顾及力道,倒是让凤惜的手红肿了一块。凤惜倒吸了口气,那一声,如同在指责男子。

“不…不太痛……”痛得要死……凤惜咬牙,强撑起笑,却是难看得紧。男子颤颤地拉过少年的手。果真,那一片白皙,一块红肿,如此刺目。凤惜见男子盯著自己的手,原想收回来,可拉著自己的手,力道实在惊人。“真的。不会很痛、很快就会好了。”

男子闭目。痛。心在痛。

俯身,轻柔地,将唇印在那小片红肿上。隔著黑纱,凤惜清楚地感觉得到,那柔软的碰触。脸不禁泛红,整个人怔了怔。男子抬眸,如此虔诚,那双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以及……最深层的占有。

凤惜微愣。连忙别过头,不再看那双眼。心被搅乱,可真正清晰的,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

×

×

厅堂内,一头白发的男人,一双凤眸,瞧著手里的碎布,目光无神。女子走进,身後跟著高头大马的汉子。汉子一走入,看见那座上灰白的男人,不禁一顿,而後跪下道:“爷。”

男人听见声音,微微抬眸。只听女子担忧道:“爷,梓榕留著曹统领和爷解解忧。”说完,对著曹帅歉然一笑,往外头走去。曹帅暗暗叹气,又是个痴人。

曹帅静默地站著,过了许久,那如同天籁般的声音,“曹晖。”曹帅昂首,眼神对上男人,可那双凤眸依旧紧紧锁著手中的那块布。轻轻抚著,如同对待至爱般,目光眷恋。

“曹晖。”男人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们都找不到……”

曹帅微微一愣。

“他们…找不到──他们回报说、说……”男人眼里,渐渐有了名为恐惧的色彩。“惜儿死了……”

“什麽?!”曹帅睁大了眼,虽然大致已经明白发生何事,却不知晓,那孩子,那单纯的少年……

突然,座上的男人扬起绝美的笑容。“本君不信。”

“本君──本君不会相信的!”猛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那碎布摔在地上,狠狠踩著,疯狂嘶吼:“这东西!这东西不是惜儿的──!!惜儿好好活著!一定还好好的──!!”

曹帅静默,不发一语,眼眶却有些泛红。他人都说,爷冷情。却不明白,爷一旦交心,便是真真搁在心上,要是硬生生分开了,那是…那是会连心都被扯去的。那三年,曹帅便明白这道理。

那时候,爷心伤,郁郁在心。却不如今日这般,在外人面前──疯狂。许是,曾经拥有,再失去的时候,往往更加沉痛。

“属下向爷起誓,必定将世子安全寻回。”缓缓地向後退去,静静地阖上了门。

室内,男人怔怔地看著地上染血的碎布。无言。俯身,颤颤地将那碎布捡了起来,捧在手里,放在心上……似乎这样,就能以为,那孩子还在自己身边……

女子站在廊道,就见那汉子远远走来,神情凝重。女子眸光微闪,擒著笑容,上前道:“曹统领,爷愿意用膳了麽?”

曹帅这才发现到女子,退了一步,腼腆道:“是好好用膳了,但就是吃的不多,不过梓榕姑娘放心,爷的武功可厉害了。”当初以为那孩子逝去的时候,爷可是滴水未进,在那山上待上了将近十日。之後……那孩子的身首不翼而飞,爷也是这般不吃不喝,连十几日。只是,却未曾像现在这般,曹帅隐隐担忧,不得不快些找到那孩子,可要是……

女子见曹帅脸上千变万化,同是静默。二人各有所思,过了好些时候。女子见汉子仍未回神,才道:“曹统领。”曹帅反应过来,黝黑的面容不禁染上一层红晕。“失、失礼了。”

“没的事。梓榕只是在想,爷对世子真不是一般的在意,瞧这好好的南国,世子一不见,爷就快把这南国给掀了,如今是谁也离不得南国。”女子叹口气,接道:“实话说来,梓榕觉得意外,在亲王世族,亲情薄如纸。倒是从爷和世子上,难得见真情。”

曹帅皱眉,顿然觉得那话实在迂回,“梓榕姑娘?”

“呵呵──曹统领别放在心上,梓榕也只是有些艳羡,就是当年姐姐也没这等福气,让爷牵肠挂肚地到如斯地步,梓榕是觉得……这般对爷,实在不是个好处……”

曹帅突地面色一变,硬声道:“梓榕姑娘!”女子微微一愣。“梓榕姑娘,世子是经患难才得和爷一起,世子曾经受的苦虽然我也不尽然知晓,但著实是个难得的孩子。”面色微沉,“爷直到三年前才晓得世子那万般难寻的好,梓榕姑娘想来是知道爷的性子,爷要是对人无情的话,那是真真狠厉凶残,那之前世子吃的苦头,我就是个铁汉子看了也会心疼。世子那时候是──”

“世子也是个单纯的孩子,也是这般,爷如今才放在心口上疼著。”那孩子当年受的苦……要真说起来,自己也真是有对不起那孩子。转头,才瞧见女子脸色苍白,曹帅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些话,慌道:“姑、姑娘,我没读什麽书,话说的不好听,姑娘别见怪。”

女子见汉子那般模样,也强笑道:“梓榕没事,曹统领才是别放在心上,梓榕不晓得世子的事,倒还是梓榕无知。”二人再寒喧几句,曹帅也借事走开,实在是因为这汉子只和自己年前已故去的凶暴娘子说过这麽多话,对其他的女子也是敬而远之。

女子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汉子离去的方向,冷声唤道:“尚喜。”

不久,一个少年一拐一拐地从暗处走了出来,同是目光森冷。

×××

凤惜自睁开眼,就没见到原来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实在是拗不过,只得任那些美艳的侍女摆弄服侍,浑身不自在。之前,爹爹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碰自己的……那时候,尚喜给自己换袄子,爹爹瞧见的时候,就是师父生气的时候,也没这般骇人。

爹爹……

“姐姐,珞……呃──珞哥哥什麽时候回来?”这次,一定得让他放自己回去,要是、要是爹爹真的和…和那个好看的姐姐一起的话,自己再悄悄看爹爹一眼也好……然後就回师父那里去。

侍女不回答,面色不改,依旧恭敬地低头,在一旁站著。凤惜又问了几次,才真知道是这姐姐不理自己。枯坐在榻上,等了一日,见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心里渐渐有些委屈。

此刻,像被关在笼子里头,哪里都不得去。只盼著,男子能快些到来……只要好好说了,他一定会放自己走的。凤惜这般思量著,便也渐渐睡了去。

“碰──!!”

一阵声响,凤惜忙睁开了眼。抬头,就见那靠在门栏的玄色身影。凤惜微微一愣,只见那玄色外袍,滴滴艳红渗透、落在地上。“…珞、珞哥哥……”凤惜倒吸口凉气,那玄色身影听见少年细声的叫唤,猛地抬眸。

暗红色的双眸,似乎要把自己看穿似的。与平日那有著柔情的目光不同,那是双噬血的眸子,里头隐含的欲望,如同烈火般,摄人夺目。缓缓地,走向少年。

凤惜呆怔,只愣愣坐在榻子上,直到那双染血的双手紧紧扣著自己的肩。凤惜惧血,相当惧血,刷白的面色仰望著男子,颤颤道:“珞、珞…珞哥哥……”可是,男子似乎丧失了理智般,猛地用力,竟直接把凤惜压在榻上。

凤惜大惊!那双深红的眸子相对著,似乎也要滴出血来。一个机灵,手掌一挥,却把男子脸上的黑纱挥落在地。只见,男子的发丝随之扬起,冷风拂过。凤惜怔怔瞧著,那暗红并透著淡紫的唇,细致魅人的五官,透著月光,越发清晰起来。凤惜这才瞧清楚,那眼角的暗蝶,红艳逼真,顺著那处,那无双的面容,似乎刻著金印,延至脖子。

这人,凤惜认得。

那时候…那时候,一直缠著自己的……那个,也叫自己惜儿的客人。凤惜颤颤地看著男子,仍反应不过来。

是那个因为自己,被爹爹打伤的人。他好了麽…?

突地,男子的目光,移向凤惜,嘴角微微扬起,竟是如此妖魅动人。

“惜儿……”

凤惜睁大了双眼。

『惜儿。』

『惜儿……』

男子的目光,和梦里的那人,重叠。

缓缓俯身,掩去了月光,将唇附在少年唇上。凤惜一惊,欲别过头,却怎麽也挣不开,“唔──”害怕。很害怕。那极陌生的触感,凤惜打从心底害怕著。“不要──!!”爹爹──爹爹──!!

就是被尚喜关著的时候,凤惜也不曾如此恐惧。似乎,什麽东西要从脑海里头窜出来。一个…一个不愿想起……不愿意想起的──

梦里,身子被撕裂。那身上的男子,紧紧地抱著自己,唤著──惜儿…惜儿……

“不──不要──!!!”

爹!爹爹!爹爹──!!

突然,那压著自己的男子停了动作。凤惜已经吓得痛哭,整个室内只馀下少年嘶心的哭声……男子似乎呆愣著。久久,才从少年身上起来。

凤惜恐惧地看著,一身凌乱。那一刻,男子缓缓扬手,掩面。“啊啊啊啊啊───”大吼著,凤惜惊了惊,男子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别!”凤惜大叫,只见,男子痛苦地跌倒在地,凤惜连爬带走,吃力地撑起男子。

劲间,有一阵冷意。

是泪。

凤惜微微一愣。转头,就见那老是在男子身边的黑衣人出现,神色同样慌乱,对少年歉然一瞥,将男子俐落地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忙了许久,又是服药,又是探脉。凤惜一旁看著,心有馀悸,眼眶依旧通红,担忧地看著床上的男子。自己…自己什麽忙也……

见男子的气息渐渐平伏,那黑衣人松了口气。这在瞧著一旁站著的少年。“他…有事麽?”凤惜小声问著,见黑衣人摇首,才稍稍舒气。

只听,那黑衣人道:“公子不是想要离开麽?”凤惜一顿。黑衣人指著南边的方向。“公子还是快些离开,往那处走,就会走出这阵法。”

黑衣人歉然一笑。“虽然是有违於教主,但公子既然无心於此,还是走的好,这也是为了教主好。到了外头,暗皇在寻著公子,公子定能无事。”

暗皇在寻著公子……

是爹爹麽?……

凤惜眼里,渐渐有了亮光。爹爹…爹爹在找自己?那麽,爹爹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爹爹……

重重点了点头,对黑衣人笑了笑,再抱歉地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走向外头。

只见,少年走远了。黑衣人的眸光,渐渐冰冷。

“教主,属下这真是为了您好。”

凤惜茫然地在黑暗中走著,只知晓往一个方向,心快速地跳动著。只要…只要往这方向跑下去,就能看见爹爹。凤惜跑了许久,脚跟已经发紫,却没敢停下来。已经看不见那华美的阁楼,凤惜稍稍缓下,定睛瞧了瞧。

咦──

一片片的树林,一条明确的小道也没。凤惜吸了口气,这才有些害怕。方才全然没发现到,自己居然走入这麽个地方。凤惜又转了转,依旧往方才黑衣人指的方向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凤惜一转,心底渐渐发凉。

这里,是什麽地方?要走哪里?

放眼看去,又是一片树林。凤惜喘著气,身上的裳已经被冷汗浸透,脸色越发苍白。难过地按著胸口,凤惜茫然地环顾四周,呼吸越发急促。无力地站起,一步一步走著。脑里,却想著,那如同天人般的身影。爹…爹爹……爹爹在找著自己,那麽,爹一定很担心。不知道,爹爹还好不好。

凤惜又走了几步,坐倒在地。“药……”慌乱地往怀里掏著,却什麽也没有。凤惜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药,早没了。无助地抬头,凤惜赫然发现,自己该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顺著月光,看著脚下的印子。

凤惜倒抽了一口气。自己会不会…会不会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这样,就不能再看到爹爹了?不能。不能…还有好多话没和爹爹说。还没告诉爹爹,自己想永远当爹爹的孩子……一辈子。

“呜──”凤惜艰难地站起,可如今全身无力,只得靠坐在一棵树旁。从未,这麽难受过。凤惜垂眸……

『贱人。』

凤惜猛地一顿,睁大了眼。抬眸,却瞧见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仔细瞧了瞧,那风华绝代的身影……凤眸薄唇,依旧如此地高高在上。

“爹……”凤惜轻声唤著。那身影,有一头黝黑的发,丝丝萤亮。凤惜伸手,却怎麽也触不到。

『为何?』

那无双的容颜,显得狰狞。凤惜微微一愣。

『为何是你这个贱儿留下?珞俞……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痛苦至死。』

凤惜的双眼,缓缓睁大。珞俞…?谁……爹爹?爹爹为什麽这麽说?

那身影愤恨地看著自己,凤惜只觉得心头似乎被人狠狠扎了根刺。爹爹…?是梦麽?是梦…一定是梦。

『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我不得不恨──不得不恨!』

那露骨的怨恨,直直逼向自己,那般真实、真切。仿佛在记忆的深处,曾有过如此凶狠的双眼。凤惜全身抖擞,颤声唤道:“不…爹爹…不是……”

那身影渐渐隐去,凤惜猛地大震,连跑带爬,喊著:“爹爹──爹爹-!”别…别丢下我,爹爹!突地,眼前画面一转。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男人怀里绝丽的身影,缓缓看向自己,微微一笑。

爹爹……爹爹……

不──不是的。我…我……

“啊…啊啊──”凤惜蜷缩著,闭紧双眼,双手按著头,一脸惊恐。那一道道的身影重叠,狰狞的面孔、愤恨的双眸、冷漠的言语。猛地起身,不知哪来的力气,凤惜拔腿就跑。又跌又跑的,衣裳被枝叶勾破,发丝凌乱,脸上和身上也划开了一道道的血拫,脚踝已经出血。

不要──不要──爹爹……

脚一滑,没有预知的疼痛,只有感受到那令人安心的温度。身子,缓缓被收紧。“惜儿,别怕、别怕。我的好惜儿,乖……”一声声安抚的言语,那只手轻轻抚摸著少年,温柔至极。凤惜愣了愣……

『惜儿,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带惜儿喜欢的糖糕回来。』

『听话,别开门。惜儿,我很快回来,等把这些字画卖了,再给惜儿添些衣服。』

凤惜仰首。那秀美的容颜,和梦中那温润的笑颜,渐渐清晰。男子抱紧了怀里的少年,将头埋在少年的颈窝。“爹…珞…珞哥哥……”不是爹爹。是珞…珞哥哥。他记得,是珞哥哥。梦里对自己笑的,对自己好的,是珞哥哥。

少年抓紧男子的袖子,久久不愿放开。直到,沉沉睡去。

男子心疼地看著少年,瞧见那身上的伤,仿佛被人掴了掌,身子发颤。将少年打横抱起,缓缓站了起来。

“教主。”身後站著一个人。“教主,墨…还请教主开恩,墨这麽做,也是为了……”突地,那人感到一股阴气,闪躲不及,整个人撞上一旁的枝干,吐出一口鲜血。只见,那秀美绝伦的男子,站在原处,方只做了个出掌的手势。可见,这人的内力,高深莫测。

“将惜儿领入蝶裂谷,万死都不足。”蝶裂谷,教里处置叛徒的地方。除非教主亲临,否则无人能走出这地方。这蝶裂谷,弥漫著扰人心智的麋香,让人产生最为恐惧的幻觉,而後痛苦死去。

男子抱著怀里的少年,咧嘴一笑。“影,流裳堂的堂主和本教主央求许久,既然如此──废了墨的武功,让流锋好生感激本教主这人情罢!”

“教主……”影微微一顿。流裳堂的堂主流锋手段阴毒,尤其,玩死了不少娈童。教主一般是决不会作贱底下的人,看来这回,墨真是触到了教主的逆鳞……

男子看著怀里的少年,目光微黯。惜儿……莫怪我。为了,让你不再离开。

×

×

×

“惜儿!”

男人猛地睁开双眼。怎麽会…觉得一阵心寒。

抬眸,定定地望著那床榻。惜儿……走近,坐在那床榻上,细细抚摸著。惜儿,惜儿……回来可好?回来爹身边。

爹再等等。要是、要是惜儿真是──

男人嘴角微微扬起。

惜儿莫怕。那爹很快,便会去陪你。

男子坐在床边,房内沉香缭绕,看不清男人此刻的神情。只见,男人缓缓撩开袖子,露出那白玉般的手肘,只轻轻拂过,便在那无暇的肌肤划开一道血痕,任由艳红的血滴滴落入一旁的白瓷碗中。微侧过身子,目光对上那不安地蜷缩在床上的少年,眼里风云变幻,衬得那暗红的双眸越发晶莹透亮。

男子握住少年冰凉的手,瞅著那小脸上的泪痕。将少年的手移向唇,小心翼翼地亲吻,启唇,将那小巧的指头含入口中,细细舔弄著。而後,啃咬,便嚐到那熟悉的腥甜味。同样地,将那手指的血珠滴入碗中,取出一个玉瓶,开启那瓶口。

怔怔地看著。目光低垂,似乎是狠下了心,哪里容得了半分犹豫,将那瓶里的溶液全数倒尽。只闻那阵阵方向,如同琼浆玉液般晶亮。男子双手捧起瓷碗,忽而听见一把低沉的声音道:“教主还是下定决心了麽?”

男子抬眸,如同寒冰。

“呵呵……如此,那孩子不想留在教主身边,也不行了。就是暗皇,想来也别无他法。”暗处的身影,掩嘴笑著。男子依旧静默,尔而,才道:“你为何助本教主?”

那笑意隐去。“教主,又何故对那孩子如此执著?”男子转头,看著少年,喃道:“要是真能放开的话,本教主也不会到如斯田地。”神色淡然。“本教主只是想要,惜儿留在身边罢了,上天偏要多番折磨……”

而後,脸上扬起魅惑的笑容。“你说的不错,要是真得不到心,或许,得到人也是好的。”

“呵呵──哈哈!教主果真是妙人。”那人又放声笑著。“这般,那孩子这辈子就再也放不开教主,暗皇要是知晓自己满心疼爱的情人心里头有著别人,却又不能如何,想到这儿,那可真真解气!”

那人又道:“这下子,暗皇真的没法拿教主如何了,这孩子他可放在心口疼著,要是教主有什麽三长两短,那孩子亦会心碎而死……”眼里发出精光。“教主又有神功护体,如今便是教主的天下了。”

男子眼里眸光微闪。昂首,饮下那碗里的东西。另一些,俯身,与少年四唇相依,缓缓渡入少年口中。那一瞬间,口里一阵冰凉,不断蔓延,竟是难以形容的感觉。搂紧少年,此刻,竟真真有股血脉相连的感觉,强烈得几乎让自己化了般。

那暗处如今是空无一人。

暗红的血眸,停留片刻。“影。”黑衣人现身於眼前,“怎麽样了?”

“教主。”影躬身道:“错不了,那人该是凤林阁的人,只是…属下无能,还没弄清此人在凤林阁的职务。”

男子嘲讽一笑,喃道:“凤韹想来也料不到,自己底下的人也会反咬自己一口。”

“教主,传言暗皇痛失爱儿,如今只同於行尸走肉,属下猜想,这是个大好良机。”影徐徐道著,只见男子轻轻颔首,不作回应。良久,影又迟疑道:“教主…墨……”

“怎麽?”

影眼里闪过一丝难忍的情绪。“影在流裳堂…自尽了。”

“呵呵…那又如何?”那自作主张,差点儿害死惜儿的人,自己容不得半点宽容。

“属下只是担忧,流锋此时极其悲恸,愤恨怨深,属下不敢断言,但是属下认为,流锋……”

男子打量著影,森冷道:“那便除去,本教主不留废物。”

“教主──”

男子冷冷看著那跪著的人,起身,缓步上前。影只觉得背脊发凉,突而,下颚被人抬起。“你可会背叛本教主?”

黑衣人闭目,而後,道:“属下,至死都会追随教主。”这是,他们的命。眼前的人,是他们的主子。

珞俞──俞儿……

一声声的呼唤,悲凉入骨,痛入心扉,直将要自己烟没。

惜…惜儿?惜儿、惜儿……

凤惜猛地张开双眼,微颤的手被人紧紧握著,温暖而厚实。“惜儿。”那声音,清脆好听,如同莺歌般。凤惜揉了揉眼,定睛瞧了瞧。映入眼帘的是那秀美绝伦的容颜,见少年醒来,眼里尽是柔情。

凤惜只觉得心头一颤,竟突然狂跳起来。耳根微微红了起来,眨了眨眼,只要把手缩回来。无奈,男子紧紧握著少年的手,凤惜的脸泛起了红晕,让原就清秀的脸蛋又多好看了几分。“惜儿……此刻觉得可好?”男子沉默良久,似乎难掩心里的激动,只得贪婪地看著少年。

“嗯──”凤惜连忙用力点头,而後又是静默。半向,鼓起了勇气,红著一张小脸,看著男子。

“我…饿了……”

用过了膳,凤惜觉得浑身不对劲,只要一抬眼看见眼前的男子,就心跳不止。男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觉得……好看。好看得,让自己不舍得移眼。“惜儿,我去去便回来。”男子亲身服侍少年,只感觉回到当年那般,不再恐惧地看著自己的少年,脸红的时候,竟是如此可人。

只要,惜儿愿意待在自己身边。迟早,会忘记凤韹那无心之人。自己必定会珍爱惜儿……

凤惜见男子走远,一双眼紧紧跟著。而後,醒了似的,晃了晃头,拍了拍面颊,直想让自己回过神来。而後,又是一阵纳闷。自己…都不曾这麽看爹爹的……

爹……

眼前,浮现那冷峻至极的绝丽容颜。凤惜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抬高了脸,就怕眼泪掉了下来。突然,害怕见到爹爹。要是爹爹哪天想起来,讨厌自己了──

吓──!

吩咐了下去,男子回头,就见那坐在榻上的少年,一脸懊恼。而後,又猛地挥了自己一掌。不禁心头一缩,原想上前,心中直怪那孩子不爱惜自己。却见,那孩子抬高了脸,眼睛眨啊眨的。

又是,一脸惊恐。

嘴角微微扬起。

从前的惜儿,是不会这般有趣的。总是,缩紧了身子,不管对谁,都懦懦地,这样的的惜儿,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改变。暗红的眸子微沉,抬眸,就见那少年的小鼻子动了动,像个猫儿似的。

“糖糕……”

男子一顿,手里的盘子就快滑了下去。而後,真是一笑百媚生。缓缓走上前去。

×

×

×

客栈里,如白玉般的男子扬著手里的扇,面色却是可怕。一旁站著一个似是仆人的男人,却一脸苍白,如同…死人般。

“刷──!”男子扇子一收,扔下一锭银子,就走了出去,身後的男人紧紧跟上。“啧啧啧……”男子摇首,似乎在烦恼些什麽。想来,自己趁那傻徒儿不在,原想过过清閒日子,偏生那叫赫胥的小少年三差五日便来自己那小竹屋闹事。

话说……自己真不知道那个疯子跑哪儿去了──!

水如云冷哼了声。

自己只要和姓凤的搅上了,就没好事!当然,傻徒儿还是心里挂念的。水如云黯然摇首,徒儿啊……可让凤韹那老妖人便宜了去──水如云此刻还真是咬牙切齿,转念一想,自己这般跑了遍南方,就那南国还没好好看去。

罢了。此去玩玩也好,省得一回去,瞧见赫胥小王八。

“小夕,咱们不回去了!去南国会会那里的美人儿!”

说罢,这一转身,就见一个人往自己扑来。水如云一顿,尉迟夕已经挡在前头,搂住水如云的腰,两人一转。水如云头晕转向,好一会儿,才看清那跌坐在墙脚的人,好在这时候小道上没什麽人。

水如云皱眉,挥了挥袖,就要走开。此时,衣襬被人扯著。水如云微微一怔。就见那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道:“…送…於……暗、暗…皇──”吐了口鲜血,手中却拽著一封信。两只眼睁著,已经没了气息。

水如云目光渐渐冰冷,伸手,扯过了信,上头的三字──流裳堂。

冷冷一瞥。

“小夕,这地方留不得,速速离开!”

×

×

×

朴实的马车内,一阵吼声,鸟兽飞散。“凤韹!好啊──!

“水某的弟子!”

“居然给看丢了──!!”

同日,流裳堂遭檀玄教灭门之事,人尽皆知。

“爷。”

上座的男人睁开眼,如同寒冰般,毫无生息。微微启唇,缓缓道:“有消息了麽?”曹帅浑身一颤,垂眸,只得徐徐摇首。“是麽……”男人淡然道,但是眼下的汉子却明白,男人每每是抱著多大的希冀问著自己,之後,又是如何艰难地掩饰心里的绝望。

几乎,就连自己也要认为……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曹帅昂首道:“爷还请别放弃,世子不可能凭空就消失了!”男人闭目,曹帅又道:“如今一点儿消息也没,属下大胆做了个假设,世子或许是让人…藏起来了。而且,此人定不简单。”

凤韹一顿。

一双凤眸紧锁著曹帅。“让人…藏起来。”这只是个假设,难以说服他人的假设。凤韹望著手里那染血的碎布,那时候,方知晓惜儿不见踪影。自己方寸大乱,接到这碎布的时候,更是无作他想。这的确是惜儿的裳子,自己如何都不会认错。

要真是……

凤韹猛地站了起来,目光极其冷冽。曹帅稍稍惊了会儿,就见男人一掌,那上好的玉桌,成了碎末。扯下腰间的玉佩,直接扔到曹帅脚下,曹帅一顿,慌张道:“爷、爷!这是暗剑的──”

“传下去,让暗剑给本君清理门户。”

曹帅听得一头雾水,而後,压低了声量。“爷指的是……”

男人森冷的目光,望著外头。“让暗剑清了凤林阁。”曹帅睁大了眼,凤林阁可是凤氏历代族长放在武林的眼线,可不是说清就清的。“爷还请三思──”

“本君此刻想得够多了!!”大吼出声。手握成了拳,艳红的血丝顺著手掌淌落,“本君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任何一人。”眼里的疯狂尽现。“毋怪,什麽消息也没有……”自己倒真是聪明一世,却在这时糊涂至此。

沉默良久。

男人稍稍平伏,看著曹帅道:“传梓榕前来见本君。”

这时候,门外传来声音。

“君上,水如云府外求见。”

×××

凤惜难掩紧张地坐在一身玄衣的男子身边,看著低下一列列的人群,全数黑裳。金碧辉煌的殿上,男子深红的眸子里,有著傲然,放在少年腰间的手缓缓收紧。“惜儿,看……”我如今和那人一样,只待些时日,睥睨世间。

袖子一挥,男子朗声道:“记好了,凡见本教护法,如同教主亲临。”那些人齐齐跪下,“教主圣明!!”宏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凤惜愣愣地看著,只见男子手里有著一个手环。上头镶著晶亮的玉石,中央的却是剔透萤亮的黑曜石,亲手将手环套在少年的手上,彰显著少年的身份。

男子暗红的眸子里,有著无限柔情。嘴角轻扬,眼角的暗蝶此时显得越发动人。凤惜看得眼红心跳,那手环冰冷,重得让自己几乎抬不起来。男子俯身,轻喃道:“惜……”

四唇相依。凤惜一顿,缓缓睁大了眼。

手挣了挣,心里惊得似乎停了般。但是……没有拒绝。没有……直到分开的那一刻,男子将自己打横抱起,在那一双双的眸子下离去,自己都没有拒绝──!

男子将少年轻柔地放在床上,执起少年的手,落下一吻。凤惜隐隐地,想抽回手。记得……爹爹也曾经这般,亲过自己的手。当然,凤惜自是不晓得,那是个庄严的仪式,在圣朝,丈夫与妻子成婚之际,便会亲吻其手,以示永世相恋不弃。

倾身,凑近少年。凤惜全身无力,微微向後挪。“惜儿……”在少年耳边轻喃著。滚烫的手,抚过那敏感的脖子,舔舐著少年小巧的耳垂。

“惜……”

凤惜仰头。

『惜儿……』

凤惜突地一震,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一推。自然,推不开身上的男子,却拉开了些距离。凤惜喘著气,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可却频频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凤惜只觉得头昏,一直摆手。这样…这样不行!真的不行……!!

脑里,却闪过一个绝丽的身影,那柔顺的白丝,还有一双摄人的凤眸。

抬头,就看见那微怔的男子,渐渐地,暗红的眸子里,染上了──痛。“惜儿…我不逼你。”淡淡一笑,手指摩挲过少年的眼眉。“但是,惜儿莫让我等太久才是。”

凤惜晃著小脑袋,直到男子离去,才稍微清醒了些。静了下来,喃喃道:“等…什麽啊……”

少年迳自磨墨,闻著那淡淡的墨香,取了那桌上原就备有的狼毫,忙碌地在那纸上涂写著,脸上是少有的专注,咬著唇,不知在弄些什麽。良久,那握著笔的手才停下,呼了口气,喜孜孜地将笔放在砚上。用手揩汗,手这麽往红润的脸蛋一擦,又是那黑色的污渍留在脸上。

“哇……”双手拿起自己一下午换来的作品,脑袋瓜子转了转。原是笑著的脸,渐渐垮了下来。这……到底哪里是头啊?凤惜皱眉,不自觉地,撇嘴。少年的这番模样,却尽收入那一直站在屏风旁的男子眼里。

开始时,先是讶异,而後,便也不舍得打扰那孩子。瞧见那孩子往自己脸上抹墨,却全然不知,一派专注地不知忙些什麽。如此看著,心里洋溢著满满的倾恋,暗叹。转年一想,心中道,究竟惜儿还有多少样子,自己不曾看过。那个男人…可有比自己更了解惜儿?不会的。自己,该最是明白惜儿。

知晓,惜儿的好。

见少年皱了眉,心里越发觉得好奇。实在忍不住,便缓缓上前,不想惊动那少年。走近稍稍一瞥,男子的眉头同是缓缓纠结在一块儿,实在……看不明那是何物……见少年还未发现自己,男子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隐隐,觉得不安。虽然那药性会越发强烈,到时候,惜儿就是想拒绝自己,也无法了吧……

伸手,绕过少年的颈子,凤惜果真大惊。“惜儿……”如同呢喃般,轻唤著少年。凤惜的脸,立马染上一层红晕。晃了晃脑袋,果然,又来了。最近,只要一看到珞哥哥,就会这样。

“那是什麽?”故作惊讶,伸手,正要碰触少年手上的纸。“没──!什麽也没有!”凤惜这会儿倒是有些清醒,将纸揉进怀里,抬眼,看见那双暗红的眸子。顿时,觉得心虚……“真的。不是…什麽东西。”小声道,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男子闻言,仅是一笑。“我相信惜儿。”

这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衣男人。“教主。”男子目光微微一冷,似乎不满有人打扰自己与少年。“影,有何事?”影抬头,眼神迟疑,看了眼少年。男子暗红的双眼,越发红艳。轻轻一笑,搂过少年,附耳道:“我待会儿再过来。”说完,恶意地吻了吻少年的耳垂。

凤惜大震,迷糊地,连忙点头。“惜儿…不留我麽?”男子轻声问著,不等少年回答,便领黑衣人离去。听见那脚步声远去,凤惜才徐徐抬头。手,抚上发红的耳垂。和梦里的人,真的很像。很好,很温柔,梦里,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那逐渐清晰的梦,还有男人那冷峻的眼神。凤惜一顿,而後又是一阵颤栗。深藏心底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头晃了晃,不会的……那个人才不是爹爹。爹爹…不会这样看著自己的。

摊开那揉成一团的纸,凤惜看著,嘴角扬起。虽然不像,但是这样看著,就不会忘了爹爹的样子了。收好,放在怀里。会不会,哪一天爹爹忘了自己,还是……

×××

“水某久未前来,暗皇大人依旧…没变呵──”水如云掩嘴笑著,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忽视座上,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神,还有那隐隐的杀意。水如云悠然自得,早在他把好徒儿救回来,眼前这个圣皇陛下也要谦让三分的男人,就注定被他吃的死死的。

如此,让人觉得万分快意。

“水…神医来这里,可是有要事?”曹帅硬著嗓音道。实在,这时候没多馀时间在此处与这人周旋。再者,自己真真看不惯那家人的笑容……让人觉得寒到骨子里。想到此处,曹帅更没有好脸色,一想到那个混帐,就恨得牙痒痒。

“水某算算日子,那一年之期也就快到了,路过此地,才发现暗皇大人尊架在此,特来拜见,顺道看看水某那乖徒儿。”曹帅脸色一变,这人──正要发作,上座的男人站了起来,冷道:“本君不会将惜儿交给你。”

“哦……?”果然。水如云眉一挑。

“曹晖,送客。”男人袖子一挥,脸色铁青。水如云一笑,道:“水某自是明白,暗皇大人断断不会将徒儿回送给水某,先不说水某那乖徒儿的意愿,此时稍後再谈,暗皇大人还是让水某见见徒儿,以解相思之情。”

“大言不惭!”曹帅猛地一喝。男人转过身来,眼里杀意尽现。水如云咧嘴一笑,主仆还真一个样,沉不住气。不过……开开玩笑。“惜儿…是本君的人,就是你──”男人银白的发丝轻扬,无双容颜,足以倾倒众生。“也别妄想。”

水如云暗暗呼口气。凤氏皆出美人,倒是眼前这妖人,美得过头,也厉害可怕得过头了……

“罢。水某也不拐弯抹角了。”水如云一笑,再抬眸,笑容隐去,正色道:“水某记得,暗皇大人曾允诺,会保水某徒儿周全……”扇子一拍,水如云眼里,渐渐明朗的怒火。“那麽,水某的徒儿,又是如何从暗皇大人这儿,消失无踪?”

沉默良久,只见,上座的男人嘴角微扬,自嘲似的笑容。“水如云既然已经明白,现下,是来看本君笑话的麽?”冷冷笑著,“本君防错了人,却是没怀疑到自个儿的人身上。”

曹帅顿了顿,见二人不语,便迳自将事情原委道来。水如云抿唇,随後,笑道:“如此说来,是那叫尚喜的孩子闹出的事儿?笑话。”曹帅气结,硬气道:“那是自然,否则…世子,一点儿怎会消息也没。”

“所以,就怀疑到自家人身上,不错。”水如云静观凤韹,笑道:“水某想,暗皇大人大概也猜到,那人定不简单,先不论那人哪来的胆子,就是能将人藏得滴水不露,也真是厉害,水某佩服。”水如云叹口气,“只是暗皇大人想错了方向,或是…没人会料到,居然会是……”

曹帅微微一怔,就见凤韹已经站了起来,直直向水如云走来。水如云依旧笑著,看著站在眼前,犹如寒冰的男人。“你知道,惜儿在哪里。”凤韹缓缓道,水如云觉得胸口一窒,见那男人直直站著,便强笑道:“暗皇大人…神功果真出神入化……”

“说───!”

水如云笑了笑,道:“那您、还得放过水某…才是。”突地,觉得浑身一震,水如云按著胸口,猛烈喘气。凤韹冷冷瞧著,道:“你的狗呢?”

水如云眨眼,道:“怎麽,就许你去救儿子,不许水某救弟子麽?”失策啊失策……早知道,就别多事了……

“爷。”门外,传来女子甜美的声音。只见,一个貌美的女子推门而入。“梓榕拜见爷。”水如云瞧了眼那女子,脸上是暧昧的笑容。只见,凤韹一脸漠然。水如云喃喃道:“呵呵…倒是南方有佳人,没想到当年的女娃长大了,居然这麽标致。”

女子闻言,笑道:“水神医才是驻颜有术,梓榕已经有七年没见到神医了。”水如云冷哼了声,果然,他还是讨厌这个女人。就是她还是女娃的时候,就讨厌得紧。

“爷。”梓榕轻声道:“尚喜那白眼狼的尸首,已经找到了。”停了停,方道:“原来,那白眼狼与凤林阁长老暗有来往,预谋陷害爷,夺取刹神诀,且……”

梓榕抬眸,“找到尸首的时候,那双眼,梓榕不会忘记。”女子身子微微颤著。“暗红的眼睛,梓榕不会认错。而且,那邪教檀玄教教主,同是一双红眸,梓榕认为,此事过於奇怪……”

在场之人解微微一愣。水如云静默不语,转头,静静打量那男人,只见,那双凤眸,瞧不出一丝端倪。

究竟,哪方才是真。或是,谁在操控这个局。凤韹眼神越发森冷……郯如皇室!

座上的男子,朱唇微启,柔顺的发丝整齐地绾起,眉头微蹙,似是思索著什麽。座下,跪著的黑衣人等无不冷汗直流,大气没敢出一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已经有人稍稍不耐,“教主…这事该如何定夺?”

男子看著那发言的黑衣人,眉微微一挑,擒著笑,道,“靳羽,本教主自有分寸。”那名唤靳羽的黑衣人一顿,连忙道:“是。是属下越矩了。”男子瞥了身旁的影一眼,突地怪笑道:“对了,本教主倒是忘了,双卫中已经少了一人,既然如此……”

暗红的目光略扫那跪在地上的人,眼眉带笑,眼角的暗蝶栩栩如生,让人呼吸一窒。“那麽,就靳羽了。”被点到的黑衣人猛地一顿,惊恐地抬头,眼里有著不信,唇微微颤著。“怎麽,不愿意麽?”男子好笑看著,黑衣汉子怎顾得如此多,连忙上前,站在最前头,再次跪下。

“属下──愿为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男子轻笑:“是麽?墨可是你的亲兄长……”

“属下──”靳羽仰头,恭敬地瞧著那充满邪气的男子,而後,眼眸低垂。“属下对教主决不敢有二心。”

男子冷眼看著,忽地,嫣然一笑,指尖轻轻刮过靳羽刚毅的面孔,惹得那汉子不禁脸红。男子看著,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却是…想起了罗帐内,那单纯少年……

“今夜,到曜华阁来。”

×××

深夜寂静,唯有那华美的帘幕後,隐隐传来的那快意的淫麋声。只见,玄衣男子半伏在榻上,微微昂头,凌乱的发丝狂乱地披散著,秀美的容颜染上情欲的色彩,细致的唇发出那微微呻吟,暗红的眼眸微睁著,邪魅妖娆。

男子按著那跪伏在身前黑衣汉子的头颅,让欲望更深入那温暖的口腔。“嗯……”黑衣汉子卖力地吞吐著那傲人的事物,男子的呻吟仿佛是最大的鼓舞,下身越发肿胀起来。男子瞧见,轻蔑一笑。“转过身去。”那汉子一顿,而後,顺从地侧过身子,迳自取过一旁案几上的玉瓶,倒出里头晶莹的玉液,闭著双眼,抹在身後的羞处。

男子带笑看著,目光却是冷冽非常。一直到那黑衣汉子按捺不住,男子方倾身,将欲望送入那诱人的穴口,重重顶了几回,惹得身下的人一阵痉挛。扶著那粗壮的腰,狠狠地抽送著,迷乱之时,更是喃著:“惜──惜儿──!啊…”

“教主好兴致。”

男子冷笑,目光移向那暗处,身下却未停止,无奈那汉子听见外人的声音,全身僵硬。觉得身下不顺,男子拍著汉子的臀,揉捏著,果真又稍稍松懈下来。“怎麽,本教主可不知晓你有这等嗜好…嗯──”

低低嘶吼了声,草草在汉子体内宣泄了欲望,抬手,直接点了身下人的睡穴。一旁站著的影连忙上前,手里捧著那黑色的外袍。男子站起,淡然地瞥了眼那昏睡的汉子。“影,沐浴。”影领命离去。

“刹神诀到第五层的时候,便会夜夜忍受焚火烧身之苦,唯有宣泄体内欲火,方能舒缓,没想到教主为了那孩子做到如斯地步……”那言语里头,有著戏谑。

男子冷哼。要不是为了不伤了惜儿,如同上回那般……自己断是不会碰触他人!“有何事?”

“真是好生冷漠,教主。只是有事禀明教主──”那声音,渐渐冰冷。“暗皇该是觉得有异了,教主是时候紧密准备。”

男子闻言,轻轻扬眉,脸上,缓缓地露出嗜血的笑容。“正好…那正和本教主之意──!”惜儿…这次,定要让你对那可恨之人真真死心!

“教主,果真有胆识。”男子眼眸一瞪,往暗处一瞧。“等事一成,本教主定要掀了你那假面皮。”

“不急,不急,到时候,教主自然知晓。”暗处传来暗笑,“只是……教主,这会儿得小心自己的心头宝,说来,水氏族长可对那孩子热心得很。”

“水如云?”那怪异之人?男子目光一寒,水如云到底还是曾有恩於自己。只是,当年居然同凤韹联手,欺瞒自己!

“正是,水如云身边还有个活死人,流锋给凤韹的密涵似乎落入了他的手里。故此,算算时日,教主……”

男子微微抬眸,眼里有著危险的光芒。

“现下可要赶过去看看?”

不等那暗处的人说完话,男子已经消逝无踪。

“呵呵……好极──好极──”那语里,有著悲怆。

为首的玄衣男子疾步而行,那眼角的暗蝶在月光下闪烁动人。男子抿唇,冷然的玉颜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那急急的步伐,那是难以掩饰的慌乱,影紧紧跟在後头,循著男子的步伐,不禁道:“教主这是要去见公子?”男子不言一语,只是那身上不断散发著森冷的气息,直让人通体生寒。

“影。”男子忽地停下脚步,冷声吩咐道:“传下去,加强守备,任何教外之人都不得靠近,违令者杀无赦!”男子顿了顿,方又继续道:“不得让其他人接近公子,谁也不得。”影领命离去,男子甩袖挥推馀下的黑衣奴仆,看著那紧闭的门栏,伸手轻轻推开。

徐徐步进,没有一丝声响。感到一阵微风,侧首望去,便见那清秀少年站在窗边,柔和的月光映在少年的脸上,如此宁静安祥。男子一见,心竟是暗暗平伏下来,便扬起嘴角,悄然走近少年。

凤惜显然没有发现男子的到来,仅是伏在窗边,眉头紧紧皱在一块儿。直到一双手从後悄悄从後搂过那纤细的腰,凤惜猛然一惊。转过头,瞧见男子带笑的面容,不知为何,竟是一脸苍白,身子不自觉微颤。男子察觉怀里少年的异状,眼里不禁满是担忧,“惜儿,怎麽了?”

捧著少年的脸庞,只听那细如虫鸣的声音:“没、没啊…没什麽……”别过了眼,手竟是轻轻颤著。男子眸光闪了闪,显然是不信。凤惜见状,急忙道:“我、我没、没事的……”想是著急,竟是主动去拉男子的手。男子微顿,凤惜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是想放开,不想却被男子反握著,紧紧扣著。

抬眸,就见那双暗红的眼,在月下显得越发剔透萤亮。“惜儿……”握著凤惜的手,置在唇边。凤惜觉得一阵麻痒,原是苍白的脸猛地刷红,头一直低著,没敢抬起来。“惜儿,看著我。”伸手,轻轻摩挲著凤惜的颊。凤惜顿了顿,迟疑了许久,方抬头看著那邪美的男子。

霍地,落入男子的胸怀。

“惜儿……”男子轻轻安抚著少年,眼眸一转,却瞧见少年脚下,有著那淡淡血渍。果然……方才那血腥味儿,不是自己多心。让凤惜埋首在自己的颈窝,只听男子轻声道:“惜儿,为何…要骗我?”

感觉到怀里的少年身子渐渐僵硬起来,男子轻声笑道:“惜儿不乖,可是要罚的……”修长的五指在少年的後背来回悠转,轻轻一解,少年的外袍已经飘然落地。“…珞、珞哥哥……”凤惜倒抽了一口气,无奈男子在腰间的手不断收紧,自己只能趴在男子身上,头埋在男子的颈窝里。

“惜儿,告诉我,是谁来过了?……”抚著少年的发丝,直到那细嫩的颈,手指灵活地又凤惜的领子,悄然探入。凤惜猛烈颤著,却依旧道:“没、没…没人来…没……”

“哦?……”男子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惜儿……”轻唤,动作却不是如此,猛地将少年按在身下,与之对视。“是谁!是谁!!是凤韹还是水如云的人!!”低声嘶吼,凤惜战栗地摇首,身子却不知怎麽地,无法抗拒眼前的人。男子眼里的愤怒,渐渐地,竟是转为恐惧。

“是不是?他们是不是要带走惜儿?是不是?!!”凤惜的眼,擒著泪水,却倔强的没有落下。只见,那一脸疯狂的男子愣愣看著少年,伸手,轻轻一触,那泪珠便缓缓滚落。男子俯身,狂乱的吻落在凤惜的脸上,由额、眼、颊、鼻……最後,狠狠印在那片红唇上。嘶咬舔弄,火热的舌侵入那一片领地,不给少年任何喘息的机会,不断地侵略,攻占。

一直到,凤惜软倒在地,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勾出暧昧的银丝。“惜儿,”如此轻易地,解开少年的衣裳,犹如当年,那曾经相许的一夜。那一次,自己得以拥抱那思慕已久的少年。这一次……自己再也不会放开。

“…珞哥哥……”凤惜摇首,咬著下唇。“不要……”拒绝。那一声微弱的拒绝,却是让男子彻底清醒。看著少年红肿的唇,散乱的发丝,男子微微一顿。“我不要、不要这样……”身下的少年掩面,即使那身子诚实地接纳身上的男子,心底,却依旧无法。

“所以……”男子轻声道:“惜儿可是要…离开我?”凤惜仰头,就见,那高傲的男子脸上的泪。“惜儿,你要丢下我?要丢下我麽?”男子缓缓道,手轻轻摩挲著少年的颊,满是爱怜。“你要丢下我了麽?你要回去凤韹身边?”那一声声,如同控诉。

“惜儿可舍得…?真的舍得…扔下我……?”由那暗红的眸子落下的泪,如同鲜血般艳红。“我们──我们说好的!!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那时候惜儿是这麽对我说的!!”

凤惜怔怔听著,一直到身上的男子泪流满面。渐渐地,由那暗蝶,一道道的金印显现出来。这模样,凤惜不会忘记,那一回也是这般。不自觉,伸出手拥住男子,心底却是真真疼了起来,疼得就要喘不过气来。

脑子里,那梦里对著自己温润笑著的男子,与眼前这狂乱的男子重叠。

“不会的,”凤惜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不离开珞哥哥。”男子微顿,缓缓地,回抱少年,紧紧地,凤惜吃痛,却仍是强笑道:“嗯,我不离开……”对不起,师父。只能,让小夕哥哥回去,告诉师父,自己…先不回去。“你别哭,我不走,真的不走。”凤惜闭了闭眼,眼泪却落了下来。

那爹爹呢?爹爹怎麽办……

男子搂紧了凤惜,久久。

“惜儿,你不能离开我,我们说好的…你不能丢下我。”

“惜儿扔下我的话,我──”男子嫣然一笑。“我不会活的,惜儿…不能扔下我……”

凤惜仰首,望著那明月,方才小夕哥哥来找了自己,还有师父的信……眼眸低垂。师父,徒儿现在,还不能走。

几日下来,凤惜只觉得头昏难耐,过得浑浑噩噩。白天的时候,也几乎没见到那玄衣男子,凤惜靠在卧榻上,脑子昏沉沉地。每日一直到深夜,看著那玄色身影映入眼帘,任那身影拦过身子,搂在怀里,说著自己不太明白的话。却总是在说著说著的时候,凤惜便睡了过去。

也因此,凤惜并不晓得,南国此刻是处在何等纷乱的情况中。

马车的颠簸,让凤惜睁开了眼。不适地揉了揉眼,凤惜茫然抬眸,喃喃道:“这是……”马车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凤惜觉得怪异,脑子顿时清醒了几分,拉开了车帘,只见外头黑压压地一片,唯一知晓的却是,这马车在林子里头穿梭著。

凤惜觉得身子发凉,不想,外头适时传来声音。“护法,别担心。教主一会儿就会赶上的。”那声音凤惜认得,那是个叫影的黑衣男人。不禁,觉得稍稍踏实了些,心里的疑惑便越发强烈。“我们为什麽…要走?”

那头静默良久,凤惜心想人家该是在赶著马,自己这样真是烦了别人。这才这麽想,就听见:“属下不便告知。”随後,又道:“教主会无事的,属下也定会舍命保护法周全。”凤惜顿了顿,或许是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便也乖乖坐著。这才刚坐稳,马车突地猛烈一震,紧随著的是马儿嘶叫的声音。

“啊啊!”凤惜大惊,只觉得天旋地转,这麽一摔,整个人摔出了马车,跌在外头。“痛──”凤惜揉著发疼的腰,怎知,方抬头,眼前就一群人涌上前。凤惜一震,一道寒光闪过,身子被人架著。“护法!抓紧属下!”影依旧是一身黑衣,凤惜身子较一般少年来得小,便将凤惜架在胳膊处。一边和那些刺客周旋,一边护紧了少年,但还是分身乏术,就是武功再了得,对方人数实在太多,此方硬战下来,渐渐显露疲态。

无奈,当那利刃穿过影的大腿,身子就几乎撑不住。凤惜睁著眼瞧著,不知为何,他惧血,身子颤著,却在看见影倒下的时候,再也顾不得如此多,将那男人推至身後。那些刺客见此状,想是取得良机,便全数一涌而上。“护法!快逃──!”凤惜咬牙,死死咬著唇,身子却还是紧紧靠著影,全然没有逃开的意思。

“……”凤惜紧闭著眼,预感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缓缓蔓延著。凤惜颤颤地睁开眼,却见,那月下染血的丽人,暗红的眸子,静静扫过,绝代芳华。“教主……”重伤的男人摒息。凤惜眼眸略略一瞧,那玄衣男子甩手扔出个东西,凤惜定睛一瞧,猛地一怔。那是一颗人头。那些刺客死状凄惨,就连最後一声恐惧的嘶叫都没来得及。

玄衣男子徐徐走近,凤惜怔怔看著,男子另一支手无力垂著,停在凤惜面前。凤惜仰头,身後的黑衣男人突地涌上前,暗暗将凤惜拉至一旁,跪下恭敬道:“教主,属下失职。”久久,男子都没回应。凤惜虽是惧得全身发凉,却还是抬头,看著男子的手,眼眶顿时发红,一颤,眼泪落了下来。男子一见,缓缓上前,影识趣地让开,让男子单膝跪下,捧著少年的脸,手轻轻拭去少年眼角的泪,却让少年脸上沾上了血。

“惜儿,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森冷的声音,却透著暖意。凤惜摇首,断断续续道:“珞、珞哥哥…受伤了。”男子摩挲著少年的脸庞,微微蹙眉,怎麽,惜儿脸上都是血。这会儿,看著自己的手,呆怔。原来,是自己的手脏了,怎麽可以碰惜儿呢?……

“教主!”影快速地上前,直接点了男子的穴。男子便这麽无防备地倒下,被影接个正著。凤惜看著,硬是收回了泪水,抬头对著影。“你也受伤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有没有药?伤药还是……”影摇首,硬是撑著。凤惜连忙拦手,硬是将男子扶了过来,说:“我、我来,这样吧,我们走到林子里边,别离这里太远。”凤惜瞧了瞧眼前一片血腥,强抑住呕吐的念头,颤声道。

师父以前说过,尤其有人受伤的时候,要躲起来就躲在血腥味儿重的地方,这样才能防著敌人延著血腥味找著。

凤惜还记得,那时候许多人追著师父,师父让小夕抱著自己。那时候,自己还不能动,小夕也受了伤,师父摸著自己的头,这麽说著,嘴上却是戏谑的笑容。那时候自己就知道,师父一定还有很多办法,只是调皮罢了,那些追著师父的人大概又得倒楣了。只是没想到,师父那时候的话,在此刻居然想起来。

“护法,这里。”走得深了些,影亦是脸色苍白。凤惜扶著男子,小心放在一棵树下。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额上布满了冷汗。这时,瞧见凤惜脱下了外袍,一脸惊愕地看著。只见,少年用了力,将那宽大的袍子撕开,放在地上。而後,竟是要往回走。“护法!”影连忙唤道,虽然不知道那孩子要做什麽,或是…他要趁这时候离开教主…?不禁,眸光一冷。闭目,要真是如此……

凤惜回头瞧了影一眼,道:“你等等,我、我刚才一路走来,瞧见了…一些治伤的药草。”说完,没等影反应过来,便已经跑开。影微微一顿,冷笑了声,看了眼昏迷的男子,便警戒地坐在男子身旁,拽紧了腰间的剑。

良久,就在以为少年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就见那身影。影不禁一愣,见少年脸上有著几道刮痕,撩起衣襬,不知抱著些什麽,只是那小脸通红,大概是急急跑来的缘故。“对不起,我找得久了。”凤惜歉意一笑,见影一脸铁青,便也不再说什麽。手一放开,抱著的药草便落在地上。只见,凤惜将一株株草含入嘴里,咬碎了,成了粉末,再吐出来,抹在那放在地上的碎布。

忙了许久,看著男子,转头对影道:“另一个你放在腿上,先暂时包著,现在没有水,不能清理伤口,但是师父说过,那药不刺激,只是药性忙了点。”而後,转向男子,小心翼翼地撩开男子的衣袖,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只手已是血肉模糊,凤惜连忙将抹了药草的布裹著男子的手,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却小心谨慎。

影同是做了简单的包扎,转头看著眼眶泛红的少年,缓缓道:“谢护法。”凤惜顿了顿,摇了摇头。“我不叫护法,我叫凤惜。”

“教主圣言,公子乃是本教护法。”

凤惜微愣,抬手,擦著男子脸上的血渍。影沉默半向,道:“教主每月这时候,心智便会混乱,功力不如平日的两成……”见少年看向自己,便又道:“可是,不知那所谓的武林正道从哪处知道了消息,日日来毁我檀玄教暗椿,如今更是──”咬牙切齿,抬头,看著凤惜。“教主…早日不是这般,一年前不知为何,筋脉俱损,功力尽废,此时只有属下一人知道。教主为此,尽断筋骨,想是要孤注一掷,不想便炼成了刹神诀的第五层。”

“刹神诀…?”凤惜轻喃,又听男人道:“教主信任属下,这事也只有属下和赫胥公子知晓,还有便是…那神秘之人。”男人按著头,“也是许久之前的事,那时候属下为报灭门之仇,练就一身武艺,却还是无法斩杀唐门那些狗贼,反遭贼人暗算。”

“教主那时候方受封曜华城城主,救了频死的属下,还替、替属下报了仇。属下心中感激万分,誓死一生追随教主。教主自从那神秘人手中偶得神功後,便暗创立了这檀玄教,让属下代为管之,蜇伏良久。可是,几经剧变,好容易教主在三年前从掌檀玄教,却已然那癫狂之像。”

凤惜听在耳里,脑中却闪过当日那疯狂的玄衣男子,跟在自己後头,拉著自己的衣袖,眼神洁净,不若现在妖魅的暗红。再来,便是牢里,那一身伤,还有那双眼,看见自己的时候,露出的欣喜。凤惜想著,心口登时发疼。

“护法,教主是真的珍惜护法,还请护法,莫辜负了教主的一片真心。”再抬眸,却忽然低声喝道:“有人──!”

凤惜心中一凉,连忙束耳倾听,却什麽也没听到。这是自然,影的武功高深,对他人气息自是极为敏锐。扶著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凤惜咬了咬唇,深深地看了眼怀里昏迷的男子,紧紧抱了会儿,而後缓缓放开。“你留在这里照顾珞哥哥,我……”

强撑起笑容。“我去引开他们。”

影不禁一顿,忙道:“万万不得!护法!”此刻,少年的双眼,却是少有的明亮,看著影,缓缓道:“可是,你也不能再走了,要是硬撑的话,从今往後,你就不能再走路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去。这样子,或许能够引开他们,我很能跑的,你能照顾好珞哥哥。”微微一笑,将男子交到影手里,便站了起来。脸上有著血渍,但此时故作镇定的少年,映入影的双眼,却是如此脱俗。

不再挣扎,狠下了心。也对,自己才能照顾好教主,万万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是,明知…明知──走了几步,少年便转过头来,苦涩的笑容。“要是我没有回来,就和珞哥哥说,我偷偷走了,不会回来了,让他别再找我。”影睁大了眼,定定地看著少年离去的背影。惊愕,再来便是深深的愧疚。

“教主,属下似乎明白了……为何教主会对护法如此执著。”

凤惜在林间穿梭著,故意弄出极大的脚步声和磨擦的声响,果真,耳边传来是忽远忽近的声音。隐约察觉,那声音越发靠近自己。凤惜一呼气,便开始狂奔,刚刚回复的身子,便如此折腾,凤惜一会儿便觉得双脚极其疼痛,却顾不得如此多。那声响渐渐大了,似乎是──“快追!”“是檀玄教的──!”

凤惜心里渐渐泛起恐惧,咬牙。千万不能──不能让他们发现珞哥哥!!突地,脚下一阵寒冷,紧接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啊──!!”凤惜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竟是一枚针刺穿了脚踝。凤惜疼的发颤。硬是撑著,却怎麽也站不起来。

眼前,顿时出现了许多黑衣人,装像和方才那袭击自己的此刻一样。凤惜忍著痛,那些黑衣人正要上前。“慢。”陌生的声音,有些低沉。凤惜抬头,却惊恐地睁大了眼。“世子,许久不见了。”

凤惜怔怔看著,那人盈盈上前,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一身紫裳,月下,那娇美的容颜显得越发清丽可人,可眼里刺骨的寒意却让人通体发凉。“梓……”凤惜惊呼:“梓榕姐姐……”

女子轻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道:“世子…好记性。”那是男人般低沉的声音,让人觉得极为怪异可怕。凤惜向後挪了挪,突地,手一痛,只见,一枚银针穿过手掌。“啊──!!”凤惜痛呼,自当初水如云将凤惜从鬼门关拉回来後,凤惜的身子不若常人,一般的疼痛对凤惜而言,可是要了命般的痛苦。为此,凤韹一直小心对待凤惜,丝毫不让凤惜有何损伤。

“可会难受?”梓榕一笑,当真是翩翩佳人,只是配上那声音实在诡异。“这刺骨针,可是爷亲手传授於我的,滋味如何…?世子。”凤惜心中一惊。爹…爹爹…?梓榕上前,用脚尖抬起凤惜的下颚,让他瞧著自己,细细打量,便又笑了起来。“呵呵…真是可笑,还以为你哪里和姐姐相似,居然…是这双眼睛──!莫怪,爷对你如此宽容。”

凤惜一愣。“…姐姐……?”

梓榕面色一沉,却是笑道:“便是世子的亲娘严珞俞,我的好姐姐。”又道:“姐姐和爷,当年可是一对神仙璧人,姐姐死後,爷痛心疾首,怕是如此,才会将情转至世子身上。”

凤惜顿了顿,却远不如表面平静。梓榕举剑,向著凤惜。“姐姐当初为了生育世子,撒手人寰,世子──世子这般享受爷的疼爱,颠倒常伦,难道世子没有想过,姐姐地下有知,会是如何感受!!”说到後面,竟是有著狂乱之像。

凤惜怔怔听著,茫然地看著梓榕。“我左思右想,这会儿,还真是豁然开朗。原来,不是爷变了心,而是世子这双眼睛,和姐姐实在神似得很!尤其,世子这麽看著梓榕的时候,和姐姐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什麽…什麽意思…?”凤惜摇首,他…不明白。他和谁很像麽?脸被人粗鲁地抬起,凤惜看著那一脸狰狞的女子。“世子难道以为,爷与世子一样,是逆伦乱世的主儿麽──呵呵哈哈哈!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听清楚了,爷怎麽可能真正喜爱你!爷是何等人物,要不是你是姐姐的孩子,你以为爷会瞧上你一眼麽!笑话!”

凤惜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著女子。“不、不是……”摇头,凤惜喃道:“不、不是的…爹爹、爹爹他……”想起,爹爹眼里,那淡淡地,难以察觉的温柔,嘴角总是微微扬起。站在自己身边,有时候,陪著自己练字;有时候,会陪自己放风筝;有时候,会抱著自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著自己……

不会的,他相信爹爹。爹爹……

“知道爷为什麽到如今还没来救你麽…?”梓榕笑著,道:“那是因为──”在少年耳边轻声道:“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没有…任何用处…?胸口一疼,凤惜看著那张脸,有著狂喜。无力向後仰,耳边是那刺耳的狂笑声。

他们走了……凤惜无力动弹,口里有著腥甜味,自己…自己要死了麽…?不要…不要…还不能、还不能死。还不能…迷糊间,似乎有人,隐约站在自己面前,看不清脸。凤惜吃力地扬起手,想抓住些什麽。

忽然,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凤惜胸口一痛,眼里只馀下一片黑暗。

×××

影警戒地搂紧了怀里的男子,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一刻都松弛不下。这时候,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袭来,那是前所未有的,让人觉得…恐惧的压迫!马蹄声渐近,影咬牙,就是死……也要保护好教主!

这时候,抬头,瞧见的是那清冷至极的眼神。坐在马上的男人,银白的发丝,精致得几乎让人叹息的五官,但是那眼神,足以让人退避三舍。没有人,愿意与这不似凡人的男人为敌。稍是一眼,影便明白,自己如何,都胜不过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怎麽会?”男人身後,传来汉子粗厚的声音。只见,曹帅驭马而上,在男人身後停下,一双眼惊愕地看著影怀里的男子。“这不是…那个公子哥儿…?”

影向後挪了挪,戒备地看著来人,突地,眼前一寒。利剑已在眼前,那剑身发出的寒气,如此逼人。

“惜儿…在哪里。”

影微愣,却缄默不答,将怀里的男子护在身後。手一抖,想是要拚上一拚,不想,剑方出鞘,男人只稍一掌,便让他硬生生撞倒在一旁。男人下已经了马,眼里透著寒光,却是走向那昏迷的男子。突地,脚下被一只染血的手死死捉著,“不要…不要…伤害教主……凤惜…在……”

男人睁大眼,“说!”

无奈,影已经昏去。男人狠狠甩袖,冷声低吼:“曹晖,把这两个人带回去,剩下的人,继续搜──!”

一股难闻的药味儿,凤惜猛地睁开眼,喘著气,额上尽是汗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只是个粗糙的板木搭成的,凤惜茫然地瞧了眼,便环顾四周。“啊……”手掌传来揪心的痛,凤惜疼得眉头都拧在一块儿,抬起来看了看,已经上了药,凤惜闻了闻,被那药味熏得皱眉。

简陋的屋子,只有一张床,还有张椅子,角落有著锅碗。凤惜原想下床,无奈另一只脚怎麽也抬不起来,甚是疼痛,想是伤到了筋。脑中,突地闪过女子那狰狞的面容,凤惜霍地一震,不为那人,而是那句句深入心底的话。不会、不会是真的……

“咿呀──”那门缓缓敞开,原是有些昏暗的屋子透进了光。凤惜眯起眼,定定一瞧,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映入眼帘,凤惜一顿。那人上半张脸裹著层层白纱,只留著一双眼。那人似乎没看到凤惜般,将手上的柴放在一边。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油包子,却是一拐一拐地走近凤惜。凤惜仰头,只见那人站在床边,将那油包子打开,里头是几块香饼,凑到凤惜跟前。凤惜疑惑看著,觉得那双眼直直盯著自己,便拿了块送进嘴里。

还是热的。凤惜咬了口,甜的。笑了起来,便也大口大口地咬著。想来,也是真的饿了。凤惜吃完了一块,又看了眼那人。那人将那油包子交到凤惜手里,便又站了起来,想是要走到外头。“谢、谢谢。”那人顿了顿,背著凤惜,点了点头,便又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凤惜看著那人的背影,愣了会儿。而後,拿了块饼,急不急待地含入嘴里。

×××

湿冷的地牢内,那清冷的男子被高高架著,身上尽是鞭伤,可那暗红的眸子却依旧绚烂。四肢被禁锢著,那精细的锁穿过了四肢筋骨,这种痛非常人所能忍受,就是个内力深厚的汉子,也决不能在受这种非人的罪罚後,还能面不改色。

男子抬眸,一双厉眼瞅著那站著的雪衣男人。只见,那绝美的容颜却是前所未有的阴冷,那双凤眸,似乎要将眼前这玄衣男子狠狠穿透。二人对峙良久,男子嘴角微微扬起,眼里却是浓浓的杀意。“早该料到,这种卑鄙的手段,只有暗皇大人才能想得到──!”

一旁的狱卒咒骂了声,又往男子的脸掴了一掌。男子被打了偏,突地,传来那阵阵笑声,如此刺耳。突地,男子眼眸狠狠一瞪,那狱卒生生退了几步,竟是吓得一脸惨白。

“惜儿在何处?”冰冷至极的声音,凤韹走上前,俯瞰男子,一身月牙白的袍子,那束著的银白发丝,和那隐没在黑暗中的男子,相视。男子瞳孔一缩,“惜儿──”嫣然一笑。“是我的。”

凤韹的手,缓缓抚向男子被高高架著的手臂,眼眸里寒光一闪,男子猛地仰头,咬牙。那手臂,硬生生被那内力穿过,想来,是要废了。“说…惜儿,在什麽地方?”凤韹轻喃,那轻柔的语气,却是足以让人寒入骨子。“惜儿…被你藏到什麽地方?”

徐徐抚向男子的面颊,只见,男人那绝丽的容颜,嘴角缓缓漾开,那是足以迷惑天下人的笑颜。“珞儿,”男子浑身一震。“这张脸…要是全扭在一块儿,你说──该是如何好看。”那笑容猛地隐去,“要是惜儿看见了,可就再也忍不得了……”如此,惜儿便能只看自己一人,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不会再想别人……

“暗皇且慢。”

人未到声先到,这世上谁还有胆子拦截凤韹的,就属水氏族长如云。水如云远远走来,便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自然急急奔来。“这……”瞥了眼男子,水如云眉头微蹙,没好气道:“暗皇大人可真是急躁,要是水某完来一步,可真的出大事了。”瞥了一眼。呿,两人抱在一块儿,成什麽体统。莫不是趁自个儿好徒儿下落不明,旧情复燃了罢……

凤韹冷哼了声,挥袖侧身。水如云上前,静静打量了眼男子,见他亦是别过首。“啧啧啧…这伤,暗皇大人还真是不留情面呵──”转过头,难得正经道:“只是,这会儿不快些儿找到水某的徒儿,怕是不行了。”

凤韹望向水如云,见他亦是铁青著脸,“这是何意?”水如云冷笑,道:“绝命蛊,子蛊必连蛊母,两者相依,永生永世。”这东西,可是当年自己切身嚐过的。凤韹一顿,水如云继续道:“看样子,暗皇大人该是明白了,这蛊母子蛊心脉相连,可不能相离太远,时日一长,双方便会承受那刺骨之痛。”

转头,目光落在男子身上,语气越发冰冷。“水某倒是好奇,曜华城主…或是,檀玄教教主哪来这玩意儿。”周身寒气袭过,只见,凤韹的剑已然出鞘,直直对著男子,杀意尽现。“惜儿在什麽地方──!”男子仿偌未闻,目光低垂。

水如云一惊,连忙制住凤韹。“万不得如此!要是蛊母一死,子蛊必定不能活。”这时候,男子面向凤韹,脸上是妖异的笑。“凤韹…惜儿的命,和我是相连的,我们二人当年本该一块儿,是你硬是拆散了我和惜儿……”

“如今,再也没人分得开我和惜儿…再也没人了!呵呵哈哈哈哈──!!”

×××

“吓──!”凤惜猛地起身,汗水浸湿了衣裳。

抚著胸口,觉得一刺,艰难地扶著床边。突地,一个人轻拍抚自己的背。凤惜转头一瞧,便见那包著白布的容颜。夜里一瞧,那双眼竟有些骇人。凤惜倒抽一口气,那人一顿,走开了些。

“我……”见到一抹异样的神色从那双眼里一闪而逝,凤惜恨不得掴自己一掌。“我…谢、谢谢你救我。”那人静默良久,凤惜便又颤颤道:“你…不会说话麽…?”一出口,觉得自己这话不好,便也乖乖噤声。

那人走到凤惜跟前,摇了摇首。

凤惜还以为那人生气,如此一见,还是自己多心了,露齿一笑。转头看了看,疑惑问道:“你睡哪里…?”这里唯一能躺的地方,让自己一个人独占了。那人顿了顿,指了指另一角,那里扑著草席子。

“你和我一道躺罢,这里──”凤惜往里头钻,拍了拍空出的床板,一时大意,牵到了伤,痛得白了小脸。那人静静瞧著凤惜,凤惜一见,便倾上前用另一只手拉著他。那人迟疑了会儿,便在凤惜身边躺下。凤惜身子虽小,那人看样子也是个少年的模样,两人躺在一块儿,那小床板依旧有些挤。

那人显得有些不自在,凤惜却是望里头一靠,便沉沉睡了去。这几日,著实让他累著了。那人坐了起来,萤亮的黑眸,瞧著凤惜的睡颜,久久。

连著几日,凤惜都待在那小屋里头,脚和手依旧刺麻,稍重的东西都拿不稳,脚也站不起来。只要一触到地面,便是一阵难忍的刺痛,往往都要持续好一阵子,甚是折磨人。几次,那灰衣少年正巧从外头回来,就瞧见凤惜强撑著身子,似是要站起来。说来那灰衣少年也实在诡谲,狠厉的眼眸直直瞪著凤惜,真把凤惜瞧出一身冷汗,随後上前,又把凤惜扶回那冷硬的床上。

凤惜见那人如此,便也安分不少,心里暗想,会不会是给那人添了麻烦。如此下来,躺在床上的日子实在长,凤惜夜里睡得越发不安稳。只是,那人晚上便会和凤惜一道躺在床上。那人身子较凤惜修长,夜里也是浅眠,凤惜一举一动亦能轻易发觉。说来,那人一早便不见踪影,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些东西,尤其是凤惜喜欢的糕点。

那夜微凉,凤惜本就惧寒,早早便缩成一块儿。凉风飕飕,那人缓缓睁开了眼,如往常般坐了起来,转头瞧著一边那缩成一团的小少年。“……”也不知看了多久,那人倾上前,徐徐伸手,却是轻拂过凤惜的眉眼。极其缓慢的动作,那如潭渊般的双眼,瞧不见一丝生气。

渐渐地,凤惜的眉头拧在一块儿。那人微微一顿,手急忙缩了回来。

再回神时,只见凤惜额上尽是汗珠,模样亦是十分痛苦,全身竟颤抖起来。那人察觉不对,连忙晃著少年纤瘦的身子。“唔──”凤惜眼眸微睁,茫然地看著那人,哑声道:“痛…痛……”闭著眼,咬牙痛呼。仿佛是撕心般的疼痛,凤惜双手紧紧按著胸口,唇已经咬出了血,那人似乎也是一惊,扶起少年,嘴张了张,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凤惜靠著床板,低喃:“好疼……”转头,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好想…想见……凤惜死死咬著唇,却如同渴水的旅人。好冷…好痛──脑中,那温柔的青年,渐渐转为那邪美的玄衣男子,另一个银白的身影却逐渐模糊。

突地,被扯入一个同样消瘦的怀里,双手却是出奇地有力。

不…不是……凤惜茫然摇首,他想见…想见珞哥哥。推拒著,却怎麽也推不开,渐渐地,脑海里头,浮现一个面目狰狞的老者──『哼──凤韹,当年你们异母兄妹苟合,如今居然亲子相奸,真真有违天道!』

不是…不是的……

『俞儿──你看好了,你拼死生下的儿,你为了生下,而抛下韹二哥的儿!!』

我…我……

漫天飞雪,艳红的喜服,那甜美的笑靥。耳边,细声吟语,如此温柔。画面一转,那大殿上,那秀美的身影,却是如此疯狂,嘶吼著。那双美眸,积累著泪水。

他喊──惜儿…惜儿──!

凤惜抱头,感觉那人搂得更紧。怎麽会?怎麽会…梦里的那个人,和珞哥哥长的一模一样。

凤惜睁大双眼。

看!那梦里,恨著自己的人、厌恶自己的人──!让自己,无比心痛的人。那是……

是爹爹。

爹爹…爹爹恨自己!

凤惜顿时清醒,缓缓抬头,就见那蒙著白布的人,似是关切地看著自己。凤惜微微侧头,环顾四周。对了…对了,这里是……自己被梓榕姐姐打伤,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他还记得,梓榕姐姐说过,爹爹…爹爹对自己好,是因为、是因为……

少年颤抖的身躯,无力地落在那消瘦的怀里。凤惜缓缓扬首,徐徐道:“我做了噩梦…”吸了一口气。“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梦里头,我……”语里头,有著恐惧。“我看见很多人。有一个人,我记得很清楚,那人…很讨厌我,我知道的。他看著我的时候,就好像、好像…好像看见一个很肮脏的东西一样。但、但是,梦里面,我很…很喜欢他。我记得,师父说过,我会慢慢记起来,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在师父那里,才刚能下床。晚上睡了之後,会梦见那个人。但是,只看得到背影。後来,师父说,那是因为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人的背影。很久,我都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然後,师父说,那是因为那个人很少正眼看著我,所以我也看不清楚他长什麽模样。”

“但是,我现在看得清了。师父说过,当一个人很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讨厌得…不能再讨厌,那就是──恨。我那时候不明白,但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那个人……”

凤惜仰头,看著灰衣少年,微笑,眼眶却微微泛红。“恨我。”梦里,他唤那个人爹爹。

“之後,我的梦里又有了一个人。他……对我,很好很好……他没有讨厌我,他没有打我,他很好。然後,他变成了──”凤惜偏头,沉默半向。“我怕,我怕我全都记起来……”靠著那人的肩头,徐徐喃道:“这里…很痛。”

按著胸口,凤惜急急喘著。身上的人似乎察觉了少年的不适,却是轻轻拍抚少年的背。直到,传来那均匀的呼吸声。

轻轻地,将凤惜放在卧榻上。听见声响,灰衣少年猛地转身,那脆弱的木门缓缓打开。只见,月下,那妖异的女子,擒著笑,翩然而来。

“呵呵…看样子世子起色不错,照顾得倒是挺好。”女子掩嘴笑道:“怎麽了,这模样…别忘了,凭什麽他这个傻子是个世子,还有个权倾天下的爹,又有个武功盖世的教主为他神魂颠倒。凭什麽,你聪慧敏锐,身世却犹如天渊之别…?”那是男子般低沉的声音,在夜里显得阴沈至极。

那灰衣少年猛地一顿,看著凤惜的眼神,逐渐,染上恨意。

“瞧,这没有忧愁的小少爷…你说,他有什麽能耐?”女子缓缓走近,坐在床头,就近打量昏睡的少年。“会是,这个身子……?”转头,戏谑地看著那灰衣少年,道:“怎麽,两个人都同床共枕了?”那灰衣少年一震,身子竟颤了起来,眼里却有著怒火。

女子眼色一沉,灰衣少年倒退了一步。

“呵呵……你别怕。我不会拿你怎麽样的。只是,你还得替我好生看著世子,万万不能让他死了……”

“如此,才更加有趣──呵呵…哈哈哈!”那粗厚的嗓音,癫狂的神色。看得那灰衣少年怔怔地,只见,女子转过头来,冷冷瞧著少年,却是笑道:“你要怎麽玩,我不会阻拦你,倒是,别给我玩死便得。”灰衣少年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床上的少年,眼里,是深深的恨,以及那难以捕捉的情感。

女子站起,就要走出去。突地,在灰衣少年面前停下,递了一个药瓶在灰衣少年手里,道:“这东西可好,像之前那样,掺合在世子的膳食里头……这样,待爷找到他时,怕是……呵呵──被自己所爱之人憎恨,世上再也没有比这难熬的事儿。”

灰衣少年小心接过,女子临走前道:“爷不会找来的,你尽管放心。”又道:“尚喜……这喜气的名实在不适合你。”

灰衣少年眸光闪了闪,逐渐黯淡。

眼珠子转了转,凤惜一见那门栏推开,便乖乖坐回床上。如预料般,灰衣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带著潮气,想来是外头下的细雨淋著了。灰衣少年怀里抱著一个包袱,也没理凤惜,直直往屋子里唯一的木桌上放去。凤惜好奇地侧头,见少年摊开那包袱,又凑到凤惜跟前。

凤惜定睛一瞧,竟是几件棉裳子。“给…我的?”灰衣少年指了指凤惜身上已经有些残破的衣服。凤惜不禁脸红,自己这有几天没沐浴了,想到此处,还举起袖子凑近鼻子闻了闻。淡淡的血腥味和泥味,凤惜心跳漏了半拍,珞哥哥……突地,有人推了推自己,凤惜忙抬头,强牵起笑容接过那衣裳。

“谢谢,很好。”这些裳的料子自然比不上凤惜之前身上的,可凤惜哪会讲究这些事,只晓得师父说过,衣服都是穿在身上的,不都一样麽。那灰衣少年似乎愣了愣,凤惜抬眸,那人又别过头。这时,那灰衣少年一个转身,却是将凤惜拦腰抱了起来。“啊!”凤惜惊得眼睛都睁圆了,灰衣少年抱著凤惜,便往外头走去,还不忘让凤惜拿著那成衣。

“我、我、我自己能走。”凤惜身子教一般人轻上许多,灰衣少年抱著凤惜,虽是不甚费力,可就这麽抱著一个个头只稍低於自己的人,那模样也是怪异。在林里走著,凤惜方才那句话也是随口说著的,自己的双脚只要一著地,便如同万针穿过般的疼。

所幸,也没多久,凤惜转头一看,这林中竟然有著泉水。灰衣少年将凤惜放在地上,见凤惜愣愣地看著那泉水,便拉著凤惜的手,稍稍濜在水中。“温的?”那泉水不是预想中的寒冷,相反地,却是温热适当。“这是温泉麽?”凤惜喃喃道。之前,自己还不能动的时候,师父老是嚷著要给自己找一潭温泉。

那灰衣少年抬起凤惜的双脚,“嘶──!”凤惜立时痛得白了一张小脸,圈在少年脖子处的手不自觉收紧。缓缓地,脚触到了泉水,凤惜痛得打颤,灰衣少年拉开凤惜,转身便进入水里。凤惜闭眼忍著痛,灰衣少年低首,却是小心地给凤惜的脚踝轻轻揉了起来。

轻轻按著那双白皙的脚踝,不时看著凤惜,见那紧皱的眉头有些舒缓,便上前,替凤惜解开领子。“我自、自己来。”置若罔闻,熟练地解开凤惜身上的衣锦,露出那犹如晶玉般的肌肤,如同新生儿般敏感。抱起凤惜,半身濜入泉水里。凤惜到底还是面薄,忙摇头:“不、不、不洗了。”

灰衣少年瞧著凤惜,只让凤惜越发窘迫,而後却退了开,先上了岸。凤惜看著那全身湿透的身影,连忙唤道:“衣服……”少年转过头,“衣服还是你穿好了,你这样著凉了,不好。”说罢,还将岸边的衣裳往少年那儿推去。

灰衣少年定定瞧著那带笑的少年,鬼使神差地伸手,在要触及凤惜的那一刻,不想,传来了打斗声。

灰衣少年猛地扯过凤惜,只见,另一头突然传来厮杀声和刀剑过招的声音。灰衣少年连忙取了地上的裳,只随意地掩盖凤惜裸露的身子,眼神戒备地看著那方向。不一会儿,那声音渐渐沉寂,凤惜紧紧绷著的神经才舒缓下来,就是那灰衣少年,也似是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麽?”凤惜小声道。灰衣少年摇了摇首。是死了。

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凤惜摒息,只见一个染血的人,从另一头窜了出来,身上的是一身白裳,目光扫了扫二人,便倒头昏了过去。灰衣少年霍地站了起来,抱著凤惜就要走,模样甚急。凤惜却呼道:“他受伤了。”灰衣少年竟是恶狠狠地瞪了眼那受伤之人,凤惜心里虽惊,却还是拉著灰衣少年的袖子。“救他,他会……”看了眼那全身是血的人,觉得心惊。

“他会死的。”

怎料,灰衣少年摇首,抱过凤惜。“救他!没有人救他,他会死的!会死的!”死了,就不会说话,不会睁开眼睛了。凤惜似乎用尽了全力,低吼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却缓缓染上一层阴影。凤惜怕。怕任何人倒在自己眼前。梦里头,一次又一次,没有人要去救那个全身是伤的孩子。

死……

凤惜打了一个寒颤。再看了眼灰衣少年,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他好了,我们就让他走,要是你不要他找来的话,我们就快些走。”师父也时常这样的,救了人後,就拉著小夕和自己,快快离开原来的地方。这个人和师父一样,不想别人找到麽?

灰衣少年停了下来,看著凤惜,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热切。凤惜大喜,可少年突地拉著凤惜,瞅著凤惜,似乎期待著些什麽。凤惜一阵莫名,“救……”那灰衣少年手劲强了些,凤惜忙道:“真的,我们治好了他就放他走,真的。然後,我们只要走了,不怕他找回来的。”

那灰衣少年顿了顿。

凤惜觉得疑惑,只见,那少年眉眼似乎带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头唯一的床板留给了伤者,灰衣少年满是不情愿,凤惜只得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径自坐在一边的木板子上,替那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把起了脉,倒也是做的有模有样的。“这……”凤惜皱了皱眉头,吸了口气,对著那昏迷的男子喃道:“得罪了。”这些,都是学师父的。

解开那男子的衣系,果真,胸口前一片黑紫。凤惜暗暗一惊,身子也不禁一颤。灰衣少年冷冷瞥了眼,又别过头去。

“我──”凤惜转头,看著少年。“能不能拿到罗草?最好是现摘的。”灰衣少年又是淡淡一瞥,却见凤惜的目光紧紧锁著自己。沉吟了会儿,便走到外头去。凤惜知晓少年有办法,稍稍安心,回头打量那昏迷的男子,心里觉得怪异。似乎,在哪里见过……

望著男子身上的血裳,凤惜艰难地上前,亲手解下,正解开外袍,便听见什麽东西掉了出来。咦?凤惜低首,便尝试弯下身捡起。定睛一瞧,凤惜疑惑地偏头,细细地瞧著,实在不明白那是什麽东西。“牌子…?”放在手中转了转,待瞧清楚些了,脖子处却传来一股寒气。

“放下。”冷硬的声音。

凤惜一怔,正要转身,那人一个用力,便将凤惜整个人压在床板上。“痛!”凤惜吃痛,手中的令牌滑落,掉在地上。这会儿,凤惜才真真瞧清楚了上头的字──玄。不禁一愣。凤惜还没来得及思考,身後便传来痛楚。

“你是何人!”那人森冷道,杀意尽现。凤惜微微睁著,只能艰难道:“我…不是……”脖子间的匕首又凑近了些,“你晕倒了…我带你回来……”那人冷哼了声,“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真的…没骗人……”凤惜话说不整,那人又紧紧按著凤惜,渐渐地,便失了耐性。这会儿,那门栏推开,灰衣少年手里握著几株草,抬眸亦是一惊。男子暗啐,那灰衣少年瞧见凤惜,猛地上前,身手极快。男子显然顿了顿,一个翻身,正要逮住那灰衣少年,不想,胸口一窒,只能伏在床板,不断咳出血。灰衣少年连忙扶起凤惜,紧张地瞧著,见凤惜脖间那红痕。登时,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瞧见男子手边的匕首,上前一举夺过,抬手,正要往下一刺。“别──!”凤惜紧紧环著少年的腰,急急道:“别,他、他他不知道,别……”灰衣少年转头,冷冷瞧著凤惜,似乎实在气闷,一个甩手,将那匕首扔下男子,便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凤惜怔怔地看著,听见耳边的咳声,才顿然醒来。连忙捡起地上散落的罗草,小心地挪向男子,心有馀悸地道:“这个…你服下,会好受些。”那男子一脸戒备,模样却是极其痛苦,凤惜又道:“师父说过,罗草虽然普遍,但是还是能缓缓毒伤的。”

男子闻言,瞧了瞧凤惜手上的药草,咬牙接过,一把含入嘴里。凤惜呼了口气,才将地上的令牌交与男子手中,“这是你的。”

男子静默良久,面色虽然苍白,却不如方才般可怕。睁眼,虚弱道:“多谢。方才是我无礼了。”

凤惜顿了顿,一时也不知说什麽好。“在下檀玄教弟子靳羽,阁下之恩来日必定双倍回报!”这话中气十足,却让凤惜脸色顿时一白。“檀…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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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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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水如云顺著火光,在那潮湿阴沈的牢房里来回走著。而後,目光停留在那被高高架起的玄衣男子身上。那男子身上鞭伤满布,双手被高高禁锢著,粗厚的锁链紧紧扣著脚踝。但是,那男子清丽的容颜却丝毫不见苦色,只有淡漠,双眸暗暗透著冰冷。

“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说来,水某还真是讶异,没想到冷华公子如今身份不凡。”水如云淡笑道,似乎在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谈笑风生般。“水如云,有话便直说。”抬眸,冷冷一瞥。

水如云漠然一视,只缓缓道:“水某有一事相问,还请教主如实相告。”啪的一声,扇子收了起来。水如云突地冷声道:“绝命蛊是何人交与教主的?”闻言,男子突地一笑,银铃般的笑声,此刻听起来,万分刺耳。

“水氏如云蛊毒盖世,如何,这绝命蛊也解不了麽?呵呵──”男子淡笑著,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水如云道:“水某是没这本事,但教主何苦如此,只怕这毒一发,水某徒儿要没找著,你二人皆会死於穿心之苦。”

“那又如何?”

水如云一顿,咬牙道:“教主真不顾水某那傻徒儿的死活?”男子别过眼,只淡然道:“是死是活又如何?”转头,恶狠狠道:“难道,真要让我亲眼看著惜儿和那男人相知相惜?”

“我不许──!惜儿本该与我一起!如今,我二人性命相连,呵呵呵呵……也好,生在一起,死便同穴。没人再分得开…没人再抢得走我的惜儿……”

水如云冷冷道:“荒谬。”转头,甩袖离去。

牢门重重关上,眼前只馀下一片漆黑。“嘶──!”男子痛苦地咬牙,手心已经出血,胸口传来的痛却是永无止境般。“惜…惜儿──”呼唤著心中人儿,眼里闪过一丝沉痛。如何能…如何能眼睁睁瞧著惜儿和别人一起,如何能──

突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男子戒备地抬头,不见人影。

“教主。”黑暗中,来人微微一笑。

靳羽抬眼打量眼前那蓝衣少年,只见那少年忙里忙外地,似是在给自己捣药,言行却又不如一般年龄的孩子,想是脑子有些许问题。转眼,便见那站在一边的另一灰衣少年,那灰衣少年面上抱著白纱,密不透风,只是那双眼,不如蓝衣少年般纯净,却是深沉无波。不禁,心生戒备,那是武人的直觉,那灰衣少年并非善类。

“靳羽哥哥、靳羽哥哥?”回过神,就见凤惜睁著大眼瞧著自己,手上捧著一碗黑压压的汤水,有鼓难闻的药味。靳羽眉头一蹙,凤惜连忙道:“这药草好,书上写过,师父也教过,补血气,补体力。”凤惜额上尽是汗水,光是找这药,熬这汤,就把凤惜累得快直不起腰。

靳羽只再瞧几眼,闻那味儿,心里也明了这是极普通的治伤草药,随处可见,对自己身上的伤虽无大补,却也是有少许好处。如此,正要抬手接过。霍地,一双手一把夺过凤惜手里的碗,二人皆是一愣,转头,就见灰衣少年眼神不善地瞪了靳羽一眼,似是在责怪那人不识好歹。扶著凤惜,将那碗重重往桌上一搁,溅出了些,直让凤惜心疼。

靳羽心知惹火了那脾气怪异的灰衣少年,可心底还是有些傲气,再加上教主下落不明,亦是别过头。凤惜夹在中间自是不好受,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灰衣少年的袖子,“阿如……”

小声唤了声,那灰衣少年静默。凤惜又唤道:“阿如……”灰衣少年似乎稍微软了下来,转头,拿起那碗,放到靳羽床边,便扶著凤惜,走到外头去,一眼也没瞧靳羽。

“等等,阿如,那个……”

走离了小屋,凤惜担忧地不断回头望。突然,扶著自己的手甩开,凤惜一个不稳,便摔在地上。吃痛地坐在地上,茫然地抬眸,就见灰衣少年冷眼瞧著自己。“阿如?”少年别过眼,指著那小屋,又是甩手。凤惜心里明白,少年这是让自己回去,相处了一月有馀,也明白这少年是真的生气了,心中略为愧疚。示好地拉了拉少年的手,“阿如、阿如…?”

阿如这个名,是凤惜取的。

那一次,凤惜拿著树枝,蹲坐在外头,不知在干些什麽。灰衣少年走近,就见凤惜用那树枝不知在泥地上划些什麽。如此,在身後瞧著几眼,一直到凤惜突然转头,惊异的模样,还嚷嚷道:“别、别看!我、我的字、字很丑!”

哦……原来在练字。

灰衣少年便上前,见凤惜红了脸,便在凤惜身边坐下。果真…看不懂。一旁的凤惜突然道:“你会看字麽?”

灰衣少年沉默,点头…而後,又是摇首。会一些,在前些日子,在那单纯的少年身边的时候,曾学过一些。且……少年眼神微微一黯。

“你不能说话,那麽会写字麽?你的名怎麽写啊?”凤惜难得一次性说这麽多话,说话也是微微喘气,眼睛却直直瞧著一边的灰衣少年,将手上的树枝递了过去。那灰衣少年先是一愣,而後猛地丢下了树枝,瞪了一眼凤惜,目光极其凶狠。

凤惜同是一顿,心底却有些泛酸,暗想自己是不是招人厌了。摸摸鼻子,乖乖地捡起树枝,自个儿闷闷地在地上划了起来。感觉,身边的灰衣少年叹了口气,凤惜头一偏,灰衣少年已经抬起凤惜的掌心,在上头划了划。

凤惜先是疑惑地瞅著,而後,想了想,缓缓喃道:“…如……”嘴上一笑,“如…麽?”抬眸,见少年徐徐点头。凤惜脸上的笑容更大,道:“师父的名里也有一个如字,这是师父教我的第一个字。”

灰衣少年静默。

当初,那单纯的少年,手中握著上好的毫笔,教自己认的第一个字。

之後,凤惜便唤那灰衣少年阿如,开始时那少年也没理会他,叫得久了,就真的习惯了。

此刻,阿如看著凤惜,一双眼睁得老大,就像看自己的仇人一样。凤惜却知道,阿如虽然怪,对自己忽冷忽热,但总归还是对自己好。两人相望了会儿,阿如便蹲了下来,背对著凤惜,凤惜发愣似的瞧著,阿如又扬了扬下巴。凤惜会意,道:“你要背我?”

阿如点头。凤惜倒不乐意了,道:“你扶我好了,我很重。”凤惜这话,说出来,没有人会信的。阿如没了耐性,直接拉过凤惜,拽著凤惜的手,让他整个人伏在自己背上,还没稳当,阿如便站了起来。“啊啊啊──”凤惜一惊,连忙抱著阿如的脖子,紧紧环著。

“阿、阿如。”凤惜难得硬声唤道。而後,倒也安分地任少年背著自己,缓缓走著。一步一步,凤惜的气息在阿如耳边,阿如缓缓扬起嘴角,看著前方,仿佛没有尽头,会一直这麽、这麽走下去。

“阿如……”凤惜揉了揉眼,安稳地伏在少年身上。身子连连折腾了几日,如今真是乏了。迷迷糊糊地靠著,仿佛……背著自己的,是那优美如神祗的男人。凤惜微微一笑,记得那一次,爹爹…带自己去看桃花,那时候,爹爹背著自己,走了许久。

“爹爹……”低声呢喃,背著凤惜的阿如突地全身一颤。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握紧了凤惜了手。

×××

上座绝美的男人,一双冰眸扫过座下跪著的一列白衣人。这时,一人上前,跪下道:“君上,属下办事不力。”

男人徐徐抬眸,曹帅惊觉不对,连忙上前挡在那人面前,同是恭敬道:“爷,暗剑四部的人手都已经派出搜山……”曹帅面有难色,这座山他们搜了不下十次,却连个人影都没见著。只见,男人的目光寒若冰霜,久久,袖子轻轻一挥,让人都退了下去。

曹帅心中难免担忧,并没随他人退下,只待人都走了,这时,远远便瞧见水如云从外步入,脸色铁青,见了凤韹也没跪礼的意思,便在一处坐下。随即又唤了人,一个侍仆走近,到凤韹跟前,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碗呈上。

凤韹只瞥了眼,便置之不理。水如云没好气道:“暗皇大人,水某知晓您非凡人,连续几十日不吃不喝也没大碍,可这人──到底还是肉做的,您不心疼,水某可不想水某那乖徒儿回来之後,瞧见个活死人枯坐在那儿……”

“大胆──!”曹帅厉声一吼。这水如云,真真好生胆大。

凤韹听闻,眼眸低垂。

“曹晖,下去罢。”

曹帅顿了顿,心中有气,却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水如云目送曹帅离去,又让仆人都退了去,一扫方才的不敬,而後对著凤韹道:“敌在暗、我在明,既然能弄得到绝命蛊,可想而知,阵法之物必定有所涉猎。”水如云这话没说明白,倒是让凤韹为之一震,缓缓道:“阵法……”

水如云扇子一甩,道:“暗皇大人该是不知晓,蛊物阵法等,都是郯如国苗人的玩意儿,既然那人弄得到绝命蛊,那麽阵法之类的,想来该是难不倒。”随即,扬起笑容。“牢里那美人儿,暗皇大人倒真是狠心,居然硬生生二次断了美人儿的筋骨。”

“哼──”凤韹冷哼,道:“他该死。”

水如云日前还心里不安,瞧那黑美人和凤韹两人老是眉目相望,热火交织,这还好,就怕看著看著,把旧情也给燃出来了,那麽……自家那笨徒儿可就真的没人要了。水如云全然不知,那两人好比仇人相见,恨不得千刀刮了对方。

凤韹恨极吟珞,缘起自是当年吟珞和凤惜之情,就是至今,凤惜忘了前事,仍是对珞异於常人,再者……凤韹杀意顿起,只要一思及吟珞三番两次将惜儿带离自己身边,便恨不得将其毙於掌下。

只是……如今惜儿的名却是和吟珞悬在一块儿。这叫自己…如何不怨恨万分,如何不妒嫉万分……

现下……凤韹眼里闪过一丝疼痛。再迟几日,惜儿就要受那万剑穿心之苦。

“水如云,到底…还要本君等多久。”语里,没有冷硬,却有著淡淡的无奈。

“暗皇大人。”水如云难得正经,“暗皇大人还请稍安勿燥,得让那最是隐密的人自动走了出来,这戏才没白演,水某那乖徒儿的苦,才没白受。”水如云这话说的冷冽,想来心中也是气极。

“只是,到那时候……”水如云瞅著凤韹,“还请暗皇大人别心软。”

水如云这话已是多馀。凤韹从来只对一人心软。除此之外,只有绝情。

×××

“梓榕,你瞧,这下子,姐姐必定能含笑九泉了。”

“梓榕,你不能这麽做,那个孩子…是珞俞姐姐的孩子……”

“梓榕,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姐姐死的时候,你就脱不了身了。”

“梓榕,不会的,和爷坦白,爷这麽疼你,一定没事的、一定……”

“梓榕,看看……那孩子,和爷,做了何事?呵呵…父子行苟且之事,要是姐姐地下有知,是做何想法?”

“梓榕,不是,是那孩子迷惑爷,那孩子定然不是爷和姐姐的孩子……”

“梓榕……梓榕……”

房里,女子兀自轻喃。随後,缓缓笑了起来。

“暗剑无所寻获,凤韹相当震怒。”暗处,传来一把声音。

“哼,这是自然。只是,放走了那吟珞,真能成事?”

那声音又道:“吟珞修得刹神诀,虽性格大变,神智不清,只要绝命蛊在身,他定有办法寻得凤惜,如此,凤韹等人必会随之,计成便能将他们肃杀殆尽。”

女子闻言,眉头一蹙,道:“你──答应过决不动爷一根寒……”

女子还未说完,转眼,一倒。脖子处,银针穿过。暗处的人缓缓走近,竟是……与女子同样的面貌,只是,那声音却是男子的声音。

女子颤颤瞧著,只听那人道:“凤韹麽…我自是不会动他。陛下可是心仪暗皇大人,心仪得紧……呵呵──”

那人抚著自个儿的脸,道:“如何,可是相像?由此,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女子一顿,银光闪过,再没声息。

只是,在闭上双眸之前,却喃著:“姐姐……”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关押於此处的犯人皆已废去武功、大穴遭封。里头阴寒森冷,再往深处,也只有卧於一角的玄色身影。如漆夜般的发丝潦乱,一身玄衣亦是残破,那衣裳下的身子更是惨不忍睹。

那人徐徐睁开眼,靠著墙,艰难坐起。拂去嘴角的血渍,目光冷冽,而後,又缓缓合上。

只听闻,阵阵脚步声传来。接著,便是开锁的声音。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走近,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见他走近男子,俯身道:“醒来了?看来精神挺好,想来水某那笨徒儿也过得不错。”

一听见“笨徒儿”,男子便睁开了眼,抬眸,不发一语。“这回倒有反应了,看来水某那徒儿真有能耐,谁不喜欢,就偏偏让这两大魔头看上了。真不知这是福气,还是……”

突地,男子脸色微微一变,闭目,手按在胸口,不断收紧,渐渐地,唇咬出了血。水如云冷眼瞧著,似笑非笑道:“如何?可是好受?先是蛊母发作,接下来,便是子蛊,噬心之苦,犹如万针穿过……”低声冷笑。“你难道以为水某那从鬼门关绕回来的徒儿受得了这种苦?”

男子怔了怔,可更大的痛苦让他不断颤抖。“教主还请仔细思量,或是…教主真要将心上之人往死路上逼迫。”水如云袖子一甩,冷眸瞥过,便向外走去。又是一阵静默,直到那脚步声渐远。

“嘶……”男子闷哼,手指在心口刮出几道血痕。胸口一疼,便呕出血来。怔怔地看著掌心那一片血红,男子的双眸,逐渐变得腥红,似乎要滴出血来,妖艳邪魅。眼前,闪过那矮小的身影,以及那带著傻气的笑颜。想见他…想见见他……想看看他的模样──

死路?不会的。怎麽舍得?怎麽舍得让老天收走他?

男子扶著墙,缓缓站了起来。扬掌,目光一狠,直接望自己穴上击去。“啊啊啊啊啊啊!”难忍的痛苦,男子仰天狂啸。眼眸一睁,已然是充斥著血丝,手掌一挥,那禁锢著自己的锁链被生生震断。摇晃著,徐徐走上前。

“惜儿…惜儿……”在何处?在何处?他的惜儿,在什麽地方?

“小李,你听听看?有没有什麽声音?”站在一边的守卫束耳听著。另一坐於桌边的守卫拿著酒壶,打著酒嗝,道:“哪里来的声音?”

“真有!你听──”那守卫低声急道,突地,脸色大变,颤颤指著小李,“小…小…小李……你後面!後面──!!”

那小李一笑,正要转过头,霍地,眼前一黑,胸前一只手生生穿过,滴血未流。随後,迅速抽出。小李已经倒在地,毫无生息。守卫软倒在地,颤抖地瞧著眼前如同鬼魅的身影。只见,那人红艳的双眼,由地上的尸首缓缓移动,最後,目光落在守卫身上。

“惜儿呢?……”

一步一步走近,“惜儿在哪里?你把惜儿藏哪儿去了?惜儿呢?惜儿呢?”神色越发激动,那守卫已然是惧怕万分,无法言语。男子偏头,微微一笑,真真是秀美绝伦。

转瞬间,男子已经不见踪影。四处,弥漫著血腥之气。

×××

靳羽已经能站起,身上的伤虽未痊愈,可也已经无大碍。此刻,便想要赶快离去。一是为了打理教中事宜,万不得让檀玄教就此一蹶不震,另一事便是要寻得教主……护好了怀中令牌,靳羽不禁暗暗思量。数十日皆不见他人寻到此处,心里觉得甚是怪异,回想起当日之景,便明了该是有人在此处布下阵法。

只是,凤惜和阿如皆无武功内力,靳羽暗暗思忖,顿生怀疑。此时,灰衣少年扶著凤惜由外走进,瞧见靳羽站在床边,气色渐好,不禁上前高兴道:“靳羽大哥,身子该是好些了。”靳羽侧头,含糊应付。灰衣少年依旧是冷眼瞧著靳羽。

“我身子已好,该是离开了,还有些急事。”靳羽面上带笑,对凤惜道:“小兄弟的救命之恩,靳羽没齿难忘。”抱拳示意,弄得凤惜面上一红,也不知客套,便傻傻笑了起来。

阿如上前。扬了扬头,凤惜明白,便道:“阿如说让你跟著他。”而後,如同孩子般嚷道:“阿如很厉害的,这里只有他能走得出去。”靳羽脸上不变,点了点头,阿如已经走在前头。

见靳羽跟上,凤惜瞧著,便乖乖拿著阿如给制的杖子,正要走入屋子。忽地,身子一晃,整个人跌在地上。凤惜全身颤得厉害,胸口好似被狠狠揪著,难以呼吸,紧接而来的是难忍的痛。凤惜咬牙,还以为是发病,像照著水如云教的静心法强忍下去,可这回疼得实在厉害。

凤惜的身子不比常人,此刻更是如同被人活活撕开了一样。眼睛只要一闭上,脑海里满满地,是那玄色的身影。突地,又是那双冰冷的眸子,以及那绝美的容颜。两者交错,凤惜觉得头疼欲裂,痛苦地蜷缩在地。

眼前,一个身影。凤惜猛地仰首,睁大著双眼,忍著胸口的痛,看著来人,颤颤唤道──

“…爹…爹爹……”

“爹爹……”凤惜看著眼前那美若神祗的身影,那雪白的发丝随风微扬,可那眼里却是寒若冰霜,没有一丝柔情。凤惜痛苦地蜷缩著,一双眸子瞧著眼前的男人,对上那冷漠的眼神,心底忽地一凉。

那眼神,与梦里无异。

凤惜渐渐褪去了笑容,怯怯唤著:“爹?…”男人牵起嘴角,没有一丝暖意。凤惜不禁向後挪去,身子不断颤著。无奈,胸口的痛越发剧烈,凤惜喘著气,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原来还活著麽?”

心猛地一跳。又听那声音,“哼……如此无用!”只见,那双凤眸冷冷地瞅著自己。凤惜怔怔地听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似乎要看清楚,眼前这人的模样。可怎麽瞧,却是和心里那男人一模一样,尤其神态,和梦里如出一辙。

凤惜摇首,仰头之际,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啊──!”凤惜难以自制地呻吟,只见,凤惜的肩上,一道刺目的血痕。男人手里的银鞭,转眼间,又是往凤惜身上一甩。凤惜滚倒在一边,痛得全身打颤,恐惧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爹…爹……”

男人又是一鞭,看著凤惜痛不欲生的模样,冷笑道:“你当我真是怜惜你?哼──可笑至极。”银鞭缠著凤惜的脖子,渐渐收紧。凤惜微微挣著,看著男人冰冷的面容,心口越发疼了起来。爹爹……要杀了他麽?

是不是…真的像梓榕姐姐说的,爹爹不喜欢…不喜欢自己麽?和梦里的爹爹一样,恨著自己麽?那对自己笑著的爹爹,抱著自己的爹爹,都是骗人的麽?

凤惜顿时没了挣扎,可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缓缓滑落。就在那一刻,困住脖子的束缚突地一松,凤惜整个人无力倒了下去。只见,男人嫌恶的神情,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凤惜呆愣地看著那离去的背影,心口不断抽痛。艰难著扶著一边的桌脚,又爬又走地,竟是想要追出去。

“爹爹…爹爹……”嘶声唤著,凤惜胸口越发疼痛。此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外头是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俄而,外头便传来他人的声音。“奇怪,怎麽会有这麽间小屋?”

“谁知道?我们青麟派的人马在这里转了连连一月,什麽也没见著,怎麽不晓得原来还有一个小屋在此处。”

“莫不是…檀玄教的人?”

“哼──!想来极是,那魔教对阵法邪门之物可熟悉得很,我九山门来回兜了数十次,怎麽也走不出这个山岭。”

“里头该是住著檀玄教的妖人!”

“可不能随意闯入,免得中了妖人的计!”

“那便放火烧了──烧了这地方──!!”

凤惜伏在地上,再睁眼时,眼前已然是一片火红。

灰衣少年走在靳羽後头,一路走著,却是到了当日的池泉处。靳羽环视四周,霍地,觉得身後一凉,连忙退後一步。果真,灰衣少年手里握著匕首,目光阴冷。靳羽正要运气,忽而觉得周身无力,狠狠地瞪著灰衣少年:“你下了药!”灰衣少年眯著双眼,里头透著阴狠,抬手便往靳羽刺去。

靳羽伤口未愈,此刻闪避著少年的刀锋已显吃力。转眼,臂上已然是划开了几道口子。那少年刀刀阴狠,竟是真的想置眼前人於死地。那匕首上头抹著毒粉,不稍半刻,靳羽的手已经遍布黑紫,唇亦是发白,动作越发迟缓。靳羽闪躲不及,眼看少年手中的匕首就要往心口刺去。

久久等待的痛楚还未落下,少年忽而回过头,看著方才小屋的方向。缓缓地,匕首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那少年似是震惊地睁大著眼,一个闪身,已经往小屋的方向奔去。

凤惜被浓烟呛得不断流泪咳嗽,茫然地看著眼前盛天的火光,一股强烈的绝望感席卷而来,更多的是源自记忆的恐惧与心痛。自己,又被扔下了?又被扔下了麽?为什麽…为什麽?因为自己很没用麽?可是、可是…已经很努力了啊……

爹爹,真的不要自己了麽?

“碰──!!”脆弱的悬梁已经倒下。凤惜无力地看著大火漫延,直到无情的火魔袭向自己……

猛地,身子被拦腰抱起。瞬时,一片漆黑映入眼帘。凤惜怔怔地仰首,瞧见那细致的容颜,还有那闪烁著的红芒。犹如在汪洋中寻得浮木,凤惜伸手,紧紧搂住来人的颈子。暗哑的声音,弱弱唤道:“珞哥哥……”

每一次,救自己的,都是珞哥哥。梦里是,醒著的时候也是。

男子拥紧了少年,一跃而上,刹时便冲出那片火海,毫发无伤。那一幕,如同黑夜中的暗魅,邪美璀璨。男子立於高处,暗红的眸光微微扫过眼下那团团围著的人群。那些人震惊瞧著,好半响,其中一个衣冠不俗的少年侠士吼道:“看──这不是檀玄教的妖人麽!”

“真是!那妖人还没死?!”

“哼!那妖人魔功互体,这点火当然烧不死!”

男子仿偌未见眼下的众人,只让怀中的少年更靠向自己,爱怜的目光中有著毫不掩饰的眷恋。“惜儿……”摩挲著少年的脸庞,在少年耳边轻喃著。

“放箭──!把那妖人和他的想好给射下来!”

“当日檀玄教毁我南门,今日我便要报仇雪恨──!”

缓缓地,男子转过头,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些叫嚣著的人群上。双眸透著危险的锋芒。

“你们──”咧嘴一笑:“试试看!”

熊熊烈火中,那挺立的漆黑身影,犹如鬼魅。脸上绽放著噬血的笑靥,眼下众人无不微微一怔,前方的人同是向後一退。出神入化的轻功,令人恐惧。那玄色男子拥紧怀中少年,骤然一跃,鲜红的眸光闪烁,一手直接擒住前方那叫嚣的人。一个回转,滚落的,是一颗头颅,滴血未流。

低首,轻轻吻著少年的额。抬手,拍抚著少年,暗红的眸子有著醉人的波光,仿佛方才徒手弑人的暗魔,并非眼前温柔如水的男子。

缓缓抬头。“下一个──”目光缓缓移著。“是谁?”

红焰中,凄厉的叫声此起彼落,伴随著那暗魅的舞动。顷刻间,馀下的人没敢再上前一步。那绝丽的身影张狂地笑。“逃罢──使劲逃罢──无论逃到何处,我都会找到你们、折磨你们、将你们残杀殆尽──!”环视著那一个个惊恐的双眼。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四周,残忍的杀戮,直到,那怀里的少年睁开了眼。

凤惜茫然瞅著,低吟:“珞哥哥。”血的味道。此时,阵阵鸟鸣声,划破夜空。

异样的气息,玄色的衣袂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凤惜难以自制地摒息。双手,环紧了抱著自己的男子,满满的依赖。“珞、珞哥哥……”

月光隐没在云雾之中,氤氲的夜色中,个个白衣,团团围著,没有一丝缝隙。一个身影,却在迷茫的烟雾中,清晰起来。

无声无息,只是,那犹如黑曜石的寒眸中,冷锐凌冽。

无暇的容颜,映在他人的眸子里。纯白的发丝,随著寒风悠扬,但,散发著无法掩饰的戾气。

曾经,玥皇陛下圣言──没有人,会比凤氏,更衬得上暗之帝王之誉。故此,赐封“暗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手轻轻一扬,眨眼间,眼前已是如同炼狱。白色以外的身影,皆消逝於黑夜之中,唯有那玄色的男子。暗红的眸子,炙热逼人。

一如五年前,剑身散发著寒气,直直对著那漆黑的身影。

“放开惜儿。”

眼里,透著危险的锋芒。

男子怀里,一抹淡蓝,那身影一颤,抬头。四目相对,瞬间,似是有千言万语。凤韹几近贪婪地瞧著少年,情难自禁向前一步。不想,凤惜剧烈抖了抖,咬牙转过头,埋首在男子怀里。

“惜…?……”

那轻柔的呼唤,少年仍旧没有看向男人。

这举动,轻易地,击碎了凤韹的高傲。

“惜儿───!!”

漫天的嘶吼,是疯狂的思念、是悲愤的爱恋。

毫不顾及地倾身向前,凌厉的剑势,闪烁著银色的孤光。珞提气一跃,仍旧让剑气震断了缕缕青丝。向後一退,两人仅十步之距。

凤惜颤抖的身躯,越发贴近男子。二人,紧紧相拥,仿佛,谁也分不开彼此。“吟珞!!”登时,凤韹怒吼狂啸,银剑一挥,身後无数苍天古树被硬生生斩断。木屑随著火焰,燃尽。

这会儿,传来马儿嘶叫的声音。转眼,水如云骑在马上,火速而来。脸色铁青地看著眼前这幅景像,霍地大吼道:“小夕!趁现在──!!”

这时,一个人影从珞的身後窜出。无人发现他,无人会发现已死之人的气息。

尉迟夕手上的银针,神速地穿透男子的颈搏。

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只是,眼前一暗,再也无法支撑地倒下。“珞哥哥!”凤惜震惊地唤著,咬牙搂紧了男子。缓缓抬眸,瞧著,眼前的男人。只见,凤韹毫无血色的面容,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会杀了珞哥哥!

凤惜惊惧地挡在珞的身前,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吼道:“不要过来!”

凤韹一震。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凤韹轻喃出声:“惜儿…?”

惜儿何曾对自己如此?何曾?

惜儿、惜儿,此时,不是该在自己怀里,不是该亲腻地唤著自己爹爹麽…?

为何?为何是这样的眼神…?

“暗皇大人。”

身後,响起水如云清冷的声音。“还请别忘了,暗皇大人答应水某,不伤水某的徒儿──分毫。”

凤韹仿偌未闻,猛地上前,将凤惜拽入怀中,紧紧搂著。不管凤惜如何惊恐地挣著,仍旧死死拥著。凤惜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惧怕。他怕他!很怕很怕!

此时,一个人影在黑暗中奔来,手上拿著匕首映著火光。

凤惜探出头,还来不及唤出声。

只见,利剑穿过。

快速得,令人看不清。

那身影倒下,身後的白衣人俐落地收起剑。可在下一刻,是凤惜嘶心的咆哮:“阿如──!”

水如云同是一愣。

凤惜在凤韹怀中,用力地挣著。

“阿如!阿如!阿如!!”那声声呼唤,是少年的悲泣。

只是,那禁锢著自己的双手,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只听,凤韹厉声一吼:“够了!”够了!够了!惜儿、惜儿只要看著自己就行了!其他人──其他人都该死、该死!

那一声,让凤惜静了下来。

最後,凤惜转头,瞧著水如云。“…师、师父……”

“救他……救他……”

“就阿如…救阿如…救珞哥哥……就阿如…珞哥哥……”

泪声俱下。

“师、师父……师父……”

水如云眸光一冷,道:“乖徒儿,你可知道,那人不是什麽阿如,是当日害你的贱奴尚喜!”

凤惜看著地上那身影。那白纱掩去了少年真正面容,那双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双眼,有著泪水。

凤惜摇首,他是阿如、他是阿如、他是阿如……

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凤惜的手垂下,呆怔地抬眸,眼里,黯淡无光。

看得凤韹,心惊、心疼。

回程路上,凤韹和凤惜共处车内。走走停停,原来只要三日的路程,硬是拖了近十日还未到达。水如云骑在马上,玉容再没有平日戏谑的笑意,随行的白衣侍卫皆静若寒蝉,只得好好看守另一车上关押之人。

此时,凤韹坐於车内,怀中抱著少年。只见,凤韹轻柔地抚著少年的额,捏了块案上的甜点,诱著少年张开嘴。可是,少年仿佛失了魂魄般,茫然地睁著双眼,不论凤韹如何轻声叫唤,仍是一动也不动。

凤韹本是极高傲之人,如今瞧著怀里的孩子,心却是如斯痛苦。这些日子,自己的儿从未看他一眼,凤韹只要一思及凤惜和他人相拥的那一幕,便是心如刀割。“惜儿,叫叫爹爹…?……”

凤韹这话说得,心都扭在一块儿。摩挲著少年的脸颊,心疼地揉捏少年的脚跟,无奈,满腔怨恨,在侍卫上报梓榕的死讯之时,只馀下不安──恐慌。搂紧了凤惜,要是、要是再失去,自己当如何……当如何……

“惜儿……”

怀中的孩子可知晓,这些日子的思念?夜夜在凤惜的阁子里辗转难眠,睹物思人。看著凤惜的衣裳,拽在怀里,闻著那残留的药香味,时时刻刻想著,念著惜儿何时回来……

瞅著那无神的双眸。末了,凤韹咬牙道:“惜儿,爹爹明日带你去看吟珞。”

少年似乎动了动,眸子终於望向凤韹。只是此刻,男人再没一丝喜悦。捧著凤惜的脸,看著那消瘦的脸庞,痛、心痛。“爹不骗惜儿,爹爹从来不骗惜儿。”一字一句,直到少年眼里渐渐燃起光辉。凤韹低首,在要印上红唇的那一刻,凤惜猛地一颤。

凤韹何曾如此心酸,心一横,竟执意吻上凤惜的唇。凤惜大震,细声惊呼,却让凤韹有机可乘,霸道地侵入,不放过任何一处,贪婪地摄取其中的香甜。直到凤惜硬是侧头,剧烈地喘息著,恐惧的眼神,映著男人绝美的容颜。

凤韹同是喘息,心却是──沉痛。伸手,轻轻拦过少年。不顾少年的挣扎,固执地将少年锁在怀里。低哑的声音,轻声道:“惜儿,爹不怪你。”此刻,你的性命与吟珞相连,心里自然给吟珞留了位置……

“惜儿可知晓……”

爹爹的命,同是和惜儿,连在一起,再难分开。

若是相离,便是──生不如死。

怀中的少年沉沉睡去,凤韹垂下眼帘,只冷声对外吩咐道:“此处歇下,两个时辰後启程。”

一遍又一遍抚摸著凤惜略短的发丝,难掩眼中的温柔,多少次的失而复得,如今自己无论如何再放不开怀中的少年。为何……却在此时,如此决绝地拒绝自己……莫不是,这段时日的相依,仍旧挽回不了麽?

凤韹是在弥补,对凤惜依然是觉得亏欠。当年於凤惜身上的伤害,凤韹每每想起,总恨不得……杀了自己。凤韹明白,早在许多年前,对那隐忍的孩子,已然不只是亏欠,每过一日,心中的贪婪更甚、眷恋更深。想要所有,迫切地独占一切。

这是他的儿,他心上之人。要他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水如云掀开帘幕,就见那如若神祗的男人,暮白的发丝,不老的容颜却是从未如此悲恸。水如云稍稍一顿,下一刻便弯腰而入。马车身为宽阔舒适,水如云也不拘谨,顾自在旁落坐。缓缓拉过凤惜的手,把了把脉,脸上不见变化,只是那眼里再没有一丝笑意。

沉默良久,车内檀香缭绕。这檀香水如云可还熟悉,这其中香料乃是岳清大国进贡圣朝的香中圣品,原来全都赏到凤韹这儿了。这香闻著不仅是舒适安睡,於习武之人效果更是良好,内力渐进,只是这香实在难调,要是哪儿出了差错,可还是要人命的。闻著沁人心脾的淡香,水如云不禁道:“暗皇大人果真神能。”

檀香得费心思用心调理,瞅著凤惜,水如云心里倒是漠然。凤韹该是不屑那檀香的奇效,想来真是为了傻徒儿能好好歇息,没日没夜地弄著那玩意儿。只是……

“脚跟再多些时日,就能行走如常了。”水如云说得轻松,见凤韹又搂紧了凤惜,只道:“看来那叫梓榕的,真没狠下手。”要真狠,那笨徒儿有十条命都不够搭。

怎料,凤韹眼神霍地一狠,水如云顿时觉得寒气逼人。“本君不会再让惜儿与本君分开。”就是一时半刻,也决不会。

水如云听著男人的狂语,静默不语。微叹,淡然道:“暗皇大人可是想明白了?”

“绝命蛊不若一般的情蛊,乃是百年前郯如皇欲锁住心爱之人,而命郯如国师所制。”水如云嘴角扬著,道:“那郯如国师原来乃是蛊族族长,本又心仪郯如皇,居然真用尽心力,单是试药,便牺牲了近百个族人。好容易,这蛊终於给完成了,可是在最後一刻……”

水如云瞅著凤韹。“国师将蛊母下在自个儿身上,而子蛊下在郯如皇的身上。郯如皇大怒,却苦於蛊毒折磨,日日得与国师共处,才能免那绞心之苦。郯如皇心中自然对那国师恨极,可只要伤了国师,便会千倍加诸於郯如皇身上。再者,蛊母与子蛊,只要硬除去一方,另一便会受反噬之苦而死。”

“那郯如皇原有所爱之人,所受之苦不比常人。在心上人与国师二人只间难以抉择。之後……举剑自刎,国师悲恸难忍,几日後便随皇而去。”

凤韹望著眼前淡笑的男子,道:“这是何意?”

“暗皇大人可是想好了?”水如云侧头,道:“苦至极,就是死也会乐意。水某那傻徒儿逼不得,暗皇大人这般,可是要这孩子往死路上走麽?”

“不──!”凤韹低吼,感受到怀里的少年挣了挣,只得拥紧少年,闭目。

“就是如此,暗皇大人可是能忍受,心上之人心里有了他人,且是有朝一日能将大人取而代之之人。”

凤韹沉默。

良久,徐徐道:“水如云,已经迟了。”

凤韹抬眸,眼神却是噬血残忍。

水如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看这男人美若神祗,实是在世修罗。

要是,能让男人从新选择一回……凤韹看著前方,淡然的目光下隐藏著扭曲的妒意。再选择一回,便不会让那孩子见那该死之人。

方才,少年还在男人怀里,如此乖巧文静,让男人舍不得放开。可当走近那囚车,少年便不安份起来,在男人怀中微微挣扎著。只待男人一放手,那令人眷恋的温暖转瞬间便消逝。

没有丝毫留恋。

凤韹不自觉一顿,回神时,凤惜已经走近囚车,茫然无助地看著那坚固难摧的栏。囚车内,那一抹玄色,无力俯卧,毫无血色的容颜,紧闭的双眸,凌乱的发丝,这些却污损那与生俱来,蛊惑众生的清丽。

凤惜紧贴著铁栏,张了张嘴,却没有唤出声音。伸出手,却只能触到那玄色衣角。望著男子,久久。低首,撩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湿了一片。

直到,肩头感受到那轻柔的碰触。不容拒绝地,一双手圈著少年纤细的腰身,寒白的发,顺著微风,轻拂过少年的眼。

“惜儿……”轻声呢喃。“这样,行了麽?”

凤惜看著那细致绝伦的五官,除了恐惧,剩下的……别过眼。已经分不清,哪边是梦。凤韹目光略黯,心中隐隐抽痛著,只缓缓俯首,欲撩开凤惜额前的发丝……

“啪──!!”

凤惜没有使力,至少,那力道对凤韹而言再细微不过。怔怔瞧著那被打偏的手,凤惜同是一愣,顷刻间,男人将手收了回去。对著少年,徐徐扬起笑容,如若幽谷清兰,绝美惑人。“……”凤惜欲言又止,似乎就连自己也不晓得,这幅身体本能地拒绝男人的碰触。

“惜儿?”

少年一震,生生退了一步,撞上了铁栏。

就是在凤韹心上狠狠划上一剑,也不若此刻痛苦。

两两相望,最後,却是凤韹平静道:“天寒了,回车上罢。”

当夜,凤惜睁开双眼。只稍抬眸,便见那精致无暇的容颜。凤惜挪了挪身子,再闭眼,已然是难以入眠。那檀香已经烧尽,徒留馀烟缭绕。凤惜端详著男人的面容,如此熟悉,仿佛从很久以前,都不曾变过。依旧是让人不禁为之倾倒的容姿。

梦里,深沉的依恋。醒来的时候,似乎还留著那虚幻的心情。只是,更大的恐惧笼罩著自己。难以自制的伸手,却停留在半空中,便徐徐收了回去。

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好,可是真的?

这些,温柔呵护,轻声细语,可是真的?

会不会哪天,眼前这人,像在梦里,对自己那般绝情。

那日大火,那些儿话──珞哥哥、阿如……

如此绝望的心情,不想…再经历一次。

鬼使神差地,黑暗中,少年小心翼翼地起身,又回头看了那睡於身侧的男人一眼。撩开帘幕,轻脚步出。

在少年转身的那一刻,那双凤眼便尾随著少年。里头,是隐忍、是痛楚。

循著晨间记忆,凤惜每一步皆小心万分,频频看著四周,只是,不见那些白衣卫士守在一边。凤惜不禁暗暗一喜,脚步也快了些。只要,一想到那浑身浴血的男子,脚步越发急促起来。心口剧烈跳动著,没有一刻缓下。

一直到,白日那囚车映入眼帘,凤惜才稍稍慢下,微微喘息著。如同白日的时候,徐徐贴近那铁栏子,呆愣地看著男子惨白的容颜,哑声轻唤:“珞、珞哥哥……”不见回应,凤惜又提声唤著:“珞哥哥、珞哥哥……”

霍地,那垂落的手动了动。凤惜的呼吸一窒,连声唤著。只见,那双眼悠悠睁开。朦胧中,那双红艳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著。

“珞哥哥、珞哥哥。”

那双眼,只是睁著。看著少年,平静无波。

“珞…珞哥哥?”

再如何愚蠢,凤惜也瞧得出,男子的异样。这幅样子,就像…就像师父屋子里,供著的人偶一样。师父说过,那是──活死人偶。

凤惜猛然一顿,身子颤了起来。

所以…才不需要人看守麽?所以……

恍然大悟似的,凤惜看著那无神的红眸。缓缓地,伸手,道:“珞哥哥,我是、是凤惜啊……”硬是扬著笑容,“是惜儿啊…珞哥哥。”那人,一次又一次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对自己好。无论在梦里,还是现实。

“珞…哥哥……”凤惜哽咽。

“惜儿。”

清冷的声音,如同夜莺吟唱,却让凤惜为之一震。

连忙回首,入眼的便是月下那寒白的声音。身侧的水如云缓步而上,道:“暗皇大人不是承诺水某看好那傻徒儿的麽?这夜风寒凉,要是受凉了可不好。”说罢,便径自让道於凤韹。见男人上前,凤惜连忙向後挪去,惊恐的神色让男人为之却步。

“为什麽…师父?”瞅著水如云,眼里是一片迷雾。“为什麽…要这样对珞哥哥?”

水如云一顿,随後轻笑,道:“傻徒儿,师父这是在救你呢。”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凤惜扬声泣道:“我不要这样。”

“惜儿,和爹爹回去。”凤韹已然上前,正欲环抱少年,却让少年挣开。只听凤惜嘶哑道:“我不回去! 不回去!”惊惧。

水如云冷下脸,“好徒儿,要不用这法子,就制不住你体内的蛊,你难道真是要和那疯子在一块儿了?”这话刚出口,水如云就後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知道这孩子是死脑筋。

只见,凤惜向後挪去,愤然道:“我和珞哥哥一起,不用这法子,我和珞哥哥一起。”体内的蛊……这人,是对自己万分好的人。

仰首,看著凤韹。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为什麽就连珞哥哥,也不放过呢?

爹爹……

要是……真的怨恨自己的话,现在对自己百般温柔,日後可是要更加残忍地对待自己麽?

等自己离不开了、放不开了,再像梦里一样,把自己扔了。

为什麽……已经忘了,还要想起来呢?想起来了,就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什麽都不知道。爹爹对自己好,是假的。很快地、爹爹就会扔掉自己。就像梦里一样,爹爹总有一天,会厌烦自己,然後……

再把自己撇下。

凤惜颤声道:“爹爹……”男人俯身,欲抹去少年的泪。只是,少年别过头。

“放过珞哥哥,好不好…?”

凤韹看著那双蓄积著泪水的双眼,怔了怔。这孩子,想起来了。惜儿,想起从前的事了…?

“放过珞哥哥……他是好人……”

铁青的面容,一双凤眸,紧紧锁著少年。想起来了…惜儿想起来了。所以,惜儿如今……

看著那栏内一动也不动的男子,杀意燃起,步步走近。水如云顿觉有异,急急道:“暗皇大人!那人杀不得!”

只是,凤韹已经扬起掌,就要那栏击去。“爹爹──!”耳边,传来少年的惊呼,一个淡蓝身影护在栏前。凤韹咬牙,硬是收回掌风,却击向自身。

静默。

良久,凤惜颤颤抬眸。

那绝美的男人,冷冽的眸子映著自己的身影。只是,那嘴角,一道血丝徐徐流下,如此妖娆。凤惜怔在当处,却见凤韹掩面,身子发颤,而後,竟是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声是如此悲恸、决绝。

“惜儿……”凤韹擒著笑。“前尘往事,惜儿既已想起,自然不会留在爹爹身边。”

忽然,腰间的剑,指著囚车内的男子。无人看得清,那剑是何时落於凤韹手上。

寒冰般的剑身,越过凤惜的发丝。

“惜儿。”犹如魔魅的呢喃。“来爹爹这里。”张开双臂。

这是选择。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

从来,凤惜就只有顺从。

下一刻,少年落入男人怀里。男人对著那双红眸,残忍一笑,俯首,印上少年的唇。

只是眨眼间,水如云便不见那银白的发丝。额上已是布满汗水,微叹,再望向栏内那玄衣男子。猛地一顿。那双红艳的眸子里,落下的,是暗红的泪。

车厢内,少年乖巧地依偎在男人怀里,修长细致的五指在少年乌黑的发丝间流转,如此合谐。只是,少年微睁的双眸是难以掩饰的恐惧。月下映著男人爱怜的眼神,即使那如银绫的发丝掩去男人的双眼。那散发出的气息,是柔和却…隐含著霸道。

“惜儿……”静默良久。男人低喃:“想起来了麽?”撩开少年额前的浏海,俯首,轻吻。“可是…想起来了?”犹如情人间的呢喃,如此亲腻。

凤惜怔了怔,一动也不动,紧紧抓著男人的袖子。只觉得,男人的唇落在耳垂、眼角、鼻梁……男人说:“爹很高兴。”摩挲著少年的颊,轻声道:“如此,惜儿便是完整的了。”是我的惜儿、我的儿……

凤惜一顿,还来不及惊呼,男人已经狠狠地吻上。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狠狠地、蹂躏那令人垂涎的红唇。记忆中的恐惧涌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爹爹很欢喜。真的……”凤韹拥著身下的少年,炙热的眼神,低首,在少年白皙的脖间留下属於自己的印记。凤惜浑身一抖,整个人软倒在凤韹怀里。

从未见过,凤韹如此反常。急躁地、热切地、透著一层轻纱,抚摸遍少年的身躯。凤惜咬牙,偏是不愿、亦不敢再看男人一眼。直到那双玉手缓缓掠进衣内,冰凉的触感,让凤惜一阵颤栗。“惜儿──”一个翻转,两人已经落至榻上。男人的鼻息,就在耳边。

凤惜扭过头,却在下一刻,高声惊呼。连忙掩住嘴,还来不及,下身传来的刺激已然招架不住。只见,那骄傲至极的男人,单膝跪於榻边,那曾经如此威摄地发号司令的舌灵活地、舔弄著眼前的嫩芽。发丝散乱著,曾经,如此出尘脱俗,仿佛是天外之人。此刻,那天人般的男人,虔诚地含入那幼嫩的青芽,如此淫麋,让人移不开眼的邪魅。

“…不……嗯──”凤惜本能地拒绝,可那一波波的冲击让他无法思考。脱口而出的呻吟,似乎给了身下男人最大的鼓舞。细心地、尽心地、想给那孩子最好的享受,让他无法拒绝自己。翻转、逗弄、包裹著。凤惜咬伤了唇,身下的吞吐越来越快。

为何──为何…爹爹要这样?

一阵激流,凤惜仰头,猛地一颤。无力倒下,只留下喘息的声音。四处弥漫著淫乱的气息。凤惜闭目。

“惜儿,”耳边是男人的呢喃。凤惜咬著唇,可那冰冷的手指抚过。“别伤了自己,惜儿……”心痛,看著少年裂开的唇。低首,舔舐著。口里传来那异样的感觉,凤惜微微挣著,最後,硬是扭过头。

凤韹微顿。

夜幕下,放开少年的腰。站了起来。

凤韹抚摸著凤惜的眼角。“张开眼睛,让爹爹看看……”终究是无法拒绝,凤惜缓缓睁开眼,却立时後悔了。从来不曾见过男人如此的神色,月色朦胧,那绝望而悲恸的眼神。

“惜儿,”男人微微扬起嘴角,倾国的笑靥。“是要离开爹爹了麽…?”

离开……

离开麽?

离开,这个……凤惜仰头。这个,在过去伤害自己的人,在过去自己放不开的人。

“惜儿忆起了,吟珞方是心中之人,所以……”男人轻声道,仿佛在叙述著再平常不过的事。“要离开爹爹麽?”

凤惜一怔。

“惜儿只是想起了心中之人是吟珞,所以要离开我麽?不是什麽绝命蛊,是因为──因为惜儿所爱是那该死之人!”

咄咄逼人的语气,男人抬眸,是愤恨。

“可是如此?那些什麽蛊术皆是借口!惜儿要离开我!惜儿要离开我和那人在一起!惜儿想起来了,所以才要走!”男人的嘶吼,如此疯狂。

凤惜向後挪去,心中不知是恐惧还是…心痛。眼里落下的泪,隐没。

一瞬间,凤韹已经上前。狂乱而霸道的吻,撕扯著少年身上那柔软的衣裳,身後,异物侵入,没有任何润滑。熟悉而又陌生的痛楚让凤惜为之一醒,惊叫道:“不要──!!”

封著少年的唇,摩挲著那炙热的内壁,再末入第二根手指。凤惜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著身上的男人。腿间,那火热的触感,让凤惜不禁剧烈颤抖。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折磨,残忍撕心的痛苦,仿佛又要再次经历。那次次情事,带给凤惜的记忆,只有痛。那次次情事,让凤惜体味到的,是男人的无情。

深刻得侵入骨髓的疼痛,如何忘得了?

再多的隐忍,留下的,只有绝情的话语;再多的付出,留下的,只有决绝的背影。想起的那一刻,叫凤惜如何不心寒?只因为,那痛苦太真、那绝望太深。就连此刻,他也无法相信,会不会哪一天,眼前的男人觉得腻了,便会像梦里一样,被嫌恶、被唾弃、被抛下。

凤惜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些,才是真实的。

直到,那火热进入体内。

凤惜闭上双眸,只听见,男人说:“惜儿……”

“你不能这麽对我…惜儿不能这麽对我……”

好冷。好痛。

眼睛睁不开,喉咙也好痛。是不是……又被丢下了?是麽?

爹爹……

突然地温柔、疼爱……在之前,什麽都还记不得的时候,就在想,那个人对自己好,好得── 一点儿也不真实。或许,只要睁开眼,就会看见师父,狠狠地敲自己一个脑袋,骂自己贪睡。然後,自己再对师父说,昨夜儿梦见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人。

『惜儿……』

自己想起来了。那人…也曾经对自己很好,在那片林子里的时候,只有自己和他的时候,那人也对自己很好、很好。但是很快地,就会被扔下了。

不是不知道,在那一年里,那人只对自己温柔笑著,日日陪著自己。还记得,府里头那棵桃花树苗,还是那人和自己一块儿种下的。可是……现在想起来,不管哪一些是真,哪一些是假……

其实,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抛下的吧?……

不是没有关系的,不是不会在意。只要一想到,那人会再扔下自己,心好像开了一个缺口,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珞哥哥呢…?珞哥哥病了,那人不让自己见珞哥哥。

好像…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那人其实很讨厌自己的。所以,珞哥哥对自己好,是不对的麽?

是不对的麽?

有什麽东西,落在唇边。温热地、滚烫地,像…像水一样。

少年徐徐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白,轻拂过脸颊,伴随著那双漆黑的瞳子里,落下的雨滴。渐渐地,那双眼眸,染上了光茫,亮眼动人。那艳红的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感觉,那人在颤抖,整个人,都在抖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散开一样。

少年眼里,有著迷茫。这双眼……伸出手,缓慢而脆弱,只是在下一刻,惨白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包裹著。少年不禁…想笑,那只手,怎麽也抖得这麽厉害。是不是…在害怕些什麽?

一丁点儿的声音也没。

只有,那手里的温暖,是真的。如此炙热。

手,缓缓抚上那面容。似乎,明白了。既然…迟早会被扔弃,那是不是应该好好珍惜现在的温柔……

心又开始痛了。

覆上那薄唇,蜻蜓点水似的。少年仰首,缓缓说著:“放过…珞哥哥吧……”

疯狂的吻,如若雨滴般落下。吻在少年的眼、眉、鼻、唇……紧密相贴。

等你……不要我的时候,告诉我好麽……

我会躲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没有人…就是珞哥哥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你会开心麽?……

×××

阁内,那面如冠玉的男子,脸色铁青地瞅著眼前的男人。

“暗皇大人现在的意思是……让檀玄教教主,和他的两位手下…离开?”水如云挑了挑眉,眼里却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沉默良久。

“惜儿,”男人霍地扬起嘴角。“惜儿希望如此。”水如云猛地一顿,方道:“既然暗皇大人决议如此,水某自是无话可说。”

甩了甩袖,水如云正要起身离去。

“水如云。”

突地,一声叫唤。

水如云怕是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高傲如神祗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跪下的那一时候。

《霸主的傻兒外卷:风起云涌》下 BY:WingYing

水榭楼台,帘幕前一个女子身抱琵琶,双颊微红地斜瞥座前男子。那男子似是闭目养神,一手折扇轻轻敲击著桌案。琵琶声一止,男子轻嚐一口香茶,张眸对著女子一笑,惹得女子掩面羞涩。

“师父──”

远远,便听见那一声叫唤。男子口里的茶差点而给吐了出来,那女子同是一顿,就见那门栏开启一个小缝。而後,便是那小小的头颅悄悄钻了出来。“师父…?”

男子立时站了起来。对著少年急道:“你怎麽来这儿的!”这哪里还有方才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男子快步上前,也不等少年缩回去,就拉开门栏,对著女子丢了锭银子,打发道:“去、快下去。”又见那女子衣裳外露,少年又是怪异地瞧著女子,男子一手拦过少年,捂住少年的双眼。

“水、水公子……”

男子略为不满地瞪著女子。

只见,那女子欲哭无泪道:“公子…这银子、不、不够呢……”

×××

水如云脸色不佳地看著前方。

这……

路上的人不禁瞅著那大街上的两人。只见,一身玄衣的男子,那模样就是女子也比不上,随意一笑,便能让街上几个大姑娘羞晕了去。只是,那男子手里拽著另一个少年,不时回望著少年,温柔得足足够溺死一个活人。

这会儿,姑娘们掩面欲泣。

可惜了,是个断袖。

少年苦笑地任男子拽著,喊著:“珞哥哥,走慢些。”

男子猛地停在一个摊子面前。那摊子的老头儿瞧著男子,又看了看少年,笑道:“小公子,要不要糖糕?”

少年双眼看著那圆白的糕子,眨了眨眼,正要看向身後的水如云。“啊啊!这、这、这位公子───”

少年回头,就见男子已经一手抓起整个炉子,一旁的老头儿也是大为惊吓。“珞、珞哥哥!”白了一张小脸儿,可男子偏头看著少年,取了一块糖糕,对著少年,张口:“啊──”

这……是要喂自己麽…?

少年吃也不是,看也不是,男子仍然抓著糕子,墨黑的瞳子眨啊眨。一边的老头儿急了,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少年为难地看著老头儿,急忙对男子道:“珞哥哥,放下吧。”

似乎瞧见少年眼里的难堪,男子眼里,渐渐有著冷意。转头,冷冷地瞅著老头儿。“你…你…你……”老头儿直打颤。

後头一个白衣公子窜了上来。

“够了──!水某都买了!!”

×××

水如云打著算盘……肉疼啊……

不就半月的时日,自己的荷包重重缩水啊……

这会儿,门栏拉开一个隙缝儿。水如云抬眸,没好气道:“乖徒儿,别鬼鬼祟祟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站在水如云面前。“怎麽,那疯子睡了?”少年乖巧地颔首,水如云又道:“凝神香点了?”

少年直直点头。扬起三根手指。“点了三根。”

水如云猛地站起。“师父不是让你一定得点五根的麽?”这会儿,又要急急离去。少年急忙道:“有两根烧完了。”

水如云顿了顿,撇了撇嘴,回座。

少年静默地站著。

水如云抬眸,伸手,正要碰触到少年的时候,却让少年生硬地避开。水如云一愣,手缓缓收了回来,似笑非笑道:“怎麽,想起从前的事来了,就不认水某这师父了麽?”

“没、没有!”少年急急道。

而後,低下头颅。

只是,本能地避开。

水如云心里也是明了,自然不与少年计较。毕竟,当初自己也没对这孩子多好,现在想起来,水如云悔得肠子都悔青了。

站了接近半炷香的时间,水如云抬眸,对少年道:“没信呢,笨徒儿在等些什麽?”

少年一顿,闷闷地应了声,道:“那…徒儿去睡了。”

水如云望著那娇小的背影,不禁出神。

那夜,那如若天神般的男人。

『刹神诀落在郯如皇室手里。』

『在本君身边,只会……』

男人的嘴角扬起。倒真是让水如云真真见识到了,何谓一笑倾人国……

『要是如云你,自能照料好惜儿。』

『带著吟珞,在本君还未改变主意之前……』

要不是烛火忽而熄灭……

或许,自己真能瞧见,那双魔一般的瞳孔,落下的泪。

马车在街上缓慢行著。车内,少年不断撩开帘幕,冷落了靠在自个儿身上的玄衣男子。

“徒儿啊,”听到一声叫唤,少年猛地回过头,瞧见水如云一脸玩味儿的笑容。“来来,水某瞅瞅──瞧得眼珠儿都快滚出来了,既然暗皇大人放了你走,自然不会回头来寻你。”水如云这话实在是随意说说,却忘了,现在的少年不仅仅是那和自己生活三年的弟子,同样是渡过那段非人岁月的孩子。

水如云说的话,少年全一字不露地听进心里。

到底,还是自己的乖徒儿。水如云不禁伸手,揉了揉少年的眼角。突地,觉得一身寒。

少年一顿,整个人便落入那玄衣男子怀中。只见,那玄衣男子恶狠狠地等了眼水如云,瞧得水如云面色泛白。“珞哥哥……”

男子嫣然一笑,抬起袖子,使劲儿地往少年的眼角擦著,仿佛沾了什麽脏东西。水如云一边瞧著,冷哼了声。

好容易才送走了魔头,又来了疯子。这年头实、实在是……

在客栈落脚。说来,水如云就是在抠门,却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又是护短得很,选的客栈自然是怡人舒适。一入门,楼里的人眼睛都直了。却也是水如云这人太招摇,折扇一收,那模样真是风流潇洒。但,最为显眼的还是水如云身後那一身玄色的男子,举手投足,那秀美中隐含霸气,浑然天成,看得姑娘们掩面娇笑,公子们别首捶胸,懊恼不已。

“这、这位大爷,要打尖还、还是住店啊?”

这不,那八面玲珑的小二哥也是笑得怪异,目光却在玄衣男子身上流转,水如云面色一冷。“住店。”早该找打把链子把那黑蝴蝶锁了扔进小倌馆去。但是,水歹人这心思也只是敢想著,要真把这疯子卖了,乖徒儿是会哭的。

“要几间房啊?”

水如云瞅了瞅一边的玄衣男子。“三、不不、就两间。”

“哎……这事儿你听说了麽?”

“谁不晓得……”

“…就是…这可是大事啊──”

“可不是麽──”

“暗皇居然要娶妻了,是郯如的无双公主……”

×××

玄衣男子抱著少年,将少年轻轻放在榻上。

睡梦中的少年因为忽而失去温暖而蜷缩著,娇小的容颜有些苍白,眉头微微纠结著。徐徐伸出手,拨开额前的发丝。目光从未移开,那里头倾注了深沉的眷恋。

俯身,最後,那唇落在少年的额上。缠绵、揪心。

再深深看了眼,缓缓站了起来。

沉痛、哀伤。

合上了门,双手却不断颤抖。

“如何,想通了麽?”寂静无人的廊道上,突然传来声音。男子却是静默不语。“刹神诀不若一般心法,凤韹毁去了教主一身经脉,却让教主您破了第六重。如此,就是凤韹,也未必能敌得过教主……”

男子缓缓抬眸。

那双瞳孔,是暗夜的红。在月下,艳丽妖魅的红眸。

转身,就要离去。

“教主,难道不担忧,凤惜身上的绝命蛊?……”

静默良久。男子回过首,森冷一笑,邪美惑人,却是让暗处的人为之一颤。

“蛊母…不在我身上。”

暗处的人猛然一怔。

“你──”

“如此,水如云自是有法子,让惜儿活下去。就算是…子蛊消亡。”

男子掩嘴,愉悦地笑著。

“这事儿你不是比我更清楚麽?否则…为何凤冥已死,水如云…仍能好好活著──”男子的目光一凌。“白颜玉──!”

暗处那人大震。

随後,又是长久的静默。

“当初,这刹神诀该是凤冥让你交於我,想借我之手,夺得凤韹。而为何凤冥自身不敢修炼,该是因为,这刹神诀会让人失去心智,而且,至今,除了我之外,无人修得第六重……”

“只是,凤冥没等到那时候,到底还是过於急躁,方一败涂地。”

“住口──!!啊──”

霍地,喉口一窒。

只见,男子方扬起袖子。隔空,便能轻易扭断那暗处之人的脖子。那功力,已然是深不可测。

“水如云放了你,你和那叫梓榕的蠢女人联手…一步步渗入凤林阁,再设计我和凤韹,等我等二人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

“而惜儿……却因你──差点儿葬身火海!!”

渐渐施力,却在最後一瞬间,松开。

那人落在地上,不断咳嗽。

眼前,却再也没有那玄色人影。

颤颤地抚上脖子。恐惧。

死亡的恐惧。

水如云不时看了看凤惜,见那少年坐在一边,手里抓著一个玄色的毛毯子,一言不发。车厢内的柜子里还置著糖糕,全都给一并冷落了。只见,少年揉了揉眼,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就是一句话也没说。

水如云这人刀子口,心也是黑的,但是除了凤冥外,就只有凤惜是放在心上的。“那魔头走了也好,但乖徒儿就少操心,那魔头就是断了臂少了腿,也会回来的。”

这话不假。

吟珞就是要死了,也会回来瞧凤惜最後一眼。

凤惜仍旧是不语,水如云心里难受,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麽好。姓凤的都死心眼,自己不都是最清楚的麽。凤韹在凤惜心里的位置谁也撼动不了,吟珞虽然是强钻进去的,到底也是放在心上的。

哪个伤了或是没了,乖徒儿都是会伤心的。

乖徒儿伤心,师父自然心疼。

良久,毛毯子传出少年细微的声音。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水如云不禁失笑,轻轻拍了拍那裹著毯子的一团东西,道:“自然是回家。”又是一阵静默。只见,那小小的头颅缓缓露了出来,眼神有著疑惑。“回…回家?”

回家……

『惜儿,我们回家。』

坐了起来,凤惜眼里有著茫然。

“师父,”揉了揉眼。“师父…会不会哪天也不要我了?”水如云一顿,看著少年,见他不断揉眼,揉得双眼通红,连鼻子也红了。“会不会…哪天,师父也讨厌我了,不要我了…?”凤惜看著水如云,一字一字地说著。

“我……”吸了一口气,“我只有师父了,要是师父不要我了…我就、就没有家了……”哽咽著,硬是不让眼泪落下,道:“爹爹…的家,不能回去了…我、我只有师父、师父的家了……”

水如云看著,抬起袖子,抹著少年的泪。那泪珠一颗颗砸在手上,心都快疼死了。

凤惜摇首,哽咽道:“徒儿…没哭……”

“只、只是…这里很疼……”指著心口,“疼了,眼睛就会、就会有水…一直掉……”

“一直掉……”少年喃著。

搂著少年,水如云轻声道:“笨徒儿。”

虽然明白,这孩子除了死心眼,其他一无是处,一颗脑子不好使,偏生心肠又软得跟个女娃似的,却较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

真是比麻烦还麻烦。

但是,水如云明白,这孩子就是块没用的丑石头,也是心甘情愿放在心里好好养著的。

凤韹明白、吟珞也明白,所以,才让水如云好生护著,哪里碰了摔了,这三个人都是要心疼的。

×××

水如云心里想,果真是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也不知道是何时,马车已让人团团围住,就算现在仍安稳地走著。但是,水如云不会武,对他人之气却是超乎常人地敏锐。

早知道,就不这麽随便放那疯子走了。

好歹,也能让那疯子挡上一时半刻。

一些事情,凤韹不晓得、吟珞不知道,水如云却是里头最明白的人,但城府之深,足以能与当朝圣皇媲美。当初凤韹让水如云带著吟珞走,却没有料到吟珞内力已然恢复,甚至激进,故而自己推辞再三,决不让凤韹派人护著。有了吟珞这捡来的护身符,定然是安全无误。

只是……

水如云这会儿真是悔不当初,尉迟夕又不在身侧。那真是雪上加霜。

这时,一个震动。水如云脸色大变,连忙搂过凤惜,外头的车夫惊呼道:“有──有贼子!”

“什……”

贼子…?

水如云掀开帘子,外头尽是黑衣人,个个执剑,前方两列还拿著弓箭,那架势根本好似与马车里头的人有什麽深仇大恨。

水如云蹙眉,这年头哪来这麽高档的贼子。

“师父……”凤惜疑惑地看著外头,水如云一叱:“头缩回去!”就这麽紧紧搂著凤惜,缓缓下了马车。

那些黑衣人见车内的人走出,仍是寂静无声。水如云倒是显得从容,正要开口。

霍地,听见一声暴喝:“水如云──!这还不让我找到你──!!”

这声音,实在熟悉。

能不熟悉麽?

水如云暗叹,真是报应来了。

“原来是世子大人,失敬。”

水如云向来料事如神,可到底不是做半仙的料子。现下,倒真是让人活活逮著,进退不得。原想回到小竹屋避避风头,过段日子再出来为祸人间,无奈这会儿在路上就让赫胥晞人截下,一并绑了到曜华城去。

好在水如云这人天生机灵,那赫胥晞人原来是想将自己和乖徒儿捆著,送到曜华城。水如云面色一沉,冷喝道:“要是世子不想知道曜华城主人在何处,就这麽把水某绑著好了,水某心情一坏,指不定什麽都给忘了。”

赫胥晞人从遇见水如云起,从来没在水如云得过任何便宜,实在是恨这水歹人恨得牙痒痒。但也明白,水如云这人,平日倒好,真要耍起狠来只怕真要自己日後不得安宁。再者,赫胥晞人目的在於寻得吟珞,故此,也算是有礼相待,将水如云师徒“请”到了曜华城去。

“师父,渴……”

凤惜小声唤著。水如云低声安慰道:“别急,等会儿进了城,咱们找间茶馆歇歇。”

这会儿,一边的赫胥晞人眉头一皱,坐在马上,往水如云扔了个水袋,淡漠地瞅了凤惜一眼。水如云含笑接过,却小声对凤惜道:“好徒儿,这年头坏人疯子满街都是……”这水碰不得,谁知道里头掺和了什麽东西。

“你――”赫胥晞人气得耳根发红,冷哼了声。

这水如云真真是生来克他的!

入城时已是日落。马上,凤惜侧坐,靠於水如云怀中,累得睡了。黄澄的日光映在水如云的脸上。赫胥晞人斜眼一瞥。水如云天生便有股风流潇洒的气息,五官又是俊秀,此时瞧他一手驾著马儿,另一手也没闲著,轻轻拍抚著怀中安睡的少年,眼神温润如水。

有时候,偏又觉得,水如云真真如若云霄,来去皆随风,一生潇洒自如。

让人,不得不心生艳羡。

“那可是――当年……”仰头用下颚指了指水如云怀中的少年,水如云只将凤惜搂紧了些,怕这少年睡糊涂了,整个人摔下马去。赫胥晞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真是那孩子,不、不是说已经……”

水如云眼眸一瞪,赫胥晞人一时没了底气,听水如云道:“这傻小子本来是真是要去见他娘那苦命的娘,不巧让水某瞧上了,硬生生将这傻小子从鬼门那儿拽了回来当压寨夫人。”

“哼。”赫胥晞人别过眼,道:“那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脸色冷了下来,“就你们拿他当宝,冷华…也是如此。”

水如云一笑。“喜欢上人,是没道理的。”轻声喃:“喜欢上一个人,他就是再丑、再笨、再没用……心还是会随著他,就是死了,也会难过,也会心疼,恨不得就这麽随他去了。”

这话,就是在很久之後,久得赫胥晞人当了曜华城主,可想起来,仍旧是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那刀子结果了自己。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

安安稳稳呆了几日,倒是赫胥晞人沉不住气,频频逼问水如云吟珞的去向,软硬兼施,偏生水如云软硬皆不吃。

他只吃凤惜那套。

这会儿,暗皇娶妻之事在圣朝已然是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仍旧有人不知晓。水如云存心瞒著凤惜,却没防著外人。赫胥晞人又是看不得别人好过,只一言一句,权当是说溜了嘴。

凤惜先是一愣。

“说来,要真得凤韹的真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这句话,也是不假。

“听说无双公主乃是极受郯如皇的小公主,琴棋书画皆是精通不说,就那容貌,便衬得上无双这个名号。”

水如云真像是猫儿让人逮著偷腥。看著凤惜,就见那少年面色白了白,硬是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无双公主一定很漂亮。”

“那是自然,否则暗皇怎会三求陛下将公主赐於他,自是和某些人不同,杂草当鲜花供著。”赫胥晞人嘴上不饶人,凤惜只被讽得身子微颤,却也觉得赫胥晞人说得是真,然而,不免心伤。

爹爹……当真是要成亲了麽…?

水如云神色阴冷,不知怎地,袖子一挥,赫胥晞人登时脸色惨白,颤颤抬手,指著水如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水如云看著冷笑,道:“世子,最近话还是少说的好,水某见乖徒儿伤心,心情自然就不好。”

眼里,有著不屑。

“要是世子真想安心坐上曜华城主的位置,就安分些。”

扔下脸色发白的赫胥晞人,拽著凤惜便往内室走去。

世上有多少人能长情。

就算赫胥晞人再恋慕吟珞,与地位名利相比,也不过如此。此番急著寻吟珞,只怕是为了将其囚禁,好安稳坐上城主之位。

赫胥晞人是如此,难免,凤韹亦是。

白雪茫茫。

两座坟头。凄凉而寂静。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一个男人,和怀中的少年。男人的眼神,温柔如水,注视著怀中的少年。少年的眼神是空洞的,毫无血色的面容,嘴角却微微扬起。

一个闪神,又是满目的红艳。

眼前,穿著喜服的男子,抱著一个同是一身大红的少年。男子面上的笑容,悲凉而黯然。只能够,紧紧地搂著怀中的少年,眼角的泪,滴落在少年惨白的脸庞。

最後,渐渐远去。

孤身一人。

突地,那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绯红的双眼里,落下艳红的泪。只是一眼,仿佛是诀别。轻触,便化为尘沙,渐渐消逝。只是,那艳红的泪水,落在掌心,似是有千言万语。

凤惜猛地睁开眼。

就见,水如云坐在身边,眼里难掩担忧,却又强笑道:“醒来了?怎麽又会病了,你这傻徒儿就不晓得让师父多休息麽?”伸手,正要探向凤惜的脉搏,怎料,凤惜猛然抓著自己的手,用力之大,似是要生生扭了自己一般。

“师、师父!”凤惜大怔,额上尽是冷汗。水如云也暗暗觉得不对,却听凤惜道:“师父!珞哥哥出事了!”

水如云亦是一顿。心下暗道,子蛊既在吟珞身上,要有何三长两短,蛊母最是先知,莫非那疯子真是出了纰漏。心中虽是如此猜想,水如云却安抚道:“怎会,你珞哥哥可是仅次於凤韹,八脉相通,又练了独门奇功,普通人是绝对伤不了他的。”

可要是…不是普通人呢?

凤惜眼里尽是不信,心里头越发不安。“不是的,师父!我梦见、梦见珞哥哥,珞哥哥……”

子蛊与蛊母心心相连,若吟珞真是出事,那凤惜所言自是不假。水如云又是真真嚐过那般滋味,就像当初凤冥利剑穿身,自己同是夜夜惊魂,胸口奇痛难忍。这会儿,水如云自然是笃定,吟珞该是……

“师父!我们快去救珞哥哥!”凤惜急急喊著,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水如云心疼凤惜,远远多过吟珞。咬牙,道:“不许去。”

“师父…?”

水如云站了起来。眼里一阵冷漠。“不许去,吟珞之事与我们何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凤惜怔了怔,正要求著水如云,怎料,水如云已经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师父!师父!”

不顾身後的叫唤,水如云脸上是少有的阴狠。在回廊上,冷笑道:“各位在暗处的英雄好汉,通知你们的世子大人,告诉他要真知道吟珞在何处,此刻便来寻我。过了时候,恕水某再不奉陪!”

×××

当初,在地牢的时候,为了寻得凤惜所在,水如云曾在吟珞身上殖一蛊虫。不论吟珞身在何处,皆能据此蛊虫得知。

赫胥晞人脸色不佳,怀疑之色尽现在脸上,道:“水如云,你是说冷华如今在舒璟城?……”水如云脸上似笑非笑,应道:“世子大可以不信,可要是城主大人真出了何事,却又没立下任何圣誓,按照我朝律令,这城主之位将会回归四王,再择明主。”

“你――”

赫胥晞人咬牙切齿,似是不满水如云看穿了自个儿的心思。可水如云脸上阴晴不定,便沉声回道:“舒璟城此刻怕是热闹非凡。”嘲讽一笑。“毕竟那无双公主可是要下嫁於暗皇大人,戒备必然森严,而且,冷华又是何故到那是非之地。”

“世子原来还不知晓。”水如云瞅著赫胥晞人,“曜华城主,还有另一个身份。世子可晓得,檀玄教……”

赫胥晞人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著水如云。

水如云缓缓道:“当年,吟珞能习得刹神诀,实是凤冥暗里派遣白颜玉交於吟珞,吟珞怎是安於受他人掌控之人,便又创立了檀玄教。这些…自然是水某的猜测,但该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这刹神诀不知怎地,又落入郯如手中。而郯如欲侵犯我朝已久,最大的麻烦,便是我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鬼修罗。无双公主下嫁於暗皇,该是别有意图,而吟珞急急赶往舒璟城,实是……”

赫胥晞人脸色铁青,咬牙道:“你是说,冷华要去救暗皇?!”

水如云森冷一笑。“不无可能,但是,那疯子真这麽做,却是为了水某那好徒儿。”

凤韹要是有何差错,凤惜可是要伤心至死的。

“哼!世人皆知凤韹武功盖世,那无双公主只是个女子,能拿凤韹如何?”赫胥晞人冷声道,毕竟凤韹乃是杀他父母之人。

“可要是…这是圣皇陛下的命令呢――”

赫胥晞人蹙眉。只听水如云缓缓道:“世子大人只须……”

霍地,一个黑衣人慌忙走前,看了眼水如云,在赫胥晞人耳边喃喃数语。只见,赫胥晞人脸色一变,看著水如云,骤然大笑。

水如云暗暗觉得怪异。就见赫胥晞人朗声道:“水如云!这会儿你可要急了!你的好徒儿跑了――!”

“我能让你见到他。”黑暗中,那犹如魔魅般的诱惑。凤惜猛地仰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从暗处,传来。

“或许,你再迟一步,就再也瞧不到你的珞哥哥了。”

诡异的笑声,阵阵入耳。凤惜平生最缺的便是心眼,可此刻也不禁有些畏惧,眼里有著不信。可是,下一刻,胸口传来的剧痛却是如此真切。凤惜猛地倒下,艰难地扶著床头,胸口像是正在承受酷刑,难以言喻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可是相当难受…?”那人轻声问著,“你可知,你的珞哥哥正受著同样的滋味儿,生不如死――”

“…不……”凤惜难掩震惊。

渐渐地,那脚步声渐进。一步一步,像是催命的音符。

凤惜咬著下唇,仰头。入眼的,是一个男子,白衣胜雪,斯文俊秀。可是,那脸上的笑靥,和眼里的寒光,让人为之一颤。男子单膝跪於床前,与少年平视,眼里尽是戏谑的意味,却又隐含著恨意。

“…珞哥哥…师父说珞、珞哥哥…很厉害……”所以,会没事的。尽管,就连凤惜自己也无法相信。

“哦?”男人轻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吟珞现在可是孤身前往舒璟城,凶多吉少。”凤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然而,不等凤惜回神,男子徐徐道:“但我实在好奇一件事,为何……”男人目光逐渐冰冷。“你还有脸――活到今时今日?”

凤惜猛然一顿,霍地,头发被人粗暴地揪著。凤惜吃痛,被男子扯落在地。男子的眼神,如若鬼魅般。瞅著伏在地上的少年,笑道:“你说说,一个害死自己娘亲,又和生父行淫的孩子,有何颜面活於世上?”

凤惜怔了怔。

男子冷声道:“你倒是随意,忘却前尘,我…偏瞧不过眼。”男子俊秀的脸上,笑容荡漾。“让梓榕那愚蠢的女人在你的膳食里,加了醒神散……”

“…骗、骗…人……”凤惜艰难道:“…师父…说…没有药能…治…”

“水如云自是这般告诉你,实是有百种法子,让你记起往事。”男子又道:“在那小屋的日子,可是惬意…?”凤惜颤了颤,顿时想起那灰衣少年,淡漠中偶尔流露温柔的眼神。

阿如……

“哈哈――!凤惜,你何其愚蠢!”男子瞅见少年悲泣的容颜,仰天长笑。“你可知――那与你一起的,便是千方百计害你的贱侍尚喜!”

凤惜茫然地看著男子,颤颤道:“你…胡说……”

“这些事,你大可问问你的好师父!问问他,是如何欺瞒你!再者,你的好师父瞒著你的,可不只这一些……”

“不――不会的…师、师父……”

“不只是水如云,你的好爹爹…也一直――在·骗·你。”

凤惜大震。

爹爹……?

男子摩挲著凤惜的颊,缓缓地,施力。三道刮痕,艳红的血滴,落下。

“你可知,凤氏族人一直有个秘密,不为世人所知,却纠缠著每个凤氏族人。”男子的笑容,蛊惑著茫然的少年。

“凤氏族人,必会爱上血嫡之亲。”

“每一代,每一世,无人幸免。而一旦恋上,则是万劫不复,再也无法心有他人。”男子轻声道:“但是,凤韹先前,已然恋上亲妹严珞俞而诞下你,凤惜……”

“你说说,那凤韹如今对你,又是什麽?”

凤惜全身剧烈抖著。封尘的记忆涌来,只能无助地接受,哪怕那薄弱的精神已是无法承担。

『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爹爹……爱著娘亲。

那――那――自己呢…?

爹爹……

『你不能这麽对我…惜儿不能这麽对我……』

温柔的、疯狂的。这一切――

“是因为愧疚。”

男子笑道:“没错,凤韹对你,乃是愧疚之情。”

愧疚…?

爹爹爱娘亲,所以…对自己,是愧疚麽?

所以,才突然,对自己这麽好。

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是因为愧疚。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

但是……

泪珠,缓缓从少年眼角落下。一颗、一颗。凤惜摇著头,呆滞地看著男子。

男子含笑,俯身,搂著凤惜,附耳道:“我知道的,你不信。为何…不亲自去问问,问问凤韹?嗯?而且,还能去见见…你的珞哥哥。”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所有人都在骗你。”

“只有我,告诉你的,才是真的。”

“到时候,你方知晓……你於他人,乃是多馀的。”

对待一个人,最为残酷的,不是让他绝望;而是在那人最无助的时候,对他伸出双手,然後,再无情的挥开,让他再度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

从曜华城回头到舒璟城,不过半月路程。然而,在沿途上,众人对暗皇即将迎娶郯如无双公主之事津津乐道,倒真是全朝皆知的大事。无奈,凤惜就是有意避开,流言仍旧源源不断地传进耳里。

无人见过无双公主的模样,只晓得那该是生得倾城无双,尤其,长袖扇舞,更是郯如皇的第一智囊。要不是生为女子,早该是登大宝,掌皇权之命。暗皇於秋霁偶见公主,为之神采所倾,故三求玥皇陛下将公主赐婚於他。

众人说得暗皇和无双公主简直不是凡人,总归一句话──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如何?凤韹要不是有心欺你,何苦让水如云支开你。凤韹对你心有愧疚,知晓你对他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自然不好当面伤你的心。至於水如云,从一开始他该是最明了此事之人,却瞒你至今。”白衣男子冷声一笑,道:“这不就是你一一放在心上之人,可在他们眼里,你却是痴傻呆蠢,让人当笑话。”

凤惜抱著膝,沉默不语。抬眸,看著白衣男子眼里的笑意,闷闷道:“什麽时候能看见珞哥哥和…爹爹?”

白衣男子侧头,道:“过了城门,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们。”

“你不骗我…?”凤惜茫然问道。在少年的心里,没能再相信任何人。然而,凤惜其实并无意质问他人什麽,心中只想再见见那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二人。从此,自己便也死心。

看著马车外头,不少人入城门。就连那宏伟的城门两边,也系上红纱,倒真是喜气洋洋。凤惜瞧著外头一家人,那夫妻手牵著孩儿,背著行囊,相携而走。这世上,本就该阳配阴,男女相和,诞下子嗣。

到底……自己是不该生下来的。更不该,害死生母,恋上血亲。毋怪,爹爹从前这麽怨恨自己。要是,自己没有救爹爹──那麽,爹爹是不是,还会恨自己一辈子…?

白衣男子轻声一笑,道:“凤惜,你要记著,只有我会和你说实话。因为──”凑近少年,阴森笑道:“我恨不得你痛──!”

凤惜一颤。泪水落下。徐徐道:“那麽…珞哥哥…对我好,也是骗我、我的麽……”白衣男子一顿,仰头大笑。看著凤惜,道:“凤惜啊──!你怎麽还是如此天真!吟珞是何人?他乃是檀玄教教主,身边美人如云。然而……”

“他最爱之人,却是你的父亲,暗皇大人。”

凤惜猛然一顿。

“他当年对你好,不过是念在你乃是凤韹之子。但是,他由爱生恨,甚至练那邪功,不惜和凤韹同归於尽。”勾起凤惜的下颚,看著那惊愕的面容。“而你是凤韹的亲子,他知凤韹对你有愧,不会伤你,便在你身上种下绝命蛊,与你同命,好让凤韹无可奈何。”

“你当真他对你有几分情意,不过是存心欺你,好牵制凤韹。如今,凤韹和无双公主成亲,他可是倾尽所有,性命垂危,亦要前来阻扰凤韹娶亲。”

凤惜怔怔听著。白衣男子轻轻抚著凤惜的发丝,道:“瞧,就要入城门了…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的珞哥哥和爹爹……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一切。”

×××

舒璟城仍是繁华热闹,如今更是家家挂上红布,喧闹非凡。更有许多皇城贵族,千里而来只为见那对举世无双的倾城佳人。就连玥皇陛下亦会在成婚当日,为暗皇和无双公主主婚,好事的百姓心中自然万分期待。

凤惜和白衣男子坐於饭馆二楼,听见外头实在热闹。凤惜不禁探头,向下观望。只瞧那队伍远远走来,原来是分发喜饼,人人有份。然而,那骑在马上,最前头的不就是曹帅麽…?

凤惜心中一喜,瞧见故人的喜悦让那笑脸终於露出微笑。

“曹──”正要叫唤。霍地,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紧接著,便是白雾弥漫。行队的马儿受到了惊吓,顿时群起奔跑,街道上人群惊惶,尖叫声四起。随後,便是一群黑衣人涌出,直接袭行队。

凤惜大惊,白衣男子见形势有异,便拉起了凤惜,正要趁乱离开。“曹大叔!!”凤惜看得心惊,只见那些黑衣人围攻曹帅一人,招招凌厉,置人於死地。白衣公子正要发作,猛然,抬起头。

果真,瞧见屋顶上方站著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负手而立,低首,目光和白衣男子碰上,最後,定定落在凤惜身上。

白衣男子暗咒,袖子甩,射出几枚银针。那黑衣人向来轻功卓越,一个闪身,便曜於白衣男子跟前。白衣男子从腰间拔出匕首,和黑衣人缠斗片刻。可那黑衣人无心恋战,却意在拉过凤惜。只是这白衣男子不断阻碍著自己,黑衣人想来也是恼了,便尽心思袭向男子。

男子显然是招架不住,硬生生接下一掌,撞向一边。那黑衣人也是眼明手快,不再逗留,直接拉过凤惜,提气一跃。扬声道:“吾檀玄教教众,吾教护法在此,撤退──!”

凤惜不禁一愣,看著那蒙面的黑衣人,唤道:“影……?”

凤惜随著影,只听影在耳边沉声道:“护法,失礼了。”也不多说,就这麽一个转身,拦过凤惜的腰,不等凤惜回过神来,就架著凤惜提气越过楼顶。速度之快,直叫那吓白了小脸的少年头晕目眩,紧紧拽著影的袖子。

影心里也觉得愧疚,然而,追兵就在後头,自然也顾不上凤惜了。心里只叹得以性命保护法周全,否则就是亏对教主。护法乃是教主心中之人,对於影又有救命之恩。如此,便也真真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护住凤惜。

檀玄教教众曾习自刹神诀首诀,轻功内力皆是绝妙,转眼便将身後的白衣追兵远远甩在後头。一直到一米铺前,街上的人群都去前方看热闹了,那守著米铺的大妈冲影颔首,影闪身而入。原来跟在影身後的檀玄教教众皆分散於不同之处,只见影带著凤惜,靠著一堵墙,轻轻一动,那墙悄身翻动。

一个转身,眼前便是一片宽敞的密室。影这才舒口气,放下了凤惜。凤惜同是惊愕地瞧著四周,喃喃道:“好厉害……”影受了赞美,心中泰然,也不显於脸上,只道:“我的轻功乃是教主亲传,但是,和教主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甚远。”说起了教主,影眼里掩不住崇敬。眼前这男子倒也是个直率之人。

稍等片刻,那密室之人便越来越多,皆恭敬跪下,鸦雀无声。凤惜难为地看著影,只听影朗声道:“我教教众听令,上天护佑我教,让我等寻得护法大人,斩杀凤韹狗贼指日可待!”众人下拜,无不服从。影此刻威严之势,倒有几分教主之风,让人折服。

凤惜看著影,见他神色凛然,不禁颤了颤。别过头。

影又吩咐了些事,黑衣教众这才散去。影瞅著面色苍白的少年,道:“护法怕是乏了,影这就带您去歇息。”凤惜一怔,猛地大吼:“不要过来――!!”连连退了几步,一脸震惊地看著眼前俊秀的黑衣男子。

影顿了顿,缓缓颔首,退了一步,又站著不动,恭敬忠诚。

凤惜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又略略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哪里?”

“这儿乃是檀玄教分檀,外头的店铺皆是为了避人耳目。”影没有半刻迟疑,娓娓道来。凤惜又问:“那他们……”

“皆是我教教众。”影抬眸,又道:“他们…皆是因为凤韹…而无家可归,因为圣皇而家破人亡。”

凤惜愣了愣,影却沉默不语。话,已然说得相当明白。凤惜苍白著脸,颤颤问:“珞…珞哥哥呢……?”

影眸光一闪,沉声道:“教主…此时,下落不明。”凤惜一听,惊道:“珞哥哥没有和你们一起麽?”影猛地跪下。“属下罪该万死。属下真不知教主如今身在何处,只收到教主密函,招集所有教众,务必――务必取得凤韹人头!”

凤惜难以置信地看著影,摇了摇首。“难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珞哥哥是因为…喜欢爹爹,才恨……”茫然地看著影,“所以,你们带我来这里――”

影低下头。

“你们带我来这里,是想拿我威胁爹爹麽……”

黑衣男子沉默不语,却叫凤惜傻傻笑了起来。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所有人都在骗你。』

凤惜单手掩面,对著影小声道:“没有…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凤惜哽咽,一直揉著眼,却不让眼泪掉下来。“没有用的…真的没有用的……”

“我很笨的…师父说我很笨的,你们…你们不要再骗、骗我了……”凤惜摇首,“我很笨的啊…你们能不能…不要骗我了……”

“…不要骗我了……”

凤惜就是这麽一个人。他认定了身边的人,就是说什麽,凤惜全都放在心里。要是不明白,也会记著。他苦了十几年,没什麽脾气,性格也是懦弱、委曲求全,真正的好日子真真算起来,也不过短短三年。

如今,凤惜只觉得自己真是一无所有。

“护法,属下…这是为了檀玄教、为了教主……”影眼里闪过一丝歉然,看著眼前任著泪水的少年,凤惜口中一腥,死死咬著唇。

“护…护法……?”

一滴滴暗红的血珠顺著凤惜苍白的唇落下。影眼里一阵惊慌,正要上前,却听凤惜厉声道:“不要!不要过来!!”

少年眼里,满是戒备、不信和…痛楚。缓缓摇首。“我、我没事……我没事……”抬头看著影,道:“我、我不会逃、逃走的……我不会……”

去…去看看爹爹吧……

再去看、看最後一眼吧……

凤惜埋头,全身颤著。

爹爹选择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从来都不是自己啊……

离暗皇成婚之日愈近,城内戒备越发森严,到处可见卫兵巡视,其中亦有凤氏标志的白衣卫士。凤惜成日待在米铺下的暗房内,平日三餐自然照料得当,可实在是犹如关在笼中的鸟儿,想来是影看守得牢。只要凤惜一离开房门,影便又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硬是将凤惜请回房内。

凤惜自知自己的处境,也没有想过要逃离这地方。心中悲怆,却闷在心里,心中对凤韹和吟珞是又思念又惧怕,只希望著,那诡异的白衣男子和自己说的皆是胡话。凤惜蜷缩在卧榻上,听见有人走近,心知那人是影,抬眸瞧了瞧,果真是他。

影抱了抱拳,唤道:“护法。”凤惜坐了起来,脸上带著苦笑,哑声道:“我们要去外面了麽…?”关了连连五日,平时也不见影前来找自己,如今,自然是有事方来。凤惜闷了多时,此刻能到外头,倒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再一会儿便能见到心中之人,悲的是自己却要眼睁睁看著他成婚。

“护法,属下多有得罪,还请护法见谅。”不卑不亢。莫怪这檀玄教没了教主,还能就持不散。

凤惜摇首。径自走了出去,却又回头,疑惑问道:“我们出去了,真的能看到爹爹了麽?”凤惜沉吟,又道:“你……不骗我?”

影一怔。又见凤惜浅笑,眼里有著淡淡的恐惧,和决绝。影仿佛又见到当初,在那树林里,那少年坚决而又薄弱的身影。

如同当头棒喝,影顿了顿,刹那间恨不得掴自己一个耳光。影咬牙跪下,喝道:“属下誓死保住护法!决不让人伤护法一根寒毛!”这句话,真真是出自真心。

凤惜微愣,茫然地看著影。然而,那眼神却又似望著远方。

那瘦小的少年轻声喃道:“没有用的……”少年苦笑。“…不会选我的……”

×××

舒璟城此时热闹非常,远远便可见那红衣行对队,炮竹燃放之声不绝於耳。圣朝玥皇更是亲临此地,皇城锦衣卫又城外延至暗皇府第,御轿前神将琉璃片刻不离,那英挺俊美至极的少年将军一派从容,脸上也有喜色。

毕竟,外传神将琉璃和暗皇大人私下交好,这少年将军一身武功皆由暗皇亲传,自然不同於一般武将。这戒备严密,倒真是做得滴水不露。然而,百姓的目光却是紧紧锁著皇轿之前,那白马上的绝美男人。

一身艳红的喜服,白发如丝,飘然冠起,玉容之美更是让人为之倾倒。尤其,那双凤眸隐隐带笑,只要一眼,就是天人便也自愧不如。御轿後便是红艳的软轿,众人聚集在此,无非就是为了一睹郯如公主无双的绝妙风采。究竟是何等美人能让暗皇不惜三求玥皇,只为和美人共结连理。一边的曹副将倒是不断望著四周,那汉子额角流著冷汗,一双手死死拽著马绳。

眼看,那红轿的艳红纱帘撩起,众人不禁摒息,无不睁大了眼,只想瞧瞧这无双公主究竟是如何美艳绝伦。

霍地,那红轿前的马儿疯狂嘶叫,众人大惊,那轿子猛烈晃动。“啊啊啊――!”女眷们大声惊叫,一阵狂乱。众多黑衣人举剑而出,剑气凌厉,杀意毕露。眼见,一个黑衣人跃於红轿之顶,正要一剑往下,那少年将军手中大枪直直往那黑衣人挥去,身形之快让人不禁敬佩。

“保护公主――!保护陛下――!!”咬牙大吼。曹帅和白衣卫士已然与黑衣人交斗,百姓们四处逃窜,倒是前方的绝美男人依旧不动,身边围著白衣卫士,让刺客无从接近。只是,那些黑衣人残暴至极,手段阴狠,见人便杀,丝毫不留情。

红轿前,神将琉璃拧立,面色隐寒。果不其然,紧接而来的便是阵阵爆鸣声,哀声四起,场面越加混乱。那少年将军眉头紧蹙,霍地大喊:“众将士听令,捉拿刺客,一律――”还未说完,猛然,一剑从身後穿过。琉璃难以置信似的睁大了眼,只见,那柄锋利的剑又速速抽出,剑身染上了血,妖魅邪气。

那柄剑,竟是由红轿内刺出!

然,这时,又有黑衣人跃出,却击向那原先而出的黑衣人。只见,影立於高处,厉声吼道:“大胆贼人,竟伪装我檀玄教教众,毁我教声誉!我必要你们悔不当初!”那红轿中人见形势不对,跃出红轿,那红纱掩去了面容,可由其身形可见,乃是个妙龄女子。

那女子一扬手,猛地红雾四起。曹帅立时喝道:“有毒!这雾有毒!”那汉子上前,手上刀子已断,却见他连忙拦过那摔於马下的少年将军,无奈那毒实在厉害,一时间竟是使不上力。

眼见,那女子尖声狂笑,提气高呼:“听令!务必取下玥皇首级!哼――凤韹――!拿命来!”

那女子声音忽尖如琴弦断裂之声,忽低沉如男子之声,实在怪异非常。可她纵身一跃,直直击向神色泰然的男人。

“爹爹――!”少年由不远处奔出。

高处的影连忙大吼:“护法!留意啊!”影原来见情势有异,便将凤惜安置於暗处,不想,那少年居然自己淌入这混水。那女子侧头,瞧见凤惜,剑气一转,飘然立於凤惜跟前。凤惜大惊,怔怔看著那女子,那女子森冷一笑,狠狠拽过凤惜,大喝道:“凤韹!今日我就让你嚐嚐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儿――!!”

眼看那剑锋就要落下,凤惜却怔怔看著那马上的男人,只见他眼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眼前这少年和他毫无干系。

果真…如此麽……爹爹……

凤惜眼角落下一滴泪。

闭目。

脸上一片温热。

耳边,传来那女子疯狂尖叫的声音。凤惜再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著那女子。那原来拿著剑的手,已经滚落在地,著实骇人。凤惜跌坐在地,全身颤著。那女子失声尖叫,一片混乱。

“护法!!”影不禁舒了口气,转头,却见那立於风中的男子,一身玄衣,发丝披散,暗红的眼神只有狂乱。

只见,那男子步步走来,秀美的脸上是怪异的笑容,却是邪气逼人,叫人生生倒退几步。那男子转眼,瞧见凤惜,眼眸转了转,双颊泛上红晕,以惊人之速奔来。

“杵著做什麽!还不快杀了那疯子!!”那女子已然疯狂,一只手指著那男子。一边的黑衣人顿时醒来似的一涌而上。

“教主――!!”影转身大吼:“保护教主!”

只见,那男子偏头,堵嘴。黑色袖子优美一甩,轻声一跃。翩翩落於那女子跟前,那女子惊得向後退去。瞧,那男子手上不正是那些黑衣人其中二人的头颅。“啊啊啊――!”

男子蹙眉,将手上那血淋淋的头颅一甩。也不看向女子,径自凑到凤惜眼前。那呆滞的少年怔怔看著男子,全身剧烈颤抖。男子眨了眨美眸,似是有些委屈,见双手染血,往身上擦了擦。又抬眸,看著凤惜,楚楚可怜地唤道:“抱抱……”

凤惜怔怔瞧著,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颤颤地搂住男子。凤惜咬牙,哽咽唤道:“珞哥哥……”

“放箭!”

凤惜睁大了眼,看著马上的男人,那冷情的箭如雨般落下。

不要――!

凤惜紧紧抱著吟珞,泪水模糊了双眼。吟珞这才回神,中了数箭,却不减功力,抱著凤惜,於空中转了数圈。而後,嫣然一笑,聚气大喝!

那些箭生生被震开,就连马上的男人也退了几步。

“护法,小心!”凤惜身後,一个黑衣人拚死上前,玄衣男子回首,正要扬掌。可转眼之间,那黑衣人似是被什麽东西击中脑门,倒下气绝。

“护法,教主!快走!”影对著玄衣男子道。那玄衣男子似是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直教影紧张不已。“珞哥哥……”凤惜气虚唤道,看了一眼马上的人,闭上眸子。“我们…我们快走吧……快走!”

犹如一场闹剧,那女子已然不见踪影。徒留遍地尸首,满身血腥。

曹帅扶著少年将军,面色铁青。御轿仍旧不动,马上,那绝美的男人走来,到那御轿前停下。渐渐地,一张脸越发苍白。曹帅连忙上前,跪於御轿前,道:“爷――老头他不是有意的!”

那少年将军亦是强撑道:“韩公子他这麽做,是乃是情理之中,想必暗皇大人不会怪罪於……”少年将军猛地咳血,脸色同是一白。

绝美的男人咬牙,伸手,缓缓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庞,那人竟是韩公子。韩公子俯身,跪伏在地。“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爷…息怒。”

御轿内,一人走出。

一身白衣,透著寒气。

白丝悠扬,冷冷瞅著一片狼藉,道:“曹晖听令。”曹帅一顿。“搜索城内各处,务必找出檀玄教等乌合之众――”

“保――世子无恙!”

犹如寒冰般森冷,男人的手掌,是道道狰狞的血痕。

惜儿……

――放箭!

万箭穿过身躯。

然而,真正刺痛内心的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为何…?爹爹。

爹爹――

少年猛地睁开眼。

感觉,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少年连忙抬眸,入眼的却是那艳红的双眸。瞧见怀中的少年醒来,那秀美的容颜漾开笑靥。少年微顿,抬眸打量四周,除了搂著自己的男子之外,身边一人也无。瞧那萧条阴森的地方,倒像是间破道观。

凉风飕飕,凤惜不自觉缩了缩,玄衣男子连忙搂紧了少年。渐渐地,暖意源源不绝地传来,凤惜疑惑地抬头,哑声道:“珞哥哥,这是……”

男子见少年瞧著自己,耳根一红,美艳的容颜泛上淡淡红晕。水如云要是在此,定是大为叹息,这身内力居然留著给人取暖了。真是――但是,凤惜不知,玄衣男子亦不知,只要是为了心爱之人,一切便是值得。

“我们…和影哥哥,走散了麽?”凤惜不安地问著,“珞哥哥,你……”瞥见男子流著血的额角,已经结痂,想来是置著好一段时间。“你受伤了!”凤惜惊声道。这才想起方才那紧追於身後的白衣骑兵,路上惊险万分,又是流箭相逼。但是,玄衣男子百般护著自己,之後……

凤惜此刻亦是狼狈,衣裳多处破损,手臂上有著数道血痕,打著赤脚,倒也没比玄衣男子好上多少。

一时间,想起那迎面而来的箭矢,心有馀悸地一颤。爹爹……可是真的对自己这般绝情?!凤惜哽咽,心里实在难受,可之前那一年,男人眼里透出的温柔,竟都是虚假的麽…?这美梦,醒得太快、碎得太快。男人冷情的目光却是清晰起来,凤惜抚著胸口,忍泪。

“…惜……”

耳边,那一声细微的呢喃。只见,那玄衣男子似是著急地看著少年,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颊。凤惜猛地抬头,看著男子,缓缓道:“…是不是,你也是骗人的…?”

“是不是……其实,你也不是要对我好的…?对不对?”凤惜茫然喃道:“珞哥哥…你是喜欢爹爹的…那――那你为什麽要骗、骗我?……”凤惜别过头,不愿看著男子。“因为…我很笨麽…?所以、所以你和爹爹…都、都骗……”

那一切温柔,都不属於自己。凤惜一怔,明了似地颔首。“爹爹…不要我了,你也、也不用对我好了…不用对我好了……”玄衣男子看著少年,蹙著眉头,伸手欲碰触少年。可少年猛地向後退去,失声道:“不、不要过来――!”

玄衣男子怔了怔,呆滞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不要…不要过来。”凤惜侧头,蜷缩在一角。“不要…对我好…不要过来……”摇首。

这样子,胸口才不会疼。

这样子,在他们扔下自己之後,才不会痛得要死去一样……

玄衣男子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瞅了少年一眼。径自走到另一边,坐著。

看著蜷缩在地的少年,揉了揉胸口。

很不舒服。

确认少年真是睡了去後,玄衣男子一笑,在少年身旁飘然落下。正要拥著少年,却听那梦中的少年喃道――不要…骗我。

玄衣男子顿了顿,艳红的眸光闪烁。暗沉混浊的月光照入,男子对著少年轻声说:“我…不骗你。”欲抚向少年的手缓缓收了回来,男子喃道:“我不骗你。我不骗你。我不骗你……”

玄衣男子淡笑。“我不骗你。”偏头,似是在想些什麽,而後又道:“我喜欢你。”那笑容渐渐隐去。

“我…喜欢你。”

“我不骗你。”

×××

少年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晨光照进,少年却是垂下眼帘,缓缓坐了起来。凤惜环顾四周,一股强烈的孤寂感顿时袭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这是少年的习性,只要眼睛一泛酸,少年就是将眼角给摩得通红,也死死撑著,就是不让那囤积的泪水滑落。

凤惜走出了破道观,晨间寒气甚重。凤惜不禁一阵哆嗦,在门板边站了好一会儿,或许……等会儿,就会瞧见那一抹玄色。奈何,凤惜站得双脚发麻,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此时,涌上来的是难耐的饥饿感。凤惜到底是吃过苦的孩子,极能忍饿,便也蹲坐在破落的门边。

这一坐,便是坐上一日。

凤惜出神地看著远处,想来这破道观处地偏僻,从早到迟暮,却是从未见过人影。见那夜幕渐渐降临,凤惜茫然地坐著。不知为何,脑海里逐渐清晰的是男人冰冷中带著柔和的眼神,那时候……自己就快吃撑肚皮了,男人还一劲儿往自己碗里夹菜,嘴边,总是带著淡笑。

凤惜不禁傻傻笑了起来。虽然,都是假的。

然而,脑海里一闪而逝的,是那窄小的小屋。那温润的笑容,男子清丽的容颜,以及那淡淡的,不容忽视的温暖。这是断断续续的、不完整的记忆。却是不容忽视的,深藏在心里。有时候,让人迷惘。那人不是爹爹,自己却唤著他爹爹。神智清晰的少年知道,那人是――

可是……这些也是假的,不是麽……其实,他们不是真的想要对自己好的。只是、只是……

愧疚、怜悯。

『凤韹於你,只是愧疚。而吟珞虽是爱屋及乌,实则对你多是怜悯。瞧你…可怜罢了。』

『严珞俞美艳多情,又和凤韹情根深重,凤韹怎可能真正背上悖德之名,爱上无用懦弱的亲子。吟珞自始便心醉凤韹,怎可能转而恋上一个下作的弃子?』

凤惜站了起来,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肚子饿了,得自己去找东西吃。以後,都只会是自己一个人了麽…?

只会是,自己一个人了。

或许,凤惜真是走了霉运。那破道观後就是一个林子,夜里,鸦雀无声,瞧著便觉得阴森。凤惜看了看,也是心头一颤,只想找些果子果腹。然而,怎麽寻就是连棵结果树都没找著。只是,走得越深,林子里头那鬼祟的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

凤惜何曾自己一人这般待过,真是又惊又惧,可身边已然无人。刹时间,凤惜心里倒是想起了水如云说过的话――要是离了人,傻徒儿你是活不下去的。顿时,心里觉得难受。莫不是……自己真如师父说得那般无用?

所以,爹爹才会…讨厌自己麽?珞哥哥也是麽…?

觉得自己,很烦人麽……

凤惜回头,突地觉得一寒。感觉,有什麽东西不断往自己靠来。凤惜脸色一白,抬脚便跑。野狼群!凤惜咬牙,赤脚跑著,双脚在之前早是血痕遍布,如今更是血迹斑斑。那狼群的速度也是极快,凤惜惊得直跑,可怎麽能逃得过狼群。

转身,一个不留意。

凤惜整个人滑斜坡,“啊啊啊啊―――!!”凤惜惊声大叫,心中万分恐惧。衣裳扯裂,後背更是遭尖石刮伤,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著,那些野狼群只怕是更加亢奋。凤惜疼得睁步开眼,命在旦夕。

恍惚间,眼前闪过一个黑影。紧接著便是狼群哀号之声,那血腥味越发浓郁,凤惜全身颤抖,感觉那黑影靠近,无力地向後挪去。

猛地,那黑影扑来。“啊啊啊啊啊!!”凤惜极力挣扎著,抱头哭喊,那阵阵哭声真是要活活撕裂了人心,让人痛入了骨子里。连日来的恐惧和无助汹涌而来,那黑影将少年搂得死紧,凤惜却是疯了似地拍打著,哭著叫著。“爹爹!爹爹!爹爹!!”

凤韹到底还是凤惜心里最为依赖之人,可讽刺的是,却也是伤凤惜最深之人。

那黑影拥著少年。最後,却是轻唤著:“惜儿…?”凤惜一怔。缓缓抬眸。似是不信,喃道:“珞…珞哥哥……?”

“惜儿…别怕。珞哥哥在这里,别怕。”吟珞想来也是心有馀悸,抱著少年,亦是颤抖。凤惜茫然地睁大了眼,看著那黑影,颤颤伸出手,抚摸那人的五官。吟珞一颤,握著少年颤抖的双手,凑向自己。

“瞧,真的…真的是我。惜儿,真的,我在这儿。”吟珞轻声道。凤惜呆滞地点头,泪水落著,猛地上前,死死圈著吟珞的颈脖。

生死一瞬间,在自己身边的,却总是眼前这人。

男子拥著少年,一步步走回了那破道观,轻轻拍抚著那颤抖的少年,不断安抚道:“别怕,惜儿……”那道观著实简陋破旧,凤惜更是自林子里就没放开吟珞,只紧紧圈著吟珞的脖子,弄得吟珞是又是暗暗欢喜又是不禁心疼。

吟珞抱著凤惜,缓缓坐於那成堆的乾草上。凤惜一颤,惊得又搂紧了吟珞。“惜儿?”见怀中的少年脸色泛白,转眼,这才瞧见凤惜背上已渗出了血,顺著衣裳,滴落。“惜儿!你――”吟珞咬牙,正要站起。怎料,凤惜仍旧不愿放开,只摇头道:“不要……”

“惜儿,你等等,珞哥哥给你找些伤药。”吟珞说罢,便要起身。可凤惜却在这时固执万分,死死拽著吟珞的袖子,哪怕是疼得要晕了去,也不愿放开。只听,那少年摇头喃道:“不要…不要……我……不、不要…不要我……”

不要不要我。

吟珞心思是何其细腻,听凤惜这般唤著,仿佛是让人活活抽在心里。吟珞只得搂著凤惜,变化了姿势,好避开凤惜的伤处。吟珞颤声道:“别怕、别怕……”小心翼翼地解开凤惜的衣,可身後那衣裳已经黏附在伤口上。

咬牙,轻轻扯下那一身血裳。“嘶――”耳边,是少年无声的痛呼,吟珞什麽风雨未见,就是当日让凤韹一根根挑断了筋骨,那股疼痛却远远比不上现在深入骨髓的心痛。凤惜痛得流泪,却又是硬撑,唇咬出了血,却仍然喃道:“不要…不要我……”

好容易,那一身血裳才从身上扯了下来,那道道血痕於常人,便是咬牙撑过即可,可较於凤惜,可是犹如剐肉般的折磨。然而,吟珞只得解下略为干凈的内袍,裹著凤惜的伤口。“痛……痛……”凤惜已是神智不清,小脸上毫无血色。吟珞只觉得胸口阵阵泛疼,只是不知这究竟是绝命蛊作祟,或是舍不得心上人儿受这苦楚。

然而,那涌上的疼,却是如此揪心。“惜儿……”抚著少年的颊,那贵为一教之主的男子,此时,不过是为心爱之人而心痛的痴人。俯身,吻著少年的泪,那是苦涩的、幸福的。原来是不再奢望,此刻,只想一解心中渴望。抚摸著少年的唇,看著那红腥点点,垂眸。

如今,要他如何将惜儿安心交於凤韹?吟珞从未如此怨恨那万人之上的男人,可更恨的却是自己,无法……将心爱之人锁於身旁。只能眼睁睁看著,那颗原就不属於自己的心渐行渐远。

低头,极其小心地触上少年的唇。

凤韹既然不知珍惜…为何――为何――上天不让自己有这机会!“惜儿……”

“惜儿可知,你这些年来心里只留得下凤韹,却从未真真对我用情半分,我於你只是珞哥哥,那惜儿可是知晓,你每唤一声,我心便寒上一分。”男子轻声道著,搂著轻声呻吟的少年,叹息。“惜儿,当年,可还记得,我们二人曾披上喜服,我知晓,那是我逼迫惜儿,可惜儿知道麽……这些年来,只要梦起那日,我是何其欢欣,只盼老天让这梦长长久久,我――亦不愿清醒。”

“…不要……不要我……”凤惜喃著,伸手,男子的话全化为哽咽,将少年拥得更紧。或许,怀中的少年此刻唤得,并不是自己。低首,却落在少年的唇上。久久,如此让人眷恋。然而,已是足矣。强求而来,苦的,只是这心思单纯的孩子。

“惜儿……”男子唤著。少年缓缓地,睁开双眸。男子眼角落下的,同样是苦涩的泪水,那暗蝶此时却显得凄怆悲凉。吟珞一生只对二人用了真心,其一便是凤韹,而凤惜,吟珞却是全心恋上,只怕是天地难隔,於凤韹之情远远不及凤惜的千分之一。故此,吟珞当初嚐到的苦楚,只怕亦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

一味谋权,不惜以身练那邪功,却终究是为了那一个对自己微笑的孩子。

“惜儿,不要…拒绝我……”乞求著,细碎的吻落在少年的脸上。或许……再不久,自己也无法瞧见,那温暖的笑靥。

霍地,少年仰头,看著男子。

缓缓地,少年的嘴角扬起。男子的唇,落下。紧紧相拥,没有一丝缝隙,像是要把对方揉进体内。少年的唇,是苍白的。然而,抬眸的那一刻,少年轻声唤著――珞哥哥……

珞哥哥……

男子的黑眸里映著少年淡笑的神情。男子怔在当处,渐渐地,强烈的情感袭来。那是难以抗拒的、足以让人窒息的――喜悦和悸动。

不是爹爹…是、是――

“惜儿、惜儿――”再叫叫我,叫叫我的名。那是急促的呼唤,少年埋首在男子怀里,紧紧拽著男子的衣,不断喃著:“珞哥哥…珞哥哥……”一时的喜悦,却再下一刻,男子微微一顿。

莫不是…是因为那绝命蛊,惜儿才会……

懊悔逐渐冲淡了喜悦,吟珞眼里染上沉痛。凤韹是凤惜自己置在心里的,然而,吟珞却是强占著里头一个位子。这点对吟珞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但是,身边的依赖是如此真实,少年的温度和信任。

可以认为,这孩子对自己真是有情的麽……?

不是父子亦或是兄弟之情,而是――

似是要确认,带著绝望…和毁灭的欲望。身下,是少年纤细的身子,脆弱的、苍白的,却不断在诱惑著那双黑眸,舍不得就此移开眼。低头,亲吻少年的唇,来回摩挲著那流著血丝的唇瓣,温柔而小心。分开,再贴上,细细抚吻。而後,寻到那一丝缝隙,不容拒绝地缓缓侵入。感觉身下的少年微微一颤,拽著男子衣袖的手微微收紧。

灵活修长的指轻轻刮过少年的颈,撩开少年额前的发丝,舌却更加深入地纠缠著那每一处,夹杂著喘息,还来不及回神,又再次覆下,却是比方才更加温柔,然而,隐隐带著霸道。让少年卧在自己身上,手轻轻抚过那狰狞的伤,惹得少年阵阵颤栗。

凤惜睁开了双眼,入眼的却是男子微带情欲的黑眸。吟珞淡笑,倾上前,细吻少年的眼。少年垂眸,眼里透著一丝茫然,不及思考,男子已经埋首在少年的颈窝。那是磨人的啃咬,凤惜仰头微吟出声,不知是因为背上的伤,还是那颈窝处传来的嘶痒。

吟珞微叹,强忍著著狠狠将那纤细的人儿压在身下的欲望。只得抱著凤惜,伏於自己身上,有一下没一下揉捏著凤惜的腰、抚摸、凤惜身上缠著黑袍,裹著背後的伤。吟珞微顿,抚过少年的脸庞。只见,凤惜紧闭著双眼,双颊渐渐染上红晕,更是扰人。

“惜儿……”

又是叹息。不知是欢娱、还是心痛。

“别怕。”

手缓缓探入少年裤内,那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凤惜一怔,身子更是一颤。然而,当男子的指抚过那小巧的事物,凤惜猛地睁开了眼,带著惧怕,俯身瞅著男子,颤颤唤著:“珞、珞哥哥……”不安的情绪,紧紧纠缠著这少年。

“别怕…惜儿……”轻轻摩挲著少年的脆弱,覆上少年微颤的唇。玩转著,上下抚动,凤惜已是难忍地向後仰,可腰间的一只手禁锢著自己,让二人更加贴近。吟珞仰首,细细瞧著少年渐渐迷乱的眼神,稍稍起身,将少年眼角蓄积的泪水含入口中。然而,丝绸抚过那细小的事物,那感觉让凤惜又惧又羞。凤惜已然不是首次,却仍旧生涩不已。毕竟这激烈之事,凤惜怕是永远也不会习惯。

二人紧紧相贴,男子觉得手中那惹人爱怜之物渐渐硬立,想怀中人儿也是个正常的男儿,当下便又卖力几分,听著那细微而暧昧的喘息。那是不曾有过的,让人心疼的,却又不舍得放开。身下之物不免更加难受,只得隔著黑裳,在少年腿间摩挲,凤惜觉得那硬物猛地往腿间一顶,颤栗之下,释放热流。

事後,凤惜埋首在男子怀中,又是喘息又是颤抖。感觉,那手指渐渐侵入身後。凤惜猛然一抖,闭眸,眼里有泪珠滑落。吟珞轻声问:“惜儿,可是…可是不愿…?”要是――惜儿不愿意……

凤惜摇头,又点首。男子眼眸里闪过心疼,不该勉强这孩子的。正要放开少年,怎料,凤惜抬眸,伸手,又贴向男子。可是,那身子抖得更加厉害。“惜儿…?既然你不愿,又何苦……”凤惜却是不断点头,却是轻微的。吟珞心恋凤惜,虽是极其爱惜这少年,可终究不是圣人,心中也是盼著能和心爱之人结合,如今得凤惜首肯,吟珞更是惊异又欣喜,心波荡漾。

“惜儿…可要莫悔。”猛地,扣著少年的下颚,吻著少年的唇。然而,手指缓缓在那暧昧的入口处打转,此地荒凉,无处润滑,吟珞便更是小心万分,揉捏那外处许久,才试探性地探入一直。凤惜吃痛,脸上的红晕褪去,此刻尽是痛苦之色。吟珞心中极疼,只得在凤惜耳边轻声安抚,细细吻著凤惜的每一处。那一指侵入穴口,缓缓抚进,果真是干涩紧窒。缓慢顺入,揉得凤惜是又疼又涨,可唇又被蹂躏著,那呻吟声在那吻间发出,更是撩人。

吟珞亦是忍得辛苦,好一会儿,那处才纳入第二指,两人皆是汗水直流,吟珞频频柔声道:“别怕、别怕……”又问:“可真是疼…?”凤惜却是摇首,他此刻是伏坐於男子身上,那姿势也是希望凤惜的痛楚少一些,却让吟珞更加难耐。好容易,入了三指,凤惜已是泪流满面,双脚疼得屈起,吟珞看在眼里,即便是心疼,可身下已然肿胀难受,无法停下,只得让凤惜真正适应,将手指抽出,方缓缓抬起身子。可怜凤惜才刚缓过气,那火热粗硬的事物便抵在身後,凤惜还未回神,那玉根便徐徐侵入。

凤惜睁大了眼,感觉身子缓缓地抽离,身後霍地被强硬张开似的,满满地、凶猛地、直入。“啊―――!”凤惜仰头惊呼,可男子的手却紧紧扣著少年的腰,让他不得逃离。“惜儿……”吟珞也是入得艰难,只觉得那处实在紧窒,不知是觉得疼还是快意,只依照本能地侵入到那火热的深处。“嗯――啊呜……”凤惜难以抑制地痛哭失声,夹杂著呻吟。

吟珞不敢妄动,吻著凤惜,只待那人儿稍微适应,方稍稍一动。只是,每一分抽出,下一次便又深入一分,直到全部纳入凤惜体内,凤惜已是全身发颤。“惜儿――”抬高少年的臀,慢慢抽出,再缓缓进入,凤惜一抖一抖地,紧闭著眸子。半会儿,男子的抽出稍稍加快,凤惜在情事上过於生涩,只得流泪抱著男子,任其晃动腰身。“啊……”击於一点,凤惜不禁轻声呻吟,然而,这对吟珞而言,仿佛是救赎似的,倾上前,往那处撞击。

凤惜大震,那强烈的感觉汹涌而来,可来不及出声,男子又是抽出,再猛地击於那一处上。如此,愈加猛烈,愈加快速。“惜、嗯惜儿――嗯啊-―”那是,心爱的人,正在和自己共赴云雨!“惜儿――”身下那雄伟越发壮大,直教凤惜难以招架。

凤惜失声抽泣,身子紧紧贴著男子,密不可分。身前的脆弱又让男子握在手中,凤惜眼里似是有情欲,可隐隐地,却有著恐惧。男子重重顶入,凤惜哭喊道:“珞哥哥――珞哥哥――!”凤惜此刻竟是心痛、心惧,会不会……明日,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又是一人也无……

伸手,紧紧拽著男子的衣袖,颤颤唤道:“珞、珞哥哥…珞哥哥……”会不会、会不会…明日就――就扔下自己?许久,男子一阵嘶吼,倾泄於少年体内。而後,搂住少年,低首相吻。

“惜儿…惜儿……”唤著,吻著,真想就这麽揉进怀里,就不用怕……别人抢走。然而,凤惜却静默流泪,俄而,颤颤问道:“珞…哥哥……”凤惜害怕著,害怕只要一抬眸,便是那冰冷至极的眼神。只得小心翼翼唤道:“珞哥哥…不要…不要…丢掉我……”已经、已经没有人要自己了啊。

“我…我……不要、不要丢、丢掉我……”在凤惜的记忆中,情事便是能讨好他人,然,他经历生死交间之事,便越怕遭人所弃,吟珞已然成了港湾。只是,凤惜方才应允吟珞,只怕是因为心中极至不安,恰吟珞又欲与凤惜交欢……

吟珞猛然一顿。心头渐渐涌上的,不知是怒,还是疼。惜儿为了……咬牙,语气不禁一冷。“所以――你就这麽…这麽糟蹋自己?”心中暗暗思忖,要是,方才救这孩子的不是自己,那凤惜也要――也要献身於他人麽?!心渐渐寒冷,难道,不是因为,惜儿对自己有意……

凤惜听见那森寒的语气,猛地一颤,急急颤抖道:“不…不要丢――”然而,转瞬间,男子的掌扫过凤惜的颊。

一掌。

要不是腰间的手,倒真是差点儿打偏了去。

凤惜原是微红的右颊刹时红肿。只见,那赤裸的少年怔在当处,好一会儿,方是回神似的,身子微微抖著。然而,凤惜沉默。低著头,肩轻轻抽动著,却再也没敢发出一丝声音。就连脸上发疼,也没敢去摸,只是静默地跪坐在那儿。

“惜儿……”

一声低唤。

霍地,少年剧烈一颤,已是泪声俱下,却死死咬著唇,发出声声鸣咽,压抑苦忍。

指腹轻抚过少年的颊,触及那滚烫的泪水。吟珞心头一颤,这一掌著实不轻,可是,自己又怎会好受?瞅著凤惜,强忍著将那颤抖的身子揉入怀中的冲动。既然…无意於自己,再多纠缠,亦是徒增心痛。

断了罢。

再者,自己……亦是命不久矣。

那缠绵之时,已然是上天垂怜。

缓缓地,收回了手。吟珞别过首,道:“等到了天明,我便送你到另一头村落去,那儿……待日子平息,水如云该是会来接你。”

少年闻声一顿。

吟珞回头,神色平静,和方才那温柔之人判若两人。伸手,给少年略理了理衣服,又道:“自个儿穿好罢,睡会儿,等天一亮,我就带你去村里。”

说罢。站了起来。

凤惜一慌,目光紧随著男子。只见,吟珞走向另一头,静坐阖眼。凤惜眼眶泛红,全身疼痛,胡乱系上了裤裆,亦是静默坐於一角,抱著膝,瞅著男子,没敢阖上眼。

无眠。

殊不知,另一头的男子同是心绪紊乱,心痛难耐,恨不得上前将那垂泪的少年拥入怀中,轻声安抚。然而,方才不是已决定,必要狠心断了这孽缘。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一夜思量,便觉得这一生起伏,却都是为了姓凤之人。不是不怨,吟珞对凤惜可真是全心全意,凤惜却是亦远亦近。一夜亲密,在吟珞眼里,已然变了调,心想――惜儿只是将自己当作了浮木,里头不知有几分愿意,怕还是自己强迫了那单纯的少年。

吟珞再是心恋凤惜,此时也是心伤累累。

天色微亮。

一玄衣男子抱著少年,步入那偏僻的村落。那处人烟极少,村外一井正有个妇人打水。那妇人见远处有人走来,目光精炼,倒不似一般农家妇孺。瞧清了些,便沉稳上前,旁边无人,只听那妇人走向男子,低声唤道:“教主。”

吟珞神色冷峻,欲将少年放下,却见凤惜紧紧拽著自己的衣裳。“惜儿。”那一声,竟有三分冷意,七分淡漠。

凤惜颤了颤,却不见松手。

抬眸,见吟珞一脸漠然。凤惜只颤得更加厉害,强忍著泪,摇首。吟珞看在心里,不知是喜还是痛,语气却不见软,更是冷声道:“放手。”凤惜这会儿倒是真的忍不住了,哽咽著,又是摇首。

男子强将少年置下,在耳边森冷道:“别逼我。”别逼我。别逼我…我的…我的惜儿……

凤惜怔了怔,手一软。

男子袖子一甩,凤惜整个人跌坐在地,模样好不狼狈。吟珞抬眸,那妇人缓缓道:“属下必定会舍命保住护法。”

“珞、珞哥哥……”

瞅了凤惜一眼。只见少年面色苍白,双肩微颤。

少年又唤。

“珞哥哥…珞哥哥……”

珞哥哥……珞哥哥――

转身。

怎料,凤惜倾身上前,竟抱住男子的腰身,放声痛哭。“珞哥哥――!珞哥哥!”吟珞是凤惜放在心底的人,如此冷情相待,真真是要凤惜心伤痛苦。“不要不要我!珞哥哥!不要不要我――!”

那一声声珞哥哥,直直敲在吟珞心上。

吟珞的唇咬出了血,竟是决议狠下心,手稍微施力。凤惜哪里承受得住那力道,硬生生退了好几步,又跌坐在地。此时,那少年灰头土面,一身狼狈,跌倒时又碰著了後背的伤,刹时痛的蜷缩在地。男子看在眼里,实在是犹如鞭子狠狠抽在心上,手紧紧握了握拳。

情丝缕缕,何不断之。

不想,吟珞方行两步,一觉有异样,耳後传来凤惜嘶心高呼的声音。“珞哥哥!!”顿而回首,却是瞧见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少年扑上前,银光在眼前一闪而逝,紧接而来,便是一片艳红,温热滚烫。直直,溅在脸上。

少年瘦小的身子,缓缓落下。

男子的眼瞳睁了睁。

少年却是心安似地,扬起了嘴角,唇动了动,似乎是在唤――珞哥哥……

“惜――儿―――!”

奋力一掌,少年身後那执剑的妇人还来不及惨叫,边远远撞至一边,睁眼绝气。吟珞紧紧抱著少年,不断叫唤。只见,凤惜口里鲜血涌出,染红了身上的裳,双眼茫然地睁著。

“惜儿!惜儿!惜儿!!”

然而,不出半刻。传来那阴阴冷笑之声,只听那声音道:“果真…看来守株待兔,也并不是全然无用。”

吟珞猛地抬眸,瞅著那人,眼里恨意乍现。那人悠然走来,转眼,男子周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著。那人於十步远站定,缓缓道:“教主,靳羽来迟了。”吟珞眼神阴寒,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俄而,那些黑衣人团团围攻而来,吟珞拥著少年,提气跃起,手上无剑,那玄色外袍如蝶翼张开,熊熊真气直灌入内,奋力一灰,顿时如雷震动,远远那树木林叶沙沙作向,那黑衣人还未近身,便全数受那真气所伤,向後震去。

只见,男子眸光极其森寒,厉声道:“吾无意残杀吾教教众,汝等速速推开,取叛徒首级,尚能保下一命,否则――!”

狠厉一瞪。

“杀――无――赦―――!!”

那一声吼,如若凤鸣龙啸,阴邪之气汹涌而来,重击那些妄图靠近之人,血溅当场,那龙威馀声隆隆,让人为之一震,就连那神色淡定的靳羽,同是微微後退一步。只是,在下一刻,冷笑出声。转眼,又有一群黑衣人涌来。

如此,一波又是一波。短短数时,已有五、六十人,连站数回,男子攻势越发凶狠,只觉怀中少年气若游丝,身子逐渐冰冷……

“靳羽――!!”自觉再不能纠缠下去,吟珞收掌,正欲趁那空隙,袭向靳羽。靳羽退了数步,突地笑道:“教主乃是绝世枭雄,这几人自是困不住教主,既然如此……”

远处,传来阵阵轰隆之声。

吟珞脸色一变。“炮驽……?”靳羽道:“教主,这是靳羽为兄长之死回敬於教主。哥哥他此生对教主尽心尽力,教主却是如此无情,将哥哥当作娈宠送於他人,至死皆无法瞑目!”那炮驽乃是作战之物,顷刻间便能释放数百支箭,射程极远,让人闪躲不及。

只见,吟珞轻蔑一笑,看在靳羽眼里煞是刺眼。男子拥紧怀中少年,可霍地,那群黑衣人团团围来,竟是将男子紧密困在一处。吟珞眉头紧蹙,这些黑衣人竟是宁死,也要以身困住自己!

这数百支箭齐齐射来,吟珞聚气迎击,为那怀中负伤少年,更是以身保之。只听,靳羽高声喊道:“吟珞!你确是武功盖世,可一旦你回复神智,这功力也不及往日,如今,你内力消耗过剧,已然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还要为那将死之人至此田地,实在愚昧!”

那些黑衣人听闻,见男子果真有些不支,方才那强烈气势微退,趁此良机,节节逼近,攻势越发猛烈。

靳羽所言之事确实不假,吟珞虽练那刹神诀,直至第六重,便越难控制,发作之时却疯癫异常,可平日一回复神智,却不若那疯癫时候三分。然而,这刹神诀此番修炼下去,必然能傲视天下,可终有一日,会受那疯癫之苦,猝死。故此自古无人能忍受这神智溃散之苦,多自刎而亡。

然而,吟珞撑到今日,便是因为,心有所系。

而这心系之人,便是怀中,这即将消逝的少年……

那些死士强拖延男子,却又为消耗男子真气,一时缠斗不休。转身,那炮驽又是一动,下一波利箭袭卷而来,那些死士又缠来,男子咬牙,护紧了怀中毫无那血色的少年――

“啊――哼――”终究是凡人之躯,迎面受之,只怕也是难以担当。吟珞玄袖一挥,将那些黑衣人震开。然,男子猛地单膝而跪,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狠狠将插入手臂的箭拔下,眼眸含恨。怀里的少年睁著双眼,虚弱地抬眸,唇微微动著。那双眼,映著男子的身影,有泪、有痛……

吟珞颤颤抬手,抚著凤惜的颊,就连说话,唇也抖著:“惜、惜儿――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惜儿、惜儿…”那一声声叫唤,闻者揪心,看者痛心。可是,不远处那站立不动的男子冷眼一瞥,笑道:“这些箭上可沾了毒……”

吟珞再抬眸,神色如若万念俱灰,眸光黯然,缓缓瞧著靳羽。怀中的少年睁著双眸,一动也不动,身子逐渐冰冷。然而,这眼神,却让围著的黑衣人却步。那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眼神,不可亵渎。抱著少年,吟珞走前一步,面前的黑衣人亦是不自觉向後退开一步。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再是一步。

如今,与靳羽只有五步之遥。“你们还杵著做什麽!”靳羽一吼。

吟珞冷声一笑。

“你们――试试看。”

犹如当日,在火海中那高傲不羁的男子。

顿时,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男子低首,看著怀中的少年。

冷风吹来,有些寒……吟珞缓缓道:“惜儿……这一世,我跌宕起伏,此时想来,原来――最为快活平静之时,竟是那短短三年与你相扶相持之日……”指腹抚摸少年苍白的脸,轻轻擦去那嘴角的血渍。少年眼睫微微一动,二人双手交握,十指紧扣。只是,少年的眼眸渐渐无神,就要阖上……

“惜儿……珞哥哥记得,你说过…你说过…你喜欢看珞哥哥笑的……惜儿……你睁开眼瞧瞧……瞧瞧…瞧瞧珞哥哥……”一扯嘴角,那泪水就倾泻而下,难以控制。

“珞、珞哥哥不会不要你…你睁开眼……珞哥哥不会不要你了……不会不要你了…惜儿、惜儿……”低喊著。泪水落在少年颊上。看著少年微肿的脸庞,恨不得――杀了自己。那一夜,小心翼翼的神色,独自忍著疼痛、饥饿、寒冷、恐惧,坐於一角。还有,那一声声乞求――

“惜儿……你睁开眼,听珞哥哥说……”搂著少年,泪水沾湿了少年的脸。

“这一生,吟珞不求你全心相待,但愿你心里留吟珞一分位置。”仰首。望天。“然而,吟珞此生,只爱恋於你……若有来生,亦要早於凤韹,与你相见。永生永世,再不负你。”

永生永世,再不负你。

再不负你。

吟珞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血战,已然抽去他一身真力。这时,他再无力挣扎。男子背上穿过数剑,却仍旧护著怀中的少年。

冷。

冷……

只是,他还能抱著少年,给他温暖。护著他,不让他痛……

就算是最後一刻……

那十指交握,从未分开。

然而,眼前血花四溅。

吟珞眼前一片混乱,又是马蹄声,又是吆喝声,源源不绝。

俄而,眼前又是一阵白。

纯白。无暇。

只是,隐隐约约闻见,这一生,那该是他最恨之人的声音。

然後,他护在怀中的……渐渐,抽离。

又是,一剑。

怪哉、怪哉。

此时,他却不再恨。

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惜儿……”

深深的依恋。

水如云拧眉,瞅著眼前一片狼藉。身後传来少年骂骂咧咧的声音,水如云撇了撇嘴,踢了踢脚下的尸体。

“华……不会在这里吧……”赫胥晞人面色微白,瞧那地上尸身无数,直要作呕。水如云淡笑,“当然不会,这些人死得这般干凈,除了那疯子,水某倒还想不出何人出招如此歹毒。”

走了几步。

水如云眼睫抖动。

赫胥晞人由後跟上。同是一愣。

其实,这就是为何,当这世局太平之时,尽管水如云如何调戏凤惜,凤韹、吟珞二人皆不能拿水如云如何。

那面色冷峻的秀美男子,在风中杵立,玄色袖襬一挥。跌坐在地上,触到了背後和身下的伤……痛。却是心痛。

原来,你真的也不要我了麽……

你和爹爹一样,也不要我了麽……

那银光乍现,眼看,就要往那玄色身影袭去――不……珞哥哥――!

珞哥哥……

身子坠下。费力地睁开眸子,那清丽绝伦的容颜映入眼帘,银色的波光闪烁。珞哥哥……

我记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珞哥哥……

那时候,给我买糖糕、为我煎药、教我写字的人……还有,和我说,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一辈子。

我记得了……

珞哥哥。

珞哥哥……

你……还要我麽――

刺鼻的药味儿,凤惜悠悠转醒。

呆滞的目光,向四周环顾、流转。

无法动弹,只能微微的动动指头,还活著麽……凤惜茫然地看著那帘幕,上头绣著彩凤,精细华美。不禁一顿,眸光低垂。

半向,听闻有人走近。

“醒来了麽?”

那是韩公子的声音。由上头传来。凤惜缓缓向上瞧,那俊逸斯文的男子不正是韩翎麽?

“世子这伤,可真是麻烦。要再迟些,就是水如云,也未必能救世子性命。”韩公子徐徐道来,语里也是平淡。凤惜静默地别过眼。

“这里是爷的行馆,爷有事,上了京里去了。命属下留下来照看世子。”韩公子优雅落坐於榻边,只道:“世子还请宽心,只是……属下也有一事告知世子。”

“当日――即是爷成亲之日……”韩公子斜睨床榻上的少年,见那双眸子里毫无异样,著实意外,便接著道:“那日,属下乔装成…爷的模样。那些命令,皆是属下自作主张,爷并不知。”为这事,韩公子可没少受苦楚,要不是曹帅和神将琉璃两人挡著,或许,自己便没能再和少年说上话……

原以为,凤惜会是震惊的神色。不想,那床上的少年仅是睁了睁眼眸,而後,如同…一滩死水般,再无波动。韩公子不自觉暗暗思忖,只怕,单是爷成亲之事已然让这孩子心伤,现下再说什麽,想来也是徒劳。

如此,不由得想起那绝美的男人疯狂黯然的模样。

要是,当时自己真救不了这少年,那已是癫狂的男人,或许真会不顾十年情面,置自己於死地。然,初救凤惜时,也是万分惊险,要有半分差错,这脆弱的少年便会轻易逝去。只是,在男人亲眼瞧见少年身上的伤和……爱痕的时候……

韩公子只暗道――凤惜,我原以为你忠贞单纯,一心只容得下爷,不想,那冷华公子还是钻进你心里,如今你亦是献身与他,便也无权怪罪爷娶亲。只是,爷心中却独有你一人。

韩公子此番想来,再加上他本对凤惜这懦弱服软的性子唾弃非常,实在是为凤韹不值,更气的是,那曹汉子随凤韹离开前,却是千叮万嘱,让自己无论如何要好生看照凤惜……

再寒喧几句,见少年闭眸,想是睡去,就起身离去。

自那日起,韩公子每日皆来,为凤惜把脉熬药,又紧盯著下人,真把凤惜的身子一日日养好了起来。却说,韩公子这人嘴巴倒是和水如云一个样惹人生厌,可要是真真是他们所恶之人,必是将其视作无物。故此,凤韹留下韩公子,除却韩翎乃是凤韹心腹之外,韩公子这人亦是心细之人,再者,韩公子对凤惜,也是有几分怜惜的。虽然,这事儿说出来,连韩公子本人也不相信。

凤惜渐渐能下了床,也不见凤韹的影。

这大半月来,也不见凤惜提起谁。唯有在夜里,睡得不安稳的时候,唤了几声爹爹、珞哥哥、师父……只是,凤惜清醒的时候,却不若之前,话也不多。下了床,便往外头走去,坐在那小圆亭里,一坐便是一日。

韩公子冷言几句,只见那少年抬了抬眸子。一回,韩公子话说得重了,道:“真不知世子有何好处,让爷这般为世子伤神,可真是不值。”

凤惜这会儿倒是有反应了,瞅了韩公子一眼,却小声喃道:“是啊……我有什麽好处,我也不知道……”凤惜低首。“可是,我会乖、会听话……我也有练字,还是写得不好看,那些书我都记不起来,师父说的药我每次都忘了……”

韩公子听得糊涂,说了说几句便走了。凤惜却仍旧喃喃:“…我不明白…爹爹不会对我好的……我很笨。爹爹娶亲了…爹爹很快…就会丢掉我了…丢掉我…”凤惜蜷缩著,“珞哥哥……我要快点好,我要去找珞哥哥……”

“珞、珞哥哥……我的背好痛,身子好痛……珞哥哥…你等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要我…你等我……等我……”

韩公子医好了凤惜身上的伤,却没瞧见凤惜的心上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月过去。整日不见韩公子现身,行馆里头的下人都知道,韩公子是去城门迎了凤爷去了,事实上,那韩公子是去急急瞧那一月不见曹汉子,心头万分想念。

此去半日,平时行馆下人亦不会贸然打扰这暗皇世子。凤惜只转了转,却转到了大门去。那大门敞开,凤惜静静瞅著。那两处卫兵却没敢抬头瞧著世子。

良久,凤惜抬步。缓缓地,走了出去。

“世子。”

两侧卫兵霍地伸手拦截。

少年茫然抬眸,看了看那两侧面不改色的卫兵。

“世子,韩爷有令,暗皇大人今日归城,不得让世子随自外出。”那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卫兵沉声说道。世人皆知,暗皇仅有一个爱子,疼爱之甚,难以言明。

凤惜唇动了动,“我……”身子微微颤著,哑声道:“我去、去…迎爹爹。”凤惜目光不安地流转,提声又道:“我也去迎爹爹。”那两侧卫兵面面相觑,凤惜咬牙,“我……我一个人就行,一个人就可以了。”论地位,凤惜此时自是比韩公子高上一大截,那些卫兵只当少年成日待在府中烦闷,迟疑了一会儿,也让开了道,又恭敬道:“世子慢走。”

少年安然走出了行馆,难以置信地回首看了看。走了几步,而後,毫不留恋地向抬脚狂奔。

仿佛,有什麽猛兽在追赶著自己。

那行馆地处僻静,跑了许久,才真正到了喧闹的大街。人来人往,到处尽是叫卖的小贩和铺子。凤惜跑得脚都疼了,才稍微歇下,频频喘气。一双眼在人群里转了转,妇孺、汉子、青年、孩子……

凤惜想是寻著什麽似的,眼神不定,可那人群拥挤,凤惜这般来来回回走著,竟也走了半个时辰。那艳阳毒热,凤惜额上都是汗水,撩起袖子,目光仍旧向四周环顾。凤惜大伤初愈,此刻,只觉得背上的伤又泛疼,胸口那剑伤传来阵阵刺痛。

然而,脚步却没缓下。

抬眸,瞧见那玄色的背影。少年一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跑上前去,拉住那人的袖子,“珞哥哥――!”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却哪里是那妖魅秀美的男子。那人显然也是富家弟子,见一个小儿突然拉住自己,又见那呆滞的模样,脸上不悦。不由得没了好气,只当哪里来的野孩儿,便恶声道:“滚开,弄脏了你爷的衣服,你担当得起麽?”

凤惜遭那人推开,不慎跌坐在地。

呆怔半向。

凤惜缓缓由地上爬了起来,手掌有些红肿。凤惜不禁有些委屈,抬手揉了揉眼,可那手沾了沙子,这般倒把沙粒给揉进了眼,眼泪落个不停。凤惜这些年过得娇贵些,可从前吃得哭现下可是记得一清二处。一会儿,便也止住了泪。

“嗳,这位小公子。”

凤惜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妙龄女子眼眸带笑,衣著鲜艳,眉角上扬,倒也是个小美人。“小公子,怎麽了?可是和爹妈走散了?”那女子柔声问著,一双眼直直上下打量眼前这少年。瞧那一身云罗华裳,非行家还真是会看走了眼。

“我……”凤惜摇头。娘亲死了,爹爹……会丢掉自己的。“我要找、找珞哥哥……”珞哥哥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凤惜又揉了揉眼。只要看到珞哥哥没事就好。韩公子说的话,凤惜倒真全记在心里。自己蠢笨,没有什麽用处,只要看到珞哥哥没事了……就再也不缠著他……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缠著珞哥哥…和爹爹。

凤惜此时脑子已然清醒些,却依旧爱钻牛角尖,和自己过不去。

“那――姐姐待你去找哥哥可好?”那女子扶著凤惜的肩。凤惜面露欣喜,道:“真……”而後,又顿了顿。“姐姐……你真的知道珞哥哥在哪里麽?”凤惜眼里有著迟疑,说来,那白衣公子在那几日的威吓的确起了些作用――让凤惜多了些防范之心。

“姐姐怎麽会欺你,你哥哥就是教我来寻你回去的。”

凤惜一听,身子颤了颤,语里难掩欣喜。“真、真的麽?是…是珞哥哥让姐姐找我的麽?”是不是……珞哥哥让自己留下来了?所以,才让人来找自己的。凤惜心中不禁渐渐觉得欢喜,就像在荒漠里渴了几日的人,忽然找到了绿洲一般。

凤惜又小心翼翼问:“姐姐,珞哥哥…是不是不要丢掉我了?”说完,又拉著女子的袖子。“姐姐、姐姐…我只有珞哥哥了,爹爹…爹爹……”凤惜此时想起了凤韹冷漠至极的面容,不由得眼眶一红。“爹爹他恨我的…爹爹讨厌我的……爹爹其实不想对我好的……我不要为难爹爹、不要为难爹爹…爹爹骗我……爹爹很讨厌我的……”

那女子见这少年语无伦次,心里暗忖,原来是个傻子。可这模样生得清秀,傻些好管教,指不定一些大爷就好这口,在床上蹂躏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

心中做了个打算,便牵起凤惜的手,只说是带他去寻珞哥哥。凤惜一想那玄衣男子真是要留下自己,心中万分开心,原只想但瞧男子一眼,见他没事便可。现下一觉是男子寻自己,凤惜心中不由得小小欢欣。

凤惜这免不了孩子心思,害怕让人扔下不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将吟珞放在心中极重要的位置,也想著希望吟珞欢欣。这心思,就如同凤惜对凤韹的心思那般。只要这两人对凤惜稍好些,凤惜便是会极开心。

转了一个巷,凤惜觉得怪异,不安问:“姐姐……珞哥哥在哪里…?”那女子笑道:“就快了,再一会儿。”那女子眸光闪烁,道:“等会儿,到了楼里头,你便知道了。”那指甲深深扣进凤惜的手里头。凤惜吃痛,脸色泛白。

这场景凤惜觉得极熟悉,稍稍一想,这不就如同当初……尚喜对自己那般麽?凤惜此时一想,便觉得通体生寒,不知是因为自知处境危机,还是由于,珞哥哥并没找人寻自己。

“不……”凤惜喃著。那女子只道:“这可由不得你了。”那女子心道凤惜是个傻儿,便松了警惕,悠悠道:“放心,那里虽然没你的珞哥哥,可其他的哥哥弟弟多得是,伺候好了大爷们,还不多了几个疼你爱你的干爹爷儿们。”

凤惜一听,惧怕下倒真是发起狠来,猛地拉过女子拽著自己的手,用力咬了下去。

凤惜这一咬,真真是狠下了心,那女子禁不住大声呼痛,用力将凤惜甩开,心中怨恨极是怨恨,抬手立马给了凤惜一个耳刮子。凤惜被打得晕头转向,可却是咬牙,拚命向外头奔去,也顾不得身後是何人追赶。那女子的同伙显然是窝在巷子深处,如今听见女子的叫喊声,又见那少年的背影,群起追了出去。

凤惜沿路狂奔,只听後头喊道:“别跑!那是小贼!偷了咱家爷的东西!替我们逮住这小贼啊!”这话出口了,几个汉子追著一个少年跑,倒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凤惜何时遇过这等事,心中惧怕万分,便如无头苍蝇似的乱闯。

这一跑,居然跑到了城道上。那里人潮汹涌,却被远远隔著。只见後头那些豺狼虎豹就要追了上来,凤惜怕得直闯而入,倒让那些守在一边的卫士措手不及,便让这莽撞少年整个人扑倒在城道上。

“官爷!那是咱们府里头的家奴!他手脚不干净,没想到现在居然闯入了官道去。”那些汉子上前,连忙对著那卫士道。凤惜全身颤著,那卫士喝叱著那些汉子,只让他们赶紧将少年带走。

那些汉子陪笑著,一个身材壮硕的就要上前来拉著凤惜。可就要碰触到凤惜的时候,那汉子不知被何物击中,当下蜷缩在地,狼狈痛呼。“啊!疼死我啦!”凤惜见是时候,正要转身逃去,可这会儿那裤管让人拉著,那些汉子一涌而上。

“好大的胆子·!”

那吼声震天向。

只见,那远远坐在马上的不正是暗皇手下的猛将曹晖。那一声吼,说不上惊天动地,确是威力十足,让人望而生畏。曹帅坐於马上,身後那顶银白圣轿,中间明黄的帘幕,自然便是暗皇的御轿。凤惜见是曹帅,喊道:“曹大叔!”

那曹帅面不改色,手上握著弩枪,煞气甚重。“暗皇圣驾亲临,你们不知让道,却滋事干扰圣驾,该当何罪!”那些汉子吓的脸青唇白,就怕眼前这一大个弩枪霍地往自个儿身上招呼去。少年怔怔瞧著曹帅,见那些汉子让人给架了下去。曹帅仿佛没见到凤惜似的,从凤惜身边越过,那顶银白轿子同是与凤惜交错而过。

那轿中,从未发出一丝声音。

凤惜呆坐良久,眼前,出现一双靴子,那手工精巧,一看便知值上好几十两。凤惜茫然仰头,就见韩公子站在前头,怪笑道:“如何,玩了一日,学到了什麽没有?”

见凤惜静默不语,韩公子上前道:“好在属下有先见之明,让暗剑的人跟著。”韩公子只将凤惜拦腰抱起,道:“我和你师父不同,这般才能让你受得教训,但还是让暗剑在必要时候救了你,只是,你不该擅闯入官道。”

凤惜回到了行馆,比之前更加安分。又是五日过去,却也没见凤韹身影,就是连韩公子也突然没了影去。外头发生何事凤惜全然不知,那行馆仆人寥寥,凤惜这般真真是像极了让人圈在笼子里。

再见到曹帅一行人,却是十日之後。“曹大叔。”凤惜低声唤道。曹帅眼里眸光闪了闪,只颔首示意。一边的韩公子不改往日缠著曹帅的性子,见凤惜脸色苍白,便戏谑道:“真是伊人憔悴,要知道爷另结新好,可不知又要折腾成什麽样子。”

“老头子··!”

曹帅冷声一吼。

凤惜换了个地方,较僻静些。曹帅和韩翎只让人好生看照凤惜,如此弄了半日,凤惜只得茫然看著仆人忙里忙外。走前,曹帅又硬声对那些仆人道:“这些时日,定不能让世子走出这院子,也断是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此处,违令者皆斩。”

凤惜顿了顿,见曹帅和韩公子就要离去,忽地问道:“曹大叔……”曹帅并无回头,凤惜只小心问:“我…我什麽时候能够出去?……”

“我什麽时候…能够离开这里?”

凤惜又问:“是爹爹要把我…关起来的麽?”曹帅不语,连著韩公子亦是噤若寒蝉。“爹爹…讨厌我,才把我关起来麽…?”

“世子。”

曹帅此时却再硬不下心肠,只叹了口气,道:“世子,请千万要记得,世子乃是爷唯一的至宝。爷这麽做,全是为了世子。”

少年的脸色越显苍白。

烛火昏暗。

那绝美的男人坐於榻上,闭目养神。寒白的发丝更衬得男人冷漠冰寒,可那眸子微微睁开,却又是让足以天地失色的美。

外头。

那健壮的汉子走近,刚毅的脸上是严峻的神色。“爷。”

“嗯。”

“世子一切安然。”

男人深邃如潭渊的眸子映出一丝波光。男人沉默。

良久,方缓缓道。“惜儿…睡得好麽?”那冰冷的声音,隐隐藏著无尽的情。曹帅顿了顿,只回道:“这……老头子会清楚些。”

凤韹沉吟半向,叹息。

“爷,老头子说,那日欲绑走世子的杂碎……”曹帅还未说完,顿觉那肃杀之气乍现。“爷――!且不可妄动真气!”

男人呼气调息,倾城的容颜毫无血色。

俄而,男人缓缓道:“让韩翎自己看著办罢。”寒眸一瞪。“谁伤了惜儿,我便要那人生不如死。”

“是。爷……世子他……”

曹帅面露不忍。

凤韹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吐出,染艳了胸前的白。“爷――!”凤韹抬手止住汉子,只道:“我无事。待些时日,这毒自会无碍。”

凤韹摒息道。“曹晖,下去罢。”

曹帅心中担忧,可也知晓凤韹乃是天下第一人,再者,这汉子就直肠子,只当凤韹真的无碍,便躬身退去。

只待那脚步声走远,凤韹眼眸森寒,半伏於榻上,手掌血色斑斑。

“惜儿……”看著那抹艳血。“要是……今日伤的是我,你可会像关心吟珞那般担忧我?……”

凤韹叹道:“惜儿,你怎生为了吟珞而负我……”

凤惜只待在那院子里头,这儿伺候的下人皆是沉默寡言,个个伺候周到,只稍凤惜一开口,便立时行事,没有一刻怠慢。想来,又是怕这少年烦闷,时不时便会有些稀奇玩意儿送来,却从未让少年出过这个院子半步。

凤惜每每动了溜出去的念头,但只要一思及韩公子那森冷地对自己说那些话,颤了颤。

凤惜心中挂念吟珞,连夜来梦里直映出那玄衣男子卧於血泊中,耳边却听人不断唤著――惜儿…惜儿……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见,那侍女无声步入,道:“世子,奴婢伺候您梳洗。”

偏头,算著日子。

已然是一月有馀。

凤惜也曾想过求…求爹爹让自己离去。这少年心道,爹爹既然不是真的要对自己好,那麽自己离开,爹爹应该高兴才是,把他关起来……是不是怕他缠人,宁愿不见他麽?……

胸口疼得难受。

不由得想起那年幼时候,凤韹便是万分厌恶自己,甚至连瞧自己一眼,便觉得脏……凤惜此番想来,越加难受。只想凤韹日前待自己那般好,可真真是不恨自己了麽?愧疚麽?还是……中了毒?

凤惜想起水如云曾说过,一些毒能让人性情大变,意识混乱。当年在林子里,爹爹待自己也是极好,便是因为中了毒。凤惜终究是胡思乱想,可他这般,想的却是爹爹中毒,怕的是爹爹哪里伤了疼了,没有一刻,先想到自个儿。

这少年性子是怯懦软弱,可他却是能为别人想的主儿,心疼著别人,却总忘了心疼自己。自己苦了痛了,也只乖乖放在心里,便是这般,凤韹和凤惜这两人方走到今天这局面。

然而,凤惜猜测得不假。

凤韹对凤惜好,的确是中了毒。这毒无药可解,已经深入骨里,再难脱去。凤惜却不知,自己便是那毒,让那冰冷的男人防不胜防。恋上凤韹,少不得吃苦;恋上凤惜,少不得心疼。

凤惜成日困於院子里,自然是不知外头发生了什麽惊天动地的事。

其间,刺客来袭,都让那些侍仆应付了去。那些侍仆原是凤韹手下极隐密的暗剑,此番火烧眉睫之时,半数暗剑却护於凤惜身侧,可见凤韹就是自己殒命,也容不得外人伤害凤惜一丝一毫。

那些侍仆手脚同是俐落。

刺客来了一批又一批,那些侍仆自是有法子不惊动凤惜,便将不速之客驱逐斩杀,又不容半点血渍留下,只因凤韹曾如是吩咐――惜儿惧血,万万不得让惜儿沾上这等脏污的腥味儿。

这刺客来袭不成,凤惜却又是凤韹唯一的软肋。

凤韹将凤惜藏於深僻之处,又让一众高手容凤惜当下仆使唤,却万万算不到一处,那便是凤惜自身易招来祸事。

凤惜平日饮食里又加了些定心散,只为让他夜里好眠,不受琐事干扰。可凤惜这几日米粒难以下腹,又怕为难了那些侍仆,便将这些精致的饭食暗暗倒了去。

此夜,辗转难眠。

却不知是为了何人。

外头传来刀剑缠斗之声,凤惜觉得不对,赤脚便向外走去,不想,这回那些刺客却是铁了心要置凤惜於死地。凤惜还未打开门拦,那利箭齐齐透过薄绢。“世子!留意――!!”

一侍女立时挡在凤惜前头。拦过凤惜,跃开。无奈,那侍女腰间中了一箭。“你……”凤惜看著那血涌出,一时竟惊得无法言语。

只见,那血渐渐掺杂著黑,可怕骸人。

“这箭有毒――”凤惜惊声道。

那侍女已然脸色苍白,却依旧将凤惜护於身侧,以身挡箭。

“惜儿。”

凤惜怔了怔。那如天籁般的声音……

缓缓抬眸。

就见,那发丝银白,绝美的容颜如若神只。

“爹、爹爹……”

凤惜茫然唤道。

就见,男人翩然跃下,可手中的鞭子,直直击向凤惜。

爹……

爹爹……?

那鞭势凌厉,似是用了十成力,毫不留情。好在,少年身边那侍女眼明手快,一把拦过凤惜,於半空中转了数圈,可那鞭又缠了上来,那女子已经负伤,一手正和黑衣人交缠,自顾不暇。分心之际,那鞭子峰回路转,竟缠到了凤惜脚踝上。

凤惜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那绝美男子森冷一笑,稍稍施力一扯,凤惜整个人便遭甩了过去。

“世子——!”

那些和黑衣人缠斗的侍仆无暇分身,离凤惜最近的女子狰狞著一张丽颜,虽是强弩之末,依旧奋力上前。可身後刀剑无情,还未到凤惜跟前,已然软倒在地,一双眼眸大睁。

那实在是惊心动魄。凤惜含泪大喊,霍地,发丝被人扯起,凤惜惊惧地睁大双眼,看著眼前那美得不似凡人的容颜。

“如何……?惜儿?”轻笑。锋利的指甲轻轻拂过少年苍白的颊,渐渐地,刮出一道血痕。

“……”

凤惜哑然。泪水滑落。闭目。

“怎么了……惜儿,我是爹爹啊……看,我是你最爱的爹爹。”阴鸷的眼神,可那人扬起笑容,倾国动人。男人的双手紧紧扣著凤惜,愉悦狂笑。扬手,狠狠掴了凤惜一掌。“怎么了!你不是最爱爹爹的麽!惜儿!!”

凤惜被打偏在一边。

然而,少年抬眸,定定看著眼前疯狂的男人。男人冷笑,又是一掌。“啊!”这一掌可是用了真力。凤惜倒地,不断咳嗽,夹杂著血丝。

但是,凤惜又缓缓抬眸,看著那男人。

而後,那脸颊红肿的少年徐徐摇首。

“不……”凤惜的声音,有些微弱,却是坚定。“你不是爹爹。”

男人眼瞳扩了扩。凤惜又道:“你不是!你不是爹爹!”这一句不是,几乎用尽了少年所有的力气。男人抬脚,狠狠往凤惜腹部踢去。

凤惜滚了数圈。无力蜷缩。可是,那双黑眸,从未如此明朗。

“你……”凤惜咬牙,挣扎道:“你…才不是…爹爹……”

男人散发著危险的气息,猛地扬起手上的银鞭,冷声道:“那你就去地下和吟珞团聚吧——”

凤惜扬首。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逝而过的……师父、小夕、曹大叔、韩公子、阿如……

还有……珞哥哥和爹爹。

“小惜――!!!”

一枪弩猛地抛来。

那震天之吼,除了曹帅,哪还有他人。只见,那汉子身上染血,目光锋利,仿佛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小惜!曹大叔现在就去救你!”男人一顿,正要拽起地上的少年。然而,更加迅速的,是那纯白的身影,由天而降。剑气极其狠厉,速度之快,让那男人不及闪躲,削去缕缕发丝。

下一刻,那人拥起凤惜,提气一跃,那如风的身影,银白的发丝悠扬。

“爷――!”

“暗剑听令!”凤韹翩然立於高处,俯视那拥有同样面孔的男人。“活抓这人,馀下的,生死不论!”

只见,更多白衣人不知由何处跃出,黑白交战一块儿。曹帅最是勇猛,徒手便可屠杀数人,兀怪众将士甘於听命於这莽汉子之下。

“爹爹……”

凤韹一颤,那双凤眸有著沉痛,只得紧紧拥著怀中少年,轻声道:“惜儿,爹爹在这儿……惜儿……”

那男人见局势扭转之下,自知不妙。冷笑,甩起鞭子,就要往凤韹二人招呼去。凤韹冷凝,霍地,一人由暗处冲出,举剑应对,竟和那男人不相伯仲。“小夕…哥哥……”凤惜无力唤道。

那人不正是随侍於水如云身侧的活死人偶――尉迟夕。

只见,尉迟夕凌天一转,伺机扯下那男人面容。

那绝美的面皮脱落,露出的却是一张如若鬼刹的面容。

众人无不稍惊片刻,那男人待面皮脱落,便惊声大吼,眼珠突出,脸上大片伤疤,实在恐怖。

“啊啊啊啊――!”

男人掩面嘶吼,冲血的瞳孔直直瞧著那相拥的父子。

“凤韹――!水如云!!你们这些可恨之人――!”那声线改变,嘶哑难听。凤惜颤颤抬头,看著那人,猛地道:“你是……那个人?……”

凤惜方才之所以知晓眼前人并非凤韹,只因那人身上带著极重的药味儿,然而,凤韹身上是淡淡薰香,再者,凤韹气质无双,只待凤惜冷静下来,便能晓得眼前人是真是家。如今,凤惜顿然想起,那几日带走自己的白衣男子,身上亦是带著一股极难闻的药味儿。

然而,凤惜不知。这药味便是那人脸上敷的药所致,之前凤惜瞧见的,亦不过是张假面皮。

那人盯著凤惜,道:“凤惜――!哼!你实在愚蠢!莫非――你还相信凤韹真是爱著你!!”

凤惜顿了顿,一颤。腰间的手,缓缓收紧。“惜儿……”男人压抑的呼唤。抬头,看著凤韹的面容。凤惜一阵茫然,半向,回头,对那疯狂的人道:“不管…爹爹对我如何……我都不会伤害爹爹,也不会恨爹爹……”

“爹爹就是骗我……只要爹爹说不是,我…我就相信爹爹……”

众人不知,凤惜说出这话,就像是要将他的心肺掏出来一样。凤韹眼眸闪烁,那一刻,竟是眼角酸涩。

我的儿……我的惜儿……

那人冷笑,显然是不信。“凤惜!你可知凤韹为何不亲自出手!你不妨问问,你爹爹如今功力只剩几层!”

凤惜顿了顿。抬眸,看著男人。

“凤惜啊――!当初吟珞在你身上置下了绝命蛊,你可知,拥了此蛊,要和他人交和,可是会让那人送了命呵――!只是,凤韹命大,可如今功力早是大不如前。凤惜!你可是亲手害了你爹爹,你倒问问,他恨你不恨!”

凤惜一抖,难以置信地看著那绝美的男人。

凤韹眼眸渐渐寒若冰霜,冷声道:“暗剑,命令变更。”

“全数诛灭――!”

只见,数十人攻向那癫狂之人。

招招致命,那人就是神人,也无法一人独敌如此多高手。转眼,便落於下风。中了一剑,那人厉声狂笑。

“凤韹!你就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大局!如今,圣朝边境,郯如大军将临,迟早这圣朝国土变为夷为平地!圣皇那小儿一死,你也时日无多!!”

身後又是一剑。

“凤韹――!你这杀兄弑父的孽子!我就是……下了黄泉也要诅咒你!诅咒你和水如云,还有你淫荡的儿子!”

那人呕血。

却猛然冲上前,鞭子就要击向凤惜。

然而,只有一指的距离。

凤韹手上的剑,穿过那人的额。

血渐渐从额流下。那张可怕的面容,就在凤惜眼前。

凤惜呆滞。

那人缓缓笑了起来。却落下泪来。

“王…爷……颜玉…无法为您……报仇……无脸见王爷…无脸见…王爷啊――!!”

血吐在凤惜脸上。

凤韹白色的袍子亦是染上血色。松手,那人尸首倒下。

“好好下葬罢。”

低首。

看著怀中的少年。凤惜落泪。

伸手,静默相拥。

凤惜坐於车厢内,神色再不若往日般消沉阴郁,眼里却是一片清明。坐於另一头的韩公子见这少年这副样儿,不由得觉得讶异,只不正经地调笑道:“这不几日不见,还真是满面春风,昨日那郁郁少年,如今可是阴霾散去,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命呵。”

这韩公子说话便是如此,和水如云一个调调,偏生要酸死自己才肯罢休。

凤惜这三月来受韩公子多番摧残,此时神智清明,倒练出了一番真功夫来――不看、不听、不理。韩公子说得没趣了,自然会乖乖往一边钻去。只是,韩公子不免自言自语起来,道:“你倒是快活,不知我因你差点儿给爷活活削去一层皮,爷实在不晓得过於疼宠,只会从容了你这般小姑娘心思,你这样子如何能够担当暗皇世子?爷日理万机,却处处得将你纳入思量,百般小心,哪里还有一代枭雄之霸气。”

说来,韩公子於凤惜之敌意,终究士由自护主之心。他乃是爱恨分明之人,对崇敬之人便是万二分忠心,故此只为其主思量,要说对凤惜,早在多年前初见时,变动了杀意。当时要不是珞及时出手相救,韩公子确是意欲将凤惜身上射出一堆窟窿,同样地,要不念在韩公子确实忠心,他早让凤韹斩成了肉碎。

凤惜听韩公子说这话说得著实委屈,不由得道:“爹爹罚你了麽?”韩公子冷笑一声,“世子问得真好,那可是在下今生无法忘怀的悲痛历程。”

凤惜又问:“做爹爹的儿子,真的要很厉害很厉害麽?”韩公子颔首。“文武必要双全,性子必要如男儿般坦荡,智勇兼具,恰好世子你一概都缺。”凤惜缓缓道:“我知道什麽也不会,我就是个傻子,可是我就赖著爹爹了……我答应爹爹,一定要等爹爹来接我。”

韩公子眉一挑,道:“你就不怕爷忘了你麽?况且这两国之战,牵连颇多,只怕不是一两年便能……”

“我会等。”

这三个字,敲在韩公子心里。瞅著那少年,韩公子顿然觉得,那一夜之间却让这孩子改变甚大,可是爷用了什麽神功?倒把这小傻儿的死结给亲自解了。

凤惜静默不语。

蜷缩在柔软温暖的榻上,在一边的小柜子里头取了块白色的糖糕,慢慢咀嚼。

『惜儿,等日子平静,爹爹便将所有是皆说於你听。』

『惜儿想知道什麽,爹都告诉你,还有……你娘亲的事、凤氏一族的恩怨、纠缠我们一生的诅咒。』

『惜儿此时只需要知晓,爹爹……曾在你娘亲和奶奶坟前立誓,此生再不负你!爹爹这些时日已然想通,只要惜儿仍在意爹爹一分,便是足矣。』

『要是惜儿…真是心恋於吟珞……』

原来,那独霸一方的男人,也是会流泪的。凤惜此刻仍旧记得,那深邃的眸子落下的泪珠,晶莹而滚烫。

『吟珞此时该是为水如云所救,惜儿若是与他相知相惜,爹爹只盼…只盼惜儿日後能偶尔思念起,那害了你半生的男人。曹晖和韩翎会亲自护送惜儿离开,此处已然不是安全之地,为今之计……』

『惜儿,定要保全自己。我凤韹今生最大的错事,便是不曾好好看照於你、好好待你……』

凤惜坐了起来,问道:“韩……哥哥,凤氏的诅咒……”

“是真的麽?凤氏的诅咒,爹爹和娘亲,还有我……”

韩公子目光一凝,道:“这可是皇朝秘事,虽说水韩二族倚靠凤氏而存,这诅咒之是自早便有传言,再者,凤氏一族向来不受世俗拘束,而且代代皆有族人恋上至亲之人,就那老俞王来说,爷的父亲,当年便是因其叔父,终是因其叔父亡故而殉情。”

“凤氏一族乃是痴人,但爷可真是变数……”

“死老头――!”

外头传来汉子震天的怒吼。

“你要再胡说八道,老子一定将你的嘴缝起来!”

韩公子脸上一笑,幸福万分,甚是快活。

这韩公子果真不愧和水如云乃是同母异父之弟,这性子倒真是一个样。

凤惜不禁一笑。

那一日送别,那紧紧握著自己的双手,松开的那一刹那……凤惜仍旧记得,自己对著爹爹说了一遍又一遍―― 一定,要来接我。

爹爹笑了。笑得很好看、很好看。

只是,这老天总是不从人愿,因果循环,当年凤韹杀人无数,今便是要亲眼瞧那心爱之人步向死路。

原以为此行该是隐密非常,毕竟此时外传暗皇凤氏正偕其独子同去皇城面圣。然,凤韹为保全凤惜,只能忍痛看著那孩子远走,亦明知吟珞未死乃是因水如云出手相救,如今只怕还是他将自己心系之人拱手送於他人。

奈何,凤韹历经多次的徬徨若失,心中明了,此时凤惜真正所需并非这崎岖血腥之处,而是偏离这混乱尘世的地方。凤韹深知凤惜心中真真无法再弃吟珞於不顾,再者,那禁锢凤氏族人的禁咒——这孩子,亦再也无法放下自己。

每当思及此处,凤韹更觉凄然,吟珞硬是用绝命蛊才钻入了凤惜心里,凤惜当初却是因为凤氏诅咒,才眷恋於他。如此,他和吟珞又有何分别……然而,凤韹乃是凤氏百年唯一再次恋上他人之人,不得不说,凤韹是凤氏唯一的变数。而他於凤惜,却是真真正正地心牵心恋,不是因为什麽诅咒。

在凤惜面前,他只是一个爱上亲子的父亲。这份爱,淡去了对严珞俞的痴。少年美好的心动,回想起来,云淡风轻,过眼云烟。这诅咒之苦,凤氏族人必要受之。兀怪,凤韹之父当年不惜挑去凤韹脚筋,逼他娶妻,也要将严珞俞远远送离。那便是因为他深知这凤氏诅咒之下,来临的只是分离、孤独、心碎。

凤氏族人无一逃得过,凤韹之父在世之时,便是权势滔天,野心重重,自认能从中幸免,可在他成亲之日,却偏偏无法自拔地恋上了之前素未谋面的叔父。之後,亦是因其叔父死於皇权之下,凤韹之父便决心推翻圣皇,自立为王,并将这夙愿寄托於次子凤韹之上。然而,最後仍旧敌不过心魔,自尽於所爱之人坟前。

凤韹这一生算是未步上其父的後尘,却更加坎坷,好容易终和心爱之人宁静相偕。只是,上天却是要他偿还之前所造之孽。当初凤惜日日跟在他身後的时候,却是他硬将那孩子越推越远,狠绝冷情,偏是要让那孩子受尽苦楚,最後气绝於怀中,才顿然醒悟。

如今,一切重来,那孩子心里,却慢慢融入了别人。凤韹就是再愤恨,也怨不得别人。他和吟珞,二人皆是卑鄙丑恶之人。

然而·——

『一定要来接我!一定要来……』

凤惜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凤韹合了合双手,只觉得上头还残留著少年的温暖。那时候,那双手紧紧握著自己的……

不放开。就是死,也不放开。就是老天和他作对,也不放开。就是最後惜儿和吟珞二人双宿双栖,也不放开。就是和他人共享那份温暖……也绝对不会再放开!

“君上!”

来人一身白衣,乃是凤韹暗剑之人。这人名唤白起,乃是十几年前,因凤韹而殒命的白单之子。那人尚是年幼,却是沉稳内敛,颇有乃父之风,前些日子,便是他暗处保护凤惜。只是,如今白起面色著急,全然无平日冷静冷然的威摄。

雷声轰隆。

只见白起急言几句。

男人的瞳孔渐渐扩大,纵身跃出车厢,直接落於一白驹上,厉声大吼:“折回头--!!”

“凤暇!你好毒的计谋!”

韩公子厉声道,只瞧那迎风而立的女子静默片刻,那无掌的右手乍看之下实在可怕。一身玄色的靳羽立於女子身旁,见女子迟迟不动,柳眉微蹙,低声道:“你还在等什麽?”

那女子颤了颤,韩公子见女子神色有异,便紧接著道:“凤暇,当年你为了和凤宁二人双宿双飞,甘服下那易容丹,以严珞俞之容伴於爷身侧,得与毒王合谋,不仅盗取兵布图,也深谙舒璟城城内密道,却不知那是计中计!”

韩公子冷笑,“爷念在你乃是爷亲侄女,私心让水如云助你偕凤宁那无知小儿逃去,不想你执迷不悟!”那女子睁大了眸子,如若鬼魅,韩公子却毫不畏惧,朗声道:“水如云动了恻隐之心放了那白颜玉,我虽不知你等二人是何时联手,却也猜到了一二分……”

韩公子扬首,定定瞧著女子,道:“不知可否摘下面纱,让在下瞧瞧真容?”那女子浑身大震,颤颤地举起了手,猛地跃起,举剑而击,大声嘶吼道:“韩翎!你找死——!”

那女子已露癫狂之像,韩公子只得搂紧了凤惜,将这少年好生护在怀中,频频闪避那锋芒利剑。那女子招招阴狠,靳羽冷眼瞅去,暗暗咬牙。韩公子这会儿虽是自讨苦吃,惹了疯子,可这女子挡在前头,实是自己如今的保命符。只要凤暇仍和自己缠斗,那炮驽自然是不会往他这儿对著。

远远,传来那阵阵马儿嘶叫之声。韩公子心中暗喜,只对女子道:“凤暇,当年爷可会放了你,今朝你处心积虑害的可是爷心尖上的一块宝,要是你现在离去还不算太迟,可要是晚了,你今生便是再不可能见到你的宁哥哥呵!”

女子一顿,韩公子立时趁此空隙,喃了一声:“多有得罪!”屈身往女子腰身击去,那女子却犹如失魂似地软倒在地。而後,缓缓抬眸,那双凤氏族人特有的凤眸失去了那以往的风采,怔怔地瞧著前方的韩公子。

俄而,兀自道:“宁…宁哥哥?见不到宁哥哥?见不到宁哥哥了?”

女子全身颤抖,紧紧地瞅著韩公子,厉声问道:“我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宁哥哥了?真的见不到了?!宁哥哥、宁哥哥……”

凤惜从韩公子怀中微微抬首,仅是一眼,那女子瞪大了眼,霍地道:“都是你——!是你!是你害的!凭什麽你就能这般天真地活著!你最是愚蠢无知!本该和你娘那贱人一样,我娘亲因那贱人郁郁而终,却终生不得那可恨之人瞧上一眼!先是严珞俞,再来便是你!

那女子神色疯狂,吼道:“我和宁哥哥究竟於他是何物?他有什麽好?宁哥哥何苦为他如此?……何苦?呵呵--宁哥哥、宁哥哥,先是娘亲,再来又是你?他有什麽好?那个无情之人到底有什麽好?”

女子侧身,凌空旋转一周,韩公子神色一凛,抱著凤惜躲过那些夺命暗器。“卑鄙!”韩公子咬牙,心道——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只是,这韩公子自身便是个活脱脱的小人,倒和这疯女子成了一双。“去死——!”那女子招式阴毒,韩公子只顾著闪避,就是他轻功再过人,如今带著一个凤惜,也是迟钝不少。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韩公子心道不妙,迟迟不见救兵前来,心头越发紊乱。

“韩翎,别白费心机了。”仰首的那一刻,瞧见那站在一边的靳羽霍地一笑,“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素闻韩家公子和水氏族长乃是同门,医术绝顶,却也是狡诈过人,别说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汉子,就是凤韹,也未必能以区区肉身挡过那炮驽!”

韩公子听闻一顿,却让女子逮著了机会,剑锋猛地从韩公子肩头穿过。韩公子吃痛,一手揽著凤惜,如今只能赤手与这疯子相搏,只是他万万也不会信,爷会因那器具所伤,那如今迟迟不来,必是遭人困在一处,自己得留神,在爷赶来之前,得好生将怀里这小傻蛋给护全了。

“韩、韩哥哥——!”

只见,韩公子忽觉胸口如若万虫啃噬,疼痛难当,整个人不支单膝跪倒在地。喉头一腥,嘴角血丝滑落。“韩哥哥!”韩公子来不及聚气,调整气息,眼前便见一女子华靴,只听上头传来女子嘶哑的声音:“如何?韩翎?滋味儿可是不错?”

韩公子惨然一笑,道:“不愧是柳莣的女儿,凤暇,要不是你连路派来的刺客身上都带著这种毒臭味儿,在下还真是不会想到,那和郯如三王爷联手之人,竟是你……咳咳!”

凤惜怔怔地看著韩公子一口一口地将鲜血咳出,双眼含泪,惊道:“韩哥哥!韩哥哥!很痛对不对?!”韩公子低首,见凤惜著急的模样,那双眸子布满了泪水,不禁道:“你这个傻子,我百般欺负你,你还心疼我做什么?”

凤惜摇头,只紧紧扶著韩公子。韩公子心里一恸,也不知那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只是霍地后悔了——后悔,不对这蠢家伙好一些。至少,现在这蠢家伙还愿意为自己流泪……当初,自己可是真真要害了他的。

韩公子心里是这般想,嘴上却道:“你瞧,都是你害死我了,爷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凤惜抬头,哽咽道:“韩哥哥,我笨。我以后努力学医,我以后不吃糖糕了,我会努力练字……”韩公子闻言,竟是伸手揉了揉凤惜的眼角,道:“你是笨,像个小姑娘似的,给我把眼泪收回去。”

韩公子就是死,也不会和别人说——他这回真是舍不得蠢家伙流泪了。

霍地,腹部一疼。只瞧那女子又抬脚狠狠往韩公子受了伤的肩头一踢,恶声道:“这毒很快就会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到时就是大罗神仙也就不得你!你就好生和你那蛮汉子作伴去吧!”

韩公子抱著凤惜滚到了一边,疼得牙齿打颤,心道自己何曾如此狼狈,却都是让这怀里的小傻蛋害的。

得了。

就当著,这辈子真真欠了他。百般害他不成,最后,居然甘心给他赔命去了……

要是……真和那头笨牛一起到地下,做个鬼神仙,也是不错。

身后,便是断崖。

韩公子微微一笑,回头看著那女子。只见她发丝飞扬,只瞧那身影到真觉得是个绝代佳人。只是,服了那易容丹,如今那面纱下的相貌……

“凤暇,你宁哥哥该是不要你了。”

女子的脚步停下,眼眸里透著杀气。韩公子却不怕死继续道:“也对,要是我,也绝对不会娶一个丑姑娘为妻,更别说,还人不人,鬼不鬼。”

“闭嘴–!”女子厉声吼道,身子却又再次颤抖。但不巧,韩公子最厉害的,便是那张贱嘴。

“易容丹既能改变相貌,却也毁了原来的模样,你这段日子既然没有水如云亲手调制的丹药,自然——”

“闭嘴闭嘴闭嘴!”

断崖冷风吹袭,韩公子抱著凤惜,让那女子逼到了断崖边,心里却暗暗想——时候,也该差不多了。

韩公子只稍稍闭眸,便能听闻那阵阵车马声。抬眸,见那一边的靳羽一副胜券在握,又是冷眼旁观的模样,便暗笑,心想——看来这二人根本不是一路,这郯如国也真不会挑人,之前就是一个白颜玉,再来是个疯女人,现在这个俨然是个武功半吊子的家伙。

吸了口冷气,又道:“凤暇,先不说说你那心思如何歹毒,就你这模样,凤宁自然是选了爷,也不选你。爷可是天人之姿,不过你还是回去劝劝你宁哥哥,爷今生可是栽在这蠢小子手上了。”

只见,那女子猛地抬眸,阴冷的目光直直瞧来。

“那好,在那之前,你就下黄泉罢!”

女子直直奔来,正中韩公子下怀。不错,他此刻打的的确是玉石俱焚的念头,毕竟……那笨牛也不在了,自己留在世上也是徒劳,那毒迟早是要涌上心的,横竖都是要死了,那么也得给爷少些麻烦,否则三两头的就来人欺负爷的蠢小子,可再没人给爷挡了……

如此,竟是狠狠推开凤惜,然后身子一转,避过女子的剑锋,目光和女子相对,狡笑一声,出手用力拽过女子的袖子,正要和女子一同往断崖跃下。

此时,凤惜大喊:“韩哥哥——!!”

韩公子千算万算,还是没将小傻蛋给算进去,只见凤惜不知哪里的速度,整个人挡开了韩公子,死死抱住女子的腰身。“嘶喇——!”那袖子撕开,韩公子睁大了眸子。

眼睁睁,瞧著那娇小的少年,和眼眸大睁的女子,双双坠下。

“惜儿——!!!”那是何等嘶心的呼唤。

韩公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那天人般的男人,从眼前一跃而过。纯白的发丝悠扬,身後传来阵阵惊叫声。

韩公子愣在当处,反应过来时,胸口却猛地疼了起来,却猛地让一人拽进怀里。

“老头子–!!”

入眼的,是汉子硬朗的五官。韩公子顿了顿,就见汉子身后的水如云噙著笑,翩然走来。只听水如云道:“教主大人,玩够了就过来。”一会儿,便见一个玄色身影飘然落下,脸上是嗜血的微笑,手里还拽著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玄衣男子甩了甩手,一派天真,还喃喃道:“都跑了,不好玩。”

“韩小子,水某的乖徒儿呢?”

“老头子,爷呢?”

韩公子怔了怔,缓缓转头,茫然地看著断崖。

水如云脸色白了白。

“爷和……和蠢家伙……”

下一刻,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玄色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柔媚一笑,聚气往断崖深处——一跃而下。

上头,只听见水如云大吼——“你跳下去做啥啊——!”

涓涓水流声,血腥味儿漫延,凤惜卧倒在大石上,混杂的记忆交错。慢慢地睁开眸子,交缠著双手的是那如若枷锁的乌黑发丝。凤惜顿了顿,顺著目光,清楚地瞧见了那卧在身边的女子。

再没有那绝世的风采,独剩下静默的哀戚。凤惜瞧著那露出的真容,还有那双至始至终都不曾阖上的双眼。凤氏子女独有的单凤眼,那是凤惜没有的。依稀记得,那零散的记忆中,那个骄纵美丽的小姑娘,那个从来对自己总是冷嘲热讽的刁钻女孩,那个曾让那绝美的男人抱在怀里,轻声哄宠的二小姐。

凤惜不晓得,他曾经如此艳羡过她。

她曾经拥有他没有的一切。那时候,她和少爷,还有爹爹……是天上的云彩。那时候的他,却比泥泞还不如。

凤惜知道的。

眼前这个冰冷的女子,是当初分宅那老是欺负他的小姐。那缠绕在女子手腕上的白色玉镯,上头的彩凤双翼展翅。那失去的记忆鲜明起来,他记得那是爹爹……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时候自己躲在一边,爹爹淡笑著给小姐戴上,还有另一支,给了少爷。

爹爹说过,那是由凤家子嗣,一代传一代。凤惜还记得,他的手腕上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那天自己好生哀伤……心里终究是有些痛的。

其实,爹爹很疼少爷和小姐的。

从小,就很疼。

凤惜全都看在眼里,全都记在心里。

後来的,凤惜就不记得了。只是隐约想起一些,少爷和小姐後来都再没瞧见了。师父说过――他才是爹爹唯一的儿子。

那泡在水中的容颜,已经有些浮肿。然而,更加可怕的是,那扭曲的容貌,不再是那娇美的样儿。凤惜知道的毕竟太少,他静默地瞅著那已逝去的身躯,良久,道:“掉下来的时候,我垫在你身上,才没事的。”

没有人回应。

凤惜晃了晃脑袋,也不觉得眼前这女子可怕,缓缓道:“你还记得麽?以前你很讨厌我,每次爹爹来分宅的时候,我偷懒不干活,在後面悄悄瞧著你们,你总逮到我……我最怕你了,那时候爹爹很讨厌我……”

凤惜吸了吸鼻子,道:“我记得,我给你当过马,你在爹爹面前笑我苯。”微笑,那时候,那骄纵的女孩拉扯著自己,肆意取笑。然而,男孩的目光却是偷偷瞧著那绝美的男人。

“爹爹…现在对我很好、很好。”

凤惜揉了揉眼,道:“但是,爹爹从以前,就对你很好、很好。”

“师父也说过我很苯,可是我知道,你也喜欢爹爹的,你最……讨厌别人碰你的镯子了。”

“其实,你很喜欢爹爹的……”

凤惜是蠢,然而,他大事不清楚,自个儿的事儿弄得乱七八糟。

有时候,却是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事儿,女子不知道,她现在只是个没有生息的躯壳,少年的话,她是如何再也听不到了。

最後,水流徐徐而下。

那身躯渐渐浸没,顺著清澈的流潮,轻抚向前。凤惜沉默地瞧著,女子的双眼,仿佛在最後一刻,缓缓阖上。

×××

凤惜虽是大难不死,却也是受了些轻伤。只是,这一摔,倒也把凤惜摔得脑子清醒了些。仰头而往,只见那淡淡亮光,这处谷地地势险峻,凤惜单是越河上岸已然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其间更是差点儿晃神,随水流而下。

上天对凤惜也是不薄,凤惜走没多久,便见一处洞穴。凤惜徘徊良久,全身湿透,此番是冷得全身直颤,也顾不得自个儿怕黑,小心翼翼地往洞里头钻去。

凤惜扶著一边,也不敢直直往里头去,只稍离了水汽,便也缓下席地而坐。环顾四周,凤惜眨了眨眸子,脑子里头浮现的却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林林总总的事儿。只是,此刻饿著肚子,最清晰的倒还是那爽口的糖糕。

小夕哥哥做的、珞哥哥买的、爹爹让厨子做的……

“砰砰―――!”

做的……

“嘶嘶嘶嘶――砰!”

做、做的……

凤惜连忙站了起来,吓白了一张小脸。感觉,异样的声音逐渐靠近,越来越清晰。“什、什麽东西!”凤惜大声喝著,但是很显然中气不足,後劲儿无力。那深处的东西似乎顿了顿,霍地,发出阵阵巨响,急促地、快速地。

转瞬间,什麽东西晃到眼前,凤惜直接对上那血红茔亮之物,一怔,却在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东西猛地扑了过来,凤惜惊恐地直直後退,颤声哭道:“不要过来!!”那东西仿佛是楞了楞,刹时打住,凤惜紧闭著眸子,缩在一角,颤栗不止。

感觉袖子让什麽东西扯了扯。凤惜压根儿没敢抬头看一眼。

僵持良久,那东西突地一翻,也不顾凤惜是何等恐惧,向前倾去。凤惜整个人被圈了起来,然而,不等凤惜大叫,凤惜便觉得有什麽东西往自个儿脸上乱摸,凤惜闻到一股儿血腥味,仰首定定瞧了眼那双眸子。

“你是……珞哥哥!”

抱住自己的双手怔了怔,眼前之人似是极其雀跃,一双艳红的眸子弯得像月牙儿,搂住凤惜的手又紧了紧。额头往凤惜脸上靠了靠,热切地瞧著凤惜,眸子柔光四溢,像是恨不得把凤惜一口吞进去。

“珞哥哥…?”

那人眨了眨眼,羞涩一转,抱著凤惜直直往洞穴深处去。

那吟珞动作极是快速,轻功绝佳,完全没有早前筋脉俱损之像,双手有力地将凤惜拦在身上。凤惜瞧见珞,那是又惊又喜,见他如今无事,感觉那双手传来阵阵暖流,伸手环住那细嫩的玉颈,哑声道:“珞哥哥,你真的没死……是热的,你没死……”

吟珞顿时停了下来,偏头看著怀里的少年,瞧见凤惜眼角的泪光,蹙眉。拉起袖子,又胡乱地往凤惜脸上抹去,动作粗鲁笨拙,这人如今哪里还是那一言号令群雄的坛玄教教主,只是个为了喜爱之人穷担忧的疯子。

凤惜仰头,定定道:“珞哥哥,我们以後都不分开了。”男子那双艳红的眸子微微闪烁,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仍旧懵懂不知。

凤惜却缓缓站了起来,瞅了瞅四周,霍地急急道:“珞哥哥,你怎么也跟著跳下来了?有没有伤著了?”凤惜忙著探看。

吟珞瞧著少年。眨眼。

猛地,倾上前搂住凤惜。

很是……很是欢喜。吟珞埋首在凤惜颈窝里,不知怎的,心里涌出阵阵酸意,还有淡淡的甜味儿……甜得,想把眼前这个少年,吞进肚子里去。

这样子,就不用怕,别人和他抢了。

“珞哥哥,你带我来这里面,是要做什麽?”凤惜疑惑抬眸,没想到这一洞穴居然会如此之深。吟珞似是猛地惊醒,然後跺了跺脚,似是懊恼非常。凤惜觉得怪异,便拉著男子,又往里头探去。

这会儿,倒是吟珞极不愿,眉头皱得死紧,奈何凤惜只隐约瞧见他的轮廓,断是见不著他这样儿。

走了没多久,凤惜便隐隐听见流水声,心中不由得欢喜,对著吟珞道:“方才外头的流水流到一处就瞧不到头了,可能走下去,我们可以找到路出去的。”一想到能有生机,凤惜的脚步微微加快了些,只是凤惜小腿受了些伤,又不让吟珞抱著自己,让那疯美人跟在後头,瞪大了眸子。

霍地,吟珞抢在了凤惜前头,挡住了去路,死活都不让凤惜过去。

“怎么了…?”

吟珞忿忿地别过首。

“怎么了?前方是不是有什麽……?”

吟珞不语,似是在赌气。

“珞哥哥……?”

二人对峙良久,凤惜微微吐了口气,道:“珞哥哥,我只是去瞧瞧,不会有事的。”上前,拉了拉男子的衣袖。

水如云吃凤惜这套、凤韹吃凤惜这套、就连韩公子也吃这套,吟珞怎么又不吃的道理……?

只见,男子看了凤惜一眼,挪了挪身子,凤惜淡笑,缓缓走上前去。只是,走没几步,好似踢到了什麽东西,凤惜大惊,差点儿叫出声来。

然而,凤惜徐徐俯身,伸手碰了碰,是人。

倾上前,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薰香,这、这、这是……

凤惜忙伸手环抱那人,将他扶了起来,可那人似是失去了意识,气息异常薄弱,凤惜惊得唤道:“爹爹!爹爹!!”吟珞由後头走上来,看著凤惜惊恐地抱著那昏迷的男人,嘴角垂下。一幅我就知道的悲愤模样儿,静默站地在凤惜身边。

凤惜仰首,慌忙道:“珞哥哥,爹爹发烧了!之前那个坏人说,爹爹中毒了,爹爹病了!”男子侧头瞧著少年著急的模样,心中一阵翻腾,见凤惜沉痛地搂住那半俯卧在地上的男人。

虽然很不是滋味儿,却还是站了起来,转了个身,这哪里还有人影儿?

×××

凤惜著急地四处张望,紧紧搂著男人冰凉的身躯,哑声唤著:“爹爹……”然而,没有那如同天籁般的回应。凤惜呆怔一会儿,低声道:“爹爹……惜儿不会让爹爹有事的。”

凤惜不由得想起,刚才将自己引入这洞穴深处的便是那没了源头的流水。少年坚定地仰首,俄而,又道:“爹爹……别怕,爹爹不会有事的……”奋力扶起了男人的身躯,只是,凤惜现在从崖上落下,脚筋也受了伤,如今又扶著凤韹,只怕更是吃力。

只是,凤惜又何曾怕这点苦?再苦的、再难的、再痛的……他都尝了遍。

然而,那颤抖的双手,毫不掩饰少年极力隐藏的不安。

少年扶著男人,摇摇晃晃地拖行著。然而,少年仿佛是要减轻男人的痛苦般,哪怕是再吃力,也要不断说著话。

——“爹爹……那坏、坏人说爹爹中毒了……是惜儿害、害的……”

“……爹爹……师父会给爹爹解毒的……会没事的……”

“爹爹……记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惜、惜儿也背过爹爹……惜儿都、都想起来了……爹爹……”

“爹爹,会不会……爹爹醒来了,就不认得惜儿了……?”

少年艰难地走著每一步,双手紧紧扶著男人,让他靠在自个儿略为娇小的身驱上。只是,说到这儿,凤惜霍地沉默,只步步专心走著。

良久,凤惜才缓缓道:“爹爹……惜儿不是娘亲。”

我……是凤惜。

我是爹爹的孩儿。

爹爹……我是惜儿、我是惜儿……

凤惜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双脚已经疼得麻木,却仍旧一步步走向深处,搂著男人的双手却从未松开过。

倏地,凤惜缓住了步伐,闭目。

而後,满是惊喜地睁开双眼,喃喃道:“爹爹……前面有水的声音,有水的声音……”凤惜登时来了精力,扶著凤韹,步步向前,果真瞧见一丝光亮。凤惜欣喜笑著,加快了步伐,那光束越发强烈。

凤惜满怀著希望,一身狼狈地走出,仰头——呆怔。

阵阵鸟鸣声,刺耳扰人。

只是,一抬头,由低处至崖上仿佛高达千丈。

凤惜倒抽一口凉气,双眸干涩。只是,转过头的时候,瞧见那泉泉流水,将这令人绝望的事实抛在脑後,连忙将男人轻柔地放在泉水边。凤惜转头,这才看清的男人的容颜。

那倾世无双的面容微微消瘦,那干裂的薄唇让凤韹越显苍白。凤惜难掩心痛,忙将里衣扯下,走向冰冷的泉水,弄湿扭干,又放在手中捂热了些,才快步走向凤韹,一遍遍擦拭那绝美的容颜,只盼他能好受些。

凤惜来回忙了几遍,最后,只靠坐在男人身边,细瘦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男人的掌心,而后,缓缓收紧。“爹爹……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在林子里的时候,我、我……”欲言又止,到後来,化为一声哽咽。

“那时候,也是如此。我、我、我像这样,偷偷地握、握著爹爹的手……爹爹知道么…?知道么……?”

凤惜眼中擒著泪,却缓缓露出笑靥,只道:“爹爹……惜儿相信爹爹……爹爹说过来接惜儿,爹爹真的来了……”

“爹爹……好多人追著曹大叔,还有好多血……小姐要杀、杀韩叔叔,我们跌了下来……那时候,我——”

凤惜沉默。

下一刻,那不似父亲的厚唇微微开启,“小姐……死了。

“惜儿记得爹爹以前很疼小姐的……爹爹不记得了么?就在、在惜儿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么小的时候……”凤惜的手不断比划著,仿若身边的男人是清醒著。

“那时候,还有少爷、少爷……爹爹有夸过少爷聪明的,少爷会念诗、小姐会跳舞,爹爹还送过少爷小姐一对很好看的玉镯子,就是那一对,晚上会发光的玉镯子……”

“後来,少爷的玉镯子不见了——”凤惜似是想到什么,小声道:“可是,真的不是我拿的……”

这些记忆,都是凤惜深埋在心中的回忆。

只是,回忆中,却少了当初那躲在一角,静静瞧著这一切的影子。

不是忘记了,而是,都不重要了。

爹爹,现在,是真的对他好。

是真的……是真的喜爱他。

凤惜眼角落下的泪,尽收在那迷蒙的凤眸中。

“我的……傻惜儿……”

凤惜微微一怔。

正要抬头之际,猛地一阵天旋地转,翻天覆地,凤惜整个人几乎是被甩得晕头转向,挣扎地仰首,果真对上那满是妒意的艳红眸子。

“珞哥哥……?”凤惜不知是喜还是——低首,便对上靠在大石上的凤韹,同是在瞧见男子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只是在下一刻,那原来满是柔情的双眸只余下一层难以磨去的冰霜,直直地射向男子。

二人四目相对。

吟珞就是再疯癫,也难掩那摄人的绝世芳华;凤韹就是再狼狈,也难掩那与生俱来的倾世神采。

二人可是谁也容不得谁。

“爹爹……”

吟珞抱著凤惜的双手猛地收紧,越发戒备地看著男人,甚至发出怪异低吼声——仿若,一只护犊的猛兽。当然,吟珞就是神智不清,也会记得眼前这个少年是他心心相待之人,就像对凤韹,哪怕再是疯癫,也会死死记著,这个大仇人!

“珞哥哥,你……”凤惜一出声,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奇妙地缓和下来。吟珞更是露齿一笑,纯真动人,将手中的果子递到少年手里。凤惜双手接过,看了眼一脸铁青的凤韹,只缓缓道:“珞哥哥,我们先给爹爹服下好不好?”

吟珞眉一横,哼了一声。

凤惜微微一笑,挣脱吟珞的双手,急忙走向凤韹。玄衣男子木然地看著少年离去的背影,抬起空荡荡的双手,嘴一扁,好不委屈地别过头。当然,在那之前,又恶狠狠地瞪了凤韹一眼。

只是,凤韹如今无暇顾及吟珞,抬眸,贪婪地看著越走越近的少年。二人相望,凤惜轻声道:“爹爹。”

凤韹却是惨然回道:“惜儿……吟珞如今还活著,惜儿……大可……”凤韹别过眼,虽说他和凤惜已经解开心结,然而但瞧吟珞和凤惜二人彷佛亲密无间的模样,凤韹只觉得好似一根刺扎在心坑上。

他痛得揪心,却又拔不得。

“爹爹……”凤惜摊开双手,将手中的果子放到男人嘴边,只道:“别说了,吃一些东西,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凤韹深深地瞧著眼前这消瘦得让人心疼的少年,那脸上的坚毅,还有那细小的血痕,眼里似是含著泪光,却又晶莹得让人不舍得抹去……

惜儿……

凤韹心口的刺似乎扎得越深。他的惜儿……

他想过补偿、想过宠溺、想过……为这个孩子铸造一个华美的金笼,然后,静静地囚禁起来,只让他一个人瞧得、摸得、碰得……

要是,让少年成长的代价是让这孩子再不断受苦的话,那么……他情愿,过分地疼宠他的孩儿——让他唯一的孩儿学会倾诉、任性,甚至是更加地软弱。让这孩儿没了他,便活不下去。

就像自己,没了他的孩儿,他——

“惜儿……”那挺直的身板,让他心疼、悔恨。

如此强烈的情感,让凤韹几乎没顶。那一刻,他妒恨眼前这已然疯癫失常的玄衣男子——他怨恨他的年轻、他的狂放、以及惜儿和他的牵绊。明明和这孩子最亲近之人,合该是自己——!

惜儿身上流著的血,无一不是自己的!

“爹爹。”凤惜见凤韹阴冷的目光直直锁著吟珞,心中猛地一跳,脱口便道:“爹爹,是珞哥哥带我到洞里,我才找到爹爹的。珞哥哥也答应就爹爹的,珞哥哥,是不?”凤惜急急回头,对著吟珞瞧。

吟珞美眸一转,颇是得意地扬起头,那模样儿像是战胜的公鸡般,毫不谦逊,脸上甚是得意。倒是另一个人,脸色越发难看,直逼锅底,醋意甚重。要不是凤韹此时功力不余五成,铁定又要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凤韹接过了凤惜手中的果子,放在手中一瞧,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发现的惊异,抬眸,颇具深意地瞧了那巴在少年身上的男子一眼,俄而,冷声道:“这玩意儿,你哪儿弄来的。”

吟珞疑惑地抬首,凤韹的目光森冷,将那果子含入嘴里,动作极是优雅,丝毫不见那落魄之像。凤韹却又留了两颗,对著凤惜道:“惜儿,余下的你留著,你……旧疾复发之时,才能服下,对你的身子大好。”凤惜愣愣地接过,却见凤韹伸手,轻抚自己的脸盘,眼里的悲痛,让人动容。

“惜儿……爹爹会如此,断不是因为惜儿。然而,惜儿要真是为爹爹好,便要好好珍爱自己。”凤惜微微一顿,凤韹白岑的发丝轻扬,正要将凤惜拦如怀中,一双手登时缠著凤惜的腰身,半晌,凤韹对著那玄衣男子缓缓道:“你一人站著便可,惜儿脚伤,可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那玄衣男子一听,眨了眨眸子。愣愣地,放开手来。

凤惜正要挨著凤韹身边坐下,那吟珞又是伸手,凤惜回头一瞧,果真是如同怨妇般,泪眼汪汪,转头,又是凶神恶煞地对著凤韹,变脸之速让人傻眼。凤韹冷冷一笑,道:“吟珞,本君三番两次饶你一命,你如今即便是武功盖世,本君照能不用三分之力,取你性命——!”

玄衣男子闻言,红色的眸子闪烁,露出……嗜血的笑靥。

“别——!!”

凤惜连忙挡在二人之间,厉声道:“珞哥哥,你别和爹爹打。”吟珞见凤惜护在凤韹身前,妒意更甚,又走前一步,凤惜一惊,脸色发白,含著七分惧意、三分怒气道:“你再过来,我就不再理你了!”

男子浑身一颤。

而后,仿佛是赌气般地转身,一跃,便不见踪影。

凤惜全身发颤,正要追上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玄色身影,只得低首,心中也是难受。

此时,一双手由后轻轻揽过自己。凤韹埋首在凤惜的颈窝,却是苦笑道:“惜儿是怕……爹伤了他么?”凤惜又是一阵抖擞,那如若天籁般的细语声。

残花流水,四处弥漫著清冷的气息。

“爹爹明白……爹爹明白……”

凤韹缓缓收气,逆流的气息让他不适地睁开双眸,瞅见的便是那娇小的身影,苦恼地埋头生火,巴掌大的小脸满是脏污。少年忙了半晌,才磨出那点点星火,便欢喜得不能自己,好似要大声欢呼一样。

这是……他的孩儿、他的惜儿……就是一点小事,也能让这孩子欢喜成这副模样,如此轻易——便满足的孩子。

为何……他从前都不知道、都瞧不见呢……?

那个惹人怜爱的孩子,为何他曾经这般厌恶这孩子……当初,他究竟是如何下得了手?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地……将这孩子拒于千里之外?怕是,著魔了罢。只见,少年又往那火苗上加了些乾柴,孩子气地用袖子扇了扇,嘴里不知在喃些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眨眼……

凤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儿的时候——有多久的事儿了,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差点儿就记不住了。

那时候,对了……那早产的孩儿,不过是两个掌心的大小,全身红彤彤的,难看得像只小猴儿。其实,很久以前的他挺喜欢小孩儿的,柔软得让人忍不住疼爱。然而……他还记得,从那老奴手中接过孩子的时候,只有唯一的情感——恨、无尽的恨。

柳莣,久得都快让他记不住模样的女人,那与他纠缠了将近十几年的女人。说来,也是他将她的父亲囚禁起来,不能怪他如此……毕竟,当年的事,她的父亲没少掺和。

他天生薄情。

在分宅,他瞧见那孩子的时候,瘦巴巴的,一身脏乱……更像只难看的小猴了。他原便没想过善待这个孩儿,却也真真没想要折磨这孩子。只是,那无知的孩儿,却自个儿贴了上来。

“咳咳!”凤惜被烟呛得直直咳嗽,凤韹心中一跳,却见那少年抹了抹脸,仿佛没事一样。担忧的神情硬生生收了回去,在那少年回头瞧著自己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闭上眼,半会儿,便听见少年舒了口气。

他的惜儿……让他如何不——深陷其中。

他记得,那时候在分宅的小丑儿,一双眼眸满是恋慕地瞧著自己,小声地唤著:『爹爹……』

每月,他都会到分宅一趟。那时候的凤宁和凤瑕皆是单纯的孩儿,凤宁的轮廓与柳莣相像,倒是凤瑕的性子和样貌,都似极了他们的生父。他原想,好好疼爱这两个孩子……

然而,那被打得满身是伤,躲在一角的孩儿,才……才是他的……

其实,他都知道的。

他的宽容,却只给了他的一对侄儿。对那孩儿,余下的,却是怨恨和无情。没有尊严地苟活,像个奴儿般地的乞食,受人白眼、唾骂……那是他的孩儿。甚至,到后来——他伤了他。

只是,他却将所有的过错,全部归咎在那孩儿身上。仿佛,那孩儿理当受这种苦。最后,却演变成—— 一种报复。当那丑陋的身子又添上新伤的时候,他……甚至,曾经觉得快活。

那孩儿赤著双脚,追著马车,一步也没敢缓下。那时候,他笑得欢畅,似是十年来的恨寻得了宣泄的地方。

原来——他是想让那孩儿,死在那个地方。

他不如天算。

从头至尾,回首这一切……只剩下那呆坐在湖边的影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子,枯枝般的四肢,小脸上没有一丝完好的肌肤,落寞地瞧著湖中的倒影,惊恐的眸子里,只有深深的孤寂和卑微。

当他惊醒的时候,那孩儿已经被推到谷底,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那孩儿不论是清醒抑或是呆傻的时候,都会叫著:『爹爹……凤惜……』仿佛是在告诉他人,自个儿有了名,就叫——凤惜、凤惜……

这本该是理该给予那孩儿的,却成了一个无意的施舍。就像是恩赐一样。那孩儿说自个儿名字的时候,眼里的神采,如此动人。却不知,这些皆是最大的讽刺。

凤惜将袖子卷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踩入水里,一双眸子眨啊眨地看著水中悠游的鱼儿,喃喃道:“好大的鱼啊……”呼了口气,猛地一扑,摊开手心,却什么也没有。凤惜眼巴巴地看著鱼儿从自己眼前悠然游过,瞪大了双眼。

凤韹瞧在眼里,宠溺之情洋溢于面上。

上天……何其残忍,却又何其宽容。

当他以为,会一辈子错过那孩儿的时候,上天却将那孩儿又还给了他。

“惜儿。”

凤惜吓得急急回头,果真见那绝美的男人瞧著自己,嘴角微微扬著,更是让人觉得亲近。凤惜如今却是羞红了脸,颇为难为情地低首。“爹爹,我、我在、在抓鱼、鱼、鱼……”

怎料,凤韹却低首淡笑,肩颤动著,凤惜更是脸红。凤韹强压制气流的逆转,脸上难掩柔情,徐徐道:“让爹来罢……”

凤韹这才要站起,霍地,水中溅起了异样的浪花。凤惜吓得呀呀大叫,凤韹立时跃上前,将那少年拥入怀中,冷声吼道:“何人!”

迷蒙中,却见那身影于水中跃出,优美地翻转数圈,轻功极俊,妖媚的眼角瞥向少年,瞧见凤韹的时候得意地挺直腰身,手中却抓著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跃至那父子跟前,对著凤韹哼了哼,颇是高傲地甩了甩湿漉漉的秀发。

凤惜呆呆瞧著,不由得惊叹道:“珞哥哥……你好厉害……”

男子闻言,脸上腾地染上红晕,娇羞地抛了一个媚眼,却活生生把另一人气得脸色发白。

凤惜怎么也料不到,眼前这两人一凑在一起,竟是将自己完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只见那两人一个干脆闭目养神,另一个目光炙热,一双艳红的眸子眨啊眨,时不时就要提爪挥去,每每都要凤惜低声唤道——“珞哥哥……”

那人才会像是让人逮著的小猫儿,稍微安分了些,待凤惜又在为他们三人今晚的膳食忙碌的时候,方又虎视眈眈的地瞅著那脸色铁青的男人。

凤惜日前随水如云走遍了大江南北,虽说一般这些杂事都是一路陪行的尉迟夕代为料理,然而,凤惜到底还是瞧多了,即便笨拙了些,却还是懂得些窍门的。只是,这泉水里的鱼,鳞片难去,凤惜用稍微锋利的石子刮了好一会儿,弄得十指生疼,也未去除干凈。

一边,凤韹倒是真给另一个人弄得烦了,原是恨不得将其诛灭以免夜长梦多,可凤惜方才的厉色,他此刻却深深记著。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欣慰,只道这孩儿终于有了些许脾气,却因这孩子难得的愤怒实际上不是为了自己,一时间倒真是苦涩难耐。

此时,要是他真伤了那疯子,惜儿……怕是会怨恨自己的罢……

凤韹眼眸微垂,瞅见那娇小的少年,忙碌的模样儿,眼尖地瞧见那十指通红,不由得苦笑。他的惜儿……

虽说凤韹此刻发丝微微紊乱,白色锦衣蟒袍亦是脏污,可却不见丝毫落魄,那一抹笑亦是让这绝美的男人显得温和柔美。当年,庆王便是因这一抹笑,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如今,凤韹年岁渐长,面色却依旧不减风华,不见苍老,这便又是凤氏一族绝代芳华之故。

“惜儿。”

只见,少年的小耳动了动,而后便是一个激灵,急急回头,战战兢兢唤道:“爹、爹爹?” 凤韹因少年这稚气的举动,心中渐渐涌起一丝甜意。而后,便上前接过了凤惜手中的活儿,瞧见那可怜的鱼儿,沉默半晌,带著七分无奈,三分笑意道:“给爹爹忙罢。”

少年一听,耳根微微一红,只得诺诺道:“我、我再去填些柴火。”凤惜方转头,一拐一拐地走没几步,又听见那声叫唤:“惜儿。”

只见,凤韹解开了那身蟒袍,凤惜愣愣瞧著,倒是一边的玄衣男子腾地跳了起来,整个人缠到凤惜身上,搂得密不透风,眼中满是敌意地瞅著凤韹,咬牙切齿的模样儿。凤韹冷眼瞪了会儿,身上余下内袍,却见他将那洁白的袖子撕落一角,瞪著吟珞,便道:“惜儿的脚踝伤了,你去将方才的果子磨成粉,拿这绸子去粘些水。”

冷声哼了哼,“切忌捂热了,将粉抹在惜儿伤处,拿这绸子包扎好。”吟珞目光狐疑地瞧著凤韹,只见凤韹冷声一笑,“要是惜儿明日消不了肿,或是你待会儿哪里弄疼了惜儿,我便要你千倍偿还。”

这一黑一白地乾瞪了还一会儿,只把凤惜瞧的心中暗急,正要开口,就见吟珞极是不情愿地跺了跺脚,一把夺过凤韹手中的绸子。凤韹却是一言不发,别过头去,怕是正在暗恼——不知是为了自己将儿子亲自往情敌手上送,还是为了那几只鱼的惨状……

×××

连著几日,凤韹不食一物,但凡料理了一切,便径自到另一处闭气打坐,每每凤惜悄悄上前,凤韹睁眼便道:“惜儿,爹爹无事。”说罢,又闭上了眸子。凤惜呆呆坐在一边,另一头的吟珞倒是让人冷落了,颇哀怨地坐到凤惜身边,沉默地拉著凤惜的衣袖。

一入夜里,凤惜用杂草盖地,留了一处给凤韹,睡前总要走到凤韹那儿轻唤一声,见那脸色苍白的男人睁开双眼,久久瞧著自己,而后,又是一声叹息,道:“惜儿先睡罢。”凤惜无奈,却又不敢忤逆爹爹的话,只好一步一步走著,频频回头,让吟珞睡到了嘴里头,好声地哄了几句,这吟珞才欢欢喜喜地阖上眼去。

凤惜却几宿难眠,悄悄睁眼瞅著月下的另一人……爹爹,怕是有事瞒著自己吧……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然而,少年却不知晓,夜里寒凉之际,总有个身影,将身上的外袍轻轻覆盖于少年身上。只是,那双凤眸对上同样阴冷的红色眸子,森冷一笑,轻声道:“你也不必这般瞧著我,此番境地,无论是你我二人,惜儿放不开。”那红色眸子微微闪烁,而后……逐渐黯淡。

沉默良久,凤韹却霍地道:“刹神诀不比一般,你到了第四层已足矣,再练下去你纵是无人能敌,可却神智失常,再也认不得惜儿,终是一条末路。”

红色眸子一睁,伸手,搂著少年的腰身,徐徐收紧。

“我自知此生亏欠惜儿良多,纵是再容不得你,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伤你。” 凤韹眼神一厉,道:“这已然是我最大的宽容。”

无论是谁,都无法忍受和他人分享自己的瑰宝。

只是……

与其让那孩子流泪,不如在自己的心上划开一道口子,久了……就会麻了,不去想不去恼,只要那孩子欢欣,又有何妨……

×××

那壮硕的汉子站在崖上,与一边的白衣卫士相同,腰上和手上缠绕著坚不可摧的锁链。“这峡谷极深,众兄弟们千万留意,每隔两个时辰便上来!”曹帅大手一挥,正要攀巖,不知何时那韩公子由后头追上,大声骂道:“你这蠢牛!你身上的伤还未全好,这是要活生生把我气死么!”

奈何,汉子却听不进韩公子的骂语,直把韩公子气得直直跺脚,著急不已,哪里还有平日那戏谑的嘴脸。倒是由后走上的水如云冷眼瞧了眼韩公子,道:“你家那口子自是有这等能耐,你这般毛躁,可是要你家那口子心绪紊乱,误了正事。”

韩公子一顿,咬牙,又跑到悬崖处,看著缓缓向下的曹帅,急急一吼:“晖!万分小心,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你的下属全毒遍了拿去做药引!”

下方,传来曹帅中气十足的怒吼:“老头子你要是敢的话,我就——宰·了·你——!!”

水如云微微挑眉,可脸上依旧是不见平时那温润的笑靥。算了算时日,不由得暗暗道:“众人皆道这世上冷情多,原来这痴儿全聚到这儿了……”水如云缓缓叹息,“只是,凤韹你如今断了药,再这般下去,怕是——”

“只盼,还赶得上。”

那泉水微凉,却是极其透澈,凤惜已然许久未沐浴,低头瞧著水面,只见那水中的倒影,俨然是一个娇小少年的模样儿,只是,那头干草似的发丝凌乱无章,脸上亦是有些许脏污。凤惜虽是不在意这些,可终究觉得不适,转头,见吟珞虽是终日上天钻地,可瞧去仍是一身齐整,哪有自己这般乱糟糟的模样。就连整日待在穴里的凤韹亦会在夜里于那泉水浸泡半晌——这事儿凤惜自然不知。

凤惜霍地觉得,自己真是落入了仙人群里,倒是成了最最狼狈的那一个了。心中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抬头对吟珞道:“珞哥哥去那一边,我到另一边洗一洗,好不?”吟珞蹙眉,凤惜面薄,只道:“再不洗身子,会被虫子咬的。”俄而,又补道:“我去洗,珞哥哥千万别瞧过来!”

将吟珞推离了十步之遥,又硬是让他转过身去,那妖媚的男子极是委屈地扁嘴。良久,便听见那衣裳滑落之声,男子的耳根动了动,正要回头,又猛然记起少年方才的厉言——珞哥哥要是转过来,今晚就睡、睡、睡树上去!

凤惜身上只余下亵裤,缓缓走入那微寒的泉水,欢喜地往脸上泼了凉水,不想,这才走了几步,那受伤的脚跟一滑,整个人经滑入水中。“啊——!!”好大一声声响,吟珞立时回过头,就连成日于洞中闭目养神的凤韹同是闻声赶出。只见,那跌坐在水中央,一个全身湿透的少年让水呛得鼻子通红,细瘦的身板子却是光滑洁白,眼眸蒙蒙,原是平凡清秀的样貌,此番看来,竟是另有一番美态。

“咳咳……”凤惜使劲儿地咳,不晓得自个儿这模样倒是入了那两双眼里。正要立起,只觉得一股力道袭来,那铺天盖地的袍子,便将自己牢实地遮盖起来。这不……凤惜呆呆仰首,入眼的便是那巧夺天工的五官,实在是极大的冲击。然而,凤韹将自家儿子打横抱在怀中,目光凶狠地瞅著面前的另一个人。

情敌相见,果真分外眼红。

凤韹就是肚量再大,也容不得凤惜在自个儿眼皮底下让人轻薄了去。再者,凤韹这人的肚量……委实小得很。这二人原先皆是相安无事,到让凤惜忘了这二人可是死对头,谁也容不得谁。

只是,当凤惜暗惧这二人又会兵刃相向之时,吟珞冷声一哼,走了十步之远。凤韹待那吟珞走远,便将凤惜小心翼翼地置下,一眼也没瞧,直直走入洞中。

那洞外连著水岸,举头而望,看不清上方,仅仅是白茫茫的一片。

凤惜竟是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是惬意。

×××

凤惜等人在崖底困了半月有余,然前几日凤韹尚出声言语,如今却一言不发,独自居于洞内,就是凤惜在外担忧地叫唤,亦只是回应一声。凤惜著急万分,抬头瞧见吟珞,那一双红眸瞧著自己,似是要把自己看穿一样地盯著。凤惜心中顿时涌出一丝苦处。

玄衣男子上前,俯身,搂住少年的颈脖,似是撒娇又似生闷气。凤惜咬了咬牙,只缓缓道:“珞哥哥,你很重要的,但是,惜儿……亦不能没有爹爹……”玄衣男子似是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摩挲少年的颊,天真无忧。

然,夜里,寒风卷袭,凤惜睁开眸子,身边一人也无。抬眸,见吟珞一人站在前头,凤韹难得立于身侧,神色凝重。凤惜疑惑地瞅著,见那二人瞅著泉水,便也细细瞧著……

诶——!

这水,似乎越来越高了。今早的时候,明明才……

凤惜揉了揉眼,却听凤韹轻声道:“不能再拖了。”吟珞红眸微微闪烁,毫无疯癫之像,凤韹又道:“明日,你便带著惜儿,攀巖而上。”

吟珞沉吟,良久,道:“奈何,这巖壁有多高,就是你也瞧不出,我的内力即便能支撑两日,要是……”

凤韹神色一寒,“那你就是身死,亦要保得惜儿周全。”吟珞不由得叹息一声,“我自当如此,你可别忘了,于惜儿的情,我吟珞从不输你分毫。”

两人又是沉默不语。

“要是我真逃不过此劫,你携惜儿,前去南方。我应承惜儿,春日一到,便带他去瞧瞧桃花……”

“若是惜儿问起,你就当我欺他、负他,且不得告知他丝毫真相,那孩子……”

“至于城内的事,我已经交托了水如云。若我出事,自当有人接管这一切。你那坛玄教众也可功成身退,陛下必不会为难他们分毫。”

“你……切要万分珍爱惜儿。”

凤惜眸子睁了睁。

“爹爹……你们再说什么?……”

凤惜挣扎著站了起来,震惊地张大双眼,颤声问道:“你们说什么?” 凤韹微微一愣,转眼恶狠狠地瞪著吟珞,低声道:“我不是让你点了惜儿的睡穴么!”

吟珞瞅著眼前这露出一丝不安的男人,嘲讽一笑,月光下更是妖媚,“凤韹,自私的人是你。你让我带走惜儿,偏生又不让我将真相告知惜儿,无非是要惜儿念著你一辈子,我就是说你负了他,可惜儿又怎会轻易相信?”

吟珞目光一冷,转而,望著凤惜,沉痛道:“与其让惜儿余生皆因思念你而郁郁寡欢,不如趁此断了这一份想法,我偏不信我吟珞比不上你。”

凤惜却急急走了过来,竟是没了对凤韹以往的又敬又惧,上前去扯著男人的衣袖,道:“爹爹……你们说什么?惜儿不明白、不明白啊!” 那一声声的爹爹,著实让凤韹那冷漠的面容裂开一道痕,取而代之的是——不舍。只得单膝跪下,与少年平视,看著凤惜因不安而积蓄的泪,心中溢满了自责。

然而……纵是再不舍——

自古,凤氏族人皆不能得其所爱,一生寡欢,否则便是让权势蒙蔽心神,如若行尸走肉。他——已然何其幸运。

凤惜见凤韹不语,死死拽著凤韹的手肘,“爹爹!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要像以前那样丢掉我了?爹爹!”凤惜泪声俱下,“爹爹!爹爹不可以骗我的!爹爹说过不会丢掉我的了!爹爹——”

凤韹让眼前这泪流满面的少年逼得无法言语,正要开口,却是哽在心头,眼中似是什么东西在打转——他记得……不知多久以前,曾经……父亲说过,凤氏族人,皆是由水做成的。如今,他才明白——凤氏族人,一生皆在孤苦中渡过,如何、如何能教他们不落泪?……

吟珞由後搂住凤惜,轻声道:“惜儿,你别逼他。日后,你还有我能伴著你……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找一个村子,谁也不认识我们,我可以卖字画,惜儿生辰的时候,还能煮寿面给惜儿吃,我在院子里种很多花儿,日日夜夜都与你一起……”

凤惜回头,却见那双温柔的眼,与记忆中的相同,那个——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可是,不能没有爹爹、不能没有爹爹。见凤韹不语,也没听见这男人对自己说,不会扔下自己,不会将自己撇下……

“惜儿,你会忘了他的。凤氏一族的诅咒并不是绝对的,你看著我、看著我。惜儿,你会明白的。惜儿会明白,你与凤韹,不过是凤氏的诅咒,才紧密相连,待你看清之时,就能解除这该死的诅咒。”吟珞这句句砸在凤惜的心上,同样地,亦是在凤韹的心上。

奈何,这一切却又都是事实。

凤韹,不正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可是,这也让凤韹顿时醒悟,凤惜会对他依恋至此,全是由于——那悲哀的束缚。

究竟,该觉得庆幸,还是唉叹。

“我……”凤惜正还要开口,眼前一黑,便卧倒在吟珞怀中。“凤韹!”吟珞冷声嘶吼。凤韹别过身,强压下心中的不舍,指著崖壁,道:“快上去罢,过了今夜,这泉水就会飞涨,到时候再走,就迟了。”

吟珞一顿,抱著怀里的少年,沉默。

良久,只见吟珞从衣褶中取出一个锦囊,将里头的红色果子全数倒出,递给了眼前的男人。凤韹森冷的眸子微微低垂,似是不解。只听吟珞道:“当初你便是因这些果子,才知我能保持短暂的清醒,这些皆是百年难得的圣品,我日前便是服著这些圣果,才能暂时免于绝命蛊的反噬。”

“你全数交予我,又是何意?”

吟珞低首,看著怀中少年,笑道:“绝命蛊的蛊母如今正在我怀中,我又何须那些东西……”而后,又是一阵颓然,“凤韹,我与你,谁也不比谁好。惜儿是因为诅咒方恋上你,于我,却是因为这些蛊物,不得不将我放在心中。”

“要不是这一切——惜儿,又怎是我等二人所能配得?”

“我如今将这些全数交予你,是让你明白——”吟珞眸子一狠,道:“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为惜儿设想!”

“我吟珞这辈子最恨的人便是你,可为了惜儿——”

吟珞抬眸,对著这他曾爱过,如今万般怨恨的男人。

“我不甘心。”

“然而,我别无选择。”

凤韹远远瞧著吟珞背著那昏迷的少年,一步步飞跃而上,那冰冷的泉水已经淹至脚踝。咬牙,将掌心的果子全数含入嘴里,一阵阵火热涌上。凤韹冷声一笑,喃喃道:“上天,袮多次欲取吾性命,却又临门收手,这一次,吾亦不会让袮如愿——!!”

吟珞于高处向下望,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怀中的少年轻声呢喃:“爹爹……”吟珞眼中微痛,只道:“惜儿,我可真是普天下最大的傻子。”

明知,这么做,便是再也得不到……

然而……

为了那抹笑容,他……甘之如饴。

凤惜是个傻子。

然,吟珞和凤韹又何尝不是痴儿?凡与“情”字牵连者,又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智?

吟珞也不晓得这决定对否,只是,在凤惜声声带泪的呢喃之中,将怀中的少年安然地放置在原先寻得处与半崖间的黑穴。望著少年带泪的颊出神,只觉得心口微微刺痛,闭目。良久,玄衣男子站了起来,缓步移向外头,喃喃自语道:“惜儿,珞哥哥定不会让你同凤氏族人落于同样的命运,亦不会……让你悲痛孤苦一生——!”

说罢。玄衣男子咬牙聚气,将内力全集于双脚,猛地呼一口气。

一跃,飞身而下。

那一抹玄色,渐渐没入那白雾之中。

“爹爹……”眼眸,微睁。

疼……头疼。

“爹爹……爹爹……”对了、对了!爹爹——!

凤惜回复意识之时,身旁无一人,环顾那陌生的地处。凤惜靠著石壁,麻痹的双腿渐渐站稳了些,一步步走到洞穴前头,外头尽是一片纯白雾色。凤惜一惊,向下望去,更是惊得退后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珞哥哥!爹爹!珞哥哥!”此时,脑海里不知为何,涌现的是那清冷的声音——『惜儿,珞哥哥定不会让你同凤氏族人落于同样的命运,亦不会……让你悲痛孤苦一生——!』

是……珞哥哥。

凤惜顾不得恐惧,慌乱地爬至穴边,对著那深不见底的峡谷不断大喊:“珞哥哥!爹爹!爹爹——!珞哥哥——!!”

无人回应。只有那孤寂的回声。

凤惜心底一凉,惧怕地拽著自己的衣袖,然而,这如若惊弓之鸟的少年却低声自语道:“莫怕。凤惜。莫怕……莫怕……”沉吟了半晌,凤惜微微睁开眸子,颤抖的双足明显地缓和了下来。凤惜咬著下唇,走前了几步,此刻,却是向上望去……

碧蓝的苍穹。凤惜心中猛地一跳……或许,这地处,已经接近了崖顶也说不定……

“珞哥哥……你跳下去救爹爹么?……”凤惜低语,下一刻,定定道:“珞哥哥、爹爹,我爬上去,去找师父!找师父!”或许,凤韹和吟珞永远也不会知晓,水如云在凤惜心中,可是犹如大罗神仙一般地牢靠。

事实,的确如此。

凤惜颤抖著看著那陡峭的巖壁,咬了咬牙,抬首。并不是爬不上去,只是,定得万分小心。凤惜结下了腰帛,又脱下了外袍和内服,只剩下了里衣,将这几样衣裳缠成一条较长的绵帛,斜著身子,看著那不远处的一块极大的石块……

凤惜将那绵帛奋力甩了出去,来来回回试了不知多少次,好容易勾上了那一块大石,便又多甩了两圈。虽是极其惊险,凤惜的胆子又不是一般的小,如今却想著底下的两人,嘴里念著:“师父、师父、师父……”这凤惜俨然是拿水如云当佛神来拜了。

凤惜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啊啊啊啊!”凤惜整个人在半空中荡了荡,好在这绵帛牢牢地缠在自个儿腰上,且凤惜体型较小,体重和小姑娘没两样,只见石子抖落几颗,沙石稍稍滚落,那大石仍旧宁立不动。

凤惜体态轻盈,然这攀巖实在是吃力,凤惜又无内力傍身,更是困难非常。只见,这吓得脸色苍白的少年顺著陡斜的崖壁,踩著每一处的狭窄石座,竟是让他给缓缓上了去。良久,凤惜才攀到了那座大石上,趴在上头,全身皆是冷汗,却也没歇息,急急寻找另一个倚靠之物。毕竟,谁知这身下的大石突地松落,那别说救爹爹和珞哥哥,即便是自己,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凤惜微微吐息,又瞧准了那上方另一座稍大的坚固石座,手心皆是惊恐的汗水。只是……

凤惜扔了几次绵帛,渐渐有了准头。见它牢牢地缠上了,凤惜才又缓缓攀壁而上。这功夫——怎么说,都是师父让他给练出来的。毕竟,和师父四处游走的时候,待一瞧上什么山中奇药,即便地势险峻,也势必取得。这攀巖之技,还是师父让他和尉迟夕学的……

奈何,凤惜从未试过这如此陡峭的崖壁,和之前所经历完全无法相比。不由得失神——师父当初,果真是没真正狠心欺负自己……

凤惜这一失神,脚登时踩了个空,整个人立马往后仰去,凤惜还没来得及惊声尖叫,整个人好似被甩飞出去,于那半山来回晃荡,吓得眼泪都给逼了出来。凤惜怕得叫不出声来,目光又直直对著底下,死死咬著下唇,手脚更不敢胡乱摆动。只听那落石声越大,凤惜脸色发白。

万念俱灰之际,凤惜却隐隐听见那一声叫唤:“主子!”

“主子!主子!别怕!我让尉迟夕下去救你!主子!”

凤惜颤颤抬眸,却迎面对上刺眼的阳光,一片朦胧。“主子别哭!尉迟夕下去啦!”

这个声音……声音……

『主子。』

凤惜仰面,泪水模糊了双眼,颤声唤著:“尚喜……尚喜……”

少年睁开眸子,晃了晃小脑袋瓜子,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声,立时跳下了椅子,穿过了回廊,跑到了厨房,却见另一个灰衣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将煲好的汤药倒入碗里。

“啊……”凤惜呼了口气,来人见是凤惜,同是咧嘴一笑,唤道:“主子你可来了,师父嘱咐我千万要盯牢你,这可不是么?好在我瞧见了这锅汤药。”那是一个面容俱毁的男子。脸上交错的伤疤,还有类似灼伤的痕迹,远远看来,便让人觉得恐惧。

然而,少年丝毫不觉害怕,反倒是为了男子的话而略显懊恼,喃喃道:“我是不小心才睡著了……师父老是让你来取笑我。”男子闻言,摇头轻笑。“好了,我的好主子,替小的把药端给公子喝罢。”

少年眨了眨眼,小心地接过那小碗黑糊糊的汤药,脸上的笑靥渐渐退去,低声喃道:“珞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男子瞅著一脸担忧的少年,徐徐道:“公子为了救爷,方落到这个地步。但是,上天不会这么残忍的,主子还请放宽心。”

少年一听,吸了口气,露出笑容,应了一声便转过身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少年霍地回头道:“真的好像……”

男子疑惑,“什么好像?”

少年瞅著男子,微微一笑,“好像尚喜……”男子一顿,笑骂道:“主子,小的可不是那没良心的白眼狼,也不是……”

“你不是,你是阿如。”凤惜又道:“你也不是救我的阿如,你是师父的弟子阿如,我没有忘记的。”然而,回头之际,只听见少年轻喃:“可是,你们都好像啊……”

男子一颤。

看著少年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已经伸出的手,缓缓颤抖。主子……

『我们再也不分开。』

而后,豁然一笑。

将手收了回来。

偏头,喃喃自语道:“今个儿晚膳,该煮什么好……”

少年捧著那小碗汤药,悄悄推开了门。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凤惜缓缓将药放在桌子上。此时,由内是走出另一个男子,瞧见少年的时候,唤道:“护法。”少年颔首,瞧了瞧毫无动静的内室,小声问道:“珞哥哥睡下了么?”

男子露出苦笑,轻轻点首。“护法,这药待会儿我来喂罢,今日暗皇大人凯旋归来,护法还请随水大夫到城门迎接暗皇大人。”

凤惜闻言,眼眶微红,“我来罢。”徐徐走入内室,那床榻上,一身玄色的男子,脸色苍白,散乱的发丝让他显得有些狼狈,却仍旧不损那绝色的容颜。凤惜凑近男子,坐在床头,伸手,握住男子枯瘦的五指——仿佛正在凋零,毫无生气。

“珞哥哥……”

男子缓缓睁开双眸,瞧见凤惜,眼里透著一抹陌生——再也没有一丝宠溺。

“珞哥哥,你好多了么?还……会不会冷?你等等,喝了药,就不会冷了。珞哥哥……”

凤惜小心翼翼地服起男子,低首,这才瞧见,男子的腰身被紧紧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凤惜心中一窒,哽咽道:“珞哥哥,你等会儿,我给你拿掉。”

“护法,万万不得。”外头的影立时上前,阻扰了凤惜要解开那锁链的行动。凤惜难忍悲痛道:“别锁著珞哥哥,珞哥哥一定也不喜欢这样的。”只见,男子那一双红眸戒备地瞅著眼前二人,眼里透出阴狠。

“护法!这使不得!”

影也是著急,他好容易才制住了那已然失去理智的教主,要是眼前凤惜让教主伤了……不仅是教主清醒时不会放过他,就是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但是……”

“笨徒弟。”

一白衣男子擒著笑,由外头走进,凤惜一怔,连忙走前道:“师父,为什么要锁著珞哥哥?”水如云扇子一收,戏谑的目光移向床上那微微挣著的男子,冷笑道:“要是不锁著他,难道任这个疯子到处伤人么?”

“水神医!”“师父!”

“水某不过说说,瞧你们二人恼成这模样。”水如云哀叹一声,瞅见凤惜眼里打转的泪,伸手,轻轻抹去。“今个儿可是你爹爹凯旋归来的好日子,要是他在外头没瞧见你,又要怎么伤心啊……”

凤惜一顿,诺诺道:“我喂珞哥哥吃好药就去……”

水如云轻叹一声,“你珞哥哥当初练那一门邪功,必要承受今日这一个苦处,谁也认不得,逢人就伤,你这是何苦呢?”

凤惜抬眸,又摇首,不语。

“唉……到底,当初他也是拼死才把你爹爹给救了上来,才会冲开筋脉,功力硬生生又上了一层。这倒好,却成了彻彻底底的疯子。”

神都历431年,天下强国郯如向刚历经内乱的圣朝开战。圣朝方历经四王之乱,正欲修身养习之际,郯如以无双公主下嫁暗皇却遭不测之事为由,网罗边境小国,於圣朝发动进攻。

圣皇座下神将琉璃受封镇西元帅,同圣朝暗皇凤氏接受皇令,一日不灭郯如皇军,誓不回朝。战火波及,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然,三大强国之一的岳清於432年同圣朝结成盟军,暗皇凤氏的暗剑、神将琉璃的帝师以及岳清天宫的暗门,势如破卒,逼得郯如皇军节节败退。

神都历433年,郯如帝皇驾崩,其幼子登大位。届时,郯如国内忧外患,已然是千疮百孔。新帝上位不足百日,便遭其叔冷王囚禁,後颁发诏书,禅位於冷王,便是日後的戎帝。戎帝一上位,顺应民心,平息战火,於盟军签订合约,割让十座城池,赔偿黄金十亿。

神都历434年,以暗皇凤氏为首的盟军归国。圣朝玥皇大悦,於皇殿上放言──若寡人无子,逼禅位於凤氏!众臣惶恐,然暗皇面不改色,只道──陛下记得遵守与臣的约定即可。

皇宫大宴三日。

第四日,暗皇携岳清天宫宫主归舒璟城。离城门百里之外,已有城民夹道迎接。暗皇坐於白马之上,如若天神,天宫宫主骑著黑马相随,面若冠玉,擒著笑容。围观的城民声声欢呼,却有一老人指著那天宫宫主道:“这不是……咦──”

欢迎者甚多,然,暗皇目光偶尔向四处瞟去,每每无所获,竟是有微微失落之一,冷面帝皇露出此等神色,让将暗皇奉为天神的城民心下微觉惊愕。

走到尽头,暗皇终究是没有见到,他思念的人。

×××

凤惜守著吟珞入眠,一双手满是的鲜红抓痕。

水如云已经先行到了主宅大厅去,临走前对著凤惜留下了句:“你自己瞧著,他已经认不得你,你愧疚也好,真是心里喜欢也罢,待明日,水某定然将他送归坛玄教。”水如云走前,还瞪了眼一边沈默站著的影:“看好你的教主,别再让那疯子给水某伤了笨徒儿。再者,坛玄教如今教众涣散,是时候带你的教主回去整顿整顿。”

水如云这是让人气的。他这人就是如此,护短得很。

凤惜在水如云走後,对著一脸阴郁的影笑道:“别担心,师父嘴巴说说,不会真的这麽做的。”说罢,凤惜又失落道:“这味儿药里我加了冰莲,是退火宁息的,待会儿珞哥哥醒来,你给我说说效果。”

影感激地颔首,道:“有劳护法了。”

凤惜这些年虽说智力没长多少,不过却是比之前更加奋力,日日夜里寻遍水如云的医书,只盼能找出治好吟珞的秘方来。然而,他却糊涂地没想到,水如云都没法子了,那看尽这一整屋子的医书,又有何用?

只是,这段日子凤惜知识多了不少,抓起药来,渐渐有了门道。不过,这还远远不及水如云门下的另一弟子。那人面容全毁,却是脾性纯良,颇有医德,在日後尽得水如云真传,十几年後,又有一神医从现世间,行医天下,造福百姓。

凤惜急急走过了回廊,面色有些著急。方才府内刚聘的方温总管正慌张地来找这小主子,只说爷已经归来,正在大厅宴客。方温已经上了年纪,极是老实,好在做事认真,凤惜之前同水如云游历各方的时候结识了他。前些日子,水如云实在拿这毫无人烟的主宅无法,便老远把这老实人请来,管理府内事宜。

凤惜一听,才想了起来。

说来,凤韹在外迎敌一年有余,两人这段时日分隔极远。凤韹每隔十日便捎信回来,凤惜每每提笔,都要耗个几天。这字儿……凤韹在营里,对著那几封家书,久久皆不出营帐。神将琉璃凑近一瞧,脸上笑意褪去,认真严峻地瞅著凤韹,道:“这可是什麽暗号密信?”

凤韹抬眸,神色冷峻非常,一双凤眸瞪得琉璃再不敢多说一句。

凤惜这走过小道,跑得气喘吁吁,怎料,突地什麽东西撞了上来,硬是把凤惜整个人撞倒在地上。“啊……谁撞老子啊──!你……”凤惜扶著发疼的肚子,抬头,就见另一头一个跌坐在地上的……小少年。

“你是……”

凤惜眨了眨眼,那小少年衣著朴素,似乎是个小厮,只是,那容貌疤痕满布,像是让人拿著利器刮过。小少年怔怔看著凤惜,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著凤惜挤出一个笑容,“这位主子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是小人无眼,撞了主子,给主子赔罪啊!”

凤惜一愣。

这人,翻脸居然和师父一样快……

“不……没、没关系……”凤惜让小少年扶了起来,只见小少年脸上的笑容缠烂,那模样瞧久了也是顺眼。小少年见凤惜一笑,脸微微一红,不自觉道:“这位主子,您笑起来,真好看。”

凤惜一顿。看著这小少年,一双凤眼,生得极好看。如果不是容貌如此,又该是个绝美之人。

“主子,小的叫容小小,您是……”

凤惜急忙回道:“凤惜。”容小小低首,喃了喃:“凤惜……”

身後,突地传来几声叫唤。

“小小。小小……”

容小小脸色一变,急忙躲到凤惜身後,凤惜抬头,就见一人走来。那人发丝及腰,面容是偏向男子的俊秀,又有女子的柔美,是何等俊美的人物,让人瞧了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一身紫衣华袍,水眸上挑,又是一双极美的凤眼。

那容貌,凤惜却记得。

那人瞅见凤惜,也是一愣。在瞧见躲在凤惜身後的容小小,轻声唤道:“小小,过来。”

凤惜却看著那人,怔怔喃道:“少、少爷……”

那极是俊雅的男子将目光移向呆立不动的少年,深沈的眸子里闪烁著锋芒,少年难以自制地退了一步,嘴里吐出一声叫唤:“少爷……”

男子手腕的玉镯依旧晶亮刺目,然而,那凤氏一族特有的凤眸,缓缓上挑,嘴角徐徐勾起,瞅著凤惜,那温柔的嗓音,透著一抹难以察觉的悸动。

伸手,却是对著凤惜身後的小少年。“小小,过来爷这里。”

容小小整个人一抖,脸上哪里还有方才谄媚的模样儿,简直就像是吃了黄莲,苦不堪言。男子脸上笑意一深,微微侧身,“小小,你再不够来,爷过去……也是一样的。”这把声音悦耳如黄莺吟唱,如若这男子秀雅的相貌,华贵的气息,隐隐散发著让人无法抗拒的震慑之力──这人,气质和凤韹好生相似!

“别别别!爷您是金贵之躯,小、小的现在就过去!爷您别过来、别!”容小小一惊,连忙从凤惜身後七手八脚地跑到前头,却又暗暗回头对著凤惜抛了一个媚眼,有意勾搭之心实在是……

凤惜瞧见,不知为何,脸上涌起笑意──这孩子,著实有趣得紧。

容小小走至男子身边,对著男子露出讨好的笑容,却见男子伸手,弹了容小小的额头,容小小便呼天呛地大声呼痛,动作好不夸张。凤惜看得直呵呵笑,却不知,男子这纤纤玉指一弹,足以让容小小痛上十天半月。

只听,男子轻声骂道:“你这个小无赖。”

俄而,男子回首,敲著凤惜,缓缓道:“看来,你一切安好,那我便也宽心了。”凤惜微微一顿,见男子携著容小小离去,连忙由後跟上,叫道:“少爷!我……小姐她……”

男子没有回头,只道:“这是我们种下的因果,此生注定要偿还。”最後,男子俯首,瞅著容小小,似是失落道:“而我……也躲不了。”

风飕飕而过。

凤惜的发丝在冷风中悠扬。

躲不了──永远,也躲不了。

不管是他、爹爹、还是珞哥哥──

“世子!你可让曹叔找到了!”

果不其然,静谧的小道上,顿时传来那洪亮豪爽之声。凤惜转过身,就见曹帅大步而来。“曹──大──叔──!”一年有余未见,凤惜张开双臂,快步跑上前,和曹帅两人拥成一团──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咳咳嗯──”

由後追上的韩公子颇不是滋味儿地瞧著,嘴上嘀咕道:“晖,不会你们二人才是失散多年的父子罢……”曹晖一听,轻轻地放下小主子,阴恻恻地回头,冷冷扫了韩公子一眼。韩公子见汉子终於瞧著自己,喜上眉梢,扇子一收,整个人凑前去,“晖,我近日专研不少,行军多时,一直没有机会,不如我们今晚──”

“你给老子──滚───!!”

这二人,估计还有好长一段日子得磨……

然,凤惜仰首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抹白影。

一抹……

周身的戾气微微散去。凤惜站在原处,看著那人徐徐走近。

那一双眼,仿佛有千言万语,然而,开口,只有那一声声让人痛心的呼唤:“惜儿……”

惜儿……

惜儿……

他已不年轻。

那绝美的容颜,在岁月无情的洗涤之下,不见风华,可那双眼边的细痕,还有那满头的白丝……那双沾满血腥的双手,在月华之下,依旧充满了魅惑。

少年快步上前。

双手交握,十指交缠。

永生永世,在悖德的漩涡之中,缓缓沈沦。

“爹爹……爹爹……”

不是不愿叫他的名字。然而,那刻骨铭心的交唤,一声声,是他们两人最原始的束缚,无法挣脱的──骨血交融的证明。

若是没有凤氏的诅咒,凤惜不一定会恋上那给予他生命的男人。

然而,即便是命运从头,凤韹依旧会控制不住,受这娇小的孩子牵引。他摆脱了那悲哀的牢笼。凤氏族人所谓的咒诅,所谓的孤独一生──不过是一个脆弱的牢笼,没有永远的禁锢,只有不愿走出,沈浸在过去的依恋,最後,只有自取灭亡。

只是,二人还来不及相望,突地传来一声嘶心的叫唤──“凤韹──!!”

紧接而来,便是一双豔红的眸子。

凤韹即刻回神,抱起凤惜向後一跃。水如云由後急急赶上,吟珞一身玄衣,狠厉的目光直直瞪著凤韹,脸上缓缓扬起嗜血的笑靥,在月光下,偏头,舔了舔手掌的血渍,残暴而邪魅。

“珞哥哥……”凤惜倒抽一口凉气。

凤韹眼眸寒光闪烁,看著吟珞,只见他同是阴冷地瞧著凤韹。水如云连忙道:“暗皇大人!且慢!小夕──!”

一瞬间,吟珞膝一屈,只见,尉迟夕由後单手制住了吟珞,吟珞嘶声吼叫,一脸狂乱。水如云呼了口气,悠悠走来,道:“还是水眸有先见之明,把二十人份的化功散下在这疯子身上……那影也真是愚忠,居然还让一个毫无功力的疯子伤了,啧啧啧──”

凤惜连忙上前,就要搂住吟珞,那双美眸却一瞪,凤惜心中一惊,脸色苍白地蹲下,轻声唤道:“珞哥哥……”吟珞不断挣扎,看著凤韹,修长的指甲掐入了手掌,血滴滑落,唇咬出了血,愤恨非常。

吟珞,他的一生,何其讽刺。

凤韹闭眸。眼里,难忍一丝……痛。

半晌,凤韹森冷道:“既然如此痛苦,吾……便送你最後一程。”

凤惜大惊,在凤韹举剑之际,倏地上前,搂住吟珞的颈。“不要!啊!”凤惜吃痛,只见吟珞死死咬著凤惜的肩,用力之大,似乎要将那一小块肉咬了下来。

众人大惊。

凤韹跨前一步,剑霍然出鞘。

凤惜咬著牙。

手,却缓缓收紧。

水如云脸色发白,见凤韹同是寒著一张脸,对著暗里拿出暗器的尉迟夕摇了摇首。

“珞、珞哥哥……”

凤惜伸手,轻轻拍抚著那起伏的背。

“珞哥哥……珞哥哥……”

“珞哥哥,不怕、不怕……”

“惜儿在这里……”

『……惜儿……痛痛……』

『…惜儿……要、要糖糕……』

『珞哥哥……』

珞哥哥……

男子猛地推开少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头,嘶吼。

少年挣开上前的人,徐徐挪向男子。

手缓缓抚上男子的颊。

男子呆怔地看著少年。

少年露出笑容,刺眼,却温暖。

『和爹爹……一起……不分、分开……』

“珞哥哥,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不分开。”

那双美眸,慢慢地,一滴血泪,坠落。

豔红、妖冶。

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惜儿……”

回首红尘凡落,怨恨纷扰皆过。

——完——

我知道,拖文拖了一年半载,完结了还不忘写感言充字数,是过於矫情了点。但是,我想了想,写了删、删了写。

最後,还是决定写了。

算算日子,我写霸主,也真的将近三年了。从一开始的文笔生嫩,带後来,文笔依旧生嫩。我记得,写霸主正文的时候,当时的心态,被某些人说对了,真的是单纯想写一篇文,虐虐自己,顺道虐虐别人。

仔细想来,我是一个很任性的人,也是一个自私的人。

写文的开始,就是想满足自己。当时,还没有自觉,开心时就写,不爽时就摔笔电,後来看文的人多了,虚荣心高了,就不断地写──结果就是,霸主有一半几乎是流水章节。这个是我非常後悔的一件事。

除了写文,我生活中还有许多零碎的事情。所以,写了没几个月,就要停好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真正让我意识到自己以前很不应该的,应该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那时候,停文停了将近两个月,考完试後,几乎没有这个意愿再提笔,偶尔去专栏逛逛,看看骂人催文的留言,也是笑笑就过。

说真的,我不是什麽高尚的人。

後来,是在去年12月左右,霸主才又开始动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又翻开霸主,看了看,然後几乎是没法子地,才动了笔。贴了文。隔天,回去专栏逛逛。然後,是……嗯,感动吧,我想。

我才知道,写文,不只是作者一个人的事情。或者,我觉得我算不上一个作者,顶多是一个拿写文当消遣的写手。我把我的孩子带出来给大家认识,就应该要负起责任。之後,我想好好写文,而不是为了更文而更文。

後来,看了看自己写的虐文,心里有些酸──文被盗,还在我的忍耐范围。就像我之前说的,文我贴出来,就是拿出来给大家看的。我没有意愿出书,基本上,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文,我也是很高兴的。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就是希望,谁带走了我的文,也请连我的大名一起post上去。

我的文不好,我不出名,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自尊。

谁说我的文不好,我心里明白,这文真的不好,但是,文就像我的孩子,如果,你觉得我的孩子不好,也请你温柔一点告诉我。孩子不好,不是孩子的错,是妈妈的问题。

不过,也请你不要伤害我。

会开外卷,那时候,有人说过,我是哗众取宠,我是迎合大众,一定要把小珞写进去……我只能说,我如果哗众取宠,我可以写一大推甜死人的H文,不用把我家孩子这里虐那里虐,说不定还可以搞一个大後宫,来一个一受N攻合家欢。我是迎合大众,这一点……我可以承认,不过,里面也有我的个人意愿。不然,我是不可能花将近一年的时间,又写了外卷。

我时间没有这麽多,不可能伟大到为了大家,在忙碌的生活中,又要挤出时间,就是为了让大家开心而写3P。

打上“全文完”那一瞬间,我其实想了很多。还是决定,这一个结局。不管後来怎麽样,他们三个人都在一起了。大家也不用怕,是很幸福地、热闹地,大凤小珞还是会大眼对大眼,小惜还是夹在中间。小珞还是喜欢半夜袭击,通常都会和大凤不期而遇,然後一起冲到院子来一场世纪大战……

承诺大家的番外,我也一定会写的。

呃……当然,对看到最後的亲们,我想说一句谢谢。不是客套话,真的是感谢。嗯~(痞子地赖上去),接受我热情的拥抱吧──!!

接下来,会有新文。

是容小小的文,文名《宫主是我爹》。明天就会贴上来。

如果大家还没放弃我,那麽,也请和我一起走下去。

最後,说一句──

你们好样的!看到这里还不给我留言的话!我、我、我──就!

哼哼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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