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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三喜番外)

所属系列:WingYing

《金风玉露》作者:WingYing

也算《三喜》番外吧,不过倾向于是篇外了。

貌美结巴王爷Alpha×甜甜乖巧世家少爷Omega,HE。

标签:古代 A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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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金风玉露 (一)

春花三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魏王李云霁奉诏入京。

说道这个魏王,其父和先帝为一母同胞,当年,先皇太后央求先帝,将淮水周边四郡划给老魏王,因此这魏王世代便坐拥南方最富庶的一块宝地。老魏王归西之后,现任魏王和当今圣上乃是亲堂兄弟,君臣情分比之其他藩王,尤为深厚,逢年过节嘉赏重礼从未忘记他魏王过。如今魏王奉旨入宫,大伙儿下意识便想,这魏王必定年过半百,大腹便便,一副过份消受的模样。

这日,李云霁刚面完圣,由承乾宫踏出。那值守的小太监悄悄望去,却看那背影颀长,玉冠蟒袍,俨然是个器宇轩昂、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子,和传闻中的“满脑肥肠”,“心宽体胖”,简直大相径庭。

小宫人不由多嘴一问,便惹来几个服侍已久的太监嘲笑,道:“魏王殿下可是圣上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弟弟,人称十九爷,曾于宁武四年时入宫,还被太后抱在膝上。今年魏王二十有八,只比太子殿下虚长两岁,在圣上眼中如弟如子。”

原来这魏王辈份虽大,年纪倒算是轻的。当年他父王也是众皇子里的老幺,和当今圣上虽是叔侄,却亲如兄弟,故此天子对现在这个魏王,也是爱屋及乌,再者,李云霁身为楔子,在众王里头可说是出类拔萃,少年时就已经领兵退敌,保卫疆土,可是个有实实在在军功的一品公爵,非等闲所能比。

只不过……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一片春意盎然,便看那年轻的魏王负手缓缓走来。李家皇室子弟大多长得刚毅俊朗,魏王承袭了李氏的剑眉星目,容貌轮廓却是出奇地隽秀清逸。想是辈份极大的缘故,李云霁的性子,有着和年岁不符的内敛老成,圣上便曾说过,十九爷“文静沉敛,堪得大用”。然而,这前头四个字,乃是美言。

说句真的,并非李云霁自己想要文静,实在是因为,他不得不文静。这都是因为,咱们年少有为的魏王,有个鲜为人知的顽疾——

此时,总管太监走来,朝魏王拜道:“王爷,贤妃娘娘正在百花亭候着,奴婢封今上之名,给王爷领路。”

“嗯。”李云霁只一颔首。

总管面色如故,躬着腰说:“王爷请行。”

一路上,王爷丝毫不说一字半句,可谓是沉默是金,总管太监亦十分识趣,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套近乎的闲聊。

原来,这内宫里的老人都知晓,魏王李云霁,自小便有口吃的痼疾。当时,旁人都只当是小儿说话不利索,谁料一直到十九爷年满五岁,一旁侄儿侄女巧舌如簧,口吐连珠,只有小十九说话吞吞吐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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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妃知道后,差点没晕过去,她年近半百又得一子,自然对这蚌珠儿疼入骨子,为此揽进天下名医,未想治疗了一年半载,病情仍不见有半分好转。老王妃成天以泪洗面,搂着十九爷,喊着“苦命的儿”,十九爷反过来安慰亲娘,然而憋了半天,结结巴巴道:“母、母、母亲别、别……”

话未说完,老王妃“啊”哀嚎地一声,哭得更为凄惨。

自此,李云霁便知道,自己还是少说话的好。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沉静内敛、少年老成的脾性。

除了这天生的缺陷之外,魏王身上,还有其他不足之处。且看他行步缓慢,虽未曾刻意掩饰,旁人却也能渐渐看出,这魏王左腿不甚方便——这已是许多年前的旧伤了,当年李云霁奉命领兵讨伐游牧部落,战中断了左腿,腿脚虽然接上了,却落下了些后遗症。尽管他行走无碍,却难以同寻常人那样灵活自如。

也因着如此,就算魏王李云霁相貌堂堂有权有势圣眷正隆,至今仍然没有娶妻,他继承王位十几年,妃位一直悬空着。

这也并非没有道理,李云霁身为楔,又是一等王爵,由身份来说,当从世家之中择一尻子。然而,当世尻者数目极少,更何况又要讲究身份,因此不知是李云霁,目前王公贵族里,楔者娶妻都甚晚,有不少年过而立而尚未婚娶者。而以魏王本人的情况来说,不过是难上加难,毕竟纵观京城,年少有为的贵族子弟不在少数,秦徐等世家出身的尻子又金贵得很,且不说儿女要远嫁他方,这魏王和其他人相比,又是结巴,又是瘸腿,谁舍得将自己的爱子爱女嫁给他。

恰好,魏王此人也颇有自知之明,多年来一直婉拒今上为他说亲的好意。然而,他确是没有料到,这回奉诏入京,竟是天子给他设的一场“鸿门宴”。

想道方才在承乾殿里,今上说:“贤妃为你挑了几个世家仕女,你便去相看相看,任是中意哪个,皇兄都为你做主。”

虽说世家舍不得尻子,但是,其他各家中适龄的常人女儿却有不少,这百年来,也有许多未得良配的楔者愿娶世家女儿。李云霁虽身有缺陷,愿意当魏王妃的人,仔细找一找,也还是有的。

今上一番美意,李云霁已经身在局中,没有拒绝的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到内宫“相亲”去了。

既然是是要为魏王挑对象,今日的御花园自然比平日都热闹得多。

李云霁一路走来,便见到园中三三两两的少女。贤妃以赏花的名义,邀请众仕女入宫,当中只有几个知晓今日的目的,其余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太监总管将人领到百花亭附近,道:“奴婢过去请示贤妃娘娘,请王爷稍候。”

魏王立于园中,那些仕女见着生人,个个以扇掩面,窃窃私语,暗中猜测这极其好看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不曾听说过。

李云霁少年时面似好女,年岁越长,五官不见粗糙,反是多了分男人的硬挺,端的是俊美绝伦。

“这模样,搁在美人遍地的上京里头,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了。” 李云霁毕竟是武人,耳力甚好,有些姑娘议论得大声了些,就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李云霁年少行军,没什么风花雪月的经验,在军中只谈智谋武力,毕竟刀剑无眼,长得跟鲜花似的也没用,是以过去他只听别人夸过自己长得好,也当是两句客套,故此魏王今日还是头一回听到他人议论自己的相貌。

被众多仕女交口夸赞,魏王心里并无飘飘然的滋味,反是觉得那莺莺燕燕吵得脑仁抽疼。他自小“斯文”惯了,便也喜静,最是不爱热闹。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眼花缭乱,就当魏王被吵得恨不得抗旨、掉头回老家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叫声在耳边陡地响起来。

比起声音,李云霁其实最先感受到的,是花园里飘来的一股淡香。

那香气不同弥漫于御花园里的花香和脂粉气,而是另一种,更轻更淡的香气。

李云霁循声而顾,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娇小玲珑,模样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玉容稚气未脱,乍看之下,好似菩萨身边的散财童子。他身着绿衫,外罩轻纱,头挽银簪,一看便知是高门出身的世家子弟。只看好几个少女围绕着他,丝毫不顾男女大防,再看他模样身材,不难猜测,这少年当是个尻。

方才那叫声,是有一个粉裙女子发出的,便看一条手绢,轻轻地飘落在靠近岸边的湖面上。

不等宫人过来,那机灵的少年就找来了根树枝,伸长手想帮姑娘去把绢子勾回来。

粉裙女子说:“圜儿,你可当心点,要不我们去叫侍卫来罢。”

“没事的,秦姐姐,马上就好了——”少年眨了眨眼。今日风大,宫里的莲花湖深得很,这小子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太调皮,竟也不怕掉进湖里。

少年伸长胳膊,树枝勾了好几下,这时候,大风突然一刮,眼看那手绢又要飞走,少年疾呼一声,身子不由往前倾去,大伙儿见了,惊叫出声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只铁臂从少年腰上环过,将差点摔进湖里的少年给捞了回来。

少年只闻到一股异香,抬眼时,男人就已经从他身边退开一步。

魏王将人扶稳,就放开了手——不知男女有大防,楔尻亦有大大妨。同时,王爷身后的护卫已将那丝绢取来,交到王爷手里。李云霁便将手绢,转交于少年手里。少年接过时眨了一眨眼,咧嘴喜道:“多谢叔叔!”

那模样灵动可爱,若是没有这声“叔叔”,也算十全十美了。

魏王不知怎地,心里没由来地一堵,面上要笑不笑,反而显得神情古怪,便只“嗯”了一声,不等他们打听姓名,转身就走。

少年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虽觉奇怪,但也没搁在心上,转头把丝绢物归原主:“秦姐姐,给。”

“谢谢圜儿。”秦小姐接过绢子,两眼却不住盯着那远去的男人瞧,轻喃说:“这魏王,好生面薄……”何止是皮薄,还有些无礼,不说一句话就急着走了。

“原来,他就是魏王?”少年惊讶地道,“我还以为,魏王爷老得能当我爷爷了。”

秦小姐“噗哧”一笑,少年不知不奇怪,她对今日入宫所为何事,可是心如明镜。虽事先知道魏王年纪不大,没想到竟是这般的青年才俊。

少年又看看那头,嘟哝说:“那方才叫叔叔,还算便宜他了。”

谁想,那魏王突然莫名其妙地回望这里一眼。少年急忙住嘴,逗得仕女们咯咯直笑。秦小姐推了推他,嗔道:“好了,别净瞎说,你出来这么久,一会儿太子侧妃寻你呢。”

当今太子侧妃为镇平侯徐长风长女,那么,这个少年自然就是徐家那鼎鼎有名的宝贝疙瘩——徐宝璋。

×××××××××

这时候,圜儿十四岁,王爷二十八。

第02章 金风玉露(二)

这一日,贤妃于百花亭设赏花会,邀请众仕女入宫。今上后宫人员不丰,不说后位,四妃里尚有两个空缺,其他也只有修容婕妤若干。贤妃娘娘比今上虚长数岁,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侍奉左右,虽无所出,却一直为今上所信任敬重,自罪妃谢氏被斩,这后宫由贤妃代掌至今,已有十几年。

就看那百花亭中,一个宫装妇人雍容地坐着。贤妃为人谦和不好争斗,掌管后宫之后也向来低调俭朴,尽管年华不再,眉宇间却有一种旁人所没有的从容恬淡。她一见到李云霁,不等他开口问安,就招呼道:“魏王免礼。”

李云霁幼时曾随父亲入宫,太后将他抱在膝上的时候,贤妃就在旁边拿着蜜饯哄他。娘娘看着魏王,脑海里不由浮现许多成年往事,越发慈爱道:“多年不见,魏王是愈加出色了。”

李云霁对贤妃也有印象,一贯板着的脸不禁松动了些,难得开口:“娘、娘娘……谬赞。”只听他连称了三声“娘”,贤妃亦是宫中为数不多知晓王爷口吃之人,非但不觉好笑,反是更心疼他来,忙赐他坐。

叔嫂多年不见,少不得要多聊几句,因王爷父母已逝,贤妃便只问了他身子是否安健,在京中吃住如何,惯例赏赐些东西下来。这对话间,多是娘娘在说,魏王点头应一声“嗯”,最多不过说一句“谢娘娘”。

“今上兄弟众多,可要说心里最为惦记的,便是你了。昨日今上还念叨,今个儿你一个人回京,出京可得是一双人。”尚且不说群王里头,今上和老魏王交情最好,李云霁不但天生有缺憾,还为了平乱而伤了一条腿,今上这些年赏赐不断,可心里最挂念的,还是要给这幼弟谈一门亲事。

一般楔子就算未娶正妻,也该有两三房侍妾,早早生儿育女,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奈何李云霁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闷肠子,今上过去赏给他的女子,据说都遣去了下人房混够了年月出府嫁人了,王爷还慷慨赠送几十两银的嫁妆。

那句“入京一人,出京一双”,足可猜想,今上这是有多忍无可忍了。李云霁听了,真不知该谢圣上隆恩,还是该求今上放他一马。

贤妃惦念着正事,也不耽搁时辰,吩咐一句,跟着就见四个女子步态娉婷地走入亭中。不得不说,娘娘眼光确实独到,这四个姑娘年岁约摸二八上下,先谈出身,每个皆出自高门,家中世代为京官,再谈脾性,个个都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最后说相貌,可谓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这四个世家小姐可是娘娘精挑细选,这京中之中,再寻不出比她们更出挑的女子,保管李云霁今日必能看中其一。

王爷望着眼前四个少女,中间那粉裙的,正是方才掉了手绢的秦氏小姐。论容色,她虽不算是四人之最,但瞧起来最是伶俐机敏。对上王爷的视线,秦小姐虽也有些羞怯,但仍是温婉地抿唇一笑——若是她知晓,王爷是一见到她,就想到自己“老”得能做众位仕女的“爷爷”,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虽说自古世家联姻不重辈份,读了近三十年圣贤书的李云霁,对于自己要向“孙儿辈”们下手的这个事实,内心之中,还是颇觉微妙的。

便看她们和贤妃寒暄一番,贤妃笑吟吟道:“好了,别只站着,都坐罢。今日只当在自己家中,莫过分拘束。”

赐座之后,宫人就呈上点心美酒。

这几个小姐都不是绣花枕头,她们早知今日入宫的目的,家里也有提点一二——这魏王是圣上最宠爱的堂弟,有实实在在的军功,并非混吃等死的闲王,本还想是个粗鄙汉子,谁知这王爷长得如此俊美,说是瘸腿,行走却也算自如,原本无意要嫁的,见了魏王本人,也不免芳心暗动。再说,单是魏王妃之位,也足够让这些愁嫁的世家女们心动的了。

人人心中生出一番计较,为了让王爷看上眼,自然是要花些心思。这时,其中一个女子道:“芹儿近日刚做了一个新曲,斗胆请娘娘和王爷鉴赏。”说罢,便让侍女取来一只筝。

一曲弹罢,贤妃满意地点头道:“果真是清耳悦心,”然后问王爷道,“魏王以为如何?”

李云霁握着酒杯,在少女暗藏期许的目光下,颔了颔首,应了一个字:“好。”

紧跟着,另一个刘小姐便说:“妹妹琴艺不如姐姐,近阵子,只排了一个舞,也请娘娘和王爷观赏。”

一时间,几个世家贵女争相献艺,这百花亭俨然是百花齐放,热闹不已。

然而不管是谁,不管表演有多精妙绝伦,魏王半句都不多说,都只应一声“好”,真真纹丝不动,一视同仁。转眼轮到了秦氏的小姐,却看她款款踏出,对贤妃和王爷道:“兰儿才疏学浅,不及姐姐妹妹们,就不献丑了。今个儿春光正好,王爷不如和姐妹们一起对对诗,可好?”

这半天下来,魏王都寡言少语,一副兴致乏乏的样子,这秦小姐便想到了这一出。只是,她却不知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贤妃笑容一滞,下意识地瞧了瞧王爷。

李云霁是个结巴之事,只有内宫中人知晓,并无外传,外人只当魏王沉默内敛,心思难测。贤妃唯恐李云霁当众难堪,正欲开口推脱,谁知李云霁竟淡淡地说了一句:“成。”

秦小姐心下一喜,说:“既然是兰儿提议的,就由兰儿先开始罢。”跟着,便听少女悠悠吟道,“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亭中几个女子想了想,那王小姐就答说:“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注1)

几人连连赞好,就轮到王小姐出题了。几人轮流对诗,有的对的好,有的对的妙,最后轮到丞相家的刘小姐,她笑着吟出上联:“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这会子,姑娘们不晓得哪来的默契,几双盈盈目光望着魏王。王爷从方才就默然不语,他人不知各种缘由,只有贤妃暗暗着急。娘娘正想要如何替王爷解围,却看李云霁放下酒杯,薄唇微启:“花……”

就在此时,一声“嘻”的窃笑声突兀地响起来。

太监总管横眉,蓦地一喝:“谁在那!”

没等侍卫上去抓人,就瞧那花丛里头,一个锦衣少年慢腾腾地钻了出来。看清这不速之客的时候,贤妃娘娘便莞尔道:“本宫还当时谁胆子这么大,原来是圜圜。”

徐宝璋也不胆怯,被发现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走到亭子里头,乖巧地朝二人躬身拜道:“圜圜见过贤妃娘娘。”跟着就转向魏王,“见过王爷。”

少年踏进亭子里的时候,李云霁又一次闻到那股淡香。庭院中繁华盛放,花香浓郁,却怎么都掩不住这奇妙的香气。这时候,徐宝璋也抬了抬眼,两个人目光不期然地一撞,王爷顿然回神,当下脱口道:“起、起罢。”

然后,不知怎地就别过眼去,不但板着一张脸,唇也抿得死紧。

徐宝璋暗暗挑了一挑眉,难不成,这个魏王……还在气自己说他“老”的事情?

“圜儿。”听到贤妃一唤,徐宝璋就抬头,仰着笑脸,“是,娘娘。”

贤妃把少年招到眼前,慈祥地用手绢擦了擦他脸上的灰,一脸好笑道,“瞧瞧你这小子,不在你姐姐宫里陪一陪她,反倒上本宫这儿捣乱来了。”

徐宝璋忙抬袖擦着脸,理直气壮道:“娘娘此言差矣,是姐姐听到娘娘在宫里开赏花会,就指派圜儿来,代姐姐来给娘娘请安的。”

太子侧妃正身怀六甲,她和太子成婚八年,这还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孩子。太子如今有常人一子一女,都是不同的侍妾所生,因此侧妃对这个肚子里这个孩儿尤为重视,一直在宫中养胎,轻易不踏出门半步,未能出席赏花会,太子侧妃已事先以遣人来告罪。

“好、好,我们圜儿是来请安的,不是来捣蛋的。”徐家这个宝贝疙瘩,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贤妃无子女,自然对这天真聪明的少年偏宠一些。她让徐宝璋坐在自己身边,只见这清秀少年谢了恩,又转头对着小姐们拜道:“方才圜圜是听姐姐们对诗,觉着有趣,不慎唐突,姐姐们莫生圜圜的气。”

仕女们都掩嘴而笑,贤妃便顺势道:“既然如此,那圜儿不如想想,这下联该怎么对才好。”

徐宝璋抬头眨眨眼,“啊?”地一声。

“可不会叫圜儿白白帮忙,”贤妃瞥了魏王一眼,说,“要是这孩子对得好,王爷便赏他个东西,如何?”

李云霁看了看少年,袖子下的手掌攥紧了又放松,慢慢地点了一下脑袋。

娘娘有命,徐宝璋不敢不从,又看那王爷好似不情不愿的样子,便有些较真起来了,拱手问秦小姐:“那就请姐姐再念一遍上联。”

刘小姐便又重复道:“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嗯……”徐宝璋在亭子里慢慢地踱了几步,数双眼就跟着他飘过来、飘过去。出题的刘小姐不禁笑道:“徐公子要是想不出,不如还是让王爷来答罢。”

“姐姐稍安毋躁,我想到了——”徐宝璋看着湖水,陡然灵机一动,回头清咳一声,吟道:“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注2)

“年年暮暮朝朝……”丞相千金当下便惊喜道,“好,小公子对的真好。”

贤妃赏识地点点头,转头便见王爷两眼锁在少年身上,嘴边一抹轻浅笑意油然而生。

徐宝璋完成了任务,欢天喜地地走到贤妃和魏王跟前。贤妃便代他向王爷要礼:“王爷可想到要送我们徐公子什么东西好?”

本不过是玩笑话,李云霁却难得认真起来,扬手就要将贴身侍从招过来。徐宝璋忙摇手说:“举手之劳罢了,要是真要送……”就看那乌溜溜的双眼轱辘辘一转,瞥见王爷旁边的那碗糕点,就说,“还不如……赏圜圜吃的好了。”

贤妃心中暗赞少年懂事,嘴上故意揶揄道:“就知道你嘴馋。”然后问李云霁,“王爷,你看如何?”

李云霁知晓少年出自上京徐家,想是什么也不缺,又看他盯着桌上这盘点心,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就拈起了一块,送到少年眼前。徐宝璋竟也不嫌弃,欢喜地接了吃的,不小心道 “多谢叔——”冷不防对上李云霁的眼,少年连忙改口,“——王爷。”

然而为时已晚,李云霁瞬间清醒过来,本就不甚明显的笑意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后亭中数人谈笑,其乐融融,待贤妃面露倦色,仕女们便一一告退,徐宝璋得到贤妃赏赐的几盘点心,也高高兴兴地回去找姐姐了。

闲杂人等都离去之后,庭院霎时清净下来。

贤妃摇着团扇,有一句没一句地道:“这四人里头,王家的姑娘长得最俊,看起来也是个温婉贤淑的,那秦氏的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就怕你压不住——”她瞥了瞥旁头,只见李云霁手里拈着一块点心,吃也不吃,就这么干瞪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唤了一声:“魏王。”

李云霁回过神,看向贤妃。娘娘亲切地问:“不知王爷可有中意的没有?”

“我——”那薄唇抿了抿,李云霁敛目,沉声道:“要……想想。”

贤妃自然明白这事急不来,也就不再提这件事。又留李云霁坐了一会儿,便容他起身告退。

××××××××

注1:出自米芾

注2:出自俞樾《俞曲圆》

第03章 金风玉露 (三)

魏王在赏花会上相看众仕女,今上后来亲自过来问道贤妃此事,娘娘便将王爷的话原原本本带到。

今上奇道:“这不是没成么,爱妃何故笑吟吟的模样?”

“成亦是不成,依妾身来看,尚言之过早了。”贤妃娘娘拈起一块酥饼看了一看,然后便叫来宫人,“本宫看这几样点心做得实在精巧,传话下去,本宫重重有赏。”

却说,魏王回到驿馆。京城里的驿馆多是用来招待入京述职的地方高官和各地藩王,虽不及王府奢华,但也算清静舒坦。王爷此次入京,只带了几个贴身侍从和护卫,这些人就看王爷进宫面圣之后,连着两三日都拉长着脸。说是不虞,却又不像是不高兴的模样,一天里倒是走了好几次神。

话说回来,这些年来,不止是当今圣上,家中兄嫂也急着给他说亲,然而如今天下太平,有气节的豪门贵女一听王爷瘸腿嘴拙,连门都不肯踏进来,当然嫌弃的还是极少数,大多人还是奔着魏王妃的名头。

严格说来,李云霁也算是这相亲场上的老手了,一整年下来,除了正事之外,就都在相看佳人,他的兄嫂们都年长他不少,个个如父如母,恨不得将封地上未嫁的贵女都带到王爷跟前。李云霁自认自己并非眼高于顶,奈何偏偏就是一个都没看上眼,弄得他长嫂一气,道:“你们楔子啊,就是毛病多!”

地位低的不合乎身份,身份合适的又不入眼,难不成,真非得是尻不成?——这倒不是,李云霁绝非那等古板之人,再说他相看的人里头,自然也有尻子,只是在魏王眼中,他们仿佛和一般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院子里,魏王闲庭信步,一只素色的蝶儿从眼前扑翼轻轻飞过,停在一朵盛放的牡丹上。他又想到那日在御花园中,繁花似锦,一片姹紫嫣红之中,那徐小公子……就好似,这只青蝶。

便看蝶儿在花上停留了会儿,又鼓着蝶翼,飘飘地落在王爷的肩膀上。

侍从来时,就见花园里头,魏王一人独处。王爷看着肩上停驻的青蝶,像是出神,眉宇间却漾着一抹温柔之色。

“王爷。”直到那蝶儿又飞走了,侍从才走过来。却见魏王还瞧着小蝶儿,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可惜。

李云霁回身瞧了一眼贴身侍从,道:“今、今夜,出门。”

侍从闻言,心中大感难得,毕竟魏王身边的人都知道,王爷“好静”,最是不喜人多的地方。不过,主子想什么,他们又怎敢随意揣测,于是就神色不显地应了声“是”。

到了天黑,要说这上京最热闹的地方,当然就属京城北巷。一条河川横贯长巷,沿河灯笼高高挂,犹如天上银河星阙。岸边,有一座叫楼外楼的酒楼,听说,此处聚集了天下间所有的文人雅士,夜夜在此吟诗作对,如今流传甚广的名词名句,都发源自此处。

今年要举行科举,不少考生来到京城,有些就暂住在对岸的兴隆寺。他们夜里必去的消遣之地,自然就是楼外楼。这些书生在此广交好友,交流学识,其中也有些想在此一出风头,打响名声,若是运气好,保不定来日能被什么达官贵人相中,收作门生。

然而,今夜的楼外楼,似乎格外热闹。

李云霁坐在上头雅座,外头尽是嗡嗡嗡的谈话声,侍从打听完了回来,对魏王道:“王爷今夜也是赶巧了,恰好这一晚是三月一次的品鉴会。”

所谓品鉴会,那也是文人鼓捣出的东西。原先的时候,不过是一些书生相约在此饮酒望月,夸一夸彼此新作的诗词,后来渐渐地,就成了书生拍卖自己所著诗画的活动。这样做,原意是为了让这些书生筹得盘缠,然而他们之中一旦有人高中,原先所卖出的字画,价值便会飙涨,故此每次的品鉴会,也有不少京中富人到来捧场,哪怕没押对宝,也算是结个善缘,谁知将来那人会不会飞黄腾达。

这品鉴会办了也有些年头,慢慢自成规矩,现在每次只会挑出五个作品,五十两起拍,上不封顶。

李云霁起先亦觉新鲜,看着看着又走了神。

今个儿夜里出门,魏王其实多少也有解忧排愁之意。他答应了贤妃要好好思量,并非是随意搪塞敷衍。李云霁也自知自身岁数不小,上到兄长,下到将领,那些人到了他这个年纪,且不说儿女,有些命好的,弄不好连孙子都能抱上了。早些年头,魏王不觉孤家寡人有何不好,谁知今日看着蝶儿,无缘无故地,竟品出一种萧索清冷的感觉。

或许,他确实是应该,找一个陪伴自己的人了。

关键是……找谁好?

这疑问冒头的一瞬间,魏王就觉得,隐隐有股奇妙的幽香萦绕在鼻间,他放下酒杯,喃喃了一声“香”。

侍从耳尖,走过来问:“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李云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最后不知怎地又作罢了,闷不吭声地摇一摇首。

就在这时候,一楼的拍卖台上,就到了今夜的压轴了。侍从也往外一看,就见到一个少年走到人前。那书生看起来年岁不过十几,他一上台,下头的人都议论纷纷,想是也觉得少年面生,不晓得是何方人物。却看这少年书生收起手中扇,朝着座位上的所有人抱拳道:“小生今日来,请大家鉴赏一幅家中收藏的字画,就请各位赏脸了。”

看那少年说得有模有样,侍从暗觉有趣,未想回头,却发现自家王爷猛地盯向了那一处。

李云霁一听见声音,整个人便怔住,霍地转头一觑,就见那书生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眸纤尘不染,嘴角仿佛天生含着笑意,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这少年可不正是前几日方在宫里见到的徐小公子,徐宝璋。

徐宝璋也不卖关子,将画轴一打开,一幅云山图便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张山水画乍看简略,细观却又另有乾坤,瞧那曲径通幽,行经山壑,便至玉湖,青松繁茂,点缀着几只飞燕,旁头还题了一首诗:“逍遥千仞意何穷,映水藏山空悠悠。”即描绘了波澜壮阔的秀丽山河,又有一种游于世外的快活逍遥。瞬即,便有人击掌,说了句:“好!”

虽然画者并未落款,这在座的当然不乏识货之人,当下便有人惊道:“这幅画,可是玄一的真迹?”这玄一可是近些年风靡上京的人物,所做诗词字画无不精妙,不止文人名士,便是在士族之间也极受追捧。

徐宝璋也不遮掩:“这位兄台好眼光。”

一提及玄一,当下,就有人喊价道:“我出一百五十两!”

先前刚成交的,最高也不过二百五十两,足可见这个玄一的名声有多响亮。紧跟着又有一人出价:“二百两!”霎时间,叫价声此起彼伏。

徐宝璋略带得意地摇着纸扇,俨然一副坊间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和在宫里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一幅画一路从一百五十两,涨到了四百两,渐渐地,出价的人少了,涨幅也小了许多。到四百五十两的时候,就没人再喊价了。

徐宝璋看是差不多了,扇子击了击掌,正要宣布买主的时候,二楼雅间陡地传来一声:“五百两。”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看向上头。

魏王侍从也跟着往回一瞧,却见王爷默默地往里处挪了一挪。这时,又有人喊道:“五百五十两。”

王爷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六”。侍从领会,探出头,喊一句:“六百两。”

“六百二十两!”

“七百两。”

“……”

就听那两头你来我往,大伙儿都翘首看着,徐宝璋也一副着急的样子,憋得小脸通红。到后来,这价都出到了八百两,眼看原本快要到手的宝贝就要被人夺走,另一厢的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末了不甘地喊:“八百一十两……”

“一千两!”

在座的一片哗然,徐宝璋急忙跳出来道:“别喊了别喊了,成交!成交!”

就看那侍从走下来,将两张五百两银票交给掌柜。少年身边的小厮忙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好,乖乖,这幅画可值一千两——这一千两是什么概念,一般二十两就够京中寻常百姓一年花用,一千两那可就不得了了。

侍从要将画接来之时,徐宝璋却将手收回一些,问:“不知你的主子是谁人,可否让小弟一见?”出手如此阔绰大方……搞不好,还是他见过的。

那侍从客气地抱拳道:“小人的主子不好露面,至于是谁,亦不打紧,望小兄弟海涵。”

话到这份儿上,自然不好强求。

徐宝璋好将画交到对方手里,此时,他仿佛察觉到什么,蓦地一抬头——那雅间的人,影影绰绰,神神秘秘。徐宝璋用扇子击了击掌,偏了偏脑袋,想道:这个人,实在是高深莫测啊……

这一场热闹,也就这么散了。

侍从回到雅间,将那幅画捧到魏王跟前。他面上虽然恭敬,心里却觉奇怪得很——他伺候王爷十年八年,却不知,王爷也好字画……

然而,李云霁将画取来,看也不多看一眼,只瞥到少年从掌柜那儿收下银票,高高兴兴地带着小厮踏出酒楼,他就也跟着站起来,说了句:“走。”侍从不敢迟疑,赶忙取了画后跟上。

大街上,人流似川里鱼来来往往。

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公子手持纸扇,边走边摇。他身边跟着一个叫“迷糊”的小厮,此时正苦着一张脸:“少爷,您说,您拿了二老爷的一幅画,还把它给卖了,会不会……”

徐宝璋挑眉道:“你怕什么?二爹爹这么多画,天天东丢西扔的。而且,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画卖了一千两银子,搞不好还会夸我呢!”

“可是,小人是怕院君……”

徐宝璋止步,笑道:“没什么可是的,再说了这一千两银子,是要捐给衢州洪灾灾黎的,阿爹要是知道了,铁定不会怪罪我的。要是,他要罚我,还有二爹爹罩着我们呢。”

迷糊仔细想了想,这话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徐宝璋用扇子轻轻点了一下小厮的脑袋,昂着脸笑盈盈地接着走。

在距离这对主仆不到五十步之外,魏王也带着侍从沿街走来。李云霁也是适才方晃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跟上徐宝璋。就瞧那少年走走停停,只要一看到新奇的玩意儿,便驻足一会儿。李云霁发现这徐小公子不但夜晚出游,身边也只有小厮一人。

好、好歹是个尻子,若是徐宝璋碰上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徐宝璋走到半道儿,猛然转回头,一脸奇怪地看着周遭。迷糊好奇地问道:“少爷,您在瞧什么?”

徐宝璋皱皱鼻子,嘟哝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香味……迷糊闭着眼,深深地闻了闻:“有的、有的,我闻到了,有炒栗子,还有麻花——”

徐宝璋捏了捏小厮的鼻子,就听见这小子“嗷”了一声。少年好笑地冲小厮道:“知道你馋了,我在这里等你,去买罢!”

“就知道少爷您对我最好了!”迷糊一喜,乐颠颠地跑去买吃的了。

徐宝璋就走到一边卖糖画的摊子前头,那老头儿手艺极好,就跟变戏法似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少年正看得兴起,忽闻几声脚步渐近,猛觉不对,突然将身子一偏,正好躲开了那要抓住他胳膊的一只手。

那人看形迹败露,脸色一变,便冲上来要抓人。少年却灵活得很,侧身躲去,就在此时,在暗中伺机而动的人也跟着一跃而出,看起来像是江湖莽汉。

徐宝璋眼看情势不对,趁乱之中,就要钻进人海里头,那要抓他的汉子道:“追!”

徐宝璋出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等事情。好在他聪明机灵,便是慌张,也晓得要往人多的地方跑,加上他人小灵活,一路呼救,东躲西逃,一时之间,那歹人也轻易抓不住他。

这时,却又有一个匪汉不知从何处追来,眼看就要逮住少年,就在这时候,一只手臂将少年揽至臂弯之下。“啊!”徐宝璋惊得大叫一声,却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劈手夺来一只长棍。那些匪汉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见只有一人,本是不放在眼中,哪想这过路英雄三招两式就扳到两人。这后头追上来的匪汉见情况有异,就亮出腰间的钢刀,摊子一掀翻,就听见有人惊恐喊道:“杀人啊!”

虽然恶人擎着单刀,来人却似乎不觉吃力,便看他一手护着少年,一手拆招,那匪汉见迟迟攻不下,已是冒出冷汗,可嘴上犹在装腔作势:“把钱交出来,就放你们一马!”

想来是方才少年卖画得了一千两,让这些歹徒见财起意,竟大胆在京中公然抢劫。那人缄默不语,只一棍击向刀花的中心,直接破了对方的攻势。那匪汉被震得钢刀从手中脱落,眼看长棍就要一擎而下,他脸色骤变,大呼英雄饶命。可就在这时候,徐宝璋发觉后方埋伏,大喊一声:“当心!”

来人正要闪躲,腿脚却不甚灵活的样子,好在徐宝璋把人一推,两人一分开,钢刀就在他们中间劈下,二人也算惊险躲过。

这时候,就看见一伙人朝此处追来,正是徐府安排跟在少爷身后的护卫。事发突然,人流又极多,他们已将前头的那些匪徒制伏住,剩下的这三四个人看形势不利,不敢再留,分头钻进人海里头。

徐宝璋赶紧朝那救他的人跑去:“你没事罢?!”

那人从地上起身,见少年过来,慌忙地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哪里伤到了?!”徐宝璋看他不住躲着自己,只怕这救命恩人受了伤。少年抓住自己的袖子,不住拉扯,那男人在一地的狼藉里摸到什么,急忙戴上。

待他一回头,徐宝璋看着那他脸上的灰白代面,愣愣地眨了一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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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面=面具。

第04章 金风玉露(四)

就当徐宝璋愣神的时候,徐府的护卫和小厮便赶到这里来:“少爷!您……您要吓死迷糊了,要是您出了什么事……”迷糊哪想到不过买个糖炒栗子的工夫,就差点弄没了自家少爷,当下就吓得魂飞魄散,小脸惨白。

“我没事、没事,你别哭了。方才多亏了……诶?”少年这才安慰下人一句,谁知一回头,救命恩人已经转过身溜走了去。

徐宝璋急忙拉长手臂,却来不及抓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深色衣袂从掌心里滑了出去,“等、等等——”他扬着手,还没追出半步,就被侍卫给绊住了。

徐宝璋掂着脚尖,朝那头喊了两声“喂”,那匆匆离去的男人还有些不稳地趔趄了一下,最后,少年便瞧着那身影渐渐隐于茫茫人海之中。

侍卫挡在前头,恭敬地抱拳道:“少爷,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等速速归府。”居然有匪类藏身于京城,还敢对徐家的少爷出手,此事的影响可大可小,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主子的安危。

徐宝璋知晓事情轻重,也不为难他人,只在离去的时候,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戴着代面的男人一路急行,渐渐地,周围的人流越来越少,他停下来后,便缓缓回过身,静默地望着之前过来的那个方向。

那双沉黑的眼眸里头,映着阑珊的灯火,四周热热闹闹,唯有他周身清冷孤寂。袖子下那搂过少年的手掌,手指轻轻蜷了蜷,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丝余热……

侍从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悄声无息地站在男人身后。李云霁并未回头,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人。”

“回禀王爷,逃走的三人里,逮住了两个活口,其中一个,十一不慎,下手重了……”侍从禀报时抬了一抬眼,“属下来迟,救护不力,请王爷责罚。”

李云霁扬了扬手,侍从会意过来,拱手道:“那活着的两个,属下这就命人押送刑部,交由衙门处置。”

退下办事之前,侍从又看了看那背影一眼——会不会是他看岔了,王爷的耳朵,似乎,有些红……

却说,徐宝璋高高兴兴地攥着一千两回到徐府,殊不知,人在家中两个父亲早早就得知消息,着急地在徐府前堂等着他。

更深夜静,徐府灯火通明,下人守在前堂外头,个个噤若寒蝉。冷不丁地,听见里头传出一声:“跪下。”

就见那前堂中央,“噗通”一声,少年乖乖地跪了下来。便看他的前头,徐家的院君负手而立,这沈氏年纪刚到而立,容貌清逸俊雅,看着极是温柔好说话的样子。然而,平素越是温和的人,一发起脾气,便是刑部的青天大老爷也没敢轻易吱声。

徐宝璋跪在地上,暗暗朝一旁座上的徐二爷挤了挤眼,两父子还没来得及通气,院君便转过来,沉着声道:“看你二爹爹做什么?”

素知徐家二爷最宠儿子,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帮腔道:“小君,圜圜出门,是知会过家里头的,护卫和下人都跟着。今夜出的事情,要怪就怪京城守卫监督不力,什么人都敢放进来,现在这帮匪徒已经尽数关在大牢里,保管明日就给小君一个交代。”

徐二爷一边说,徐宝璋就一边点头。对比过去,本朝民风开放,尤其是京城,闺中女子可在守卫和下人陪同下出门,尻子身份虽然金贵,徐家这几个老爷倒算开明,从不将儿子拘在内宅里。

“再说,今日圜圜也受了惊吓和委屈,这不就够了。”徐二爷自觉说得十分有道理,忙从座上起来过去将少年扶起来, “别跪了、别跪了,快起来——”

“哦!”徐宝璋开心地应了一声,刚要站起来,前头蓦地响起一声轻轻的“哼”。

一声冷哼,这一大一小该坐的坐回去,该跪的继续跪。

父子二人眼观鼻鼻观心,末了二老爷看着房梁,徐宝璋望着地上,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纠结道:“阿爹,圜儿实在不知……圜儿到底,做错什么了?”

沈敬亭便朝少爷的小厮看了一眼,迷糊战战兢兢地站出来,看也不敢看自家少爷一眼,把怀里藏着的银票拿出来,还不等院君问话,噗通跪下来道:“回、回院君,小的知道错了,是小的没看好少爷,没拦住少爷,让少爷卖了二老爷的字画——”

审都不必审,就听这小厮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徐宝璋不断地拉着他,却也无济于事,最后迷糊把所有该说的说了,不该讲的也全说了。

院君转过来看了眼儿子,平静地问:“这下,你可明白了?”

徐宝璋出游没错,可他不但瞎凑热闹,还把他父亲的字画给卖了,徐宝璋贪玩成性,由此惹来大祸,沈敬亭听说儿子出事,手脚都凉透了去,如今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心中大石放下之余,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只听他愠怒道:“自小,你三个父亲就宠你,看看,把你给宠得天不怕地不怕。你生性好玩,平日里便也罢了,今日竟招来了杀身之祸,害你父亲阿爹担忧如斯,我让你跪下,你还敢问我何错之有。今天你侥幸得贵人相助,可你再不收敛性子,明日谁知道你还会闯什么祸。”

这每一句话,都让徐宝璋越听越觉羞惭,这才明白,他拿画是小,惹祸是大,更重要的是,还让父亲们为他提薪吊胆,实在不孝。于是,少年伏地拜下,乖乖地认错道:“父亲,阿爹,圜圜知道自己做错了,请父亲和阿爹责罚。”

徐二爷听说自己要在今年万寿节上献给今上的画被卖了出去,还只有千两,俊脸狞了一狞,可还是心疼儿子多些:“圜儿知错就好,这责罚就……”

沈敬亭唤了一声:“二爷。”徐燕卿立马改口:“全都依你阿爹的。”

沈敬亭见少年真心认错,面色稍霁,罚儿子却毫不手软:“今日就罚你在此处跪一夜,禁足半月,抄写《礼记》三篇。”瞧见徐宝璋苦下脸来,沈敬亭便悠悠说,“若是觉得不服,等你大爹爹回来,就让他来亲自管一管你。”

这两日,镇平侯正好不在京中,这三个父亲里,就属侯爷对儿子管束最严,若是由他来罚,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徐宝璋一听,赶紧摇头:“圜儿没有不服,圜儿谢谢爹爹管教!”

此时,下人走进来道:“院君,三老爷和两个小少爷回府了。”

沈敬亭点头应了一声,离去之前,不忘警告地看了二爷一眼:“你们谁都不准帮他抄。”跟着,就拂袖大走了出去。

徐燕卿追出去几步,又想起什么地跑回来,拿了位子上的软垫塞到少年膝下,好生嘱道:“我哄你阿爹去,你在这好好跪着。”

于是,少年就在大堂里跪了一晚上,而那帮在京城公然行劫的匪汉受审后,发现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便尽数下了死牢,等秋后再问斩。

徐宝璋被禁足于家中,人也不能闲着,每天都埋在案前抄书。院君算得极准,只要每天写六个时辰,这三篇刚好半月就能抄完,若是晚一天半日,就要再加一篇。

迷糊走进书房里头,却看少年认认真真伏于桌前。小厮凑过来一瞧,发现自家少爷没在乖乖抄字,反而不知道在纸上画些什么。

迷糊好心劝道:“少爷,您再不好好抄字的话,期限可就快要到了。”

徐宝璋仿若未闻,笔尖落在那展开的纸上,墨水随着笔头在白纸上晕开,迷糊盯着看了好一阵子,才知道少年纸上画的,是一个男人。徐宝璋毕竟师承京城第一才子,要画出一个人的模样,又有何难。待他搁笔,只看那张画上的男人长身鹤立,器宇轩昂,可是,他的脸却……

迷糊奇道:“少爷,这个人,怎么戴着一张如此丑陋的面具?”

徐宝璋并未应他,吹了吹画上未全干的墨水,然后就将画交给了小厮:“拿下去,叫人临个百十来张。”

迷糊虽觉怪异,但是自家少爷干的不着调的事情,也不是这一件两件了,就乖乖把画接过,正要转头出门,徐宝璋却又喊住他:“稍慢。”

少年将画拿回来,左瞧右看,最后拿笔沾了墨水,在那面具后的一双眼又添了一笔。顿时,那一双眸子变得更为炯炯有神,却又宛若氤氲着薄雾,若欲语还休。

徐宝璋看着画里的男人,不觉出神。迷糊只见自家少爷对着一幅画慢慢扬起嘴角,还没开口问,徐宝璋就将画塞回给他:“好了,去罢。”

第05章 金风玉露 (五)

上回说道,徐小公子作了画,命人临摹了几十张。下人将此事禀告院君时,徐家的三老爷人正好就在。

院君拿着那张画蹙着眉头,三爷却是一笑,豁达道:“既然他助过圜圜,就是我徐氏的恩人,若是真能寻到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沈敬亭不知思量什么,兀自长叹。徐栖鹤收敛了玩笑,关心地问:“不知夫人愁烦何事?”

沈敬亭轻语道:“再过几个月,圜圜就要十五了。”

老爷们不记得,然而同身为尻,沈敬亭却时时刻刻算着日子。尻者,无论男女,多于十三至十六岁来潮。潮期来时,欲火难熬,是以尻子多半成亲较早,往往在潮期来前半年,便已出嫁。然而,徐宝璋年至十四,却未曾订亲,这些年来,虽有京中世家贵门前来说亲,徐家都以少爷年纪尚小,推掉了亲事。如今,京中大多人都认为,徐宝璋将来会嫁给两个楔皇子中的一位,其中太子已迎娶徐家女,那徐宝璋嫁给四皇子的可能性极大。

“四皇子刚封了晋王,人是不错,可是……”沈敬亭没再说下去。

当今圣上最为骄傲的,便是两个楔子都十分有出息,可是最为忧愁的,也是这两个楔子太有出息。太子和四皇子之争,已经初见端倪,这种时候,徐家又怎敢把儿子再嫁给当中一人。

眼看徐宝璋年纪渐长,尽管稚气未脱,在三个父亲眼中,还如小儿一般,但出嫁也是这两年之间的事。

徐栖鹤想到此,难得面露愁色,握着男子的掌心,劝道:“再胡闹也不过是一时了,这一回,你不如就由着他罢。”

沈敬亭将画压在案上,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希望,他的圜儿是个楔子,哪怕就是个常人,那究竟该有多好……

少年不识愁滋味,只可怜为人父母愁白了头。

却说,徐宝璋命人画了画像之后,就让下人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那画里的人身形颀长,威武帅气,正抬眼要看看真容如何,谁知却挂着一张白面面具,实在是古怪至极。

屋中,魏王静静地看着桌上那摊开的一张画,侍从垂首站在王爷身后。

李云霁垂着眼,就看那张画的右上边,写了一行字:四月初一辰时整,锦绣桥上不见不散。

见王爷整天闷不吭声,侍从越发觉得自己摸不透主子——王爷施手相救,是在做好事,可是,他为何又不愿表明身份,莫非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侍从犹豫地开口:“王爷。”

李云霁并不应声,指腹轻轻拂过画,正是停留在“不见不散”那四个字上。

“……王爷。”侍从又叫了一声。

魏王陡然回过神,故作掩饰地清咳了咳。这精乖的下属便忙倒了热茶,递给王爷,顺道问:“不知王爷如何打算?”

李云霁装模作样地喝了茶水,面色不显地沉吟道:“……胡闹。”

这倒也是,那徐家的小公子可真是古灵精怪,竟然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只不过,他如此胡来,难不成他就不怕有心人故意假冒么?——这些人有所不知,徐宝璋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除非假冒的人不但和李云霁身形相仿,还恰好瘸了左腿,否则,可轻易骗不了他。

“既然王爷无意……”侍从未将话说完,却看李云霁把纸张折了,塞进怀里。俊朗的眉宇之间却又染上一丝愁色,竟是叹了一声,随后拂了拂袖,站起来走出门外。

尚且不追究魏王所愁的究竟是什么事,就先说那徐宝璋在家里没日没夜地抄书抄了半个月,总算赶在死线之前,把字给抄完了。

院君亲自校验儿子的功课,徐宝璋待在边上,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阿爹……”少年小心翼翼地问,“这样,成了么?”

沈敬亭颔了颔首:“字迹勉强还算工整,看样子,你二爹爹这回确实没有替你作弊。”

徐宝璋哼了哼道:“二爹爹哪敢,孩儿都求——”沈敬亭眉一挑,问:“求什么?”

少年期期艾艾地小生说:“求……求二爹爹,帮圜儿看看,抄的如何……”

沈敬亭如何不知这两父子向来是沆瀣一气,他放下字帖,道:“我知道你父亲没帮你,他便是用左手,字也写得比你的齐整。”

徐宝璋哽了一下,接着一脸讨好地凑过来,拉着爹爹的袖子:“那么,阿爹,我是不是……能出门玩儿了?”

沈敬亭淡淡地瞥了一眼儿子,最后无可奈何地一叹:“算了,你记住,不可再惹祸生事,无论去到何处,都要有人跟着,切不可胡性妄为。”

徐宝璋用力地点着脑袋,承诺一番后,沈敬亭不由一笑,宠溺地轻道:“去罢。”

少年前脚刚一踩出去,后头便有下人进来说,小少爷过来请安。就看一个小少年走进,那模样不似徐宝璋精致,但却清隽俊秀,一双眉眼和侯爷极其神似,尤其他严肃着一张小脸走来,总让人以为是瞧见了缩了水的镇平侯。

说来,这也算是奇事一件,徐家院君沈氏年少难产后便绝潮,谁想后来竟又怀子,因胎儿过大,不足十月就生产,许是祖上积德,这一对双生儿皆是楔子,分别名为元燮和元衡。过来的这个小镇平侯,便是次子元燮。

他走过来,一板一眼地朝爹爹拜道:“孩儿见过阿爹。”

沈敬亭看了眼后头,问他道:“阿九人呢?”徐元衡在家族里行九,又是这一辈目前年纪最小的,故小名为九儿。

徐元燮绷着的小脸闪过一丝难色:“弟弟他……”

想是元衡不在屋里好好读书,不知溜到了哪处去玩。徐元燮私心想帮弟弟,又不晓得如何撒谎,因此一脸为难。

沈敬亭心道,不管是老大还是老幺,都不如个老二省心。跟着就将次子揽到跟前,擦了擦他额头渗出的细汗:“一会儿阿爹让人煮酸梅汤,拿回去分给弟弟,别喝得太多。”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约好相会的那一日。

京城北巷一座石桥横贯江水,连接两岸,两头桥边放着石碑,上头分别刻着“锦绣”和“良缘”四字,相传这座石桥就是当年高宗和柳相的定情之处,后世便借此吉意,在石桥上雕刻上百只的喜鹊,意味祝天下情人相遇,促成一段锦绣良缘。

今夜,锦绣桥上依旧热热闹闹,人头往来,川流不息。

就看桥上,一个少年头系纶巾,手持纸扇,犹是一副青衣书生的打扮。这一个晚上,他不住拉长脖子,左顾右看,不知是在等着谁人。一旁梳着双髻的小童两腿蹲着,双手支着下颌问:“少爷,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那个人怎么还不来?”

徐宝璋用纸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那个不那个,那可是你少爷我的恩人。”

迷糊委屈地揉了揉脑袋,不禁道:“少爷,您说,他会不会没看到那张画?”

徐宝璋派人将画贴得满京城都是,又怎么会看不到呢,然而这迷糊到底不是真迷糊:“也许他根本不是京城人,搞不好,在您寻他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上京了呢?”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极为可能,跟着又道,“而且,少爷,您说他武功高强,那搞不好还是个江湖人。您想想,他还戴着面具,这么神神秘秘,会不会是什么绝世高手,不让人看见脸,是为了躲着仇家——”

说罢,迷糊又被自家少爷敲了脑袋。他“嗷”了一声,徐宝璋教训道:“让你少看点闲书,就不听话,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府去。”

迷糊赶忙站了起来,泪眼汪汪地摇晃少年的胳膊说:“少爷,迷糊不瞎说了,您不要赶迷糊走。”

徐宝璋摆了摆手,这小厮才收起眼泪,安安分分地站在少爷身边。

两个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有好几回少年都见到身影相仿的人走过,却都不是自己想找的人。这阵子,他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满心以为那人会如约而至,徐宝璋咀嚼着迷糊方才所说的话,莫非……他确实已经离开了上京?

只有这样想,少年的内心方觉得好受一些,然而他继而又想,自己恐怕再也找不着那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渐渐攀上心头。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从眼前一晃而过。徐宝璋一怔,匆忙追上去:“哎——”

那人回头一觑,徐宝璋瞧着那一双眼,便知自己又找错了人,放开他的袖子抱拳道:“抱歉,在下看错了。”

迷糊追过来,看看那离去的人,语气失望地道:“少爷,又不是啊……?”

少年望着眼前往来的人烟,心头忽而生出一种万事不可强求的落寞——说到底,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了。

“少爷,您不接着等了?”

便看徐宝璋收起扇子,一脸没趣地扭头走了。

一路上,徐宝璋都一言不发,看起来十分沮丧。少爷总算肯打道回府,迷糊心里虽然高兴,可见自家少爷神色不虞,也识趣地闭上嘴,谁想才走了一会儿,少爷冷不防地一个止步,迷糊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徐宝璋在一个摊子前头停了下来,就见那摊位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徐宝璋伸手挑起其中一个,问摊主道:“多少钱啊?”

“小公子,这个只要二十文钱。”

少年让小厮付了银子,拿着那张面具,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打量。他手里这个陶制的代面,涂上了白色的颜料,又难看又滑稽。徐宝璋不由想到那一夜,那个人抓瞎地戴了个假面,想必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的身份。

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是他们曾经见过?

徐宝璋越想越觉得有理,苦苦思索之间,就没有留意到后头的马蹄疾行声。迷糊在后头猛地一唤:“少爷!”

徐宝璋还来不及回头,一道身影就从人群蹿出,紧接着,一只手臂有力地横过他的腰,随之少年便闻到了一股说不清的异香,手里的陶面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少年从那人怀里缓缓抬头,旁人只注意到这个男人脸上吓人的面具,徐宝璋却瞧见那面具后的一双眸子——那眼眸深邃如潭,似语非语,似言非言,恰似烟笼锁雾,教人琢磨不透。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一撞,那人好似一怔,此时少年的小厮正好追上来,他便撒手将人一放,急急转过身去。

“你站住!”徐宝璋一回神,就急追上去。那人步伐再快,到底是个腿脚不方便之人,再说少年还带着徐家的护卫,少爷一声令下,那些人怎敢放人离去。

就这样,你追我躲,跑了整整一条街,最后总算把人堵在一个深巷里头。

魏王看着前头的死路,他年少领兵,这还是头一次碰上“穷途末路”的窘境。这时,徐宝璋已经追上来。

只看少年喘着气道:“这下子,你就算喊破喉咙,都没用了!”

第06章 金风玉露(六)

眼看着徐小公子眯着眼大摇大摆地走来,那神似地痞流氓的架势,让李云霁下意识地退了又退,直到背靠着墙,无路可退为止。他回神来的时候,面前这胆大包天的少年已经伸手“啪”地一声压在墙上,将堂堂魏王困于方寸之间。

徐宝璋抬眼瞪来,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何一看见我就跑?”

只看跟前的男人别过眼去,喉结咕咚地无声一动,一副遮遮掩掩,做贼心虚的模样。徐宝璋拧了拧眉,偏过头去看他,这男人便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两个人左看右瞧,转了半天,直教徐宝璋转得头都晕了,两手猛地固定住那个人的脸:“你别转了行不行,我眼睛都花了。”

之前说过,楔尻之间也有大防,可徐小公子被家中长辈当正经男儿养大,而他秉性率真,不懂防范避嫌,只可怜了咱们的“老”皇叔李云霁,冷不防地被逮个正着。他怔怔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霎时,那近阵子不断出现在午夜梦回之中的异香如潮拢来——

徐宝璋猛地被人推开了肩,他踉跄地退了一步,就见跟前之人做了个擦鼻子的动作,胸膛起落的速度比一般时候都来得快。

“你……没事罢?”少年一脸担心地凑过来,魏王调整鼻息,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的拐角处,有一道鬼祟的影子。

李云霁目光一厉,越过徐宝璋,直朝那头追去一看,那人影也遁得飞快,待李云霁赶来,就已经消失无踪。

魏王看了看眼前的空巷,踩出一步时,察觉到了异状。他俯下身来,将那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条狼牙链,想是那人逃得太急,不慎落下。

“——你怎么又跑了?”后头的少年追上来时,李云霁忙将链子藏进袖子里。

徐宝璋就看眼前人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人突然也不跑了,却径自站起来走出巷子。少年急忙跟上:“哎,我等你等了这么久,你明明都来了,为何躲起来不肯见我?”

“你看你想跑都没找对路子,莫非,你真的不是京城人?”

“奇怪了,你为何要一直戴着代面,你是在躲什么人?”

“我问了你这么多,你为何都不应我一声啊?”

少年左一句“为何”,右一句“为何”,这么多的问题一下子抛过来,且不说李云霁一时半会不知如何解释,他又天生嘴拙,索性就一概不答,扭头直走。却说,魏王喜静,少年一路叽叽喳喳,饶说一般人,王爷早就拂袖一个提气,把人给甩下了。所以说,俗话说得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都插不了手。

然而,李云霁始终不发一语,到底还是惹得少年心头不快,道:“你一句话都不说,难不成你真是个哑巴?”

此话甫出,前头的人顿然止步。

徐宝璋一顿,轻喃道:“你……莫非……”真的不能说话?

魏王静默不言,良晌,仿佛是轻叹了一声,然后便负手自顾自地走了。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跺了跺脚,恨不得掌自己的嘴:“瞧瞧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哎,你等等我!”

李云霁没想到那少年又急追上来,只听他着急地在后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瞎说话,恩公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弟确实无意冒犯——”

徐宝璋虽说嘴急犯错,可到底懂事乖巧,自知错误,便诚恳道歉,这已经比许许多多明知冒犯他人,又恼羞成怒,还自觉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话,是对方气量狭小的人好得多。见李云霁步伐稍缓,徐宝璋急匆匆抢步,挡在他的前头。

便看少年揪了揪袍角,带着几分小心地抬头,问:“你不想理我,是不是因为……你很讨厌我?”

魏王一怔——这小子怎么会这么想?他、他岂会,厌恶他……

徐宝璋接着说:“要是,你不厌恶我的话,那你为何都不肯看着我呢?”

少年仰着脸,就看男人缓缓地将脸转向自己,那滑稽的陶面后,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映着周遭的灯火,好似藏匿着千丝万绪,教徐宝璋一见,就毕生难忘。

徐宝璋回神后,露齿一笑,道:“算上方才那一回,恩公你一共帮了我两次,我阿爹说过,做人当饮水思源,知恩图报。”遂拂了拂袖,朝男人躬身拜道:“小弟徐宝璋,在此谢过恩公两次相救,请恩公受小弟一拜。”

少年姿态大方端正,正是大家公子从才有的风仪。李云霁忽然受了大礼,忙伸手将徐宝璋扶起,却看徐宝璋嘻嘻一笑,说:“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可否告知小弟恩公大名?”

世间路人千千万,这个人三番两次救了他,可不正是有缘么?

眼前的少年肤色如雪,一张小脸蛋圆润好气色,周围彩灯如炬,更映得那看着自己的明眸清澈灿亮,直教人不可逼视。

见男人沉默不动,徐宝璋忽然想到,对方无法开口,正思量当如何的时候,魏王便伸来手,将少年纤细的手腕盈盈一握,执手到眼前。

“你……”徐宝璋怔了一怔,跟着他就见男人稍稍俯下身来,那双睫毛浓密似羽,微垂的眼睑遮敛不住那双眼不自觉流溢而出的暖光。李云霁执着那白玉般的手掌,只觉好似握着这世间最柔软之物,让人不自觉就小心翼翼起来。

他敛了心思,手指轻轻划在那摊开的掌心上。

繁花如锦,皇宫里满园春色。

太子侧妃所住的太宸宫里,一个少年公子凭栏而坐。春风送拂,日头正好,他不跑出去,反是看着自己的手掌发愣。就看他捏了一下手心,紧接着再放开,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就重复了好几遍。

此时,宫女搀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走来。她额心点着梅花印,妆容精致艳丽,头戴六三只金步摇,姿态雍容,通身高贵气派。一见少年,她便会心一笑,道:“弟弟老盯着自己的手,难道,真能看出一朵花来?”

“姐姐!”徐宝璋一回头,见到太子侧妃,猛地想起宫中规矩,急忙站起来。侧妃却将他的手揽来,拉着他坐回去:“此处没有外人,圜圜用不着在姐姐面前装乖。”

徐宝璋道:“我以为姐姐去跟贤妃娘娘请安,不会这么快回来。”

一旁的宫女说:“娘娘不日就要临盆,贤妃娘娘已经免了主子的请安了,让主子在宫里安心待产。”

徐宝璋睁大眼,忍不住喜道:“姐姐这么快就要生了?”

听到少年的稚言稚语,宫人都不由掩唇而笑。侧妃戳了一下弟弟的脑袋:“本宫都揣着这颗球九个月了,还快?”

徐宝璋每隔一阵子方入宫一次,自然没察觉到日子过得飞快,太子侧妃自去年七月有喜,到现在可不正要生产了。徐宝璋看着那圆隆隆的肚子,不由想到数年前,阿爹快要生产的时候,那会儿阿爹的肚子可比娘娘这个大得多了,折腾得他亲爹站都站不起来,那一阵子只能躺在床上。

侧妃问:“又在发什么愣?”

徐宝璋醒过神,说:“圜圜只是在想,姐姐这肚子里的,是个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不等娘娘开口,大宫女就说:“徐公子不必猜,娘娘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小皇孙。”

“锦瑶。”侧妃开口一唤,大宫女脸色微变,连忙噤声。

侧妃抚了抚肚子,冲徐宝璋笑着道:“圜儿与其关心姐姐,不如想想来日,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为他生儿育女。”

徐宝璋到底是个尻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是该琢磨一下终身大事了。他听到“生儿育女”,脸陡地一热,讷讷道:“圜……圜儿,才不嫁人呢——”跟着又说,“圜圜要留在家里,孝顺父亲和阿爹!”

宫人听了,又是一阵窃笑。徐宝璋看着她们,一脸困惑:“姐姐们都笑什么?”

侧妃就明了自己这幼弟尚不通人事,家里也未曾请嬷嬷来教导他,是以连尻子有潮期这么重要的事也似懂非懂。于是,她也不想吓唬弟弟,便道:“这些话,你回去告诉你阿爹,听一听他怎么说。”

徐宝璋见她们一个个都卖关子,哼了哼说:“好,弟弟回去问问阿爹,再来和姐姐们理论。”说罢,便站起来,向侧妃娘娘告退。娘娘照旧赏了他几样宫中的点心,便叫人送徐公子出去。

少年离去了之后,侧妃身旁的侍婢便跪下来:“奴婢方才失言,请……请娘娘责罚。”

侧妃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地道:“算了,下去罢。”宫女千恩万谢之后,便退下了。

侧妃娘娘抚着肚子,她就快要生产了,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动气。再说,那宫女说的也不错。如今太子的两个侍妾都抢在她前头生下一子一女,她这肚子里的,非但得是个小皇孙,还当是个楔子,这样的话,待太子迎娶正妃时,她母子二人在这后宫里方有立足之地。

娘娘望着远处:“孩子,你可要为母妃争气。”

第07章 金风玉露(七)

却说,徐宝璋扬言要回府问道父亲后,再去找侧妃娘娘理论。只是,他一踏出皇宫,就将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

天气逐渐转热,是时候要给家里的老爷和孩子做几件凉快的新衣了,布庄的人送了几批好布来供院君挑拣。

沈敬亭细细地看着那些料子,素色大气的是给侯爷挑的,二爷的话砖红和玄紫都成,至于三老爷,自然是素雅而又不失精致的最好……

“院君每次只给老爷和少爷们挑,对自己倒最是随意。”贴身侍僮忍不住道。

沈敬亭满不以为意道:“老爷们有职务在身,断不可马虎。我大半时候都在府里,又有何要紧?至于少爷——”他想起什么来,问下人道,“大少爷近阵子都在忙什么,为何都没见到人?”

侍僮便道:“大少爷最近在外结识了一个新朋友,似乎是个外地回来京城的。大少爷这些天,都与他结伴,在城里四处游览。”

闻言,沈敬亭放下料子。他皱着眉负手站着,思量了半天,终是轻叹道:“叫人将少爷看紧点,莫让他惹事生非。”

“是。”

京城驿馆里,侍从掩上门,将狼牙链交出来后,道:“北方蛮族的男儿一出生,家中便会从死去的狼头骨上,取一狼牙做链子,传说戴着它就会得到狼神的庇护。此后,只要杀一人,就能将对方的狼牙链上的牙取最大的一颗下来,戴在自己的链上。因此,这一条狼牙链同时也是蛮族武士的象征,除非殒命,否则不会轻易摘下。”

魏王拿起案上的狼牙链打量了一番,这一串狼牙,少说也有二三十来个,若是一般人就罢了,一个蛮族的精英武士出现在京城街巷,还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这如何……都说不过去罢。

侍从迟疑道:“就是不知,他们的目标是王爷,还是……”如果是魏王,这还有可能,若是徐小公子的话,那又是为什么?

魏王指蘸茶水,飞快地在桌上写道——动机不明,查。

只凭一条狼牙链,确实不好惊动京城防卫。侍从收起狼牙链,抱拳道:“那属下这就命人接着调查。”

此时,下人站在外头道:“王爷,尚衣院的陈公公来了。”

先前,李云霁进宫,他想是没料到会在京城里逗留这么长时间,也没带几件薄衣服,贤妃娘娘知道后,便吩咐下去,让尚衣院给魏王赶制几件。侍从忙请陈公公进来,便看陈公公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搬来了好几匹布。

陈公公道:“贤妃娘娘命奴婢来为王爷量身,还有这些是江南织造今春刚贡上的几匹好布,王爷瞅一瞅,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

李云霁看了眼那些布料,要么是深檀色,要么就是月牙白,这些颜色大多予人内敛沉稳的感觉,正合乎魏王给人的印象,陈公公心想,保管魏王满意。

未想王爷进去量身不久,那老跟着王爷的侍从就走出来,和公公寒暄一二后,试探地问:“陈公公,不知最近京城里,都流行什么样的颜色样式?”

陈公公琢磨了一番,谨慎地道:“近日,紫绢颇受士族里的年轻男女青睐。”

“这样,”侍从拿出锭银子,塞到公公手里说,“那麻烦公公, 那些就免了,就给咱王爷挑一匹紫绢做两身,要看起来显年轻又有精神的。”

陈公公假意推了推银子,之后便收了下来,喜上眉梢地拱手道:“请魏王放心,奴婢定然给魏王挑个富贵气派的大紫色。”

且不深究那狼牙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隐患,只看眼前一片歌舞升平、安泰平和,长门街口,一对主仆站在棚子下。

这两天气温骤升,迷糊给自家主子摇着扇子,看少爷老探头探脑,无奈道:“少爷,您足足早了快半个时辰,人当然不会这么快来了。”

打扮成书生模样的徐宝璋对小厮的话充耳不闻,只说:“你要是想回就回去罢,不用跟着我。”

迷糊鼓了鼓脸:“少爷老想把迷糊打发走,小的不给您扇风了。”于是把脸转过去,这一转,就远远瞧见了一个身着大紫衣裳的人,忙拉着徐宝璋道:“少爷、少爷,您瞧那个人,咱府上二老爷都不敢这么穿。”

徐宝璋敷衍地看了眼: “跟宸妃娘娘头上戴的那朵大紫牡丹花成了精似的……”

就看,那成精的大牡丹越走越近,待迷糊看清了来人,又拍着自家少爷:“少爷,是、是恩公来了!”

徐宝璋一听,乌溜溜的两眼顿时便注入了光辉,扭头一看,果真见那由远而近走来一人,他身影颀长,轩昂气宇,一身明晃晃的朱紫色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张扬,再搭配脸上戴着的那诡谲的灰白代面,行走时长袖飞扬,边角的金丝在日头下熠熠生辉,直叫旁人都不敢近身。

“魏兄!”就看一个青衣少年带着笑脸迎了上去。来人虽挡住了相貌,可在瞧见少年时,他的步履明显加快了些许,想是也是极想见到他的样子。

那日,恩人在少年手上,写了“魏十九”仨字,徐宝璋初时还认为名字怪得很,可是细细咀嚼之后,便觉越发朗朗上口。这魏十九自称是外乡人,如今回来省亲,也是出于偶然,才施手救了徐宝璋。二人结识至今,一个月不到,已经成了莫逆之交。

“魏兄今日来得可早,小弟也是刚到而已。”徐宝璋说着话时,便打量了他,诚挚道,“魏兄换了身行头,小弟我一看还认不出来了。俗话说,紫衣为相,魏兄气度不凡,这身朱紫再合适不过了。”

迷糊在一旁小声嘟哝道:“少爷,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有一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虽说用在这情况下不甚恰当,不过说实在的,也相差不远了。

再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儿亦如是,少年搅乱一池春水尚不自知,可怜了咱们老皇叔,春心萌动犹不敢深想,那就只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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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比较少,明天给你们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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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金风玉露(八)

常言道老房子起火,虽说魏王这幢房子也不算太老,可也没能忽视徐宝璋不过是个豆蔻少年,天真烂漫率直活泼,直撩得老皇叔那叫一个两目昏花,难得糊涂。

事实上,陈公公的眼光并不是虚的,李云霁相貌出色,若是他肯露出真容,那一等一的俊颜,莫说紫衣,就是一身艳红,也是另一股风流,保管魏王这么穿着在上京走两圈,不出几个时日,必有士族公子争相效仿。坏就坏在,李云霁非得遮住自己那张犹甚天仙的脸皮,这下子,惊喜就成了惊吓,原本赏心悦目的画面,顿时成了惨绝人寰。

可又好在,徐宝璋此人肖似其父,护起短来,素来六亲不认,哪怕今天李云霁只披着个草皮来见他,在徐宝璋眼里,魏兄都赛过牡丹,靓过月光。

接着,二人便一齐踏进长门街。这长门街也算历史悠久,和京城北巷共称为北都南市。此处在白天最是热闹,来者既有王公贵胄,也有凡夫俗子,除此之外,也有不少胡人异族,可真真是汇聚了这天下五湖四海的人。也亏得这长门街上多得是奇装异服的人,相较之下,魏王这副打扮,似乎也不是这么地夺人眼珠了。

少年一边摇着纸扇,一边向李云霁述说长门街的来历:“这条长门街,正是当年高宗所辟。高宗即位初时,正经历过梁王之乱,国库虚空,高宗便想出这么个办法,让百姓在这几条街上摆摊做生意,每日收取微薄租金,即可复苏经济,亦可填补国库。高宗在位后期大开国门,不管是蛮夷还是倭人,都能到我大郑来做生意,日经月累,这条长门街越发繁荣,我大郑也一日比一日兴盛。”

徐宝璋说的这一些,李云霁自然都晓得,可是,向来喜静的魏王,独独对徐小公子的唠唠叨叨从来不觉有一丝一毫的厌烦。徐宝璋步伐微滞,用扇子轻轻拍一下男人的胸膛:“魏兄光看着小弟做什么?”遂又一笑,“走,去瞧瞧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少年步伐欢快,李云霁紧跟其后。此时轻烟拢来,一旁的摊位上正好有新鲜包子出笼。

“来哟,卖包子嘞!”小贩正在叫卖,李云霁多瞧了一眼,不由止步。原来那些不是普通的白面馒头,只看这蒸笼里的包子做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有小兔子的,也有花儿的,李云霁一眼就落在一个蝴蝶馒头上。他拿起它来,还有些烫手,最后将它小心地放在掌心里转了转——这馒头做得惟妙惟肖,让王爷脑中不自觉地闪现某个青衣少年的影子……

这摊子的生意不错,老板过了好一会儿才凑过来说:“客官,一个包子只要三文钱。”

李云霁拿出钱囊,还了一锭白银,只看那卖包子的一愣,小心地赔笑道:“客官,这十、十两银子,咱们只是做小买卖的,实在是找不开……”

魏王到底打小长在王府,年少又随军,几乎不曾混迹市井,便是出门在外,都有侍从紧紧跟随,买东西还钱的事儿,何时轮到他过。便看李云霁一愣,翻了翻了钱囊,好容易找出个碎银,人家小老百姓也没银子可找给他,这时候,徐宝璋回头没见到人,忙找了过来,谁想却瞧见魏兄和卖包子的大眼瞪小眼。

徐宝璋了解了情况,也不禁哑然失笑,从钱袋里取了三枚铜钱,然后拍了一把李云霁的肩头,爽快道:“魏兄你看看,还想要什么尽管买,跟小弟说一声就成!”

李云霁手里攥着个油包,听到这句话,莫名地觉得一哽——堂堂食邑万户的亲王,还要徐小公子给自己掏钱,这实在是……不过,瞧少年一脸高兴,魏王也不再深究,任是如何,都不如哄得圜圜开心。

后来,这小包子就赏给了迷糊,而徐宝璋“丢”了一次人,这会儿就谨慎得多,来到人多的地方,就下意识地去抓住了男人的手掌:“魏兄,你抓着我,可别再跟丢了。”

那柔软的掌心毫无预警地贴来之际,李云霁便心头一震,喉结不觉一动。他却是有所不知,徐宝璋虽一开始是无意为之,可当那五指慢慢收拢,包住他的手掌之际,那灼热的温度和似乎隐隐可以感受到的血脉跳动,让这迟钝的少年,竟猛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局促和茫然……

待越过拥挤的人流,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地放开手,只有后头跟上的迷糊多嘴道:“少爷,您是不是生病了,为何脸这么红?”

徐宝璋恨不得狠狠戳一戳这小厮的脑袋,丢下一句:“你、你才有病!”而后他瞧见前头聚拢的人群,好似急着掩饰什么地道,“魏兄,我们去那里看看热闹。”

两人又挤进了人群里头,就看前方搭了个太子,一个虬须大汉在台上道:“各位英雄好汉,只要三两银子,今日有谁能三箭都射中这个靶心,谁就能把这个金牌给赢回去。三两银子,只要三两银子嘞——”

如今,一贯铜钱等于一两银,在长门街摆摊,生意好的话,一天下来,赚的最多不过半贯或是一两银子。可是,那金牌看着分量不小,若是真的,估计得值个一十两,要是真能赢得金牌,也算是一笔不错的买卖。然而,这样的热闹,寻常人可消费不起,只有那些不愁吃穿的富贵子弟闲来玩上一把。

徐宝璋终究难改调皮的本性,这会儿看了一圈,见没人上台,就有些技痒:“我上去试试!”

迷糊连叫了几声“少爷”,都没能拦住他。跟着众人就看一个青衣少年翩然跃上台子,看样子,还是有点底子的。他大大方方地朝大伙儿抱拳道:“今日,小弟就上来献丑了。”随后少年豪爽地将三两碎银扔给大汉,接住他抛来的弓和箭羽。

徐宝璋一到台上,李云霁就连忙挤身到台前,小厮也在下头喊道:“少爷,您可悠着点!”

台上的俊秀少年朝他二人挑了挑眉,接着便看他一手拿起木弓,一手取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倒是极其熟稔。原来这徐小公子拳脚功夫虽然不如何,在骑射方面,却有一些天分。其父又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大将军,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徐宝璋再是个绣花枕头,那好歹也是绵里藏针,轻易不好对付。就看他做了一个漂亮的开弓,手里的箭眨眼飞跃,稳稳地射中了十丈外的木靶。

第一箭便开了好头,底下的看客一片叫好,迷糊也惊讶地瞪大了眼:“少爷,原来您真的这么厉害。”

徐宝璋简直想下台去弹弹这小子的额头,可又神气地道:“少爷我厉害的地方,可多着呢。”接着也不多废话,又拿起了一箭。

这一只虽然晃了一下,可也是有惊无险,直中靶心,直叫台下的人都沸腾了起来,更有些大胆女儿抛来鲜花。徐宝璋不住抱拳,无论老少,都嘴甜地说一声“谢谢姐姐”,也不知小公子这在脂粉堆里吃得极开的招摇作态,究竟是像足了谁。

眼看着金牌就要手到擒来,那虬须大汉着急之下,站起来说:“小英雄且慢,这最后一箭,还有个条件。”

徐宝璋倒是想看看此人要如何耍赖,无所畏惧道:“尽管说说,有什么条件?”

便看那汉子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枚铜钱,他指道:“只要小公子能射中这铜钱,在下就愿赌服输!”

徐宝璋未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狡猾,可又不肯轻易服输,便硬气说:“拿箭来!”

那铜钱盯在靶心上,中间的四方小孔只能堪堪容箭头穿过,这可比单纯的射靶子难上数倍。徐宝璋今日连中两靶,也算是有几分运气在,真要说真材实料,当然还是略逊几筹。他这会儿开弓射箭,虽射中木靶,却没描中铜钱。

徐宝璋落了面子,便不肯罢休,又交了三两银子。射箭最考验心静,徐宝璋心绪已乱,之后可说是一箭不如一箭,到第二箭的时候,连靶子都没射中。

下头的人开始议论,少年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不服气地拿起最后一箭。这时,忽有人从身后覆来,将手搭在徐宝璋的两手上。

徐宝璋一怔:“魏兄?”

李云霁只看了他一眼,便用眼神示意他瞧着前头。那汉子想是以为便是他们两人一齐,断也不可能射中铜钱,便也不加拦阻。徐宝璋只觉那灼人的温度将他的手掌牢牢地包覆住,他几乎是将自己埋进了男人的胸膛里,一种似曾相似、撩人心乱的异香随之拢来,陌生得让他心口发怵……

这些人是有所不知,魏王李云霁在塞外十载,弓术若称第二,放言全朝,无人敢称第一。他代少年拉弓,瞄准了目标,当下,一擎而中。

他人拆下箭羽一看,可不正正穿中了铜钱。

徐宝璋大喜过望,整个人兴奋地一跃而起,台下也一片哗然,纷纷叫好。徐宝璋来到那面如土色的汉子面前,伸出手道:“金牌呢?”

那虬须大汉这回又反悔说:“刚、刚才那箭不算!是他帮了你,不能做数!”

“你这人怎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耍赖!”徐宝璋也不是非要金牌不可,可就是不服此人吃相如此难看。

再要理论下去,一锭银子冷不丁地丢了过来。那见钱眼开的汉子急忙俯身把这银子捡起来,咬了咬,没想竟是真的,小心地朝少年身后的紫衣人抱拳赔笑:“难道,这位英雄,也想试试不成?”

李云霁轻点了一下脑袋,那汉子急得流了全身汗——他既舍不得这银子,又舍不得金牌,纠结再三,竟又想到了另一个法子:“英雄若是要试也并非不可,不过……”他斜眼瞥见了一个陶罐,就将它夺来道,“一会儿,我将铜钱放在这罐中,这位英雄如果还能射中,这金牌肯定归您!”

徐宝璋听到这荒唐的条件,瞪大眼说:“你这人简直贪得无厌,欺人太甚!”他拉住李云霁,“算了,金牌我也不要了,魏兄,我们走罢。”

徐宝璋自然坚信魏兄弓术一流,可又担心这条件过于苛刻,不想魏兄受一丝委屈,可他抬眼时,却接到了男人投来的一记安抚的目光。徐宝璋顿觉有一暖流流淌心间,一瞬间,不管是输赢还是面子,仿佛都不重要了,他突然想……想、想把这个人,好好藏起来,谁都不要知道他的好才行……

李云霁踏进场中,那汉子说了一声:“英雄,接好了——”紧接着,就咬牙将那陶罐高高抛起。

众人抬头,刺眼的日光一圈圈映来,陶罐在高处翻转,铜钱在陶罐中随着转动左右上下翻旋撞击,紫衣人举着长弓,凝神看着上空。徐宝璋在此时望来,只觉那双眼肃杀如剑,眼前这狭长的影子巨伟高大,这世间,谁都不可与之相比。

就在那罐口朝下的一瞬间,一支冷箭凌空飞来,直直擎穿陶罐,碎片当空散落,台下看热闹的人群慌忙躲开,那支箭就“咻”地一声,钉在地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噤声,直到台下一个人将箭折断拔起,指着箭头惊诧道:“射、射中了!”就看那箭头处,扣着一个铜板,还嵌得十分紧,足可见射箭之人底气十足,功力斐然。

顿时间,掌声如雷,李云霁将赢来的金牌交到少年手里,徐宝璋高兴得两颊通红,二人两两相望,就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一种有别于一般的绵绵情愫在两人的视线之间回转。却在此时,少年的小厮跑到二人跟前,道:“少爷,您可亏大了,五十两银子都能买好几个这个破金牌了。”

徐宝璋和李云霁都猛地一回神,两人急忙别开眼去。迷糊又困惑道:“少爷,您真的没事儿么?您看您的脸,都跟猴子屁股似的了。”

徐宝璋把金牌塞进小厮手里:“你才长得像猴子屁股呢,魏兄,走,我请你吃酒去!”说罢,摇着扇子,拉着李云霁的胳膊走了。

“哎、哎,少爷,您等等迷糊——”

他们也不走远,就挑了这台子对面的一家人多的酒楼。小二忙将两位迎到二楼上座,徐宝璋刚一上来,就听见一声笑从另一头传来。他转头一看,就见二楼栏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年约二十上下,就看他长得一张容长脸,目如朗星,鼻若悬胆,薄唇抿笑,风流自显。他头束玉冠,一袭深赭色的士庶常服,腰间只别了一个玉佩,却也掩不住那与身俱来的贵气。

徐宝璋看清那人,嘴里正要脱口一句称呼,却听男子一声清咳,少年便改口唤:“小表叔,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瞧眼前此人的气派,身后还跟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又听徐家公子唤他一声表叔,不必多想,此人必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刚出宫建府的晋王李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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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老皇叔差点掉马,我掐指一算,约摸下章了。

第09章 金风玉露(九)

晋王听到那声“小表叔”,嘴里的酒水一噎,他放下酒盏,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道:“圜圜用不着如此孝顺,还是跟之前一样,叫本王四哥罢。”此下到了雅座上,没了闲杂人等,晋王也毋须刻意隐瞒身份。

晋王李淳为当年的徐贵妃所出,徐贵妃是徐家三个老爷的姑母,如此晋王从辈份上,确实算是徐小公子的表叔。

“那可怎么成,我爹要是知道了,又要说我了。”话虽如此,二人私下里常以兄弟相称。

徐宝璋拉着男人的胳膊走过来,为他引见道,“魏兄,这便是晋王殿下。四哥,这就是先前帮了我的恩人。”二人初相识时,徐宝璋便不曾刻意隐瞒自己出身上京徐氏,再说,一个带着小厮、后头还跟着护卫的少年人,其身份一看便非同一般。

从方才他们上楼,晋王就暗中打量此人——方才台子上发生的那一幕,他目睹了全程,见识到了他的厉害,刚才之所以叫住徐宝璋,也是想结识一下这个神箭手。却看这名叫魏十九的男人来到了晋王跟前,没有丝毫敬畏之意,只不露声色地朝王爷一抱拳。

“大胆,在晋王面前,还敢挡着脸。”侍卫出口呵斥,晋王一扬手,侍卫便噤声退下。

接着,就看晋王竟也站起来,拱手笑道:“手下的人急躁,还请魏先生不要见怪。既然魏先生是圜圜的恩人,那也是小王的贵客,来人,上酒。”

就看这魏十九地从善如流地同少年入座,不见半点推辞之意,跟着小二便呈上好酒好菜。晋王举杯道:“魏先生那百步穿杨的功夫,让小王极是敬佩,这一杯,小王先敬先生。”

见此人从一开始都不发一语,徐宝璋察觉到晋王的疑惑,忙说:“魏兄口舌不便,还请四哥见谅。”

晋王惊讶道:“原来如此,却是小王未察,并非魏先生之过。”

徐宝璋笑盈盈地对身边的人道:“魏兄想说什么,告诉小弟就成了。”他二人之前交流,都是男人在少年的手掌上写字,久而久之,徐宝璋仿佛也能渐渐读懂那双眼的意思。闻言,男人亦是目含暖意。

晋王招待着二位,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越是困惑——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魏十九好生奇怪。先前,他猜想此人许是江湖中人,观察之后,又觉着此人不同于那些绿林草莽。难不成,还是个不出世的隐士?

那为何他总觉得,这魏十九对着他时,似乎有一种正在俯视他的感觉……说起来,晋王是当朝天子第四子,那论起身份,李云霁乃是他的亲皇叔,自然高他一头。而晋王之所以没一眼就认出自家人,也是因为李云霁来到京城至今,叔侄二人不过在宴上见过一两次罢了,虽说诸王皆有意和这皇叔多走动走动,奈何却摸不透李云霁的脾性,便只好作罢。

如今,晋王和太子分作两党,暗中交锋几次。他对魏十九如此礼待,也是抱着将此异人收为己用的心思,哪想这一顿酒,晋王殿下越喝越觉不是滋味,模模糊糊地,老有一种被什么人盯着的感觉……

这三人里头,要说最开心的人,当属咱们的徐小公子了。

徐宝璋不知身旁的两个人心中千回百转递琢磨着什么,只开心地吃着这一桌子的点心,还不忘给魏兄多夹几个:“魏兄快尝尝,这是燕云楼的裴翠糕,再试试这块海棠酥、芸豆卷……”

见徐宝璋对旁人大献殷勤,晋王心里不禁觉得五味杂陈:“圜圜,四哥我这么疼你,怎么也不见你好好孝敬孝敬四哥。”

徐宝璋一听,忙夹了两块红豆糕,讨好道:“殿下,您也尝尝,用不着跟圜儿客气。”

晋王莫名断了拉拢人的念头,眼下就同少年你一言、我一句,二人看着似乎感情甚笃。说到底,晋王也不过虚长小公子数岁,两人打小就打过照面,勉强也算是两小无猜,交情自然不同。

这下子,倒轮到李云霁觉得颇不是滋味了。

只看他们这一双少年人,一个挺拔英俊,一个机灵可爱,任是谁见了,都会觉得是一对璧人,又想到他二人身份、年岁、品性,犹觉合适。

李云霁越是不想思量,就越是止不住乱想。而这时候,晋王看徐宝璋吃得油光满面,无奈地招来侍女,接过绢子:“过来,把你这嘴给本王擦擦。”

“唔,四哥疼疼疼……”晋王一脸嫌弃给他抹了把嘴,还捏了一下徐宝璋的鼻子。把这小侄子欺负了一把之后,晋王胸吐闷气,顿时间觉得好受了不少,正好一个下人过来,在晋王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晋王便站起道:“小王还有些事,就不在这儿奉陪两位了。”

晋王刚带着人要走下楼,就听见少年在上头喊道:“小表叔,记得把账给结了——”晋王用玉扇敲了敲掌心,最后还是大笑着摇头走了。

晋王离去以后,尽管看不到男人脸上的神情,少年却发觉魏兄好似有些不虞,也不见他动筷子,不由问:“魏兄,你怎么了?”

不管徐宝璋怎么问,男人皆摇头以示无妨,直到二人分别,少年仍旧不知,魏兄究竟因何事觉得不快。

却说后来,晋王回府后,又想起了这个魏十九。他越想越是觉得眼熟,总觉着在何处见过身影来:“他像一个人……”

一旁服侍的美姬听到晋王的喃喃自语,吃吃笑道:“王爷说的是谁,难不成又是个新人?”

谁知,李淳呓语良晌,蓦地,手里的酒杯一松。

“王爷?”晋王府的姬妾不由唤了唤,却看李淳脸色骤变,沉吟道:“……居然是他!”

至于,晋王究竟想到谁,心里又是作何感想,在此便不予赘述。只道,那一日后过了两天,徐宝璋再邀魏兄,李云霁已经恢复如常,这教少年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

因着魏兄那日的不对劲儿,徐宝璋生生愁了一阵子,后来相处和乐融融,徐宝璋又整天欢欢喜喜。少年的情绪,仿佛都随着这个叫魏十九的男人起起落落,然而,一个情窦初开,一个多有顾忌,竟也把这段好缘分阴错阳差地蹉跎了一时。

五月,太子侧妃临盆,平安产下一女。天子龙心大悦,亲封皇孙女为端仪郡主,赏赐无数,侧妃做完了月子后,又许国丈入宫慰问侧妃。

这一日,镇平侯携着长子徐宝璋来到太宸宫。

徐宝璋早早知道姐姐产下皇孙女,就一直盼着要入宫看一看这个小郡主。侧妃前来迎见父亲时,就让嬷嬷抱着郡主过来。镇平侯看了看襁褓里的外孙女,素来不苟言笑的面庞难得流露出一丝柔软,小郡主才刚满月就开了眼,见到生人亦不哭闹。

镇平侯颔首道:“胆大无畏,颇有她母亲的风范。”

侧妃闻言亦是欣慰而笑,她生下孩子后恢复得很快,眼下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也能让父亲安心了。她让宫人把孩子给徐宝璋带着,跟着同镇平侯一起入内说话。

徐宝璋不敢抱着孩子,唯恐碰坏了这个金枝玉叶,嬷嬷便将孩子放在软榻上,少年坐在边上,高兴地逗着孩子:“小郡主这么可爱,要是能抱回家多好。”

嬷嬷听了,揶揄地笑道:“小公子不久嫁了人,自己生几个玩玩儿不就好了。”

徐宝璋从前听到这些玩笑,都不觉如何,今个儿不知怎地,听到要嫁人,还要给对方生孩子,脸不禁一热:“嬷嬷别笑话我了,我、我……才不嫁人。”

“小公子这想法可不成,尻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嬷嬷瞪大了眼,“要不然,潮期一至,可是要吃苦头的。”

徐宝璋也知尻者不同旁人,无论男女皆可育子,虽也听教导的姑姑说过潮期,但毕竟未通人事,不知厉害,是以从来没当一回事过。跟着又听嬷嬷笑道:“小公子身上已经散发异香,想来不出半年,就会来潮了。”

听嬷嬷的语气,就像来潮是一件喜事也似——这其实也不算错误。就同女子来月事一样,尻子来潮,便表示已长大成人,可生儿育女,自然是好事一件。徐宝璋依旧不解,为何一来潮,就必须马上嫁人,不嫁不行,难道说,嫁人后来潮时就不必吃苦头了?这还是徐宝璋人生头一回意识到,他对于自身、对于楔尻,似乎还有许许多多不明白的事情。

此时,镇平侯已和侧妃谈完了事,只看他父女走出来,镇平侯脸色如常,侧妃娘娘倒是比刚才看着时苍白了一些,想来确实乏了。

镇平侯道:“娘娘送到此就行,还是进去躺着歇一歇好。”

侧妃亦是点了点头,对父亲道:“之前今上赏了些人参,本宫用不着,父亲拿回去给院君补补身子。”

父女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告辞之前,镇平侯又说了一句:“娘娘还年轻,万事不可急躁。”

侧妃静了静,道:“父亲放心,本宫省得。”

侯爷父子离开之后,侧妃娘娘从嬷嬷手里抱过郡主。她问:“本宫刚才看起来,是不是很欢喜?”

嬷嬷谨慎地道:“娘娘有如此可爱的郡主,当然欢喜。”

侧妃一脸怜爱地看着怀里的孩子,道:“不错,本宫很欢喜。”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后宫御花园里,贤妃正和魏王一道走着。

“今上前些日子,又问起本宫来,本宫就只好招你入宫来问道问道。”贤妃娘娘一脸和善,如长嫂一般,她瞧了眼李云霁,“不知,魏王想得如何了?”

距离那次相看仕女,已经过去了两月,其中几个世家也探了探贤妃的口风,奈何要娶老婆的可不是娘娘,他们有所不知,他们真正该下功夫的人,莫说考虑,恐怕早已忘了当日那几个姑娘的模样。

李云霁最近沉湎在玩乐之中,这才想起娘娘嘱咐之事,虽明了今上和贤妃一片好意,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此,便止步朝娘娘拜道:“臣、臣有亏……不敢耽、耽误他、他人。”

“王爷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贤妃虚扶了一下魏王,看了看他,轻叹了声,“本宫也不觉意外,毕竟缘分之事,怎可强求。”她随即又笑,“这姻缘也是奇怪,越是汲汲以求,便越是求而不得。若是随遇而安,搞不好,还会有意外之喜。”

李云霁隐约觉得娘娘此话另有深意,边走边暗中琢磨。缘分之事不可强求,他却又想到,一个少年曾经对他说过,相逢即是有缘。那么说的话,他和徐宝璋,是不是便算有缘——熟料,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看一个太监走过来道:“娘娘,镇平侯和徐小公子正好入宫见太子侧妃,知道娘娘在此,特意过来请安。”

娘娘还未有表示,李云霁就倏地一震,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那一处,就见不远的长廊上,镇平侯携着一个少年走来,可不正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宝璋。

紧接着,就听见贤妃娘娘道:“快去请侯爷和小公子过来。”

——这下子,李云霁可是真的叫破喉咙,也插翅难飞了。

第10章 金风玉露 (十)

徐宝璋跟着父亲来到凉亭里,一双灵动的大眼悄悄一扫,就见亭子里除了贤妃娘娘之外,还有个“许久不见”的魏王。

镇平侯止于数步外,便朝亭中二人躬身拜道:“微臣见过贤妃娘娘、见过魏王。”

本朝男子并不流行蓄须,镇平侯尽管年过半百,面上仍收拾得干净,徐氏又多是美男子,因此实在看不出镇平侯都已经是个当外公的人了。

徐﹁氨暇刮薰僦霸谏恚见到贵人就要跪下来:“圜圜见过娘娘、见过王爷。”少年脆生生的声音在亭子里回荡,众多仕女公子里,贤妃素来偏疼徐家的小公子,忙让二人起身:“快起来罢,不必多礼。”

徐宝璋却在此时一抬眼,目光和前头那一道眼神擦撞而过。却看魏王侧着脸庞,咳了两声,说了句:“起……起罢。”

这个魏王……怎么老是怪怪的。寡言少语不说,现在连正眼看人都不看了。

徐宝璋困惑地想着,直到前头的父亲沉声一唤:“圜儿。”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谢谢娘娘、王爷。”

徐宝璋起身站在父亲的身旁,贤妃便同镇平侯寒暄起来。镇平侯是今上的心腹臣子,又用一只眼给大郑换来了边疆平静,今上对侯爷素来是亲厚有加。这些年,今上一直琢磨着再给侯爷加封,不过镇平侯如今鲜少过问朝堂事,多多少少有些致仕还乡、卸甲归田之意。

贤妃道:“这阵子天气忽热忽冷,今上一直惦念着徐卿的身子,先前听说你身子微恙,就想遣太医去府上给你瞧瞧。”

“谢陛下和娘娘关心,微臣不过是感染风寒,歇了两日便全好,毋须劳烦太医。”

武人身子终究结实些,贤妃颔了颔首,不知想到什么,笑道:“说来,上元节时,徐诰命入宫,本宫观他身子已经恢复了元气,如今徐府上都是公子,正好这两年间再添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

提及自家院君,镇平侯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贤妃膝下无子女,难免爱凑这份热闹。二人这一头闲话家常,另一头,徐宝璋一双眼却不住瞧着魏王——

说来,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魏王爷好似在躲着他似的,两只眼老看着其他地方。他越是躲,徐宝璋就越是好奇,一开始还偷偷摸摸地打量,后来发现,他转左,魏王就看右,他瞧右,魏王爷就面朝下,反正死活不跟他对上眼。

真是奇了怪了。徐宝璋疑惑地想。

不光是如此,这魏王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虽只见过一两次,徐宝璋断也不会忘了他的样子。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个魏王,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少年投来的目光灼热似火,李云霁又担心自己露馅,又忍不住想看看对面的人,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这一大一小在一旁眉来眼去,贤妃向来心细如发,如何发现不了,眼看魏王就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不由出面解围道:“圜儿为何总是盯着魏王,可把咱们王爷给瞧得都不好意思了。”

徐宝璋难得脸上一红,忙告罪道:“是圜圜逾矩了,请魏王莫见怪。”

贤妃却又看看李云霁,说:“王爷也真是的,如此面薄。来日,可怎好同人说亲?”

同人说亲?这个“人”,究竟指的是旁人,还是……?

娘娘这话,说得实在是模棱两可。在座的除了少年之外,没一个省油的灯。却看,镇平侯面色不显,眉头却微微一拧,而李云霁则是蓦地攥紧双拳,一颗心暗暗提了起来,猜不到贤妃此意,而徐宝璋则是一副深觉有理的模样——这魏王也真是够“内敛”的了,可这样一来,他觉着,这魏王越发似曾相似了……

好在,徐宝璋心里,从未曾将不善言辞的魏王,和天生哑巴的魏兄联想到一处,一时之间,便不会察觉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然而,对于贤妃的试探,镇平侯整了整心思,当下就恭敬道:“大丈夫不愁无妻,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王爷品貌过人,必能寻得合意的佳人。”

贤妃闻言,暗暗替李云霁惋惜了一把,面上只点头笑说:“那就承侯爷的吉言了。”

镇平侯父子略坐了坐,之后便起身告退了。

徐宝璋跟着父亲离开时,想到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忍不住往后瞧了瞧说:“这魏王看着也不差,怎么就会没人要了呢……”

这大逆不道的话不慎被镇平侯听到了,只看父亲回头来,徐宝璋连忙噤声,不敢再瞎说。镇平侯却只是看着儿子摇了摇头,便径自大步而去。

这对父子渐渐走远,贤妃娘娘一回头,就看魏王绷着张脸,神情肃穆,攥着拳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都到了这份儿上了,不如……再推他一把。

贤妃遂笑了笑,唤了一声王爷,直把李云霁叫回了魂儿,方笑笑地问:“王爷,依你之间,这徐小公子,好还是不好?”

李云霁眼下正是心乱的时候,猜不出娘娘为何这么问,只诚实地道:“自、自、自然……甚好。”

素知,十九爷若说尚可,那就是很不错了;说好,那就是十全十美;既然甚好……

却听贤妃莞尔地道:“既然十九爷也如此觉得,那将圜儿指婚给晋王,该也是美事一桩,王爷以为如何?”

李云霁方才刚在镇平侯那儿碰了个软钉子,贤妃这一句话,无疑是当头棒喝。他自知,自己和徐宝璋不甚相配,生怕为少年所拒,便一直不肯表明身份,可他却从未想过,少年已经到了适婚之龄。

一想到自己心悦的少年会嫁给他人,李云霁顿时觉得心口一绞,胜似刀割……

“王爷?”

李云霁回神后,却起来道:“臣……有事,先告、告退。”

待王爷仓皇而去,娘娘缓缓收回目光,长叹了声。太监总管陈芳走来,给娘娘添了茶,说:“娘娘何故要如此为难十九爷?”

魏王对徐小公子有意,如何瞒得住这宫里一个两个成精之人。

贤妃便与他说起了东周时张仪和苏秦的故事,总管一点就通,笑道:“是奴婢愚钝了,原来,娘娘使的是激将法。”

虽是激将法,行不行得通,也就看十九爷能不能想明白了。

夜里,镇平侯与院君说起今日入宫面见太子侧妃一事:“珺儿精神看着不错,小郡主也乖巧,你可以放心了。”

沈敬亭点点头,拿了个锦盒出来:“先前我着人打了一对长命锁,这次忘了叫官人带进宫里。”

徐长风看了那对金锁,确实精巧可爱。他道:“下次你入宫,再亲自给她的好。”

“我看也是。”沈敬亭便又将盒子收好。徐长风望了望他,终究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徐璎珞年纪还轻,身子健康,不愁生不出孩子。可是,今日娘娘同他私谈,言辞之中,多有暗示,太子没将心放在她身上。

心不在她身上,莫不是在其他妾妃身上?娘娘却是古怪一笑,道:“谁知道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徐长风一叹,又想到了自己另一个孩子:“圜儿的事,你可有主意?”

提及徐宝璋,沈敬亭也忍不住发愁:“圜圜玩性极大,最近倒是没闯什么祸,可到底长大了,是该要约束他了。”

尻子一旦潮期将至,身上散发的情香便越发重,再容他瞎跑,沈敬亭担忧怕是要惹出事端来。徐长风点头,在管教孩子方面,他自觉自己向来不如沈敬亭,之后又问了元衡和元燮如何,后来夫妻合衣而卧时,他又想到今日贤妃所言,不由对沈氏提起。沈敬亭脸上一臊,火光下,那柔和的面目又让徐长风想起,他年少刚进门时的模样。

又说徐宝璋,他想道宫里嬷嬷所言,一个晚上抓着被子。他即想将那些事情给弄明白,却又隐隐觉得害怕。

怕?——少年究竟怕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他非要嫁给一个人——

徐宝璋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身长鹤立,目光如炬,手里持着长弓,卓荦不羁……

“少爷、少爷。”迷糊叫了好几声,徐宝璋猛地一震,总算六神归位。迷糊凑过来看了看,就见徐宝璋在纸上画了个持弓的男子,身形伟岸,俊逸斐然,但是……迷糊好奇地问:“少爷,为什么您画的这个人,没有脸啊?”

少年手忙脚乱地将画给压在书册下,掩饰地问:“现、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厮说道:“现在快要酉时了。”

徐宝璋突然想起来道:“糟了,我跟魏兄约好了,酉时要在成安胡同见的。”

迷糊跟着公子出来之后,才知道徐宝璋来到成安胡同,其实是要去云韶府的。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云韶府,这名字听着风雅,实际上就是教坊司。再说了,那种地方,二爷都不敢去,徐小公子一个尻子去干什么?

徐宝璋自然知道云韶府就是教坊司,可问题就在,他还以为教坊司只是听人谈曲吟诗的地方。他前些天听人说,教坊司今夜要选出“花状元”,就当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便邀魏兄在成安胡同见。

李云霁也不知少年今日邀自己出来,竟然是要带自己去逛花楼的。当魏王看到牌匾上明晃晃的“云韶府”三个字时,面具后那张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复杂的了。

徐宝璋今日也打扮得跟小书生一样,见进门的人络绎不绝,也用扇子拍了拍魏兄的肩头:“魏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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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可以让我们王爷吃点豆腐了。

第11章 金风玉露(十一)

话说,咱们魏王也是个正派人,就算是年少意气风发之时,也从不踏进这些烟花柳巷,魏王府更是连家伎都没有的。谁料这辈子头一回逛妓院,居然还是将来的魏王妃亲自拉进门的。

今夜毕竟不同常日,而是一年一度遴选花状元的好日子。所谓花状元,乃是那帮自诩文雅的文人所辟,从教坊里的几个头牌里择出一个花魁娘子,此外还有榜眼、探花,各选出一名。少年拉着魏王进门之际,大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

他们甫一进门,就有老鸨迎上来。这鸨子也是生了对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徐宝璋是个尻子,又见他后头跟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心里还困惑这一对是在玩什么花样,正琢磨着要不要赶客,徐宝璋倒是大方得很,直接赏了一锭银子,摇着扇子,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道:“要个雅座。”

老鸨只认银子,哪还管其他什么,随即眉开眼笑:“两位爷随奴家过来。”

老鸨把人领到台前的位置,又上了些美酒和瓜子,还笑眯眯地问:“二位爷可要叫老身几个女儿来作陪?”

迷糊已经一脸苦色,只怕少爷一回府,就要被院君给打断腿了,这会儿一听,忙要说不用,哪想徐宝璋扇子一拍,豪爽道:“好啊,就叫上几个姐姐来,人多才好玩嘛。”

这回不光是迷糊,李云霁也默默地扭开头去。实在是……

没等多久,老鸨就引了三个女子过来。这三个人模样都端正清秀,也算是各有千秋。她们一一向两个公子公子问好,就从善如流地坐在二人身边。说到底,徐宝璋也是头一次到这样的地方,他原先只当同世家姐妹们嬉戏一样,殊不知,那些青楼女子又怎会同仕女那样端庄,只看她们一个两个着装清凉,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不分由说就朝魏兄身旁凑过去。

这也怪不得这些青楼女儿,徐宝璋一个稚龄少年,长得比她们还秀气三分,这另一个爷就不同了,不说样子,单是他那身行头,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因此,那机灵的姑娘就忙坐在李云霁的两边,硬生生把徐宝璋同魏兄给隔开来。

“晴儿给公子倒酒。”

“公子可要行酒令不?”

徐宝璋就看那两个女子大献殷勤,而魏兄不但不拒绝,还将那晴儿手里的酒杯接来,顿时觉得满不是滋味,便转过去看看自己身边的少女。这姑娘长得一张圆脸,谈不上好看不好看,想是刚入行不久,她小声地问:“公子……是要听曲,还是……”

徐宝璋看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彻底没了兴致,摇着扇子道:“姑娘随意罢。”

这时候,便有姑娘陆续上台,也就是今夜要参选花状元的教坊头牌了。这年头,要当花魁也不易,既要长相过人,才艺方面也得不落人后。那上台的女子,或是弹琴,或是献舞,虽谈不上极好,但也是集才华于一身。只不过,不管她们表演得再好,徐宝璋的心思,却满满地挂在身边的男人身上——魏兄从方才就一直看着上头,难不成,那些女人真有这么好?

尤其,当一个白衣女子走出来时,明显在场所有的男人,目光都不一样了。

“是柳依依。”

“不愧是花状元的热门之选,长得确如出水芙蓉,气质如兰,不同于一般女子。”

“依依拜见各位老爷。”那女子声若莺歌,连徐宝璋都不由抬头一看,果真是长得倾城貌美。徐宝璋刚在心里夸一句,回头瞧见魏兄望着那柳依依,竟是瞧得出神了去,心里忽觉一刺——哼,没想到,魏兄竟然也是这等好色之徒!

徐宝璋这回可真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知自己早就对魏兄芳心暗许,还带他到都是女人的地方来,这下真是血往肚里吞,有气无处发。然而,他是没想到,李云霁之所以望着那个柳依依,是因为她的侧面,长得跟他所爱慕的少年有几分神似,这才不由多瞧了几眼。至于其他的时候,那也是少年浑身不自在,看啥啥不对。

柳依依跳了一支舞,全场掌声如雷,李云霁这才回神,心里越发想看看徐宝璋,谁知他扭头,却看见那圆脸的小姑娘坐在少年本来的位置上,正专心致志地咬着瓜子。

见李云霁怔住,小姑娘忙放下瓜子:“公子是要听曲,还是……”

话还未问完,却看男人拂开身旁有意无意贴着他的两个女子,快步走了出去。

李云霁走到外头,着急地寻着徐宝璋。直到他走过拐角,听见了小厮说话的声音:“少爷,我们快回去罢,要是被院君知道您来这样的地方,就算二老爷陪您一起跪,也帮不了您了。”

就看长廊上,少年两手支着脸,倚着木栏坐着,不知是在恼些什么。

“魏公子。”迷糊瞧见男人走来,如同看见救星一样,忙跑过来道:“公子,您也劝劝我们家少爷,趁着老爷们发现之前赶紧回去,迷糊这就去备车。”说完,就鞠躬一下跑了。

李云霁便走了过来,少年听到脚步声,却没有回头,直到人在他身边坐下来。

只看,那清明的月光下,徐宝璋眼眸微垂,纵算是拉长着脸,李云霁仍觉这世间上,没有什么比他的少年还要动人。

两人静了一时,徐宝璋终究还是憋不住,哼了哼道:“魏兄不是瞧得正兴起么,为何出来了?”

李云霁就算再迟钝,也猜到了徐宝璋不虞的由头。想到此,他内心就像是渗了蜜一样,一丝丝的甜味渐渐拥上来。只是,这溺人的甜蜜之中,却又隐含着无法明说的苦涩。他伸出手,将那纤细的手腕执来。

徐宝璋一怔,就感觉到掌心一阵痒。

——找你。

徐宝璋默念着那两个字,其实,当他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怒意早就消了大半,又知道李云霁是特地来寻他的,心里不但不气了,还觉得有一种……一种,说不出,可是,会让心口跳得极快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就是怦然心动。

可是,那又如何?

徐宝璋抬起眸子,李云霁望着跟前的人儿,过去,那双眼总是开开心心,好似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现在,徐宝璋的双眼却染上了一丝愁色。

徐宝璋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豁出去地问道:“魏兄为何,要总是带着这个面具呢?”

李云霁一怔,霎时,竟不知要如何解释。

徐宝璋目光涟涟,道:“魏兄,是不是担心圜儿见了你的样子,便不会同魏兄这样好了?”少年随即一笑,“魏兄别怕,不管你长的什么模样,圜圜会一直像这个样子,尊敬你,喜欢你的。”

喜欢……

那句“喜欢”,教李云霁心头一震。他忽然想,就算圜圜知道,他就是魏王,那又如何?只要有少年这句喜欢,便是……便是他们最后,有缘无份,这段跟徐宝璋相识的缘分,难道就不够他怀念一生么?

徐宝璋仿佛读懂了那双眼里的意思,这阵子来,他在梦里梦过无数次的魏兄,却一直都没看到他长得什么模样。到底是长、是短、是丑陋、是英俊,对他而言,他其实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魏兄的样子。他想弄明白的,是真正的“魏十九”,而不只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具、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神。

少年缓缓抬起双手。这一刻,他心跳如击鼓。

第12章 金风玉露(十二)

俗话说,好事多磨。月华如练,就在这最后一层秘密就快要揭开的时候,变故横生。

一道寒光骤然闪现,李云霁当即揽过少年,避开了来自暗处的飞刺。锐物自耳边擦过时,响起几声劈开空气时发出的响声,就见那三只暗器钉在了魏王身后的柱子上。

他脸色一变的同时,就见扮作了教坊女子的刺客现身,除此之外,还有数个黑影自屋顶上一跃而下,一举朝他二人攻来。

“魏兄!”徐宝璋不知这些刺客究竟从何而来,可见他们手持兵器,凶神恶煞,娇生惯养的少年又何曾见过这等架势。此时,一把刀横空劈来,李云霁紧紧环着少年,闪躲时退开三尺,右腿斜踢,直擎气海,这时他身侧又来一人,李云霁速速回旋,徒手拆招。

魏王年少习武,大概是嘴巴不利索,只好将精力都放在拳脚功夫上。他最擅长的并非兵器,而是拳法,只因年少时,他曾被老魏王送到在凌空寺治口疾,这套拳法和凌空寺一百零八个武僧所练的是同一个,无论敌手使的什么刀剑功夫,皆可一一化解。故此,眼下李云霁哪怕是赤手空拳,百十招下来,犹不见疲势。徐宝璋在他怀里,也不闲着,只管嘶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教坊毕竟人多,尽管此地较偏,迟早也会被人觉察,一直纠缠下去,对刺客自然诸多不利。然而,李云霁虽功夫在他们之上,可毕竟腿脚不如他们利落,又有一个弱点在怀,加上敌人招数诡谲,并非中原的武学路数,数次交锋下来,他的衣服也被钢刀划开了几个口子,慢慢地洇出鲜血。随着动静渐大,已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想是有人已经发现,正去喊人过来。

那些刺客最后剩下五人不到,眼看就要功败垂成,此时一声箫声响起,那几个刺客交换眼神,攻势忽而变换。想来,他们原先本来是抱着活抓的念头,这回却是刀刀致命。

李云霁应对不及,唯有当一人露出破绽时,将对方防势击破,抱着少年提气一跃至二楼。他这一下动用了固本,牵动了旧伤,一着地就脱手去。

“魏兄,你怎么样了?”徐宝璋惊道。

李云霁摇了摇头,蓦地将少年往前一推,示意他先逃命。徐宝璋又怎么会将他扔下,扶着他的胳膊道:“要走一起走!”

两人走了不过几步,就看那奴役打扮的刺客已经追上。“往哪逃!”他想是这些刺客之首,不同于其他乌合之众,最是难缠。

李云霁只得出手应付他,打斗之中,撞破了房门,屋中还有一对野鸳鸯在行云水之欢,谁想陡地飞来不速之客,吓得忙拉起衣服,衣衫不整地尖叫逃命。

那刺客头子拌住了李云霁,此时后头又追进来一个黑衣人,直朝徐宝璋攻去。少年到底机灵过人,在歹人擒住他之前,就翻滚躲开。黑衣人想是要将他活擒,又当他好对付,并未动用真刀,不想这是大意太过,将徐宝璋困住之时,少年猛地抓过一旁正烧得火旺的香炉,对准那刺客的脑袋砸去。

“啊!!”

此时,那正和李云霁打斗的刺客头子渐渐落了下风,此时,又有不同一般的箫声响起,该来是什么撤退的暗号,这刺客无意恋战,惨叫让李云霁分神的时候,他摸到手边一盒粉末,不由分说就往李云霁的脸撒去。

那粉末不知是何物,李云霁只到闻一股刺鼻的香气,整个人被熏得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魏兄!”瞧见那两个狼狈的刺客一起夺窗而出,徐宝璋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捡回了一条小命,扭头看见魏兄捂着眼,慌忙朝他跑去。

他连忙扶着李云霁在床上坐下,只看男人两眼通红,眼前一片朦胧不清的样子。徐宝璋唯恐他伤了两眼,着急得快要掉泪:“魏兄,你再忍忍,我这就去叫人请大夫!”

哪想,他刚要起来,一只手臂猛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别……别、别走……”

徐宝璋顿然一怔——那声音纵算喑哑至极,可确确实实,是说了话的。

就在少年愣怔的时候,那手臂青筋一起,一把将少年给粗鲁地拽了回来。一阵眼花之后,徐宝璋倒在了床上。

原来,那刺客临走之前,随意抓了一把丢出去的香粉,是教坊女子在床笫间供客助兴所用的合欢散。这合欢散药性霸道,平素那些青楼女子也只敢嘴上抹一点,同恩客亲热时不知不觉让他吃下去,之后一整夜都生龙活虎,快活似神仙。被人猝不及防地扔了一脸的合欢散,李云霁就算戴着代面,不说吃,吸也吸进去不少,最要紧的是,这合欢散对楔者药性更强。

“魏、魏兄……”徐宝璋虽稚气未脱,可毕竟身上已散发诱人的情香。尻的香气,在近潮期时最浓,人人皆可隐约闻到,但是,一般上,此香十分隐蔽,唯有与之相配的楔方可察觉,故此,楔尻相合,说是天经地义,也并不无道理。

徐宝璋被压在男人身下,他尚不知眼下的情形如何,只睁着一双茫然大眼。李云霁将人制在床上,四周景物模模糊糊,眼里只有身下的这个少年。便看那两眼若秋水横波,两颊如桃粉润,唇瓣殷红,一滴热汗滑下纤细的玉脖。李云霁不由伸手,指腹压住那滴汗珠,那掌心着实滚烫得吓人,只看徐宝璋面如充血,被摸的时候,嘤咛地唤:“魏兄……”

那声音一出,连少年都暗暗一惊。他、他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徐宝璋这是有所不知,楔身上的异香对尻来说,也有情动的作用,尤其李云霁现在中了合欢散,雄性的麝香笼罩着少年,渐渐唤醒了这日趋成熟的身子最隐秘的地方。徐宝璋只觉在魏兄碰触他的时候,下腹隐隐跟着发烫,好像……好像有些痒。少年脸红如滴血般,不敢再多看男人一眼,他扭过头去,双腿却忍不住夹紧,无发忍耐地摩挲起来……

“魏……啊!”男人猛地俯身下来时,徐宝璋便惊呼了声,敏感的脖间传来湿痒之时,那炙热的双手便迫不及待地搓揉起这香软的身子。混乱的喘息和布帛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徐宝璋初始还感到迷茫彷徨,后来发觉到魏兄的意图,脸色逐渐惊慌起来。

男人如同一只禁锢了许久的恶兽,不住地在少年身上粗鲁地唆吻深吸,只为了寻找那散发着淫香的部位,他一边在少年的颈脖间流连,一边探往下处。“不……不……!”徐宝璋紧紧合住两腿,李云霁扣住他的膝头,用力地将那只腿扳开。“啊!”少年惊呼,却看那浅色的裤子下头,已经隐隐有些湿意。

想要。想要他。只要这样做了,徐宝璋就只能跟着他,他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少年会成为别人的人……

这是不需要教导的本性,一个楔天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彻底征服一个尻,让他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而尻在被觊觎的时候,反抗的本能往往会在这时候苏醒,他们不愿自己的身子被破坏,害怕被一个强于自己无数倍的力量所压制、所征伐。

徐宝璋在惊慌和恐惧之下,霍地狠狠地将手一挥。“哐啷”一声,遮挡住男人面孔的代面被拍飞在地上,裂成两半。李云霁脸上一阵吃痛,被徐宝璋抓破的地方渗出一点血来,也让他瞬间从欲望之中清醒过来。却看少年惊恐地拉起衣服,不住地往床角缩去,跟个孩子似的,用被子掩住了脑袋。

“圜……圜、圜儿……”李云霁看着那蜷缩成的一团,哑声轻唤。

徐宝璋死活不肯出来,只听少年哽咽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骗子。”

这一瞬,李云霁只觉好似有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脸上。不疼,却足够让他从美梦里醒过来。他双眼泛红地看着那地上的陶面,圜圜说的没错,可是,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懦夫。

徐宝璋哭了会儿,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抽着鼻子,从被子里钻出来,却发现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他茫茫地四顾了一番,然后捡起了那裂开的面具。

“魏兄……”徐宝璋喃喃时,迷糊已经带着人赶过来。他瞅见自家少爷除了嘴角破了点之外,毫发无伤,顿时像是从死里逃生般,抱着徐宝璋的腿大哭起来。

云韶府出现无名刺客,还差点伤及徐公子,此案刑部接管后,就暂封教坊司,将里头的人员从上到下一一清查。徐宝璋自然逃不了被父亲们一顿责罚,连素来最会替他说好话的徐栖鹤,这一次都半句不言,徐宝璋被罚在祠堂里跪了三日,之后就一直禁足在家中。

至于遇刺一事,被抓住的三个刺客,在扣押后的一日,已在牢中毒发身亡。想来,这帮人事先早就服了毒药,被逮住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一来,又断了线索。

驿馆里,太医给魏王把脉,而后恭敬道:“王爷体内合欢散的余毒已去,这次的病症,也是先前动气太过,下官这就给王爷开几帖固本培元的药。”

就看李云霁坐在软榻上,俊美的脸庞有些苍白,他长得像母亲,面目如雕如刻,这会儿病了,反是平添了一分文弱之感。

太医退下之后,李云霁便闭目养神,须臾,陡然睁眼。

只看下属走进来,拜道:“王爷。”

李云霁便示意他说下去,那侍从就道:“虽然那些刺客已经自尽,不过,属下也查到了一点东西。那几个刺客服的毒叫七步死,是由西北才能找到的毒蝎王尾刺的毒液淬炼而成。王爷说曾听到箫声,江湖中以箫作为暗号的不多,既然善制毒,又是蛮族,那大概是九重门了。”

九重门?江湖门派如此多,这个九重门,李云霁可真是闻所未闻。侍从道:“九重门据说是西域的门派,近十年势力流入中原,相传其门主乃是羌族部落后人。”

说道羌族,李云霁总算有了些头绪。他曾作为统帅,横扫郑国西北面的蛮族部落,如此来看,极有可能是蛮人余孽想要报仇雪恨。既然如此,他们要抓住徐小公子,难不成是要威胁他,或是镇平侯?

李云霁虽知道徐宝璋现在身边必然守卫无数,却仍然安排了一两个眼线暗中查看。这会儿,李云霁便问及徐小公子这几日过得如何。

侍从道:“小公子这回有惊无险,反倒是回家之后,差点被沈氏罚了板子,还是镇平侯出口才免了皮肉之苦。只是,关在祠堂里,扬言要饿他三日,好在尚书大人和徐三爷各自暗中命人送了几次饭,反而多吃了几顿。出来后,现在都在府里闭门思过。”

李云霁听到任何有关徐宝璋大大小小的事情,脸上不自觉地扬起浅笑,只是,他又想到那一日,少年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笑容之中不免溢出几分苦涩。

××××××××××

这里徐宝璋没看清王爷的脸,

说王爷是骗子,因为王爷骗他自己不能说话,

他受了惊吓,才赶跑了李云霁,不是真心的,后来清醒了不害怕了,就要找魏兄了。

第13章 金风玉露(十三)

沈敬亭读完了儿子写的《悔过状》,不发一语地打量着他。少年低头站在边上,时不时暗暗瞅来,一对上阿爹的目光,又急忙垂下眼。

沈敬亭微微蹙眉——怎么关了几天,不但一斤没少,反倒是气色红润,比先前还活蹦乱跳了。

沈爷自是不知,后院里的两位老爷面上都说要重罚,实际却是阳奉阴违,唯恐把宝儿给饿坏了,不说一日三餐,连一口点心都没少。

感觉到前头审视的目光,徐宝璋虽然心里发怵,可到底知父莫若子,壮着胆子讨好道:“阿爹,圜圜这回真的知道错了。”

沈敬亭一脸淡然地道:“你这回知错了无妨,反正,还会有下一回。”

这下,少年只好乖乖闭嘴了。他深知阿爹的脾性,心情好的时候,只怕这世间找不出比他更温柔的人,一旦真正发怒,脸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句句戳中痛脚,一分情面都不留。

沈敬亭望着儿子,沉默良久,末了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侍从道:“去请杨翁过来。”

徐宝璋就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被带出来——说是男子,可观其打扮,显然是内宅管家的男尻,瞧着年纪不大,模样和蔼亲切,颇易令人心生好感。他恭敬地对两个主子躬身道:“小的见过沈爷,徐大少爷。”

徐宝璋困惑地看了看他二人,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安,小声地唤:“阿爹……”

沈敬亭如何不知儿子害怕什么,一时间,也不气徐宝璋逛窑子的事情了,只把他揽到跟前,捏着那柔软的掌心,温和道:“这些年,阿爹跟你的父亲们一直把你当个正经男儿养大,从来都不拘着你。”

徐宝璋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得到父亲和阿爹对他的宠溺。其他士族家里的尻子,不论男女,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年里只有那几天能出来转一转,大多时候都关在家里,只许阉奴靠近,连自家叔伯兄长都不可过份亲近。徐宝璋这样出入自由,交友广阔的,虽说不是没有,但在规矩严森的世家里,也算是极少见的了。

沈敬亭看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七八分相似的少年,说到底,也是他自己的私心。他命中几次跌宕,从出生到发生变故嫁进徐家,前半生都没感受过真正的快活和无畏,因此更盼着徐宝璋能凭心而活,如那些少年公子一样,出门会友,游山玩水,无忧无愁。

“阿爹。”徐宝璋轻唤,将沈敬亭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望着少年,眼里虽有诸多不忍,可为了徐宝璋将来的日子好,还是道:“现在,你长大了,有一些事,你是该要明白的了。否则,将来要嫁人的时候,还是这般迷迷糊糊的。”

少年隐隐猜到了阿爹暗示的是什么,脑子里蓦地又想到那一夜。

徐宝璋脸陡地烧红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尻子和一般的男人,确实是不同的。魏兄……和其他的男人,也是不一样的。

沈敬亭叫来了杨翁,向徐宝璋介绍此人。这杨翁实为宫里从五品的医官,擅养身、调和之道,由他来引导徐宝璋,想来是再合适不过。可这杨翁再好,对徐宝璋来说,仍旧是个生人,沈敬亭便温柔地哄他道:“莫怕,阿爹也会陪着你的。”

好在,那杨翁也是个和气的,安慰了徐宝璋几句,少年这才慢慢放下不安。

因此,徐宝璋说是被禁足,其实,也不尽然。

一如母亲更易了解女儿,沈敬亭也察觉到了少年身子的变化。徐宝璋那一夜回来后,脖子发出的异香显然同往日不同,请教了杨翁,也说:“大少爷情潮已动,不宜再随意出门,想来……也是这三月之内的事情了。”

这句话,同徐宝璋在宫里听到嬷嬷所说的相差不远。潮期对尻而言,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沈敬亭深知自己这宝贝疙瘩一些事上精明过人,另一些事却迷糊得很。果然,少年听了几堂课,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夜里,徐宝璋不晓得知为何,在床上如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后来,实在是躺不住,他翻了过去,从床下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裂成两半的代面。

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大半月。这阵子,徐宝璋派人暗中打听,却怎么也找不到魏兄。

徐宝璋忽然发现,他除了知道那个人叫“魏十九”之外,其他的全都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住在京城什么地方,不知道他身份为何,甚至,魏十九究竟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徐宝璋亦不知情。

魏兄……会不会,是生他的气了?

徐宝璋看着那个陶面,喃喃着魏兄,心口逐渐热了起来。他又想到了那个晚上,想到了那只手用力地抚过身子的感觉……少年禁不住蜷了蜷身子,他躬着背,夹住了腿。一种似曾熟悉、却又好像无比陌生的热痒由下腹渐渐袭来,徐宝璋抓紧了被子,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将手鬼使神差地探到下头。

男尻同女子相似,无阳根而有牝户,而这牝户又有些许不同。手指抚过稀疏耻毛,一轻碰那处,徐宝璋便如哽咽般地小声呻吟。他又羞又怕,可却管不住自己,只觉那里头痒得不成,唯有咬紧下唇,将一截指节探入花房,里头已经湿得不成。徐宝璋紧闭双眼,手指往那痒处直抠,一会儿进一会儿出,胸口急喘,热汗频出,脸不自觉地蹭着那代面,嘴里轻唤:“魏兄……”

鼓捣半晌,忽而少年一阵痉挛般地轻颤,他夹紧两腿,臊水似涌溅而出。徐宝璋顿然清醒,只看裤子洇湿一片,又惊讶又羞耻。他不敢叫来迷糊,便把脏裤子脱了,自己换了身衣服。释放了一遭,徐宝璋先是不安,后来又想到那杨翁所言,来潮前两三月,尻子春情萌动,夜里难寐,常自渎泻身。想到自己方才,也是舒服快活较多,渐渐便不害怕了,后半夜里睡得也算安稳。

翌日,徐宝璋照往去向阿爹请安,沈敬亭见他神色恹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多说什么,就让他回去。之后,叫来守夜的下人,便知少年初长成,纵然心疼,也知道此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时,只得命下人多多看着少爷,有何事不对要速速禀报。

徐宝璋在家里待了整整一月不出门,尽管是安份了不少,但是却也不如以前开心活泼了。

“圜圜到底无拘无束惯了,闷在家中,容易闷出病来。”徐栖鹤道,“过阵子到了六月初六天子祈福后三日里,兴隆寺倒是有很多热闹可瞧。”

沈敬亭也正打算那几天放儿子出门透透气,虽说是要管教,但也不能过于严苛,省得物极必反。再说,徐宝璋现在已经慢慢开窍,知道避讳了,想来也不会再跟以前那样惹是生非才对。

他便道:“那就依鹤郎的意思。”

时隔一个多月再踏出门,徐宝璋也难得松了口气。他换上一贯的书生打扮,带着迷糊和好几个护卫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六月初六前后三日乃是祈天的吉日,这时候宫中吃素,到六月六日那天,皇帝免朝一日,在宫中太极殿为万民祈福。兴隆寺也会有无数香客去烧高香礼佛,周围几条街都是吃的玩的,热闹非凡。

往日,这样的日子,徐宝璋最是开心,能一路从巷头玩到巷尾。可是,现在他瞧着眼前的张灯结彩,辉煌灯火,高兴之余,心里却不免生出几分落寞。

下人里头,约摸只有迷糊知道少爷这份寂寞由何而来。那个魏十九也真是的,说不见就不见了,一整个月下来杳无音信。

徐宝璋走到锦绣桥上,望着河水,轻道:“你说,魏兄今夜……会不会也在这儿?”

迷糊眨眨眼,不知该怎么说,少爷才不会觉得难过。少年望着河面,便看如镜的河面上渐渐映出一点点火光,他仰头一看,就瞧见夜空里冉冉升起了长明灯。

“少爷,您瞧,好多灯啊——”迷糊兴奋地道。

却看,徐宝璋瞧着那些长明灯,偏头思索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抓住迷糊道:“快,帮本少爷做一件事情!”

小半时辰后,下人给主子找来了一盏灯。

“少爷,为了找您要的灯,咱们可把这两条街坊全跑遍了,总算给您买到了!” 那长明灯比一般的大了足足十倍不止,后头还叫人挂着一张字联。迷糊拿来笔墨,好奇地探着脖子:“少爷,您到底要干什么啊?”

徐宝璋也不理他,径自拿起了笔。下笔之前,他琢磨了半天,写完了以后,就让下人把灯点着。

小厮仰着头,开心地喊道:“少爷,瞧,飞起来了!”

只看,那一盏长明灯缓缓地飞升入夜空中,极是醒目,下方挂着的字联跟着展开来。那一大张纸上,就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说你是骗子。

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拒绝你。

对不起。

徐宝璋并不能保证,魏兄究竟能不能看见,也不敢想,魏兄若是看到了之后,会不会原谅他。这些天,他认认真真想过以后,只觉如果他和魏兄因为那样子而分别,此生再也见不到,这必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

即使,将来有缘无分……他也希望,魏兄能够明白,他真正的心意。

就看那盏灯在茫茫夜空中越飞越远,直至化作天上那无数星辰中的之一,徐宝璋才收回目光。他叹了一声,却像是释然了一般,说:“我们回府罢。”

就在这时候,风云变幻,意外忽生。

第14章 金风玉露(十四)

这变故来得十分突然,徐小公子坐着轿辇回府,一行人离开京城北巷五里不到,便有刺客来袭。来者二十几人,全是蛮夷精武之人,最要命的是这帮人擅使毒。徐宝璋身边的护卫虽然厉害,可是防不住暗箭伤人,他们攻来的时候,就放出毒烟。这些护卫闪躲不及,吸了迷烟,四肢无力,发挥不出平日的十成功夫。

这种迷烟,习武之人尚且挡不住,更何况是徐宝璋这种没有内力之人。其他刺客收拾那些护卫的时候,那头子就踢开轿门,将晕晕沉沉的少年给拖拽而出。他将徐宝璋扛到肩上,刚迈出一步,忽然一个黑影跃出,抱住那个刺客:“放开……少爷……”

迷糊死死将那刺客给拖住,来人冷笑了声,一脚将这小奴踢翻。迷糊滚了两圈,又凭意志强撑,紧紧抱住那人的腿。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送你一程!”那刺客扬起钢刀,眼看这小迷糊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一记飞石擎中手腕,跟着就见一人赶至,阻挡他们掳人。

这人撕了衣袖挡住口鼻,这才没有吸入太多迷烟,他身手极是了得,哪怕刺客人数众多,加上徐家的护卫,也能抵挡一时。刺客头子不愿多纠缠,想要先行撤下。来人察觉刺客的意图,招数一变,斩杀了跟前挡路的兵卒,厉喝一声,提气直往那头子追去。

就看来人一双冷冽寒眸,招招雷霆肃杀,正是魏王李云霁。

原来,从少年踏出徐府到京城北巷,魏王便悄然跟在他的身后。当少年身影落寞地站在锦绣桥上时,李云霁就在不近不远的人海之中静静地望着他。周围的喧嚷和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路沉默地跟在徐宝璋的后头,他原以为自己会满足于此,不料却是杂念横生,几近贪妄——

他是一等亲王,有实在的功勋,他可以在明日进宫,哪怕是强求,也要让今上赐一道圣旨,就算徐家不肯——不肯又何妨,被人暗中耻笑又何妨,只要圜圜愿意……

李云霁陡地想到——要是,圜圜也不愿嫁他呢?

徐宝璋尊敬的、仰慕的人,是魏兄,是那个不会说话、救他于危机的魏十九,而不是满嘴谎话、连真相都不敢吐露的魏王李云霁。

李云霁心绪杂乱,即恨不得就这么走上去告诉他事实,又害怕像那一夜一样被少年无情地拒绝,郁结在心,血气翻涌。李云霁知道,自己是犯了执拗。凭心而论,他活了近三十年,从未执迷过什么。没想到,一次入京,一个萍水相逢,却将一生的执念留在了此处。

直到,那盏孔明灯冉冉飞上夜空。

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李云霁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一样,紧跟而来的,是一种似是喜悦,又似酸楚,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悔悟和痛楚。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对不起。一直都不肯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对不起。

李云霁终究没有上前去和少年相认,他忽然明白,“魏十九”之于徐宝璋的意义,至少在今夜,他自私地希望,魏兄能在纯真的少年心中,多存在一夜,一时,哪怕是一刻,一瞬也好。

然而,李云霁却未成预料到,那些刺客居然胆大包天,无视徐公子身边的重重护卫,竟打算放手一搏。若非李云霁派人暗中跟着,断也不会知道徐宝璋遇险,这才匆忙杀回头来救人。

李云霁不顾先前的伤势,妄自动气,同那刺客强硬过招。他认出这杀手就是当夜在教坊袭击他的人,那刺客自也认出他来,不怒反笑:“李云霁,你来了正好,省得我费心去杀你,拿命来!”

刺客手擎异族弯刀,这种刀刀身不重,以快为准,如同软鞭。李云霁晓得这蛮夷招招阴险,对方又深谙李云霁弱处,专攻其软肋,李云霁左腿有疾,往往反应不及,加上那人带着徐宝璋,李云霁每次出手时,就多一份顾忌。然而,李云霁首要并非抓拿刺客,而是救下少年,几次出招都要夺人,那刺客带着徐宝璋侧身一躲,刀刃如毒蛇一样袭来,李云霁速速夺过地上的兵器,用刀抵挡。

这会儿,马蹄声由远而近,想来救兵快要赶到。

那头子见情势对己方不利,不愿多做纠缠,将兵器指在少年的命脉处:“再过来的话,我就先杀了他!”

人质在手,他人不敢贸然动手。那刺客头子就见机行事,让余下的人拖住追兵,自己纵身一跃,翻到墙上。

“圜圜!”李云霁解决了跟前绊住他的两三个刺客,也提气追去。

镇平侯和禁卫军统领骑马赶到,一个护卫忙上前,告知少爷被歹人掳走。镇平侯铁青着脸,命道:“留几个活口,把下巴给卸了,刺客带着圜儿跑不了多远,其他人跟我去搜!”卸了下巴,是为了避免这些人咬舌或是服毒。

却说,李云霁去追拿刺客,他腿脚不利,可刺客毕竟多扛着个少年,身上又受了伤,逃了良晌,竟也被李云霁给追上。

二人在巷子里过招,论硬战,这刺客到底不是李云霁的对手,最后退开数丈,他胳膊勒过徐宝璋的脖子,威胁道:“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先卸了这个小子一条胳膊!”

这时,徐宝璋已经有些转醒,虽还有些晕沉,可视线已经逐渐清明。他挣了挣,那刺客便又勒得更紧:“别动!”少年一个吃痛,那一声嘤咛不啻于在李云霁身上活活砍一刀。他只怕那刺客情急之下,伤了徐宝璋,嘴里含了含血腥,道:“你、你放、放了他……抓、抓、抓我……”

听李云霁说话磕磕巴巴,那刺客不知他有口疾,得意地嗤笑道:“没想到王爷如此宝贝徐家这个小公子,早知道如此,我等何必大费周章,直接从他下手,就可一箭双雕!”

这帮人目的果真是为了报当年的灭族之恨,可他们又要拿徐宝璋要挟镇平侯,李云霁想道那些刺客里还混着几个乌虚人,只怕是这蛮夷和乌虚汗王勾结,要用徐宝璋换镇平侯的人头。

二人对峙时,徐宝璋也渐渐清醒。他只听到耳边嗡嗡地响着,有一句没一句,可也摸清了这刺客的目的,原来刺客三番两次上门,是为了抓他来威胁父亲。

“这样,你如果在我面前自裁,告慰我死去的族人,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不折磨你这个宝贝疙瘩,如何?”那刺客说着时,故意用手背擦了擦少年的脸蛋。李云霁登时目眦欲裂,心中不光想杀了此人,只恨不得将他处以车裂之刑。可少年毕竟在敌人手里,李云霁进退维谷,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徐宝璋忽然睁眼,抬头看着一个方向,乍然唤道:“父亲!”

那刺客猛地看向那一处,此时,手微微一松开,徐宝璋这会儿也不管这么多,费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蹬腿一撞。少年毕竟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就算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说到底也还是练过的。他直接把刺客的下颌一磕,对方就疼得连刀子都脱了手,徐宝璋也晕头转向地踉跄退了几步。

李云霁逮住这个良机,用十足功力朝刺客攻去。这下子,刺客瞬间落了下风,节节败退,他心知今日逃不掉,便想要拉个垫背的,加上恨极徐宝璋坏他好事,让李云霁一刀砍伤胳膊时,抽刀袭向徐宝璋。

少年见弯刀猝然劈来,眼看就要闪躲不及,忽闻“铿”的一声,徐宝璋就撞进一个胸膛里,瞬间,一股熟悉的幽香拂过鼻间。

李云霁手里的刀挡住了刺客,将他硬生生震开一丈之外,而后反手一个刀花,直劈向刺客气海。气海一破,鲜血飞溅,那刺客退了退,最后便睁大眼倒在地上。

李云霁走了过去,他扯下刺客脸上的黑布,谁想这刺客身为男子,五官竟十分艳丽,李云霁思索了一番,想起此人正是他在教坊司见过的头牌——柳依依。

诶,这柳依依不是个女子么?什么时候,又成了个男人了?

李云霁毕竟见多识广,他知道,蛮族中有不少异士,可用药暂时改变声带身型。官府缉拿时只关押了男子,刺客以女子身份藏身于教坊里,这才让他逃过追捕。然而,他心急太过,又碰上了李云霁这个难缠的程咬金,自然功败垂成。

徐宝璋再清醒时,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他们似乎是在一个客栈的房间里,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一丝光从窗口透进来。

见少年安然醒来,那男人便要起身走出去。徐宝璋却眼明手快地把他的胳膊抓住,刚要开口,就觉得脑袋一疼。“嘶……”少年一声痛呼,男人就止步不动,一线光芒由窗栏照进,映出他挣扎的视线。他到底舍不得丢下徐宝璋,回过头来问:“疼……么?”

那声音极是喑哑,说话一顿一顿。徐宝璋不知怎么地,忽地眼眶一热,委屈地说:“疼。”

李云霁只觉心口一抽,不由俯身,轻轻揉着少年的脑袋。徐宝璋抽了抽鼻子,小声道:“魏兄,我头上……是不是肿了个包?”

可不是么?李云霁哑然失笑,可一想到方才少年如此乱来,仍然是心有余悸。

徐宝璋乖巧地让他揉了半晌,跟着,就看怀里的少年抬起头来。光线昏暗,只能就着朦胧的月光,瞧出一点模糊的轮廓。两人凝视彼此良久,少年忽而一笑,那笑靥对李云霁而言,就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就算前头有再多的阴霾和阻碍,仿佛也都不值得一提了。

“魏兄,你又救了我一回。”徐宝璋诚挚地说道。

李云霁听到,眼里虽有笑意,却又有几分苦涩——他到底该怎么告诉徐宝璋,他不想当他的恩人,也不想当他的兄长,他是想……

“我爹说,我们做人,不可忘恩负义。魏兄,你救了我这么多回,圜儿实在是想不到该怎么报答你了,所以……”徐宝璋这声“所以”拉得老长,李云霁不知少年卖着什么关子,哪想,徐宝璋却红了红脸,可面上依然故作正色,头头是道地说起来了——讲得却是农夫救了仙鹤,仙鹤化作女子报恩的故事。

李云霁听到中间,已经明白,少年所言为何,可就是因为听出来了,才愣怔在当处,动也不动。

徐宝璋说完了仙鹤以身相许,便抬眼看着魏兄。却瞧,他伸出手掌,轻碰了碰男人的脸庞。眼前的人,就像那水中月,又似雾中花,无论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心悦他,这就足矣。

李云霁只觉唇边贴来一股柔软,带着胜似花朵的芬芳,暖流随着少年青涩的吻一点一点地注来。美好停驻一瞬,男人蓦地双臂紧箍住怀中娇小的少年,如同化作狂兽一样,狠狠地噙住那香软的唇瓣。“唔……!”少年惊讶的呻吟淹没在热吻之中,李云霁捧着徐宝璋的脸,抵死缠住那柔弱的软舌,难分难舍地勾绕舔舐。两人纠缠地倒卧在床上,双手在对方的身躯难耐地抚摸着,唇舌分分合合,直亲得四唇红肿,才急喘地分开来。

徐宝璋困在男人身下,整个人拢在强烈的麝香气之中,一张脸红似火,李云霁又何尝闻不到尻身上的香甜气味,可这气息又和往日极是不同,想是少年已经情动。

“魏兄……”徐宝璋哑声轻唤,遂难得羞涩地咬唇。他毕竟通晓了一些事情,明知……这样是大逆不道,有违规矩,可是,魏兄毕竟是不同的。徐宝璋心底已将自己许给了这个男人,这会儿被勾动情欲,难免情不自禁,小声央道:“魏兄……再亲亲我……”

李云霁终难再忍,边同徐宝璋亲热,边将手探进他衣服里摸着。少年的身子极软,那手掌却是极热,碰到一处,就点燃欲火,一发不可收拾。来到羞处时,徐宝璋这才有些清醒,他身子一颤,睁大眼看着魏兄。李云霁啄了啄他的眼角,低声说了句:“……莫,怕。”

徐宝璋只觉那掌心慢慢拂下,手指隔着亵裤,轻轻贴着阴处,跟着忽轻忽重地按压起来。徐宝璋毕竟只是个雏儿,纵然自渎过几次,那刺激也远不如深爱之人的安抚,当下泪眼婆娑,呻吟连连。李云霁一边唆吻,一边爱抚,又怕自己伤到徐宝璋,下手极是谨慎,一番隐忍,只把自己逼得额头热汗频出,下腹银枪硬涨难耐。“魏兄……啊……”徐宝璋泫然欲泣地唤了唤,猛地两股收紧,李云霁便知他到了极处。

少年缓过来之后,这才又觉得害羞,讷讷地叫着“魏兄”。李云霁便帮他穿好衣服,用被子包住他的身子。徐宝璋如何不知他是珍惜自己,心中暖意更甚,睡着之前还喃喃地提醒魏兄自己家在何处,唯恐魏兄找不到徐府在哪,不知上哪里提亲。

少年又歇下之后,魏王也起来整了整衣物。此时,侍从的声音隔门传来:“王爷,镇平侯的人马要到了。”

李云霁应了一声,接着叫人备马,他要连夜入宫面圣。

第15章 金风玉露(十五)

魏王深夜从入宫,司礼监大太监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他了,想来王爷稍早之前,已经给宫里的那一位传了消息。

承乾宫灯火通明,天子读完了纸上的字,虽书写匆忙,可李云霁已将来龙去脉交代明晰。太监呈来热茶,皇上接过抿了一口,而后就叹了一声,道:“先前探子回报,乌虚汗王有意在今年从三个王子里选出一位继承人,想来,这挟持一事,同这也有关系。”

汗王老当益壮,底下的三只狼一日日长大,每个都想要讨好父亲,只是不知道这又是哪一个王子的主意。以皇上的立场,一个徐宝璋确实不如何,可是他牵扯的却是徐家,是朝中重臣,要是处理不当,必然后患无穷。

李云霁能查到的东西,今上自然也已经知道,他道:“明早上朝,镇平侯必会提出此事,然而蛮夷反贼和乌虚勾结一事,当中即关联江湖绿林,又牵扯朝堂国事,一时半刻里,怕是没法斩草除根。”

李云霁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所求不多,只要严惩刺客,查出京中那些贼子的窝点,一一凌迟,杀一儆百。

不想,皇上却是缓缓一笑,道:“朕晓得,毕竟事关徐家的那个宝贝疙瘩,勿怪你如斯紧张。”

魏王微怔,随即脸上竟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臣、臣……”

皇帝耳目众多,魏王和徐小公子之间不管是能说还是不能说的事情,想必都略知一二。他见李云霁支支吾吾,不由朗笑数声,拍了拍案道:“这件事,你尽管放心,朕已经拟好圣旨,过几日,就让寿昌长公主带你一起上门,去徐家提亲。”

李云霁本还心愁如何向皇上开口,谁料,这几个人居然比他还要心急。今上还时不时让贤妃去敲打敲打,唯恐徐宝璋这快要到嘴的肥肉,被李云霁这一磨蹭,就长脚溜了。

皇上道:“刺客的事,你毋须担心,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几份厚礼罢,朕就不留你用早膳了。”

李云霁瞧见太监递来的圣旨时,才晓得皇上早就拟好了圣旨,就差押着他上门了。他小心地接过圣旨,朝皇上深深叩谢,之后便忙不迭地下去筹备了。

皇上摇首笑了笑,跟着站起来,走到窗前。他看着那一树海棠花,轻叹一声。太监唤道:“陛下。”

皇上缓声道:“朕只是想起了阿鸾。”

阿鸾正是早逝的小陈后的闺名。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陈后在这禁宫中,一直是无人敢提的忌讳。可近阵子,陛下像是渐渐放下了多年的心结,不单是对下人,有时候还会跟贤妃回忆起小陈后还在的那一段岁月。

却说,徐小公子遇刺一事牵连出了不少人,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被抓住的刺客便没机会寻死,审了两日,便供出了不少秘密。这阵子,禁卫军四处查封,抓了不少嫌疑人,此事非同小可,刑部办起来也极快,不过半月,京城里残余的蛮夷势力也被肃情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难成气候,圣上也明言要管束江湖势力,但凡有违抗朝廷者,皆以反贼论处。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至于本案中差点被掳走的人质徐宝璋,这大半个月当然是乖乖待在家里,经此一遭,想必在他嫁人之前,都别想轻易踏出门了。

本以为少年最多安份个两三天,谁知这段时间里,徐宝璋倒是听话得很,就是多出了一个古怪的毛病——

“阿爹。”沈敬亭在内堂看账,听到声音,抬眼就见少年撩起竹帘,探头进来,左看又瞧。

先前儿子遇险,沈敬亭心急如焚,后来徐宝璋安安全全归家,他那几日依然不能安睡,夜里动不动就起身去看看儿子,非得确定这小祖宗安然无虞,才肯作罢。徐宝璋瞧见阿爹担忧至此,也发誓再不贪玩,可是此事毕竟非他过错,然而儿子懂事乖巧,父亲们心里亦觉宽慰不少。

瞧儿子鬼鬼祟祟,沈敬亭放下账本,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徐宝璋猛地一回神,期期艾艾地道:“圜儿,是听说,有客人来了……”

“你是说金福楼的掌柜,”沈敬亭说,“送完了账本,我就让他走了。”

“哦。”原来只是个掌柜。

徐宝璋应了一声,脸上却难掩失望的神情,刚转身要走出去,却被阿爹给叫住:“圜圜。”少年回头,走过来问:“阿爹,怎么了?”

应当是我该问怎么了——沈敬亭不禁横了儿子一眼,知子莫若父,他猜到徐宝璋心里必定藏着什么事情。

他提了几件事,少年都一一老实应了,沈敬亭说到最后,也无话可讲,就摆摆手放人了。看儿子扭头离去,沈敬亭不由轻叹。他也知道,儿子毕竟不小了,有一两桩父亲不知道的秘密,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只要,不惹出事端就好。

这些天,徐大少爷不知道是怎么了,成天魂不守舍,还告诉下人,一有谁上门,一定要第一个知会他。下人们自是不知,少年情窦初开,是在等着情郎上门提亲。然而,他日盼夜等,眼看都过了十几天了,魏兄怎么还没见人?

徐宝璋这是有所不知——提亲一事,怎可马虎。

魏王领了圣旨之后,一要去拜访寿昌长公主,正式请她为自己说媒,二自然是要打听未来岳丈的喜好,还要按照求亲的礼制准备厚礼,三是要请人择一良辰吉日,等到万事俱备,这才能体面地上门来求亲。毕竟魏王事前也没想到自己真能在京城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光是命人备礼,就花了点时候,而徐府两个老爷刚好正操劳着正事,他便听从长公主的建议,等到基本结案的时候,才好上门来。

好事一番蹉跎,就正好到月底。

这日,徐宝璋坐在案前,两手支着脸,正出神地看着桌上一个分成两半的代面。

“唉……”迷糊一进来,就听见自家少爷长叹了声。可真是奇了,过去他们家少爷可是从来不叹气的,近阵子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守了大半个月的门,后来一天比一天不开心,就看着那面具发上一整天的愣。

迷糊到底年纪尚小,不晓得少年深陷情海,免不了要患得患失。徐宝璋坚信,魏十九和自己两情相悦,以魏兄的为人,一定不会欺他。可是,等待的时间越长,少年也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会不会,是他没说清楚,魏兄不知道徐府在哪?

还是,魏兄被什么事情给拌住了?

连日来,徐宝璋夜不能寐,他先是担心魏兄找不到徐家大门,后是忧愁魏兄出了什么意外,日子渐长,少年心中的思念和不安越重,难免生出一点荒唐的想法——

魏兄,该不会……是骗他的?

怪不得徐宝璋会这么想,仔细思量,那魏十九还真是“前科累累”。一身谜团不说,又骗少年自己是个哑巴,徐宝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魏兄明明能开口说话,又要骗自己呢?若他对自己没有情,又怎么可能三番两次舍命救他?

这一个个疑问盘旋在心头,徐宝璋真是不叹气都不行了。

迷糊不晓得少年所有愁,自然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就在这主仆一块儿愁的时候,一个下人跑了进来,急道:“少爷、少爷,前堂那里,来了好多好多人!

徐宝璋原先还神情蔫蔫的,整个人突然就活了过来。他“唰”地一声站起来,问:“你有没有看清楚,是谁来了?”

“小人不知,可是那些人搬了好多红箱子来,似乎——似乎是来向少爷提亲的!”

徐宝璋一听,乌溜溜的大眼渐渐注入光辉,喜不自禁道:“真的?!”说罢,就等不及要跑出去,还未来得及迈出门,就看徐府的院君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阿爹?”

半个时辰之前,徐家的门房急冲冲去找院君,说寿昌长公主和魏王殿下上门来了。

半一炷香之前,徐家的门房急冲冲去找院君,说寿昌长公主和魏王殿下上门来求亲了。沈敬亭的脸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显然也是被这么一出给惊到了。好在,院君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对带来的下人吩咐道:“快给少爷换身衣服,梳一梳头,省得他这样出去冲撞了人。”

徐宝璋这才看看自己,一身家常服不说,头发只用根簪子随便挽着,怎么、怎么能……就这个样子,去见魏兄呢?遂乖乖地跟下人走进去,换衣洗面,重新梳了个头才走出来。

沈敬亭在外头候着,转头就瞧见一个锦衣少年款款走来。他身着裾服,外罩薄纱,青丝绾起,虽是大家公子的打扮,可他到底身段初显,这副样子看着极是秀致,有一种雌雄莫辩之感。

沈敬亭心里忽而生出一丝感慨——他的圜圜,是长大了。

然而,想到今日上门之人,沈敬亭也不得不整了整心神,提醒徐宝璋一些见客时要注意的礼仪,末了,忍不住说:“最近是多事之秋,我跟你父亲本想过阵子,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今日——你就当先相看相看,诸事过后再议。”

他原先还担心徐宝璋会心生排斥,谁想少年却道:“阿爹,您不必担心,孩儿……孩儿知道的!”一想到马上就要再见到心上人,徐宝璋的小脸不禁红了红。

在此处耽搁了也有一时了,想到贵客还在等着,沈敬亭也不再多言,就带着少年到前堂去。

徐宝璋一早就盼着今日,心里自然是雀跃万分,可是距离前堂越近,少年心里反是越发紧张。他先是想自己这副打扮,魏兄不知道喜欢不喜欢?跟着又想,那一夜黑灯瞎火,他没看清魏兄的模样,这下子青天白日,魏兄可就没处可躲了。

徐宝璋跟着阿爹来到正堂,在廊上就瞧见果然来者众多,搬来的红箱一个又一个,这哪像是来提亲的,简直跟下聘差不多了。等要迈进正堂,徐宝璋便想起规矩来,忙低下头,摆出一副良家子的安份模样。

这时,正堂里正好传出了洪亮的笑声。徐宝璋跟在阿爹后面,暗暗抬眼,就见到正堂上坐着父亲三人,另一边则是一个有点年纪的妇人,那笑声正是由妇人所发出。

这妇人通身贵气,一看便知身份尊贵。徐宝璋还未看清楚另一个人,就看沈敬亭躬身一拜,就忙跟着他一起拜下。

这妇人正是天子的长姐,寿昌长公主。她最是口齿伶俐,为人八面玲珑,做魏王的媒人,再是合适不过,便听她说道:“院君快起,今个儿是好日子,规矩都免了。”

魏王上徐家来提亲一事,镇平侯和刑部尚书也是刚刚才知晓,一个两个都从外头着急地赶了回来。此下,这徐家两个老爷的面色,真真是……说也说不清。徐三爷倒是气定神闲,颇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就瞧,魏王今日身着玄紫蟒袍,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他在徐宝璋走进来的时候,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朝那头瞧去,之后就紧锁在少年的身上,移也移不开。

“咳嗯——”徐燕卿突然猛咳了两声。魏王方才意识到自己在未来岳丈面前唐突,姗姗地收回目光。跟着,镇平侯便朝长公主道:“长公主刚才说,今个儿是个好日子,可否请殿下明示。”

尽管说,他们已经猜到来者所为何事,可见到寿昌长公主拿出一道明皇圣旨,几人的脸色都谈不上好看。

古来,一等王侯的亲事,须有帝王批定,方为正统。跟着,就看堂中众人一一跪下,期间,沈敬亭拉了下徐燕卿,才见这二老爷不情不愿地跪下来,恐怕心里已经琢磨着如何抗旨——既然还要请人说媒,自然也有拒绝的余地,可是,既然有今上的圣旨在,那就代表说这门婚事有皇帝做靠山,若是要反对,断没这么容易。

寿昌长公主展开圣旨,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徐氏公子徐宝璋值及笄之年,秉性贤良恭顺、静正垂仪,朕心甚悦之。魏王李云霁为朕之重臣,丹心赤忱,功勋殊伟,今朕下旨,赐婚于二人,以成佳人之美,择吉日完婚,钦此。”

众人谢恩,魏王接过了圣旨,回头就看徐家数人纷纷站起,独独徐宝璋还在原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人还未进门,李云霁就心疼起他来,走过去要将徐宝璋给扶起来。哪想,才刚要碰到他,徐宝璋就猛地抬头,两眼泪汪汪地哽咽道:“我才不要嫁给你!”不等他人开口,就推开了李云霁,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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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圜一时间没认出来,

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魏十九=李云霁,

所以一听到是李云霁来提亲,shock + 1

还发现李云霁带着圣旨来提亲,shock + ∞

最关键是,王爷还来不及解释,他就跑了。

第16章 金风玉露(十六)

徐小公子不接圣旨,转头就跑了,这要是传出去,就是公然抗旨的不敬之罪。镇平侯最先回过神来,连忙跪下抱拳道:“小儿鲁莽,不知轻重,是微臣教子无方。”

徐燕卿瞧见宝贝疙瘩不留情面地给王爷甩了脸色,当下心里就忍不住赞道,圜圜肖我!

可是,徐燕卿到底不是真糊涂,便顺势地抬起下摆又跪下来。这回,比起刚才,尚书大人可说是跪得心甘情愿,就差没笑出来:“小儿冲撞两位殿下,微臣这个做父亲的责无旁贷,请长公主和魏王责罚。”

这样一来,徐家众人又一次拜跪,齐齐告罪。本还以为是件天降的喜事,谁料好好一个提亲成了这样,饶是寿昌长公主也不知该如何收场:“这……”

却看,李云霁还站在原处,他愣怔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旁人不知内情,只暗想这魏王被扫了脸面,毕竟是天子宠臣,恐怕是不好善了。

王爷默默攥紧了拳,一副将血往肚里吞般地隐忍说:“……起、起罢。”

就见徐栖鹤拉着院君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好似无事发生过一样,一脸和气地道:“这时辰,刚好可以吃午膳了,两位殿下若不嫌弃,还请留下用一点薄酒粗菜。”

长公主毕竟活了一大把岁数,愣了一阵也缓过来了。她正愁该如何圆场,没想到这三老爷一开口,就先把抗旨的事情不痛不痒地揭过了,连长公主都不禁暗赞,这位可真是个妙人。

就这样,徐府临时摆宴。席间,众人都识趣地先不谈成亲一事,谈笑时长公主暗暗看了瞧了几次魏王。李云霁从方才就神不守舍,经过方才那一遭,现在自然是食不下咽。

凭心而论,李云霁的辈份摆在那儿,和徐家那小公子确实不算合适。奈何,魏王一心一意扑在这小圜圜身上,长公主不禁一叹,心想驸马训得不错,她真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多嘴找了个烂差事。

李云霁喝了点闷酒,就假托自己不胜酒力,暂先离席出去透一透气。

魏王负手走在长廊上,侍从一路在后头沉默跟着他,直到王爷止步。庭院里花团锦簇,一片姹紫嫣红,男人望着这片景色,半晌,却是长叹一声。

“王爷毋须担心,”侍从斟酌道,“小公子……之所以拒婚,想是因为,没认出魏十九就是王爷的缘故。”

李云霁先前也想过,等见了少年,再同他吐露实情。未料,徐宝璋居然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虽说他也知道,徐宝璋说的那一句话并非成心,可难免还是感到一丝沮丧——原来,他堂堂魏亲王,居然还比不上一个连样子都没见过的莽夫。

李云霁可真是奇思妙想,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同自己吃起醋来。

李云霁只要一想到,圜圜方才一副对自己避恐不及的模样,心里便十分不好受。然而,就如心腹所言,当务之急,应当先解开这个误会,只不过,徐宝璋跑得不见踪影,而自从他出事之后,院君几乎把府里的人都换了。现在,这徐府就跟铜墙铁壁一样,要在短时间里遣人接触徐大少爷,怕是没这么容易。

就在魏王愁烦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一个约摸八九岁的锦衣少年正朝此处欢快地走来。他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还拿着一个关着蟋蟀的笼子,一看就知道是徐府的少爷。

不必王爷开口,侍从就走过去,拦住那个少年:“徐少爷请留步。”

素问,徐家除了徐宝璋之外,还有两个楔少爷,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是那双子里的哪一个了。

小少年停下来,看了看眼前这两个生人,道:“你们叫我,有什么事啊?”他想是不知眼前人的身份。

李云霁便走到他面前,想了一会儿,跟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柄扇子。这纸扇实为徐宝璋之物,先前被他遗落在教坊里,下人就将扇子交给了魏王。这些日子来,李云霁见不到少年,便常常睹物思人,一直都把这柄扇子贴身带着。

小少年接过了扇子,侍从就拱手道:“麻烦少爷将此物转交给大少爷,便说……”小少年已经将扇子给展开来,那扇面上是一幅山水画,旁边还题了句诗。

这首诗原先本来是没有的,还是先前那时候,徐宝璋在男人面前展开扇子说:“魏兄,你看我这面扇子,好像总少了点什么……”他突然灵机一动,缠着李云霁说,“要不,你帮我写一首诗在上头好了!”

“霁云光风何处觅,细水流年与君同。”只听小少年读了读这首诗。原来,李云霁也曾暗示过徐宝璋自己的身份,可惜,又有谁会轻易把一个乡间莽夫和魏王联系在一块呢?

侍从明了过来,就接着说:“只要少爷将这把扇子交给大少爷,他必然会明白的。”

徐宝璋聪明机灵,只要再见到这个扇子和上头的诗,肯定会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魏兄,便是当朝的魏王李云霁。

小少年两眼轱辘一转,问:“我是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这又有什么好处啊?”

“这……”侍从没想到,徐家的少爷一个比一个鬼机灵。

不等他们想到,这小子就拿起了手里的笼子:“罢了,我就帮你这次,改明儿你差人送个最厉害的蛐蛐给本少爷,如何?”

“好、好。”侍从笑着道,“那小人就代主子谢过小少爷了。”

这下,李云霁总算放下心来,也朝这未来的小舅子抱了抱拳,以示感谢。

然而,当魏王以为之后的事情,必会顺顺利利的时候,谁知道这小少年拿着笼子,转头就走到了别处去。

徐元燮在院子里练完了武,在廊道上走时瞧见胞弟坐在阶梯上,打开一个扇子,不知在干什么。他走过去,出声问:“阿弟,你在看什么?”

徐元衡被惊了一跳,看清是老二,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大哥来了。”

徐元燮和徐元衡虽是双生子,可是,模样却不甚相同。次子元燮长相像足了镇平侯,幺子元衡长得却仿佛跟谁都不像,却又好像跟谁都像一点。性子的话,元燮年小沉稳,元衡则像是连带着老二的份儿,把能闯的祸都给闯了。

老二一眼就认出了这柄扇子:“这玩意儿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个嘛,说来话长——”

“唰”的一声,徐元衡将扇子合起来,这时候,一个下人路过,三少爷就把人给叫住:“你过来。”

下人走过来,恭敬地问:“二少爷,三少爷,敢问有什么吩咐?”

就看三少爷将手里的扇子丢给了他:“把这拿去烧了。”

“啊?”老二一惊,“阿弟,这不是大哥的东西么?你怎么拿去烧了?”

就看着惟恐天下不乱的徐三少打发了下人,回头来拍着二哥的肩,揽着他道:“你是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的大哥好啊!”

原来,两兄弟都已经听说魏王上门提亲的事情。旁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说那魏王意图“老牛吃嫩草”,是个不要脸的老流氓,可不是,徐元衡还亲眼看着大哥红着眼跑回院子了。

哼,那老流氓居然还恬不知耻,要自己帮他送东西给大哥,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徐元燮听完来龙去脉,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可又说不上来。

“你就别瞎操心了,走,跟我斗蛐蛐儿去!”

后来,徐家几位爷送走了贵客,也聚在一起商谈此事。他们想是都没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而且,还是先斩后奏,连圣旨都请下来了。

话说,徐宝璋确实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魏王也不是什么面目可憎,劣迹斑斑之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两个老爷,都不甚乐意将儿子嫁给他。沈敬亭初初见魏王上门提亲,虽然吓了一跳,可后来深思了一下,觉着这魏王除了封地在不在京城之外,也并无十分不妥。

“这还不够不妥?”徐二爷敲敲案子,“淮水远在南边,圜圜自小在京城长大,如何习惯得了那种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乡下地方?”

沈敬亭知道二爷是舍不得圜圜远嫁,就是他也舍不得,可淮水和汴州极近,骑马不过半天路程,说起来,还能算是他的老家,就语气淡淡地道:“不瞒二爷说,敬亭也正是从那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乡下地方来到京城的。”

尚书大人哪想自己一句话就把夫人给得罪了,当下就一哽:“这、这又不一样——”

这会儿,轮到镇平侯道:“老二说得不错,魏王确实极不合适。”侯爷从送走王爷,那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来过。

沈敬亭没想到他如此反感李云霁,奇道:“难不成,那魏王的性子,有不妥的地方?”

镇平侯和李云霁都带过兵,两人就算没有共事过,但好歹也有些私交。他们几个人里,当属镇平侯最了解魏王此人。

徐长风便仔细回忆起李云霁的为人:“魏王除了身患口疾,其性年少老成,行事沉稳,善运筹帷幄,为人省身克己,在王孙子弟里,算得上才华超众。”

说了一通,怎么都是夸魏王的?沈敬亭听到这儿,不解道:“那官人,到底是为何反对?”

就看镇平侯冷着脸憋了半晌,丢出了一句:“太老了。”

几个人静了静,最后还是侯爷夫人站出来,毫不留情地拆了他夫君的台:“当年,我刚入门时,官人可是比这时候的魏王还虚长一两岁。”

徐三爷是不忍再听下去了,便道:“不如夫人听我一言。”

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这老三想想法子。徐燕卿忙道:“三弟,你快说说。”他还不忘叫人拿来纸笔,马上就要拟一份奏折,明日一早就送到今上面前。

徐栖鹤慢悠悠地放下了杯子,道:“以我之见,这魏王不错。”

此话一出,徐燕卿就丢了笔,满脸不乐意道:“老三,你这样,岂不是故意同我们作对么?”

“二哥,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徐栖鹤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魏王此人,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然而,关键不在于魏王多好,而是出在圜圜身上。今天,大家也都看见了,圜圜不肯嫁给魏王,那此人就算天上有地下无,我这个做父亲的,断也不会点头的。”

总算是有个明白人说明白话了。沈敬亭点了点头:“鹤郎说得在理,无论如何,关键是在圜圜身上。”

尽管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是,徐宝璋是他的骨肉精血,他如何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圜圜,嫁给一个他不愿共度一生之人。

然而,圣旨已下,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要皇帝收回成命,谈何容易。

几个人商量了好一阵,都暂时没什么好法子,只有先各自散了,待两个老爷入宫探一探皇上的口风再说。

沈敬亭并未回屋歇息,而是先去看一看儿子。院君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少爷的小厮迷糊蹲在屋外,满脸愁苦。

“院、院君!”他一看见院君,就急忙站了起来。

沈敬亭问:“你们怎么都在外头,少爷呢?”

“少爷,他……”小厮期期艾艾地喃喃。沈敬亭轻叹一声,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哪想,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狼藉。

沈敬亭越过一地的杂乱,走到内室里,就看一个少年蜷缩在床上。沈敬亭走过去,将被无情扔在地上的代面捡了起来,他看了看,心里隐隐明白到了什么。

“……阿爹?”少年嘶哑的声音响起。沈敬亭便将代面放在案子上,走了过去。

就看徐宝璋两眼哭得肿得跟核桃也似,沈敬亭在床边坐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泪痕,止不住心疼地轻道:“用了膳没有,肚子饿不饿?”

徐宝璋摇了摇头,紧紧地抱住爹爹的腰,哽咽道: “阿爹,我不要嫁给魏王。”

“爹爹知道。”

徐宝璋瞧着那桌案上的面具,他一脸麻木地问:“阿爹,您说……魏兄是不是骗我的?”

沈敬亭搂了搂儿子,他不知徐宝璋嘴里的“魏兄”是何人,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欺骗他的宝贝疙瘩。

泪水又从眼角滚了出来,徐宝璋靠在爹爹的怀里,一整夜都哭着喃喃:“他不要我了,他不要圜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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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掉马,明天一定掉!

第17章 金风玉露(十七)

魏王上徐府提亲惨遭拒婚,不得已将心上人之物交托给他人,谁知这小舅子如此不着调。李云霁满心只想,圜圜见到扇子,必然就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不安地等了两天,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唯有厚着脸皮,再上徐家的门。

今日老爷们不在,徐氏院君迎魏王进来喝口热茶。刚坐下不久,王爷侍从就道:“王爷想见一见未来的魏王妃,不知是否方便?”圣旨已经下来,只要皇上一天不收回成命,徐宝璋便是李云霁未过门的准王妃,这么说并没有错。

沈敬亭有些为难地望着来人,想了想,还是朝下人道:“去请大少爷过来。”

候了不多时,那下人就回来,犹豫地开口说:“大少爷说……不想见客。”

闻言,沈敬亭是一脸果真如此的了然,魏王却是神情微怔,眼里满是不信。

“小儿固执,不知礼数,就请王爷多多担待。” 本来,这门亲事,圜圜就不乐意,沈敬亭看儿子哭了两天,对这罪魁祸首的魏王也没什么好脸色,可面上还是要做足样子。

李云霁不料徐宝璋在知道魏十九和他是同一个人之后,居然还是不想见他。

魏王心绪纷乱,越是着急,他越是想要见到徐宝璋,这次不借下人之口,而是自己亲口求道:“请、请院君,让、让本王,见圜圜一、一面。”

素知魏王轻易不在人前开口,莫看他面上孤傲冷漠,其实,李云霁自小就因这口吃之症,骨子里十分自卑。他比谁都清楚,徐宝璋有多惹人喜爱,上京里不知有多少年少才俊、名门公子想要娶他。正是因为这样,魏王才更加不敢对徐宝璋吐露实情。他深明自己的不足,唯恐少年知晓了魏兄就是那个年长沉闷的残疾王爷,就对自己生厌。

沈敬亭没想到魏王对圜圜如此情深意切,心中也颇感意外。到底王爷开了这个口,他也不好明着拒绝,便答应去劝一劝徐宝璋,起码出来见个面也好。

这一等,其实也没等多长时间,然而,李云霁却觉好似度日如年,一分半刻,都是煎熬。

圜圜莫非,是在气自己骗了他?

或者,圜圜尚不知,魏十九就是李云霁,还是说……正是因为知道了他是李云霁,方不肯再见他?

可叹李云霁这是心急太过,渐渐踏进了死胡同里。他一心盼着跟徐宝璋解释,可等到头来,也只有沈敬亭带着一封书信过来。

“王爷,请。”沈敬亭将信交予魏王。就看魏王等也等不及回去,当场就展开了信笺。只看,那信上只写着一句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事到如今,沈敬亭也不遮遮掩掩了,直言道,“王爷若是真的钟爱吾儿,还请向圣上言明,收回成命,莫要强迫他。”

我心匪石……他不会看错,这封信,确实是出自徐宝璋之手。魏王颤颤地捏紧了那张纸,强忍着胸口钻心的刺痛,深深地合上了眼……

直到踏出徐府,李云霁仍未能缓过神来,旁人劝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等到坐进轿子的时候,魏王忽然按住胸口,侍从只听见一声闷哼,就见一道鲜红血丝,从王爷的嘴角溢出。

下人急急送王爷回到驿管,之后就请了御医过来诊治。

太医拱手道:“王爷是这阵子大喜大悲,才会导致急火攻心,血气上涌。老身给王爷开几帖安神的药材,王爷切记之后要好生静养,情绪莫再大起大落,便可好全。”

“多谢太医。”侍从将太医送出门,再回来时,就看自家王爷一脸漠然,神情已经看不出是喜是悲。

唉,他心中不禁跟着一叹。他确实没想到,这徐小公子竟如此绝情,可是,再怎么样,圣上已经赐了婚,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反悔,当然是不行的。

“你要去南疆?”

承乾宫里,传出了一声惊语。只见,当今天子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堂弟,稍稍琢磨了一下,就问:“可是因为,那个徐宝璋?”

魏王今日一身玄紫蟒袍,他前阵子病了,好了以后人也瘦了半圈,本是清俊逼人的脸看起来更加瘦削冷漠。他刚要开口,皇上就抢先道:“你不必狡辩,肯定是为了他了。”

徐宝璋不肯嫁给魏王一事,皇帝早就知道了。他是不清楚,这一对是怎么闹的别扭,先前不还好好的,怎么好端端地死活不要嫁了。

陛下这是只手通天,什么都了如指掌,然而,其他人可没这个本事。

见李云霁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皇上不禁蹙起了眉头——他如何不知,李云霁是打的什么主意。这婚事是他所赐,要收回圣旨,可没这么简单,然而,徐宝璋毕竟是尻子,如果李云霁临危受命,要去驻守边疆,而此时两人又还来不及成婚,之后徐家以尻子来潮为由,两人的婚约也只好作废。

“好啊——”皇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云霁,你倒是帮人人都想了个台阶退下,朕实在不知,该夸一夸你,还是该治你的罪。你们这一个两个,莫不是,都将朕的圣旨当成小儿玩笑了?”

魏王抱拳,道:“请……陛,下,治罪。”

皇上冷哼了一声,看着李云霁,沉声问:“你真舍得,把他推给旁人?”

舍不得。但是,舍不得又如何?

李云霁满眼木然,他是想过强娶少年,可是,这几天,他细细想着跟徐宝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想到徐宝璋在拒绝他时的一双泪眼——若是真的钟爱圜儿,他又怎么能逼迫他委身于自己。

他知道,要皇上收回圣旨,就算皇上同意,徐宝璋恐怕要遭受非议,那就自请去南疆守边,即刻启程,圜圜和他的婚约,自然而然就不作数了。李云霁是想得周全,怪不得连皇上都不知道该要夸他,还是狠狠敲敲他的脑袋。

僵持了半晌,末了,皇上拂了拂袖,道:“朕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十……不,三日。这三日,你都不许进宫,朕不想看到你。反省好了之后,再进宫陪朕用膳。”

司礼监大太监走过去,扶起了魏王,送他出承乾殿。

这一厢有人黯然失意,另一头也有人落寞神伤。

御花园里,繁花似锦,一个青衣少年坐在阶梯上,一脸兴致乏乏。徐宝璋伤心了好几天,开始渐渐接受,魏兄“食言”的事实。这阵子,他为了这件事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些。可是,他让阿爹隐瞒自己恋慕他人之事,旁人和父亲也只以为,他是不想嫁给魏王,才折腾成这个样子。

今日,沈敬亭带着先前打好的长命锁,入宫面见太子侧妃,也顺道带着徐宝璋进宫来看看姐姐和小郡主,心情放松一些。

侧妃娘娘见到义父,当然有不少私话要说,而小郡主不是吃奶,就是睡觉。徐宝璋也不敢吵她,就走出太宸宫,逛到这御花园来。

以前,他如果知道要进宫,可开心了。这后宫,贤妃最是宠爱他,每次他进宫来,都会赏给他好吃好玩的。然而,现在的徐宝璋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会想念一个人、爱慕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愁,只知道吃喝玩耍的大男孩儿了。

“诶——”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徐宝璋循声望过去,就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宫女。

“姐姐,这是怎么了?”徐宝璋走过去一瞧,就瞧见一个白色的手绢被风吹到莲花池上。那宫女费劲儿伸了伸手,还是没法够到,愁烦地道:“哎,我去叫小春子过来,让他想想办法。”

“姐姐,稍慢。”少年叫住了宫女,自己跑到树下,找了根长树枝过来。就看他跑了回来,扬了扬树枝,笑嘻嘻地说:“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捞上来。”

接着,就看徐宝璋蹲下来,拿着叔侄,用力地伸长手臂。

“小公子,你可当心了。”

“哎,快了、快了,还差点儿——”

徐宝璋咬着唇,眼看就要勾到那绢子了,这时候,不知哪里吹来了风,那手绢又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徐宝璋“啊”地一声,一不小心就探出身子——

就在少年快要坠进莲花池里的时候,一只手臂由后环住了少年的纤腰,在千钧一发之中,将他给拖了回来。徐宝璋只觉身子一个偏转,蓦地鼻间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就在他的抬眼的同时,便和一双眸子对上。

那是一双极好的眼睛,眉分八采,目若琅金,好似能穿透心墙,一看就看进一个人的心底。

这双眼,徐宝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魏王!”太监见到魏王和徐小公子差点坠湖,吓得急急赶来。好在,李云霁身手不凡,环过徐宝璋稳稳地站直了。

少年一站稳,魏王就将手速速地抽了回去。连给对方道谢的机会都没有,便转身要走。可是,他方踏出几步,后头的少年冷不防地道:“站住。”

李云霁原本已经决定,今生要断了对徐宝璋的想念,这才救了人,就算是思念入骨,也不敢多看心上人一眼。所以,男人听到少年的声音,也只是怔住了一下,之后又往前迈步。

徐宝璋看到魏王没有停下,便赶紧追上去。李云霁只怕自己再和徐宝璋纠缠,便更放不下他,一发现少年追上来,下意识地走得更快。徐宝璋情急之下,一时没注意脚下,便绊倒在地上。一听见少年呼疼,也忍不住回头来,见到圜圜摔倒,李云霁便什么都忘了,连忙掉头回去俯下身查看。

徐宝璋却抓住了他,就看少年两眼通红,气呼呼地道:“可被我逮住了,这下,你、你就算叫、叫破、破喉咙……”徐宝璋一边说,一边哽咽起来,眼泪跟着扑簌簌地掉下来。

最后,他紧紧地抱住李云霁,哭着道:“魏兄,我好想你……”

第18章 金风玉露(十八)

徐宝璋打小是个讨人喜欢的,总是未语先笑,又是几个爹爹的宝贝疙瘩,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多少委屈,没想到在这几天里,就把自己过去欠下的眼泪都流尽了。

御花园里,徐小公子抱紧魏王,任是旁人如何劝,死活都不肯撒手。他在魏王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鼻涕和眼泪全蹭在王爷的蟒袍上,看得一干宫女太监不知该如何是好。李云霁别无他法,只好把人给抱到亭子里,找个地儿自己坐下来,将少年放在自己的腿上。

徐宝璋哭得狠了,缓下来后,也抽抽噎噎,鼻子和眼睛都红彤彤的,看得李云霁又觉得这模样可爱难得,又觉得心疼难受,见少年把眼角用袖子擦得通红,就不忍心地将手掌抬起,用指腹抹去他的泪。

徐宝璋脸都哭麻了,他看看李云霁,嗓子微哑地说:“你、你既然是……那为何又要骗我,你叫魏十九呢?”

李云霁的手指一顿。这……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跟我相认了。我在宫里头见着你几回了,你都不告诉我,还老躲着我。”徐宝璋之前还入了宫几次,远远见着李云霁,魏王一见他就匆匆地走,他还当这王爷脾气真是古里古怪,没想到居然是做贼心虚。

“我……我……”李云霁想要解释,可是他这口吃毛病,就是越着急,越说不出话,“圜、圜圜,我、我不是……”

奈何徐宝璋却是个嘴快的:“什么不是,你就是,你成心的,你逗着我,你是不是看我傻傻地信着你,一边骗我,一边偷偷乐着呢!”

“我、我没、没有……”

“什么没有,你就有!”徐宝璋猛地抬起两手,一把抓住魏王的脸,捧到自己眼前来。

少年左看一眼、右瞧一下,李云霁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细细打量,老脸臊得都快挂不住了。跟着,就听少年“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我原先还想,你是不是其貌不扬,或者说是长了一脸麻子,这才天天挡着脸。哼,没想到,你居然长得这么好看!真真是气死我了!”

这、这……老皇叔老脸一热,他实在没想到,长得好看也要惹圜圜不快。可是,这时的李云霁,心里却又随之涌来一丝丝甜意,他凝视着徐宝璋,最后情难自抑地俯首,在那说个不停的嘴上轻啄了一下。

这一亲,徐宝璋果然安份了。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惊讶地眨了眨,接着,小脸就腾地一红。须知,这还是徐宝璋认识“魏兄”至今,两个人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丝毫遮掩地亲昵。他两颊晕红地垂下眼帘,心口兀自狂跳起来。然而,魏王到底是正人君子,看少年已经服帖了,就想让他从身上下来,毕竟,他还得顾及闺中人的名声……

哪想,怀里的少年瞪大眼:“就这样?”

李云霁微怔地眨了把眼睛,徐宝璋这下是看明白了,不管是魏兄还是魏王,原来骨子里都是个愣木头。就看徐宝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赌气似把脸转向旁边。李云霁到底是不明白,少年等了他四十几天,每日都患得患失的,对魏兄可谓是十分想念,哪能这么轻易就打发去了。他依偎在李云霁的肩头上,越想越觉得害怕,又不禁哽咽起来:“魏兄……”这真的不是他在做梦罢……

李云霁听到这声软绵委屈的“魏兄”,心口亦是一酸,应了一声:“在。”

徐宝璋抽泣了一会儿,可想到不是美梦一场,这又破涕为笑地坐了起来。他偏了偏头,看着眼前的魏王,真是奇怪了。

以前,徐宝璋从不觉得王爷有什么好的,知道眼前这男人就是魏十九之后,越看越觉得心动,越瞧越觉得喜欢。李云霁就见怀里的少年颊上生粉,羞涩地咬了咬唇,却又撩人地说:“你再像上回那样亲一亲我……”

皇上万万没想到,魏王踏出承乾宫一个时辰不到,就又回来了。他本以为李云霁又要旧事重提,还打算叫总管陈芳把王爷赶走,谁想李云霁却是来求皇帝下旨,让礼部操办婚事的。

“这两个又好在一起了。”皇上同贤妃说起此事,脸上又生气又好笑。贤妃娘娘婉约地笑着,温柔地看着皇上。就看皇上突然凑过来,眯了眯眼,压低声音说:“爱妃,不如这样,他这么着急想娶,朕偏偏指他个差事,先磨他个两三个月再说。”

贤妃听了不由失笑,起来扶着皇上的胳膊,温和地劝着。

陈芳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感慨——当年,又有谁会想到,伴君一生的不是皇上挚爱的陈后,也不是倾城倾国的谢氏徐氏,到头来,却是自年少服侍皇上、无论姿色还是才华都最为一般的贤妃,一直陪着陛下走到现在。

不止皇上觉得诧异,最为吃惊的,还是徐府的一家老小。

老爷们真真是没料到,圜儿只是入了一趟宫,回府后居然就非魏王不嫁了。只看,偌大的正堂里,镇平侯沉着脸色不言不语,尚书大人暗自着急地来回踱步,只有三老爷一脸从容,听完沈敬亭所述,点点头道:“原来,圜儿和魏王,竟有如此的缘份。”

沈敬亭也觉得极是意外,没想到,那几次救了吾儿性命的人,正是当朝魏王李云霁。徐家教养儿子,素来就当是正经男儿,只要不闯祸,便不多加干预。先前教坊一事,徐宝璋心魂未定,说的话前后颠倒,老爷们分身乏术,便暂无逼问。直到少年差点被掳,方确认刺客的目的为何,老爷们在处理蛮夷外敌时,也曾想到并暗中命人去查这叫“魏十九”的江湖客,可是不但查无下落,间中又有各种事端横插进来,仔细想想,该是圣上替魏王使障眼法,导致他们一再忽略此环。

刑部尚书大人一想到自己被皇帝和王爷暗中摆了一道,就觉得极是不虞,听到徐栖鹤所言,横眉斥道:“这算什么缘分,这叫不安好心,意图不轨!”

“老二。”镇平侯深谙兄弟的脾性,只怕徐燕卿一冲动,不慎说错话冒犯了圣人。就看二爷忍了忍,用力一拂袖,一屁股坐下来,对夫人道:“你快去劝劝圜圜,魏王诸多心计,实在过于狡诈,怎可将吾儿托付给这样的人。

沈敬亭给二爷边倒茶,边缓声道:“不说王爷同皇上如何,依敬亭看,这魏王沉稳内敛,比当年的二爷还持重可靠不少。”一说到当年,徐二爷就跟被人踩到了痛脚,嚣张的气焰全蔫了下去,他无奈地唤:“小君……”

沈敬亭温婉一笑,将茶给他:“倒是情深义重这一点,和二爷颇为相似。”

打一个棍子,再给一颗枣子,偏偏二老爷最吃这一套。他心里一会儿觉得此话熨帖,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讷讷了半晌,只能乖乖接过媳妇儿递来的茶。

就在此时,少爷的小厮跑进来道:“老爷院君!不好了!快去救救三少爷!”

去救三少爷?

几人一听,都站起来,赶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徐家的老爷们赶到院子来,他们远远就听见了吵吵闹闹的声音:“徐元衡,你给我站住!”

“大哥!手下留情啊!大哥!”

数人就看见,徐宝璋一路怒气冲冲地追着幺弟,徐元衡边跑边求饶,最后更是爬到了树上去。

“你下来!”徐宝璋追到树下来,一脸生气地指着他。徐元衡抱着树干,得意地喊道:“你要是对老天发誓不揍我,我才下去——”

徐宝璋气歪了脸,卷了卷袖子,也要爬上树去,陡地听到后头沈敬亭厉喝道:“都下来!”他一回头,就看见阿爹脸色青白地走过来,把少年从树下拉开。

“阿爹……”徐宝璋没想到爹爹会这么生气,他这是不知,沈敬亭当年曾不慎滑过一胎,一见到孩子爬树,就牵动了心伤。徐元衡一看父亲们都在,哪敢再造次,小心地从树上挪了下来。

沈敬亭看幺子毫发无伤,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这时,镇平侯就开口沉道:“跪下。”

这宅子里,且不说儿子们最怕的就是大爹爹,看见沈敬亭脸色发白,也暗暗一惊,一大一小忙跪下来。徐长风看着老大和幺子,教训道:“在家中喧哗追逐,成何体统!”

“父亲教训的是……”两人齐声道。

二爷和三爷看看这俩,都说:“大哥别急着罚,先问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徐宝璋便将弟弟隐瞒扇子之事全盘托出。他也是后来听李云霁提起,方知王爷曾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了小弟。谁想这小舅子这么坑,差点就害得他俩彼此错过。

听完了来龙去脉,几人都不禁摇头。沈敬亭走过来,将徐宝璋扶起,轻斥道:“过些时日,你就要出嫁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你叫父亲如何放心。”

提到嫁人,徐宝璋就红了一红脸:“……我知错了,阿爹。”

徐元衡见大哥起来,以为自己也可以不用跪了,刚要起身,就听见大爹爹说了句:“你接着跪。”

他“啊呜”一声,老老实实地跪回地上。当父亲问道为何隐瞒扇子一事,徐元衡便实话说:“儿子听人说,那个魏王,又老又瘸,还去请了圣旨,逼迫大哥嫁给他,儿子也是一时气不过,才做错了事情。”

“谁又老又瘸,他、他才不老呢……”徐宝璋听到弟弟原意是维护自己,气顿时消了大半,结果一听他说自己的心上人,就不太乐意了。他也不想想自己,是谁一开始成天把“叔叔”二字挂在嘴边的。

哎,说来说去,到底还是误会一场。虽然是出于好意,然而,徐元衡阳奉阴违,自作主张烧了扇子,确实有违君子之道。正琢磨着怎么罚的时候,远远就看次子元燮跑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徐元燮一看到这么多人,还吓了一跳:“阿爹、父亲……”

徐燕卿正愁怎么给老三解围,看到次子,忙问:“你找到什么了?”

徐元燮这才想想起来,忙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徐宝璋一眼就认出那是他遗失的纸扇。徐元燮气喘吁吁地说:“之前,阿弟命人烧了它,我就觉得有些不妥,所以就让人拿回来了。结果时间长了,忘了交还给大哥,如果阿弟有错,那我也有过错,请父亲们和阿爹责罚。”然后,就跑到徐元衡旁边,也跪了下来。

徐元衡眨巴着眼,着急道:“你跟着跪下来,做什么啊?”

没想,徐元燮一本正经道:“阿弟犯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监督不严,当然也要跪了。”

见这兄弟二人如此,徐三爷笑着站出来道:“现在扇子物归原主,勉强算亡羊补牢,大哥和夫人还是就从轻发落罢。”

徐长风看着自己这对儿子,最后罚次子抄书几篇,而徐元衡倒是没这么好运气了,虽说没上家法,却要在祠堂跪上几天,之后还要他亲自给魏王赔罪,任凭王爷发落。

这时,徐宝璋展开扇子,默默念道上头的诗:“霁云光风何处觅,细水流年与君同。”

原来,魏兄早就暗示过他了,是他一直错怪魏兄了。他念着念着,突然生出个奇思妙想,说:“我记得,大爹爹的名取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云济云霁,这么说,大爹爹跟王爷还挺有缘分的。”

本来,徐长风因不满意和魏王的亲事,从方才就有一股闷气无处发,听到少年这一句话,当下,脸色就更不好了。

徐燕卿却是毫不客气地负手大笑,然后对小君道:“我现在突然觉得,这魏王,其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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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金风玉露(十九)

任是镇平侯再如何不情愿,徐宝璋和魏王的亲事还是定下来了。之后,便是按照三书六礼来置办喜事。

魏王府远在淮水,偏偏圣上又坚持要这婚事在京中办妥了,才肯放李云霁踏出城门,以防中途又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这喜事自然不能在驿管里操办,就将国王老魏王未出京时,在京城所待的亲王府指给了李云霁。这亲王府虽久无住人,可却是位在这座京城里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圣上还大方地从私库里拨出银两,命人在这两月之内将王府修葺一番,好做李云霁成婚用的新房。

这喜事尽管定得匆忙,但是操办起来依然是有条不紊。且不说王爷那儿有一干礼部官员打算,徐家的正君也是个极有本事之人,自然能保证万无一失。

纳征之后,魏王向礼部请期,将迎娶王妃的吉日定在了八月初五。

夜里,沈敬亭取出一个锦盒,里头装着的,是一件崭新的嫁衣。他正望得出神的时候,下人进来道:“院君,大老爷来了。”

此处是院君自己的小院,几个老爷只偶尔会来此过夜。

沈敬亭起来迎丈夫进门,之后便服侍他除衣解冠。两人成婚近二十年,早就形成一种不须言明的默契,尽管平时侯爷也是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沈敬亭心知,他必定还在因儿子和魏王的亲事发愁。

说来也是好笑,沈敬亭如何不明白一个道理,这就叫老丈人看儿婿,越看越不顺眼。徐家三个老爷,除了徐栖鹤之外,侯爷和二爷都对魏王这儿婿颇是不满。近些时日,徐燕卿已经有软化的迹象,然而,越是接近出嫁的日子,徐长风就越是成天拉长着脸。

这时,听徐长风道:“圜圜这两天,可还成日出门?”

“哪能再让他出府?”沈敬亭一笑,“还有不到几十天,就要成亲了。这些天,都让他关在家里学些规矩,省得到时候嫁了人还只知道玩耍嬉闹。”说道这个,沈敬亭也不禁一叹。也怪他先前太纵着儿子,徐宝璋现在临时抱佛脚,成日叫苦,却也不能不学,否则将来到了魏王府,如何持家。

徐长风瞧见了锦盒里的嫁衣,沈敬亭便将那艳红的喜服摊开来,缓道:“虽然,我一直不愿圜圜过早离家,然三喜也明白,总要有这么一日,就一直给他备着。可惜,圜圜是用不上了。”

王侯娶妻,礼服皆由宫中尚衣局打算。沈爷不善绣工,平时还要操持内外,这一身霞帔,却是他百忙之中,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男子细细地抚摸着那红绸上的金丝绣花,思绪回到当年,有些失神问:“官人可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日子成的亲了?”

时间太长了,回想起来,那些往事,好似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记得。”男人抚过那件艳红的嫁衣,目中有着不需倾述的温柔。他道:“是宁武八年,七月初八。”

一只手静静握住自己的掌心,沈敬亭抬眼来,氤氲的烛光下,他柔婉一笑。

另一厢,徐宝璋要为出阁做准备,不但踏不出家门,还要学习不少东西,此外,宫中也派了人来调教, 毕竟尻子出嫁,要留意的事情可不少。除了立规矩、学管家,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还是要知道该如何服侍夫君。

就看少年眉头微拧,身子不住扭动,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嘴里还老嘟哝着:“真硌人……”

——硌人?什么东西硌人?

迷糊忙去找了张软垫来,刚要垫在少爷背后,徐宝璋就红着脸摆手:“哎哎,你别碰。”

“可是,不是少爷您说的硌人么?”这小厮还真是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小蠢蛋。徐宝璋哪怕是没脸没皮惯了,也没意思说明那杨翁是如何调教自己的。他只记得那杨翁语重心长道:“公子,此势乃是罕见的暖玉所制,上头抹了药材,可松软膣道,用上半月,牝户便如来潮般,紧而不涩,有助行房,亦利求子。公子毕竟年少,如不多多为自己打算,头夜……恐怕是要疼的。”

话已至此,徐宝璋也只好忍着,此时想到李云霁,那是又羞臊又气闷,凭什么尻子就要吃这种苦头……

“少爷,差点忘了。”迷糊从怀里拿出一个信笺,不必说,必然是魏王写给未过门的小娘子的。

出阁前,未婚夫妻是不可再见面的,否则就是不吉利。徐宝璋一听王爷写信给他,方才的气闷瞬间烟消云散,忙说:“快拿来给我。”

李云霁的话向来不多,信上也只有寥寥几行,再说王爷持重矜贵,最后能写道“聊表相思”已经是十分露骨大胆了。徐宝璋的画风就不同了,他让迷糊拿来纸笔,卷起袖子,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白话。

这封信交回到魏王手里,就看王爷不忍卒读一样,拿起了又放下,一张老脸红似晚霞。真不知那徐小公子写了什么,招惹得咱们皇叔一颗心躁动不已,整日都无处安放。

这一对欢喜冤家,经历了一波三折,这下子,终于苦尽甘来,从订亲到迎娶的那一日,都没再生出什么意外。

大喜前几日,院君都守着儿子。徐宝璋先前盼着自己早点和魏兄在一起,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家,离开爹爹和父亲们,心里又难受起来。试着喜服时,就忍不住掉了眼泪,沈敬亭听见哭声,就走了进来。徐宝璋就扑进了爹爹怀里,抱着他说:“阿爹……圜儿、圜儿不嫁了,圜圜想一直孝顺父亲和爹爹……”

沈敬亭抱着他的骨肉,就算心里再觉得难受,仍是温和地道:“阿爹相信,魏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会让我们圜儿受委屈。”他放开少年,垂眸看着他,“不久,你也要为人夫,再不久,便要为人父,世事难料,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你仍是父亲们和爹爹的儿子,是我们徐家的宝贝疙瘩。”

徐宝璋垂着泪,笑着点了点头:“嗯。”

大婚之前,父亲都不可再见儿子,只有将话托给沈氏,带给了宝儿。徐长风将自己少年时的佩剑,送给了徐宝璋,他从不拘泥什么楔尻,儿子便是儿子,女儿也一样是女儿,都是他的心头肉。

徐燕卿喝了几天的闷酒,可还是明白儿大当嫁,再者,他近阵子也给魏王添了不少堵,魏王都老实巴交地受着,之前还赠了一幅山水画给他,据说这幅画价值千金,十分名贵。徐燕卿展开来一看,摇头而笑:“真是兜兜转转,缘来犹是他。”

徐三爷一直都是闲云野鹤的模样,过去人人都道他心思太重,如今,反倒是心太宽了。只有沈敬亭心如明镜,鹤郎为了圜圜之事做了多少打算。他不像大哥送剑,不像二哥那样借酒消愁,他只是给圜圜准备了丝毫不逊帝君子女的丰厚嫁妆。旁人唯恐僭越,三爷卸下了泰然自若的模样,如水的眼眸望着天上的明月:“圜圜自幼懂事,否则,他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徐老三虽是一介闲人,也是有法子给他折腾到的。”

大婚前夜,徐宝璋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天还未亮,宫里的人就来了,伺候少爷沐浴、梳洗,这过程繁琐冗长,可都是尻子嫁人时必要的程序。跟着,穿上如轻纱一般的亵衣,双唇抿住胭纸,手臂穿过红袖,裙上绣金的凤凰栩栩如生。

少年一双灵动的大眼转了转,他看着这自己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红绸挂满,喜字当头。可是,他昨夜明明还梦见,三爹爹给他买了糖葫芦,二爹爹让他坐在肩膀上,大爹爹走在身后,只要他有一个不稳,一个宽厚的手掌就会立刻扶住他……

“院君。”

便看,一个锦衣男子走进。少年目光盈盈地凝视着他,启了启唇,轻唤:“阿爹。”

“嗯。”沈敬亭点了点头。该说的话,他之前都说了,现在,他只是想再好好地看一看圜圜。他捧起凤冠,亲自帮儿子戴上:“沉么?”

徐宝璋笑了笑,乖巧地应:“不沉。”

这时,下人道:“时辰快要到了。”

沈敬亭为他放下了冠前的珠帘,珠子轻轻碰撞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他牵起了少年,最后一次用一个父亲的身份,带着他走过人生最重要的其中一个过程。

岁月如梭,这似曾相似的画面,曾是他多么不堪的记忆,可是,相信往后,这一幕也将取代过往的噩梦,成为他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的一部分。

徐宝璋在正堂拜别了父亲和徐家的宗族长辈,跨出门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他面前俯下身,正是少爷身边的小厮迷糊。

迷糊其实并不叫迷糊,他是张总管带回来的小阉奴,有一个鼎鼎好听的名字,叫张谦。尽管年纪不大,却已经和少爷一般高,本来这么重要的差事,他是没份儿的,是他斗胆,去跪求了少爷和老爷。徐宝璋嫁到魏王府,他不可能再跟在少爷身边伺候,那么,至少这天,他想背着主子,为主子尽最后一份心。

徐宝璋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刚走了两步,这小迷糊就悄声道:“少爷,您昨晚是不是吃多了,怎么这么沉?”

徐宝璋本来还满心不舍,这会儿什么感动都没了:“吃吃吃,你才吃多了……!”

“别别别掐,少爷饶命、饶命——”

就这样,徐家的宝贝疙瘩终于安然无虞地进了八人大轿,后头跟着无数人,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大婚仪式就在京城里的魏亲王府,魏王上无高堂,可长兄如父,今上和贤妃便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大大方方地受新人一拜。拜过堂后,新娘就先送入洞房,魏王可没这般好运,还要留下来应酬宾客。

徐宝璋跟木偶似地被人摆弄了一天,一到新房里,就大大地松了口气,刚要掀开眼前的珠帘,下人就急急唤道:“王君,这可不成,必须得王爷开脸才成!”

“那我……怎么吃东西喝水?”这一天折腾下来,什么都没吃,他都饿得胸贴后背了,“要不这样,你们快去帮我把桌上吃的拿来,这位姐姐,你帮我撩起这珠子,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规矩里只说不可掀起珠帘来,没说不能撩起吃东西啊。”

王君说话也真是逗趣,几个姑娘忍不住一笑。一般人出嫁,等着夫君来时,谁不是心情七上八下的,只有这小王君胃口极好,让人伺候着倒酒,拿起筷子,这个尝一口,那个尝一块,还点点头说:“这个好吃,再给我多拿几个来。”

李云霁这回入京一趟,总算是把自己给“销”出去了。说来,李云霁毕竟是上两辈的“老人”,竟娶了徐家的小公子做王君,使得他人都不禁暗暗揶揄王爷这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修来的好福气。

魏王喝了几杯,抢在酒意上头之前,就向他人告退,天黑的时候,就施施然地走到了喜房。

这短短一段路,李云霁越是近那扇门,心里便越是忐忑……直到停在门前,魏王止步,一想到佳人就在门后,恍惚之中,有一种置身梦中的茫然感觉。

“王爷,吉时已到,莫让王君久等了。”一个下人笑道。

李云霁这才收了心思,双手放在门上的两张艳红喜字,轻轻地推开门扉。

第20章 金风玉露(二十)

烛光氤氤氲氲,他一眼就落在了那张大红喜床上。红绸如艳,绮丽的牡丹丛中游龙逐凤,就如同魏王的目光,那深邃沉敛的双眸在此时此刻,只追逐着那一道妍丽的身影。

习武之人酒量惊人,李云霁过去只当自己是千杯不醉,殊不知,醉人的不是美酒,能让他沉醉的,只有心上的人。他静静地望着此景片刻,之后便迈开步,就好像是缓缓地踏入云端,走进他今生最美好的时刻里。

待到他停在他此生情寄之人的跟前,便看魏王抬手,好似不愿惊扰了佳人一样,可就在这时候,一双手抢在王爷的前头,自己掀开了挡在眼前的珠帘,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小脸瞬间映入王爷的视线里头,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眸眨了一眨,嘴角跟着漾起含笑的弧度,一声清脆的叫唤穿过耳膜,流入了心间:“魏兄!”

面对着如此笑靥,李云霁陷入了极其短暂的失神。想来,钟情所至,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之倾倒。

然而,见王君等不及地把盖脸撩起,值守的宫人不得不出声提醒:“王君,这可不成呀……!”

徐宝璋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心急,又坏了规矩,赶紧把盖头重新拨下来,坐直了道:“方、方才不作数,再来一遍。”说罢,还打了声清亮的酒嗝。

这……

李云霁这会儿才扫到了床案边还来不及收起的空酒壶,随之掀起徐宝璋的头盖,少年果然是两腮晕红,双眼如蕴着薄薄水雾,看到自己时,脸上就洋溢着朦胧笑意,便是没有十分醉,七分也是跑不掉了。

宫女犹豫道:“王君等着王爷时,不慎多喝了两杯,奴婢们也是勉强才劝住了。”

就看徐宝璋抱着那只胳膊,将脑袋亲昵地依在李云霁的肩头上,扁了扁嘴道:“魏兄,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嗝。”说着,又打了声酒嗝。

李云霁见了,脸上不觉失笑,他早就该晓得,圜圜绝不会如此安份。

下人问:“王爷,可要命人备醒酒汤?”这刚过门的王君贪杯就算了,要是误了今夜的大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谁想,徐宝璋这会儿又坐直了,两眼圆睁地说:“我、我没醉,我清醒着呢!”原来,徐宝璋纵算有七分醉,也还时时记得,这天是他跟王爷的大喜日子。就看少年拉着王爷从床上起来,拖着魏王的胳膊到桌子前。

李云霁随着徐宝璋摆弄自己,看着圜圜从盘子里拿了两杯酒来,半醉半醒地道:“他们说,要喝了……喝了这交杯酒,这个亲才算成了。”

看样子,徐宝璋这是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才着急地抓着王爷,把最后一道礼给成了。

就看两人拿起酒杯,徐宝璋右手环过来不对,左手揽过来也不顺,折腾了一会儿,最后是李云霁无奈地一笑,将手勾过少年的胳膊。少年就看见那张俊容在眼前俯下,好似连睫毛都能数清楚一样。

随之,微苦的酒水浇过喉腔,却泛起一丝丝的甜意,将空了的酒杯放下时,徐宝璋不禁抬了抬眼。明暗的烛火下,李云霁的脸庞拢着一层暖光,看着他的眼神,除了熟悉的宠溺、爱护,还有一些些……一些些是他曾经不经意的一瞥时,从那双眸中窥见的暗沉。

少年毕竟不识风月,自然对男人的欲望懵懵懂懂,然而,当他切切实实地困在这样的视线下时,徐宝璋的酒也醒了几分。

在男人握起他的掌心时,他忍不住缩了缩手掌,像是烫着了一样。可是,李云霁却未罢手,反是在片刻的停滞时,就将那柔软细嫩的掌心紧紧地攫住——

他等这一夜,真的等得太久了。

徐宝璋像是明白了这个举动的含义,脸上红晕更甚,一时之间也安份了不少,含羞带怯地跟着李云霁回到床边。

宫人过来,将二人身上繁重的礼袍一件件褪去,除冠脱鞋,直至身上留着单薄的寝衣。最后,一个银盘端到魏王眼前,当王爷拿起那系着红丝绦的剪子时,有人默默在香炉里添了甜腻的熏香,跟着这些下人福了福身,像是青烟般悄声无息地消失。

少年站在微茫的火光里,那白如脂玉的肌肤半遮半掩地藏在薄纱般的亵衣下,两颊此时烧红一片,灵动的双眼带着羞意微微垂着,却又按捺不住地悄悄抬了又放下,轻抿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永远都藏不住笑意。新婚夜时,娘子身上罩着一层轻纱,系着五重结,只有夫君才能一一剪开。

徐宝璋低垂的眼眸见到那冰凉的剪子,阒然无声地来到身子面前,只是一眨眼,那系死的结便松开。接着,那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这似有若无的遮掩就敞开来。徐宝璋心如擂鼓,这时才怕羞,下意识地想拉住微微敞开的衣袍,可手腕却猛地被攥住。

“魏、魏兄……”少年一仰头,不期然地和那沉沉的目光对上。

素知,魏王李云霁是个正人君子,徐宝璋未出阁时,便是偶然瞥见少年的玉足,他也未敢多瞧,唯恐自己污了圜儿的名声。如今,洞房花烛,他总算不需顾忌,也不需再忍。徐宝璋还是头次看见如此露骨的视线,他微弱地挣了一挣,又一次领悟到他和男人之间的力量悬殊,也是人生中头一回赤裸裸地浸沐在那充斥着掠夺和攫取的目光之下……

徐宝璋的两手被分开来,他就这么站着,身上的轻纱松垮垮地敞着,在自己的夫君面前,露出了一尘不染的身体。少年的身子白皙清瘦,那无暇的躯体仿佛还带着男孩的稚涩,可是身下那幽密之处隐隐散发的诱人异香,又昭示着这颗果实的成熟。

传说,古时,男尻乃是阴阳两体,只是后来阴脉更甚,尤其生子后体质大变,往后渐渐呈阴体。诸如徐宝璋,既有男儿英气之相,又有女儿般的柔美,可谓是人间极品。

徐宝璋除了爹爹和贴身下人,到底不曾同谁袒露身子,眼下羞臊得要紧下唇,将脑袋拉得极低,身躯也跟着泛红起来,确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直到那宽大的手掌伸来,捏起少年的脸蛋,便看徐宝璋两颊含春,水眸漾着湿意,樱唇小声地唤:“魏兄……”

李云霁两眼一沉,仍是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在。”

只这一声,徐宝璋就觉心中一实,接下来不管是什么魆风骤雨,即便是将他挫骨扬灰,他都甘之如饴。

紧接着这一声,魏王便蓦地俯身,快狠地擒住那嗫嚅的红唇,这攻势凶猛如浪,怀里的少年本能地一退,身后撞到矮案,烛台轻晃了晃,火焰摇曳的一瞬间,李云霁忽然将这柔弱的人儿双腿架起,抱在自己身上,在那四唇紧缠的时候,将少年和自己一同抛入了一池鸳鸯红浪之中。

“唔,嗯……嗯唔……”唇瓣相碾,如痴如醉地研磨,男人吸吮着那湿润的唇珠,舌如红枪攻陷脆弱的防线,一举擒住那嘴里的香软,醺人的酒意在唇枪舌战间蔓延,最终是少年轻易地败下阵来,他的胸口像是蝴蝶扑翼般上下起落,只有身上人赦免般地稍稍放开他的唇时,他方能喘气地释出一丁点可怜的呻吟。

“魏兄……”攀在男人背上两只手急躁地抚摸着,徐宝璋不知自己在急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的,只有这个男人可以给他、满足他……

浓郁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麝香让尻者提前陷入了情潮,亦让素来自持的魏王犯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急色。俗常道,越是克制,欲望的沟壑越是难以填满。今夜,徐宝璋便是被剥皮拆骨,也不足为奇。

就看李云霁将人抱起,呼吸粗重地唆吸那白洁的前胸,一边急促地呢喃:“圜圜……”

魏王到底是高估了自己,明明想对少年温柔呵护,关怀备至,然而楔子在那摄人的淫香之中,却被激发了一直隐藏得极深的兽欲。他沉迷地用力揉捏少年雪白的胸口,微红的双眼盯着那一颤一颤的红珠,接着便用深深吮住。

“啊……!”徐宝璋颤颤地一吸气,身子挣扎地轻晃了一晃,力道微弱地推着李云霁的肩:“魏……魏兄……”奈何,他此下被男人全权拿捏住,连呼吸都要遵循男人的频率,在这一片翻江骇浪之中兀自呻吟。

纠缠之中,徐宝璋身上的纱衣早就不翼而飞,就看放下来的红幔后,少年歪扭地困在男人身下。李云霁上身精赤着,和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比起来,王爷的身体自然结实不少。反观徐宝璋,白白嫩嫩的身子经历了一番折腾后,尽是羞人的红印吻痕,胸前两处更是又红又肿。

少年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只看那娇小的身子蜷了蜷,两腿不知是羞涩还是害怕地夹了起来,倔强地咬唇道:“你不、不要看……”

那模样,似娇嗔,又似哀求,看得李云霁下腹一紧,又一次俯身,吻住那柔软湿润的小嘴,安抚地轻吮慢啄。徐宝璋发觉那手掌放在自己大腿上揉摸着,便是明知他不怀好意,却也不禁在这抚慰之中,慢慢地打开身子。男人将手掌往下探时,徐宝璋两手拧紧被褥,这感觉……和自己摸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让他想起了他们婚前唯一的一次亲密。那、那时,只是隔着亵裤,便已经教他欲仙欲死……

李云霁绞着少年的软舌,当整个温热的手掌覆住湿透阴处时,徐宝璋“唔嗯”地微微嘤咛一声,身子陡地剧颤起来,又想要关上腿临阵脱逃,可这时候,李云霁已经嵌入他的两腿之间,硬生生地顶入他的胯下,粗长的手指拂过颤栗的阴唇,猝然地握住了在那收缩的蜜穴处露出尾处的玉势一端。

第21章 金风玉露(二十一)

男尻虽有牝户,膣道却比女子的窄得多,再者,徐宝璋到底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奈何潮期将至,实在拖延不得,否则家里父亲如何舍得他吃这样的苦。从那玉柄来看,这根玉势约摸三指来粗,长约五寸,倒算是小的了,圆头处抹了宫里不外传的密药,即可润滑甬道,亦有助兴、刺激欲潮之奇效,徐宝璋戴着这玩意儿一日,那药效早就受用极尽,果然是春潮泛滥,股间潮湿一片。

“别、别,魏兄……”那玉势只含着不动还好,当男人握着它缓缓推磨时,徐宝璋忽然全身剧颤,湿穴连同玉柄紧紧地绞住了李云霁前端的指节,粗指跟着玉势在小穴里来回厮磨,不经意地擦弄密口上头的赤珠,直撩拨得这淫处骚水直流。李云霁只觉那媚肉吸着手指,紧得他热汗涔涔,真是个妖精……魏王两眼沉沉,俊容潮红一片,凑上去胡乱地亲着徐宝璋的身子和小脸,不敢多瞧那淫湿处,唯恐自己立马把持不住,将这小妖精就地正法。

“不要……”那手指带着玉势越进越深,磨得徐宝璋泪眼朦胧,下腹邪火越少越旺,心想自己变得如此饥渴,都是魏兄的错,不禁恨起了李云霁来,咬了咬唇斥道:“你、你好坏……”

这软绵绵的斥责,非但起不到威慑之用,反是撩到了男人的痒处。李云霁唆着那通红的小耳尖,不知小声地在徐宝璋耳边说了什么,就看少年两眼一红,羞得恨不得钻到床下也似,奈何他眼下是砧板上的鱼肉,如何都逃不出李云霁的掌心,只有睁着雾茫茫的醉眼,又羞又恼地瞪着李云霁……魏兄,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坏……

徐宝璋阅历尚浅,魏王这般,已经算是坚忍持重,碰上这等尤物,尚且还有三分理智,按捺着欲火安抚宝儿,直弄到那不曾经受过情事的小骚穴彻底熟软,方褪下贴身的亵裤,在徐宝璋面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徐宝璋一看到男人的物件,脸又红得要羞死过去,出嫁之前,他也才弄明白了圆房的细节,那些春秋画本如今还压在箱底下,看都不敢多看,这会儿见了夫君的事物,总算彻底明白杨翁等人调教他时如此心愁。此……此物如此粗昂,他如何、如何承受得住?

徐宝璋这下知道害怕了,支了支身子,想要打退堂鼓。李云霁却逮住他,胡乱地吻着少年发烫的玉颊,温热的鼻息拂在鬓边,边厮磨边唤:“圜圜……”这几声沉甸甸的叫唤,弄得徐宝璋的心软成一片,加之身子被撩拨得燥热难耐,让男人压着膝头稍稍用力扯了一下,总算是勉强应了他般地打开了腿。

李云霁将那玉势拔出,徐宝璋“嗯”地一颤,两人合抱时,少年眨着一双湿润的眼眸,咬了咬牙说:“魏兄,你……多疼圜儿一些……啊!”徐宝璋忽觉那硬涨之物在穴口一磨,登时一个激灵,敏感地娇喘了一声。李云霁便噙住了那张唇,只看少年分着两腿,挂在男人精壮的腰上,两人胸口紧贴,四唇缠磨着,不住用舌头舔舐着彼此,而在身下处,那一柄肉枪就抵在饥渴张合的湿穴,那小小的玉门光是阳峰便能塞满,就看这胯下七寸昂扬着,阳峰一下一下蹭着户门上方的赤珠。只不过如此,徐宝璋就舒服得脚趾蜷曲,被蹂躏得红肿不堪的双唇溢出难耐的呻吟。直到时机成熟,李云霁这才提起肉枪,抵在淫湿的洞口,一寸寸地推入。

那远比玉势还要粗长的热物挤进体内时,不过进来半寸不到,徐宝璋就觉得好似要被活生生撕裂了一样,害怕得浑身直颤,不住摇摆着脑袋:“不要……不要……不要进来……啊!”李云霁忍住冲动,又缓缓地挺进一寸,徐宝璋腾地大叫一声,跟着便抽泣起来,两手推打着身上的男人:“你、你欺、欺负我……你坏……啊……不、不要……!”那火热的肉刃一点一点地撑开内壁,越到深处,便越近尻子的环结所在。男尻阴道稍短,尻结就藏在深底处,这是尻子的弱点所在,若是这个地方也被男人占了,那么此生就再也离不了那人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盘踞在徐宝璋的心头,这是每个尻在被彻底侵占之前的必然反应,他们本能地抗拒被人攻伐,可对楔来说,此乃势在必得之事,而在挞伐的过程之中,他们也同样被身下之人所征服。李云霁有些失控地吮了少年的唇瓣,粗鲁地绞住那躁动不安的软舌,双手将少年的腿不可抗拒地折到胸前,在火热的唇舌纠缠中,狠狠地肏进了那最脆弱的地方。

“唔!”少年猛地高高拱起腰身,呻吟淹没在了凌乱的吻中。他的双手紧紧攀住身上的人,十指在那背上划出了几道血痕。到了这一刻,徐宝璋方觉得自己终于什么都不剩了,他所爱的人男人夺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他赤裸裸地被占有了,从身子到心口都被用最粗莽、最原始,同时也是唯一的方法所填满。此时,李云霁也陷入了极短暂的失神,紧接着就是从未有过的快慰汹涌而来,像是惊涛骇浪一样,冲断了他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下一刻,他提起少年纤弱的腰,就在那紧致的甬道里发狠地肏干起来。

“啊……”每顶一下,少年便嘤咛般地抽噎一声。只瞧,那肉深色阳具的全根嵌在那小骚穴里头,将淫湿的甬道撑得严丝合缝,来来回回地在那窄窒的膣道里淫弄时,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这感觉岂是用手指或是其他死物所能比拟的。少年头次承欢,就碰上了魏王爷这柄长枪,自然是同先前所说的那样,活似剥皮拆骨,今夜恐怕是要被啃得半点都不剩了。

好在这也是头一回,不算难磨,徐宝璋只觉那坏东西突然插得凶狠,捅得他又涨又满,钻心的疼痛之余,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一浪一浪地冲来。在他哭得最狠的时候,李云霁猛地掐住他的腰,跟着一股热流浇过阳芯,刺激得徐宝璋两腿一个痉挛,达到了人生里的第一次高潮。

魏王在少年体里泄了身,回过神后,便听见徐宝璋脆声抽泣着。将少年的脸温柔地捧过来一看,果真是满脸泪痕,对上李云霁的眼,好似害羞而又委屈地道:“你……你欺负我,你弄得圜圜……好疼……”那嗓子都哭哑了。

李云霁失笑地喃了一声“圜圜”,凑过去在少年的额头上吻了吻。虽然知道弄疼了少年,可是魏王一点悔悟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子,这宝贝疙瘩总算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了。

徐宝璋虽然觉得自己被“坑”惨了,可是内心竟从未如此踏实过,先前的不安、焦躁,和恐惧,随着李云霁的吻一点一点地消散。两人亲昵地温存片刻,徐宝璋脸上又发烫起来,他咬牙瞪着李云霁,骂了一声:“登徒子,老不休,哼!”

虽说如此,可是少年还是抱紧了男人,双腿不自觉地攀住了他的腰。李云霁心甘情愿地被小娘子骂了几声,提着又一次硬涨的阳具,在那被肏得湿软的玉穴里缓缓地捅着。

被骂了几次,魏王这一会儿果然是温柔耐心得多,也或者是方才过足了瘾,这下更是厮磨难缠,他抱着少年的腰,安抚一样地在那骚穴里慢慢地摇晃着。徐宝璋第一次时觉得疼涨,这一回疼倒是不这么疼了,方才困扰着他的那种奇异的感觉变得强烈起来。他微微闭着眼,在欲海中轻轻唤着:“魏兄……”

“在。”李云霁应道。

不管徐宝璋叫他多少回,李云霁都会回应他。这样徐徐抽插,按摩媚穴,渐渐地让徐宝璋得了趣。只看他两颊潮红,在床上随着李云霁的动作而上上下下,翕动的红唇时不时溢出呻吟。接着,李云霁忽然将他从床榻上抱起来,徐宝璋“啊”地叫了一声,四肢紧紧缠住男人,莹润的白臀就这么直直地坐在了李云霁的腿上。

“嗯——”徐宝璋仰了仰头,几滴热汗从额角躺下。李云霁将人搂住,吮吻少年的喉结、锁骨,手掌在后头狎昵地搓着那莹润的白臀,肉棒跟着在媚穴里直直抽干,一直操到少年面目潮红,服服帖帖,魏王又忽然发难,把人压在床上翻过来。

“啊……!”徐宝璋撅着腰臀时,一杆肉枪陡地凶狠地肏进。他拧住眉头,身子颤了颤,“轻、轻些……”紧接着,床上除了叫床声外,还有肉体的拍打声。

少年将手伸到后头,难耐地推着男人的腿,一双柳眉紧紧蹙着,赤裸的身体夸张地摇晃着。他原先还可怜兮兮地叫着魏兄,之后也不知是真要求饶,还是故意使小心眼,唤道:“皇叔、魏皇叔……您要、要弄坏宝儿了……”

饶是魏王定力再强,只怕也扛不住这小妖孽这么撩拨自己,顿时红了眼,将少年汗津津的脸扭到后头,恶狠狠地噙住那恼人的唇。

良宵苦短,两人从一方压制,到势均力敌,也不过半宿光阴。徐宝璋把自己点的火彻底浇灭之后,也已经到了四更。之后,下人端来浴桶热水,魏王亲自帮新婚娘子清洗身子,接着抱着回到干净的床上。徐宝璋懒洋洋地蜷在王爷的臂弯里,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之后冲着李云霁眨眨眼,道:“以后我不叫你魏兄了。”

不等魏王困惑,少年就高高兴兴地抱着夫君的腰,天真不改地说:“你不是我的魏兄啦,你是圜圜的相公!”

“诶,你脸这么红干什么?”

“嘻,让你刚才欺负我,相公、相公、相公——唔……你、你使诈……”

第22章 金风玉露(二十二)完

翌日,徐宝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姗姗地从床上起了。进来伺候的两个贴身下人,都是徐家带过来的,那是院君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日后必能方方面面帮衬着徐宝璋。

徐宝璋前夜喝多了,今个儿就有些宿醉,可这些都是小事儿,最要紧的,还是腰酸背疼。魏王今日起得极早,先吃了俩京城有名的菜肉包子,再去院子打了一套拳,沐浴后见了侍从,办了正事,听说小王君起来了,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过来寻小娘子了。

王爷走进时,徐宝璋还坐在妆台前。那总是书生打扮的少年,这会儿穿上了王君的服饰,一头及腰的青丝用玉冠高高束起。徐宝璋年岁尚未及弱冠,既然束冠,那便是已经嫁人成婚之意。他到底是已经习惯了男儿装束,比起绾簪,更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模样。此时,听到下人唤了一声“王爷”,徐宝璋一抬头,就见铜镜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挺拔的男人。

徐宝璋突然来了精神,笑盈盈地唤:“相公。”

李云霁脸上又一臊,装模作样地咳了声:“嗯。”接着,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篦子,执起少年垂落在鬓边的一绺发丝,缓缓地梳下来。

拾掇好了以后,魏王便挽起王君的手,带上一车车厚礼,上徐家回门了。

徐宝璋知道要回家,甭说有多欢喜了,坐在轿子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却不看,自己威武的相公挺直脊梁,神色肃穆严谨,这模样看着不像是要带娘子回娘家,反而更似要手无寸铁地闯龙潭虎穴去了。

这也怪不得魏王,既然有胆子拱了徐府的小白菜,当然也要做好受罪的准备。

而另一厢,徐府一早就敞开大门,而王府那里早早便来报信,说午时后才会过来。沈敬亭忙了一个早上,闲下来后,就问起三位老爷如何。下人道:“三老爷一早去了铺子,二老爷昨晚喝多了,今天闹宿醉头疼,冲小的们发了好几次脾气呢,大老爷卯时不到就起来了,在院子里练棍子,使得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沈敬亭听完之后,心中丝毫不担忧宝儿如何,反倒替即将上门的贤婿悬起了一颗心。

好在,时辰快要到的时候,不管是不情不愿也好,还是挂念儿子也好,这三个做父亲的人都按时出现了。魏王府的人时刻掐得也准,老丈人们椅子还没坐热,就听下人上来通报:“魏王和王君来了。”

徐宝璋一回到家,王君的派头全都扔到了脑后,欢天喜地跑进来,一见到爹爹,便扑进了他的怀里:“阿爹!”

沈敬亭紧紧抱了一抱儿子,双眸涟涟地打量他,看圜圜气色红润,心里放心之余,又忍不住念叨:“都是做王君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跳脱的性子,要摔着了可怎么好?”

“王君又怎么了,做王君了,就不能当父亲们的小圜圜了?”徐宝璋仰头瞧着爹爹,一句话让阿爹的心肠瞬间软了下来。

一身鹤白的徐三爷走出来,如玉俊美的容颜含着温润的笑,他看着他们说:“好了,都别站在门外,快进来罢。”

徐宝璋就在父亲几人的簇拥下,高高兴兴地踏进家门里。

魏王识趣地跟在身后,致力于淡化自己的存在。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按照规矩,这个新出炉的儿婿,回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老丈人们敬茶。

下人端来了四杯热茶,魏王拿起一个杯子时,徐宝璋便难掩担忧地看着他——徐宝璋早就知道自家夫君身患口疾,为此当初才骗自己他是个哑巴。而王爷平日,也是能不说则不说,免得落了笑柄。

沈敬亭安抚地看了一眼圜儿,徐宝璋抓着爹爹的袖子,也同他笑了笑。

便瞧魏王走过来,先是朝院君一拜:“爹。”跟着,又对另外三个老丈人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茶,勉强还算顺利地唤,“……父,亲。”

要知道,魏王可是个天生的结巴,为了这一声“爹”和“父亲”,他不晓得暗暗对着木桩子练了多少回。

然而,魏王为了这一天,如此地煞费苦心,从岳丈们的脸色来看,似乎成效甚微——毕竟,这魏王爷可是皇子们的皇叔,论辈份,还大过徐家的老爷们一头。转眼,皇叔成了儿婿,个中滋味,在外人来看,恐怕是相当五味杂成了。

镇平侯到底年长,被魏王喊一声“父亲”,面上还挂得住,徐家另两个老爷的心情就比较值得玩味了。徐燕卿看着这个比自家小君小不了多少的“大儿子”,眼里实在是藏不住嫌弃,纵算是心宽如海的徐三爷,此时此刻,也不禁面露一丝尴尬,只因这徐三爷长得太好,魏王又老成内敛,模样看起来,竟好像还比徐栖鹤虚长一两岁。

奈何,木已成舟,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饭。先是院君,后是镇平侯,一一接了王爷递来的茶,算是认了这个儿婿,唯有尚书大人迟迟不肯接过。

“二爹爹……”徐宝璋恳求地唤了唤。

徐燕卿看了眼儿子,圜圜从出身就环绕膝下,哪怕是出嫁之前,还是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疙瘩,只要不违背规矩,圜圜什么要求,他没有应承过。

“唉。”徐燕卿长叹了一声,总算是接过了魏王的茶。

这下,李云霁终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名正言顺地挂着“徐家儿婿”这个金色牌匾了。

之后魏王入座,徐宝璋在父亲们和夫君之间斡旋,又有沈敬亭在一边帮忙应和,王爷也没受到什么刁难,相处下来,也算是其乐融融。

谁想,这时候,徐宝璋突然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沈敬亭眼尖地发现,急忙问道儿子。

就看少年捏了捏自己的腰,老实嘟哝地说:“腰好酸……”

这一句话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镇平侯捏着杯子的手掌一紧,刑部尚书突然看向魏王,一双怒眼好像要喷出火来,徐三爷则是淡淡地瞅了魏王一眼,一副“汝命休矣”的模样,慈悲地轻摇了摇头。

夹了一整天尾巴的老皇叔,就这么不经意地被娘子害得露了馅,真不是该说他冤枉,还是命该如此。

徐宝璋尚不知自己“祸从口出”,一脸茫然地偏着脑袋,来回看看他们几个。

镇平侯缓缓放下了被捏出一个裂口的杯子:“本侯听闻贤婿年少师承凌空寺无悲方丈,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不如去院子里,先过一过招罢。”说罢,也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就站起来踩着虎步地走了出去。

李云霁知道自己这下是在劫难逃,多说无益,只好向几个丈人抱了抱拳,硬着头皮地跟在侯爷身后出去了。

徐宝璋担心地想跟出去看看,就被沈敬亭拉了回来:“无妨,你大爹爹有分寸的。”

“可是……”徐宝璋犹豫地瞧着爹爹。沈敬亭牵起他,温柔地道:“跟爹爹进去说些话。”

不说沈敬亭同儿子谈了什么闺中话,徐宝璋出来之后,李云霁也同丈人切磋完了。徐宝璋一看见他,就高兴地跑过去:“相公,你没事罢?”

李云霁接着自己的小娘子,摇了摇头——只是吃了一两记闷棍,伤不到肺腑,皮外也看不出来,就让他记着今日这个疼。

徐宝璋见夫君果然是完好的模样,也放心下来,挽着王爷的胳膊,将脑袋依在夫君的肩膀上。

堂中响着二爷来来回回的踱步声,沈敬亭给出了身汗的大老爷沏茶,三老爷一边摇着玉扇,一边含笑听着二哥絮絮叨叨地发牢骚。

“阿衡,阿衡——”

院子里,徐元燮看着爬上墙垣的弟弟:“阿衡,你溜出去,万一被爹爹知道了……”

“不会有事的,”徐元衡朝兄弟招招手,“快上来!”

徐元燮不敢违背父亲,又怕弟弟一个人出去出了事情,只有干着急。徐元衡向他伸出手:“来啊!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出去玩啦!”

“别,我跟你去就是了。”

太宸宫里,宫人们围着小郡主,开心地说:“太子、娘娘,郡主会翻身了!”

清风扶柳,两个少年跃下了墙垣,拉住了彼此的双手。他们的笑声,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金风玉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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