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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来的先生

所属系列:白云诗诗诗

书名:1930来的先生

作者:白云诗诗诗

文案

民国穿越总裁攻x现代蠢萌明星受

第一章和后面画风不一样(。

非转世重生。

r卡养成模式,主角前期战五渣,36章开始重新做人。请保持理智和耐心。

非爽文套路,金手指相当小,烂泥缓慢爬墙式,要开篇就爽的请绕道。请绕道。请绕道。

重要的事说三遍。

内容标签:

第1章 露生

民国十九年的南京,秋天来得格外缓慢,月历牌早就翻过了立秋,而天气还是夏天的场面,灼灼地热着,烤着,整个南京城像放在滚油的锅里煎。

一辆黑色的道林轿车静悄悄停在颐和路的一栋洋馆外面,这是时任国民党常委主席的张静江在南京的私邸,这辆车在张公馆外停了整整一下午,门房识得这是本地豪富金家的车子,因此并不去驱赶。

管家老陈坐在司机位上,他在等金世安,金家独根独苗的孙少爷,现在正在张邸里,与这个党国的历朝元老密谈。老陈在这树荫下停了三个多钟头,也不敢抽烟,只坐在车里枯等。他眼巴巴看着这栋洋馆的门,又怕门开,又怕门不开。

门到底是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从里面缓缓走出来,这男人生得极高大,样貌却很温润,梳着整齐的背头,光洁的额头下一双凤眼,正是金世安。老陈见他上车,连忙递上手巾,世安接过手巾,慢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温声向他道,“先开车,走着说。”

天气炎热,世安的样子十分疲倦,人靠在车座上,合上了眼。

老陈默默地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回望这栋雪白的洋房,心中只觉可哀可叹。

金少爷的命也好也不好,好在投了个富贵胎,老太爷金忠明凭着当年与张静江的交情,在北平很是吃得开,又随着新政府来了南京,开起了贸易公司,又设着纺织厂。张氏孔氏在上海做得风生水起,金忠明只在南京这里捡些剩饭,十几年下来,无人与他在南京争抢,居然做成了金陵豪商,虽说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养得肥了,只要刀不太狠,鱼肉倒也活得有滋有味。

现在眼看张静江要倒了,或者说已经倒了,张氏的嫡系也一个个被摘了帽子,金忠明抱张氏的腿抱得这样紧,是人都知道,蒋公要在金家身上痛宰一刀。只看金老太爷是舍得钱还是舍得命。

直开出一里路,老陈方问道,“怎么样?”

“能怎么样。”世安在后座睁开眼睛,从怀里摸出雪茄盒子,抬头淡淡一笑,“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还有多少心思能顾着别人呢?党政不就是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早跟老爷子说过,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张静江倒了,金家也在刀板上,就看蒋公肯不肯留金家一条活路了。”

老陈不敢说话,只在心里叹气。都说蒋公和张老是过命的交情,盟兄契弟,只是利字当头,再多的交情也都不算什么了,更何况一个金家,就更不算什么了。

张静江来南京,几乎无人知道,但张静江与蒋介石面子上已经周旋不开,却是人人都知道的。金世安此番来张氏私邸,也是怀着一点渺茫的希望,替金忠明来绝了这条心。张静江说得很客气,“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只是忠明不该染指军火的生意。实实在在做什么不好。”

世安只在一旁赔笑,“我也是这样劝我爷爷。”

张静江道:“劝归劝,你到底没有劝得动他。现在这个局面,你也知道,我要说上一句话,也是难得很。”

世安笑道:“张老太谦逊了,以后仰仗的地方还多的是。”

两人相视而笑,而世安心里知道,张静江的话句句寒心,可句句说的都是实话。金忠明不该贪心,在政府眼皮底下倒弄军火,又囤积物资,样样都触在逆鳞上。

世安在后座慢慢敲着雪茄,“陈叔,你要是想走,现在另谋出路也是来得及。”

老陈苦笑了一下,“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再说我这个年纪了,又能去哪,生是金家人,死是金家鬼了。”

世安也笑起来,“逗你呢,最不济也就是撒钱保命,蒋公和张老争成那样,面子上还是过得去,也不至于把咱们都赶尽杀绝,实在不行,咱们都回句容去。”

老陈微微放下心,嘴里一时管不住,张嘴又问,“那白小爷呢?”

世安便不说话。

老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好又问“少爷回家去?还是再去哪儿?”

世安头也不抬,“四处转转罢。”

老陈深知他脾气,默默无言地发动车子,就在大街小巷里绕着南京城开起来。

车子开过夫子庙,开过莫愁湖,映着日头,从大街穿过小巷,好像特特是要把热闹的地方都走一遍,非如此不能排解万般愁绪。而这城市也真当得起这样走街串巷的细看,是真正的艳名无虚,街头巷尾的风光都足以解忧。太阳尚未西沉,而四处笙歌已经转轴拨弦地奏响了排场,所过之处,弦歌细细,花红柳绿,一阵一阵的香风吹进车窗里来。

在这六朝古都烟花地里,依山临水地摆出无数的逢场作戏,乱世出佳人,男伶女伶都能卖弄风骚,只看谁比谁人美艺高。越是刀兵锋刃的时候,人们偏偏爱听男欢女爱的戏,唱桃花扇,也唱牡丹亭,做会真记,也做琵琶记,秦淮两岸尽是闺怨惆怅,粉气脂光。

这是多事之秋,也是乱世之秋,人人都知道这是乱世,可还需要莺歌燕舞来粉饰太平。贵人们需要,庶民也需要。好像在那凄凄怨怨的唱腔里,撩撩绕绕的水袖里,铮铮淙淙的鸣弦里,哪怕消磨得一时半刻光阴,也能让人忘却乱世的纷繁,离别的愁苦——哪管你多大的穷的恨、死的怨,只要开腔一唱,轰然叫好,拍腿一笑,也就能当它都不存在了。

开了半晌,世安在后面说了一声,“去榕庄街。”

老陈在心里暗暗地叹气,出来这大半天,最后还是为了去看一眼榕庄街。

车子在榕庄街尽头停下,榕庄街里外两街,外街都是些做生意的绒线帽子店,里街却僻静,茂密的树从街两旁的院子里静谧地伸出枝杈。老陈尚未扣门,门恰好开了,管家的柳婶端着水出来,见了老陈,脸上吃一惊。

“少爷来了。”老陈说。

世安已经绕开他俩,慢慢走进去。

“少爷怎么这时候来了,先换身衣服罢,天热。”柳婶跟在世安身后,局促地说道。

世安看一看身上,“也好。”

柳婶又道:“我给少爷打水来冲个凉罢。”

世安皱了皱眉,“算了,不用麻烦。衣服也不换了,我去看看白小爷就走。”说着就向里走。

柳婶不敢阻拦,心里着急,只眼看着老陈。房子里的人闻声都出来,五六个人齐刷刷跟在世安脚后。世安只说“怎么都出来了?各忙各的吧,晚饭不在这里吃。”

众人只得在二道门前停下,眼巴巴看着世安进了里头院子。

世安并不知他背后有这许多表情。他慢慢踱进院子里——这院子不大,修得十分精巧。迎面是太湖石的照壁,后面是一整棚的凌霄,这时节正绿得肥润,丝丝缕缕地挂着,开出许多朱红的花。后面房子的山墙上络满了爬山虎,沿墙四角种着梧桐,浓荫投地,日色到这也被衬得凉而稀薄。

世安在门前踌躇,透过窗子向里面张望。玻璃窗里露出一张枯瘦的脸,虽然枯瘦,可还看得出原本样貌清艳:鼻梁挺秀,鬓角玲珑,一双秋水眼,两片薄情唇——只是这脸现在添了无限病容,雾蒙蒙的眼睛下淤着病态的青黄,两腮也深陷下去,嘴唇毫无血色,沉沉地发乌。任谁看了也要吃惊,因为谁也不敢信,这个骨瘦如柴、病容若死的男人,是两三年前名噪秦淮的红伶白露生。

世安每见露生这样子,都觉说不出的难受。他看着白露生,白露生却并不看他,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漠然注视着空中不知何物。

世安在窗棂上轻轻扣一扣,“露生,我来看你。”

那人并不理他,只怔怔望着窗外。

世安越觉心酸,一步推开门进去,却见露生被一条铁链铐在桌上,两手被棉绳捆着。桌上倒摆着茶水,放着两色果子。

为首的几个下人知道不好,都追进院子里来,也不敢跟着世安进屋,只在门前垂着头。

“这是什么意思?”世安回过头来,“谁让你们铐着他?”

几个下人心里都叫苦,都说前日大少爷刚来过,这几日应当不会再来,谁知今日又来了,来得又悄无声息,现下难免一顿怒气。

“关在房里还不成?非要这么捆着?我让你们好好照看白小爷,你们就这样照看?”

金世安发怒的时候也依然不疾不徐,然而是人听他不疾不徐的调子,就都知道,他发怒了。

为首的周管家赔笑道,“小爷不大清醒,要不这么铐着,谁也看不住他。”又低声贴着世安的耳朵,“您也知道,白小爷发起疯来,满屋撞柱子,怕撞着脸。”说着也不敢抬头,“用的都是棉绳,为的也怕捆伤了白爷的手。”

“哦,所以我不在的时候,都是这样照看白爷的,是不是?”世安笑一笑,且慢慢看着碟子里的桂花糕,“周叔,劳你费心啊。”

周管家冷汗顺着耳根流下来。

露生听他们说着,抬起脸向世安冷冷一笑,又将脸转朝窗户去。

世安不再理会周裕,转身来解露生手上的绳子,原来打的是死结,世安越发生气,看露生手上一道道青紫,更觉愧疚难当,“拿剪刀来,把锁开了。”

周管家还欲再劝,世安抬眼看住他,“我在这里,能怎么样?拿剪刀来。”

已有仆妇拿了小银剪子来,又将锁链也打开。世安道,“都去吧,我跟白爷说会儿话。”

下人都不敢动。

世安不疾不徐地又说了一遍,“我和白爷说会儿话。”

人只得慢慢退出去。

世安见人走得远了,方拿起露生的手来问:“疼不疼?”

露生并不回头,“捆我的是你,现在问我疼不疼的也是你,左右都是你的主意,问我做什么?”

“鸦片难戒……他们也是怕你伤着自己。”世安见他不理,只好又倒了茶水,“喝点水吧。”

露生并不接他的茶,“你心里多嫌着我,何必再说。我是个男人,跟你只算逢场作戏,又是个戏子,自然般配不上你,还怕多一样抽大烟吗?”

世安恨他这样自贱,又不知从何解释,只捉住他手道:“露生……”

露生忽而转过脸来,定定看他,看了半日,脸上浮起惶然的笑,“现在没人,你怎不叫我玉姐儿?过去你只叫我玉姐儿。”

世安更觉怅惘。想起当年在得月台初见露生,他还在春华班里,只十三四岁,唱一出“寻梦”,满座惊艳,都赞他扮相绝美,口齿清亮,嗓子又好,将来必定是秦淮河上一等一的名角。

他也像丢了魂似的,一连三日包了春华班的场子,只他一人听。到得第三日,一场长生殿做完,春华班的张老娘便领着露生出来给他磕头。世安问,“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玉姐儿,白玉姐。”张老娘摸着脸道,“我这春华班净养些不争气的东西,只这一个凤凰,他又从小的多病多灾,取个女孩儿名压着,就叫开了。”

世安听了便笑,“十几岁的人了,还怕难养活吗?改个名字罢。”

张老娘笑道:“金大少爷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就求金大爷给我们玉姐儿赏个名字。”

世安看一看玉姐,玉姐伏在地上,却偷偷抬着脸,露出俏生生水??鞯囊欢匝劬γ?那时得月台上清风白露,月满秦淮,世安微一沉吟道,“玉姐……玉姐……玉阶生白露——就叫做白露生吧。”

未等张老娘说话,露生便干干脆脆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脆生生道:“露生谢过世安少爷!”

世安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叫什么?”

露生向他嫣然一笑,“赐名的恩公,知音的恩客,前生有缘,自然知道。”

他脸上还扮着贵妃的模样,一头的珠光玉翠,遮不住横波妙目,熠熠生光,一楼的秦淮香风吹过,灯影摇红,映得露生脸上真好似贵妃醉酒,明艳无方。

——现在想来,这名字取得实在不好,仿佛是带着不吉利——白露侵罗袜,玉阶生愁怨,倒像把露生一辈子都咒进去了。可再怎么不吉利,白露生这名字,依旧穿云破月地唱响了秦淮两岸。

后来露生这十年,也像这名字一样,过得风光、绮艳、金娇玉贵,可是哀怨丛生。

名角都是捧出来的,露生有世安捧着,谁不艳羡,秦淮河上一时风头无两。起初那两年,他们倒也与一般的名伶恩客没什么区别,唱的自然越唱越红,听的也就乐在其中。张老娘到底没守住她的凤凰,露生一来二去唱得红了,世安也就把露生从春华班里接出来,独在榕庄街给他置了一套小宅——这也没有什么,从南到北,全中国数不清的红伶都这么被捧着,金丝雀似的养着,大家也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可是露生偏偏就当做一回事。

“少爷接我出来,我也无以为报,这一辈子,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那时露生在这小院里,对世安这么说着,笑吟吟看他。暮春的凌霄刚吐出花苞,千丝万缕绿里一星半点红,将绽未绽,像人的情意。

“说得春华班像火坑似的。”

“怎么不是火坑,”露生把袖子撩起来,“都是她打的。”

世安吃一惊,心疼地托起他的手,“怎么过去从不听你提起?”

露生含笑抬头,正对上世安的目光:“因为我知道少爷总要接我出来,这点苦算什么?不唱出个名堂,我也没脸跟你出来。”

世安不知如何答他,只觉得露生把这情分看得太重了些。要问他喜不喜欢露生?他是打从心底里喜欢,可露生对他分明不止这一点喜欢的情意。

世安常恨自己当年见了露生,见了就再放不下,徒生许多怨恨。

是的,怨恨。世安总觉得自己半辈子,常在弄巧成拙。他想让露生活得高兴一些,可露生总在生气。

气什么?气他不告而别突然去了英国半年,气他在南京城里大张旗鼓地相亲,气他不许他抽大烟。

世安不知自己哪件事做得对,哪件事做得错,可他真没法忘记从上海回来,兴头头迈进门来,满屋怪异的香气,露生正卧在榻上,跟死了的张老娘一样,在抽大烟。

世安提着的礼物掉了一地,说不上是恨还是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露生倒向他笑了笑:“金大少爷,媳妇儿娶上了吗?今日贵步临贱地。”

世安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都是他害了露生,让露生这样自暴自弃。可他不明白露生究竟是要怎么样?

人为什么这样不容易满足,世安想怀念他们过去美好一些的时间,可这些时间都被争吵和眼泪淹没,变成了碎片。他们在这碎片的时间里,也曾一唱一和,并头说话,看窗外秋夜流萤,冬日飞雪,春叶夏花,那是多好的时光。

再好的时光也已经是过去的时光,现在时世动荡,他做金少爷的日子只怕不长了,露生也不再唱戏,整日关在榕庄街这小宅里,世安隔三差五来看望他,露生常常一句话也不说。

就像现在这样。

两个人就这样靠近坐着,露生不说话,世安也就不说话。太阳渐渐落下去,在绮艳的余晖里坠下去,最后一抹斜阳也从窗棂上退熄下去,房间沉入闷热的阴暗之中。

世安张一张嘴,“露生,我给你买了船票,三天后咱们去上海,从那里再去英国。”

“咱们?”露生回过脸来,“你也去?”

世安垂下眼睛,“……我不去。送你到上海,我就回来。”

露生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半日,终于笑起来:“我就这么碍事,不把我送出去,你不能安心?”

他脸上笑着,眼里流出泪来。

世安早料到露生要有这一闹,心中万般无奈,可是金家现在风雨飘摇,若现在不送露生走,难道要露生留在南京一起吃苦吗?

……也许吃苦说得是太夸张了,或许是出于男人微妙的自尊心。他不愿意露生看他焦头烂额的样子,也不愿露生看他日日为了官场商场上的事精疲力竭。

露生的脾气他是知道的,金家的事情是不能告诉他的,告诉了他,那是砍了他的头他也不会走了。

世安只好勉强地笑,“你不要多想,我在英国认识一个大夫,对鸦片戒断最是拿手……”

“你要娶亲了是不是?”露生截住他的话头,“是那个秦小姐,还是朱小姐?”

“都不是。”

“总之是要娶亲了,是不是?”

世安没有答他,因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自从两年前金忠明知道了露生的事情,就开始张罗着给他相亲。金忠明既没有发怒,也没有阻拦,甚至根本没放在心上。不管是男是女,养一个半个戏子,这有什么稀奇?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自然心就定了。于是秦小姐,朱小姐,各式各样的各家小姐,纷纷地相看起来,金家流水价地办起舞会,金忠明只说一句,“你要不想气死我,就去一趟,好歹不要抹了别人的脸面。”

世安能说不去吗?

他不能不去,可是因为去了,才知道这辈子他不会和任何女人过下去。

不,应该是除了露生,这辈子他也不会再和任何别的人过下去。

并不是那些人不够好,只是他们都不是露生。

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费尽心机,要给他和露生谋一条路,谋一条别人都拦不住的路。世安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南京是待不下去的。金家头上这一刀,迟早要挨,说不得往后两年,还要吃许多苦头——先把露生送出去,上海和香港他已经转移了一些私产——现在打仗说打就打,到时候将老爷子往香港一送,他也就去英国,天高任鸟飞,谁也再管不着他们了。

他以为露生是懂他的,可是露生偏偏不懂得。

“你先在英国治病,”世安说,“等我这边料理完了,我立刻就去找你。”

“治病?我有什么病?”露生站起来,瞪着眼睛,那眼睛原本就大,放在现在瘦脱了的脸上,更显得空洞洞的可怕,“我这辈子只得了你这块病,你送我走了,还会来找我?”说着,又笑起来:“金世安,你当我是傻子?你若嫌弃我,咱们就此别过,何必做这样绝?非把我送到洋人国里你才心平气顺?你怕我去闹你的亲事?还是怕我杀上你金家大门一哭二闹三上吊?”

世安无言以对,露生瞪着他,他却不敢看露生,两人相对半晌,露生在他身边软软跪下了。

“少爷,我求求你,”露生跪着,爬到他身边,伏在他膝上,“世安少爷,我求求你,别赶我走,我留在南京,再不唱戏,也不抽大烟了,我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成不成?”

世安也觉心酸,伸手抚一抚露生的头发:“你在这里无亲无故,非留在这里做什么?”

露生凄怨地看住他,“无亲无故?”他嘴里颠三倒四将“无亲无故”念了几遍,含泪笑了,“是啊,我和你金大少爷,非亲非故,可是我怎么这么贱,哪怕咱们一刀两断,你在这南京城里活着,我在这南京城里活着,日后我想着能远远看你一眼,我也就知足了。”他抬起脸,眼泪不住地掉下来,“这也不行吗?非要天涯海角,把我送到洋鬼子满地的地方关着才行?你就这样厌烦我?”

世安想扶他起来,然而露生并不听他,也不让他扶,“你不答应我,我就这么一直跪着,跪死了,就省了你的心了。”

世安生气道:“怎么张嘴是死闭嘴也是死?我知道你生气,可也没有这样红口白舌咒自己的。”

露生却不说话,手却在世安膝上抖起来,世安扶住他,才发现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

世安在心里叹气——这是药瘾又犯了,再蹲身看时,露生口角已经流出白沫,全身抖如筛糠。

原本他说不走,世安心中也犹豫,可看到露生这副模样,他心又重新沉下去。

怎能不走?他是真的在英国谈好了一个医生,过去曾在上海开过诊所,给不少达官显贵戒过鸦片。露生的烟瘾,是一定要治。

世安把露生拉起来,按在椅子上:“不是你想的这样,露生,去是一定要去的,你这烟瘾,总不能带着进棺材。”

露生一把推开他,“进棺材?”

世安被他推得向后趔趄。

露生站起身来,脸上又是眼泪,又是口涎,阴暗的房间里显得瘦削而骇人,“我今日就进棺材。”

世安心急且痛,只好向外看,露生一把揪住他,“要喊人,是不是?你怕了我,现在要喊人来绑我了,是不是?”

世安抱住他,“露生,你先躺下,好不好?”

露生被他按在怀里,放声狂笑起来,“是不是?你立刻就要喊人来绑我,然后把我送去上海!再送去英国!一辈子死在外头!”他别过头来,盯住世安的眼,“何须这样麻烦?今天我就死,省得你费好大事!”说着推开世安,一把伸手抄过桌上的剪刀。

世安不料他这样力大,又见他手里握着剪子,只好大喊“周叔!柳婶!来人!”一面慌忙去夺露生手里的剪刀,“露生,别做傻事!”

露生只是笑,边笑边抬高了拿剪刀的手,“傻事?金少爷,你别想得太美了,要死咱们死在一处,下了阴曹地府,我赔你性命就是!”

世安犹怕露生自残,只捂着露生的心口,又去按露生的手。露生却把剪刀轻轻向世安的心口落下来。

夏天穿得少,银剪刀锋利的刀刃一瞬间就刺破了布料和皮肤,世安只听见剪刀刺入肌肤锋利的声响,一时茫茫然地想,露生伤到哪里了?

露生中了邪似的,又把剪刀向前送了一送。

这一下是深深扎进心脏,世安低下头,才知道原来刀子捅在自己身上。

这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房间黑得可怕。

无数蝉鸣在天上地下响起来,门外是纷杂的脚步声,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露生嘶哑的哭声和笑声,世安觉得胸口一阵热血涌上来,身上一阵冷。

他很想看看露生的脸,可是看不分明,露生脸上都是血,越看越模糊。好像有无数人围过来。世安在一片目眩的黑暗中,勉力去抓露生的手。

“救救白爷……是我自己……”

自己是要死了。世安想。

露生这样恨他,何必阴曹地府相见,死他一个也就算了。

第2章 我是谁

金世安觉得自己像在冷水里泡了许久。

到底是什么水呢?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许多人在他耳边说话,潮、冷、难受。世安在黑暗中慢慢寻思,大概是自己流了一身的血,自己在血里泡着吧?

原来人的血是这样冷的。

他在这不知是水是血的冷的液体里,来回泡着,浮沉着,像沉入极深的海里,世安慢慢向上游,仿佛看到海面上一线光亮透进来。

有什么人在喊着。

“金总?金世安?喂!金世安!”

这声音越听越清楚,几乎切近可闻,有手拍在他脸上,又去拍他胸口。

世安才发觉自己原来一直闭着眼。

他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涌进他的视野。

露生在这阳光里看着他,表情十分不安。

世安一眼看到露生,立刻捉住他的手,紧紧攥住:“露生!”

露生抖了一下,本能地推开世安,“金总?”

——不,这不是露生。露生不会这样推开他,也不会用这样畏惧的表情看他。世安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比露生健康许多,眼睛十分单纯明亮,白净的脸上泛着焦躁的红晕,不知怎的,倒像外国人似的生了一头金发,耳朵上星星点点扎满了环,穿得破破烂烂,膝上的裤子还磨出两个洞。

露生怎么会这样打扮?

可是实在太像了,这世上怎有这样相似的人?

世安看得出了神,忘了手里还死死攥着别人的手。

年轻男人显然十分惊慌,又不敢表现出抗拒,眼神躲躲闪闪地左顾右盼。

他俩相顾无言,气氛尴尬,从外面走廊传来急促的一阵脚步声。

“金总!”

门外奔进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容貌平平,身材枯瘦,然而妆扮得十分浓艳,一张红唇鲜亮夺人。世安觉得她装扮说不出的怪异,一身黑衣,像中统的女特务——虽然穿得不起眼,可是气势高昂,很有些贵妇的派头。一群大夫尾随着她急急忙忙地进门,一瞬间人挤满了病房。

贵妇关切地扑到病床前,顺手拉开了年轻男人,“金总,你醒了?”

年轻男人如蒙大赦地缩进人堆里。

世安朝这一行人打量了几眼,又环视整个房间。

“这是哪里?”

大夫和贵妇面面相觑,贵妇愣了一会儿:“民众医院呀……这已经是最好的病房了。”

不,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嫌病房不好。世安想。但是他现在没有多余力气跟她解释,只好单刀直入地问,“你是谁?”

贵妇大惊失色,“金总,我是美容啊……郑美容!”

世安看了她一会儿,“哪个美?哪个容?”

贵妇茫然地窘迫,“美丽的美……容貌的容呀。”

世安好笑地看她:“……我好像不太记得你。”

你这名字取得名不副实,世安在心里同情地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忆了,然而冥思苦想,并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女人里有这样容貌平庸又趾高气昂的类型。

郑美容目瞪口呆,一把拉过身边两个大夫,“孙院长,车主任,这什么情况?!”

孙院长紧张地握住世安的手,“金总,这是郑总呀!郑总经理,你怎么不认识了?”贵妇严厉地逼视之下,孙院长一副欲哭无泪的脸,“郑总,我们肯定是尽最大努力了……”

世安同情地看他们,继续摇头。他一眼看到刚才那个长得像露生的年轻男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往后躲,并且企图溜出病房,于是大手一指:“他是谁?”

郑美容和孙院长都觉得有点崩溃,年轻男人暴露在围观目光下,一脸尴尬,简直要哭了,“金总,我是白杨。”

“哪个杨?”

“……杨树的杨。”

“哦,好名字。”

整个房间的人都微妙地看着他俩不着边际地扯淡。

金世安深呼吸了一下,示意郑美容扶他起来。

孙院长和车主任连忙帮着扶起了他们的金总。

他们的金总再次环顾四周,继“这是哪”、“你是谁”和“他是谁”之后,终于不负众望地说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谁?”

第3章 白杨

海龙集团,海龙集团,华东有名的金融巨头,法人代表暴毙了。金世安,年轻有为的董事长,三更半夜调戏男人,从别墅二楼摔进游泳池,捞上来的时候就咽气了。这个被调戏的男人没有办法,给金总做了十分钟的人工呼吸,金世安,你不是人,你死就死了,来个半死不活,在民众医院躺了一个月。害人的成了受害者,被害的成了嫌疑人,有冤无处诉,白杨作为被调戏的那个男人,心里真是苦。

到底是谁在住院部楼下放江南皮革厂?这医院管理太差了。更扯的是自己居然还有心情玩起自我代入,白杨觉得自己没救了。他站在民众医院住院部大楼的花园里,伸了一个心力交瘁的懒腰。

金世安没死,并且醒过来了。这消息对白杨来说,是个好事,可是接下来要看金世安怎样陈述他坠楼溺水的过程:他要是良心尚在美化一下事实,白杨就能免于起诉,他如果狼心狗肺瞎说大实话,白杨大概就要去吃牢饭了。

“日了狗……”

白杨郁闷地踢飞脚边的石子。

最近两年他就没有过顺心事。考研失败、恋爱失败、工作失败、又失手弄死了金世安,南京这个城市是不是跟他有仇?白杨真觉得自己应该收拾包袱滚回老家了。

事情要从白杨那次失败的恋爱说起。

白杨长得帅,这点毋庸置疑,从小学开始就是校草。白杨想进娱乐圈做个大明星,这点也并不稀奇——基本人的颜值达到了一定水平,总会跟娱乐这个圈子发生交集,毕竟漂亮的脸是种稀缺资源。

可能你觉得这个世界好看的人很多,人们常常会想,这个世界明星那么多,娱乐圈难道不会饱和吗?并不,好看的人在所有人群里只占百分之几,而好看的人也只能好看那么几年而已,颜值是娱乐圈的消费品,就像打印机消费纸,开汽车消费油,娱乐圈年年都在消费着新鲜的漂亮脸蛋。旧的花谢了,新的花又开。娱乐圈的花瓶里,总要插着新鲜的美。

白杨就是这新开的花朵之一。

新花们运气各不相同,有的花尚未开放就能插进金玉瓶,有的花只寂寞地开在野地里。白杨是野花的命,属于随手采来随手丢的类型。大学时代就有人找过白杨拍广告,k记m记里在明星后面张大嘴吃汉堡的那种,白杨自己也去应征过跟组演员,扮演各种卖菜吃瓜的群众,和躺在地上的尸体——最大的角色是和影帝程远合作,演他门口站岗的卫兵——老爷子化妆进棚路过白杨,居然也被帅到,称赞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

那一刻白杨简直觉得自己就要红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杨觉得很郁闷,时常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感觉自己和大明星的姿色相去并不甚远,为什么别人都能大红大紫,自己却一直在咸鱼?大学四年,模特比赛参加过,也拿过好几次冠军,歌唱比赛也参加过,最好的成绩是亚军。按这个履历娱乐圈早该向他伸出伯乐的马鞭了,可是白杨的伯乐似乎一直没上线。

直到他认识了李今。

说起来,这个时代想要搏出位,还是有很多办法。真红做不成,还可以做网红,白杨想红的心简直天地可鉴,当然不会放过做网红的机会。什么路子他都试过,去b站做唱见啦,串场cp当coser啦,微博云养猫啦,网红十八般武艺白杨都干全了,但是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人迷之透明体质,提起白杨,都说,帅,唱歌好听,萌萌的小帅哥,可是微博匿版各种bbs上,从来没为他掀起过腥风血雨。coser也不好当,白杨不爱看漫画,出的cos各种ooc到妈不认,提起他简直就是低劣cos的代名词,加上圈子难混,白杨四处得罪人,这个圈子也对白杨关上了大门。白杨心灰意冷在微博开始云养猫,猫咪倒比人争气,十来岁的老猫居然大红大紫,白杨那段时间还真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

可是猫咪生病了。

白杨花了所有积蓄给猫咪治病,可是猫天命已近,这只猫是白杨从收容站领养的老猫,十来岁了,各种老年疾病加在一起,几乎是绝症。

但微博不会在意这些客观原因,铲屎官们把白杨骂成了狗。

那时候李今私信了白杨,问他是不是住在建邺区?白杨看到李今黄澄澄的v字吓了一跳:“哪个建邺?”

“南京的建邺呀……”

“!你是李今本人??”

李今给他发了两个doge的表情。

第二天傍晚他们见了面,白杨带着他的猫。

真是李今本人,就是那个超模入行、拍过好几部电视剧、现在还代言着服饰品牌的李今。

白杨抱着猫,看到李今站在夜色初降的南京街头等他,既没带帽子也没带墨镜,因为个子太高,稍微有点驼背,两眼含着笑,背后就是他本人巨大的广告牌。

白杨激动得脸都红了。

李今问他,“人家微博养猫都是养小猫,你怎么弄了这么一只老猫?”

白杨不好意思地挠头,“本来只是去收容站做义工,看它没人要太可怜了。”

李今笑笑,带白杨去了相熟的宠物诊所,两人费尽力气,还是没能挽救老猫的绝症。医生遗憾地表示,年纪太大了,开刀根本承受不住,不开刀也是个死。

白杨看着相处一年多的老猫,忍不住哭了。自己是不是命里带衰?连带把老猫也坑了。

李今水到渠成地把他揽到怀里。

白杨失去了他的老猫,却在那一刻收获了他初恋的爱情。

再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李今拍了照片,把老猫的诊断书发在他自己的官方微博上,亲身给白杨作证,白杨确实无辜。有明星做担保,老猫事件得以平息。铲屎官们不再指责白杨,倒是对见义勇为的李今一通赞扬。

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白杨认识了李今,可算是因祸得福的最大幸运。那段时间李今也给白杨介绍了几个模特工作,白杨不是科班出身,走不了秀,只能接接平面,给真正的明星当人肉布景,可谁不是从人肉布景一步步做起的呢?

“不要急,慢慢来,总有机会。”

那时李今对白杨这样说。

白杨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的恋情离多会少,李今时常在北上广三地奔波,一个月里只三四天能呆在南京。白杨不知道怎么找李今,只一天天眼巴巴数着日子,等李今回来。

现在想来十分可笑,他拿着李今的电话,却从来没有一次敢打过去。

热恋的人从来不去计较自己有多傻逼。

就算一个月里只有三四天见面,这三四天也足够把一个月都甜过去。两人开着车去江宁玩,夏天到山里去看萤火虫,秋天去紫金大道,慢慢踩缤纷的落叶。

白杨扪心自问,那段时间不能说不幸福。李今确实教了他不少东西,教他怎样舒展地面对镜头,教他怎样不紧张,也教了他许多圈子里的人情世故。

“你有点笨的。”李今有时候这样笑他。

白杨也跟着傻笑。

那时是真的觉得很幸福,幸福到好像未来前程似锦,白杨每天都能做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大美梦。

幸福的爱情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爱情各有各的不幸。为了避免过度虐狗,相似的部分我们跳过,直接来说不幸的部分。

不幸是从李今搭上秦浓开始的。

秦浓白杨当然知道,两个影后一届视后,影视圈现在最腥风血雨的当红花旦,人美演技叼,跟秦浓比起来,李今只算“圈里人”,秦浓才是真正意义上广为人知的“大明星”。

就是今年夏天,李今跟秦浓一起,拍了一部贺岁片,片子纯属涮粉捞金的脑残爱情片,李今扮演跟秦浓谈恋爱的八个男人其中之一。其余七个都清清白白,只有李今的戏从戏里拍到了戏外。

平心而论,李今和秦浓单看外表,真算是金童玉女,如果白杨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大概也会乐于在微博上跟大家一起八卦这对女高男低的明星绯闻。

可李今是白杨的男朋友。

白杨很希望李今能向他解释,哪怕一句也好。然而李今好像从南京蒸发了,从白杨所在的世界蒸发了。李今又回到了那个明星们纸片般的世界,在电视里、荧幕上、采访里、微博上,笑容满面地活着,对过去只字不提。

不,李今从来没有公开提过白杨,应该这样说才对。那条为猫作证的微博也说明不了他们任何关系。

白杨于李今而言,就像吃腻了燕窝的人偶尔在街边买来的毛鸡蛋,吃完就算了,难道还要满世界宣布这个毛鸡蛋超好吃吗?

白杨忍不住给李今打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打得毫无智商,白杨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句话:“你不是喜欢男人的吗?”

李今的语气饱含同情:“我爱一个人,并不分性别。”

你说得好有道理,令人无言以对。

李今问他:“白杨,你是不是很难过?”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要白杨怎么回答呢?

李今说:“万物生长,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遇见过,已经很好,我希望你能幸福,也希望你能祝我幸福。”

不愧是和影后搭过戏的男人,说的都是中文但白杨感觉自己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李今说,“我不会再回南京了,你保重。”

李今挂上了电话。

白杨总结前后依然没理解李今到底想表达什么,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确实失恋了。

白杨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不怨李今,也不怨秦浓,怪自己倒霉吧。

那段时间白杨每天行尸走肉,整天泡在出租屋里打游戏。这档口他居然还没忘记想红的事儿,企图做游戏界最帅的男主播。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是不是最帅主播这个不好说,最烂主播大概白杨可以荣膺。白杨的游戏水平之烂已经突破性别下限,别人打了两个月再不济也是白银黄金,白主播还沉醉在青铜菜鸡互啄的世界里。

考研也失败了。不失败才有鬼,每天光啄青铜鸡、一页书都不看的人能考上研就没有天理了。

白杨想过离开南京。离开这个到处都是伤心回忆的地方,紫金大道,新街口广场,1912,莫愁湖公园,走到哪都触目生情。

去哪儿呢?北京深圳,钱不够,去上海,李今在那里,回老家,心有不甘。

白杨依然窝囊地留在南京,留在这个让他一直失败却一直怀着希望的城市里。这城市跟他真像,说起来哪里都好,可是总也不会被人第一个想起。

白杨在百无聊赖之余,打完了工打完了游戏之余,居然还没出息地去李今家门口发呆。

李今明明说过不会回来,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再回来,这地方似乎就变成了白杨一个人的秘密,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凭吊死去的爱情,真是凄然。

万万没想到,白杨在李今故居凄然了几次,居然看到李今和秦浓从故居出来了。两人一人一个蛤蟆镜,时间是凌晨两点。

白杨:“……”

李今假装不认识他。

白杨真的觉得很愤怒。

不是因为他们分手了,也不是因为李今劈了腿,也不是因为李今无视他,甚至都不因为李今跟秦浓居然这么肆无忌惮地拖着手出现。

——你明明说过不再回南京。

白杨心里就想着这件事。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是骗人的。

白杨忍无可忍地冲上去,对着李今的蛤蟆镜就是一拳。

秦浓在旁边抱着手,一声不吭。从不知哪里冲出来四五个大汉,把白杨按在地上。

李今用同情的声调在他头上遥远地说:“抱歉刚才没认出你,怎么这么冲动……”

白杨破口大骂:“李今我操你妈!”

李今无辜地说:“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浓依然一言不发,脸上的蛤蟆镜戴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什么表情。

白杨真想弄死这对狗男女。不,秦浓这么漂亮可以放过,李今必须千刀万剐。

一阵耀眼的白光照亮了他们的事发现场。海龙集团年轻有为的董事长金世安出现了。

金世安从他的法拉利里探出头,白杨抬起脸,跟他四目相对。

金世安朝秦浓吐了口唾沫。

秦浓文雅地向后退了一步。唾沫不幸地掉在白杨脸上。

金世安下了车,一把拎起白杨,塞进车里。

“要点脸。”

金世安说。

然后他们酷炫地丢下了这对狗男女,坐着骚包的红色法拉利扬长而去。

第4章 金世安

“对不起啊,刚才是吐那个姓秦的娘们,不是吐你。”

金世安在后座四仰八叉地躺着,一身酒气,白杨被他挤得卷成一团。

司机在前面安静如鸡地开车。

“你是李今那个小男朋友?”金世安问。

白杨眼圈儿一红,“早就不是了。”

“那种人渣,早分早好。”金世安痛快地说。

白杨后知后觉地问:“你是谁啊?”

金世安看看白杨,扑哧笑了。他指了指后面:“刚才那女的,秦浓,你认识吧?”

白杨点点头。大明星谁不认识。

“我是他前男友。”

司机在前面客气地补充:“这是我们海龙集团的董事长,金总。”

白杨虽不明但觉厉,只好露出久仰久仰的愚蠢表情。

白杨问:“金总你怎么半夜到这来?”

金世安说:“我路过。”

金世安问:“你呢?”

白杨:“凭吊爱情。”

金世安爆笑:“可以,这很合理。”

笑得毫无形象,鞋都被他踢到副驾座上,露出坦荡的光脚丫。

司机依然镇静地继续开车。

这大概就是白杨奇遇这位金土豪的全部过程。

那天夜里的奇遇有金世安跑火车的成分存在。他根本不是路过,而是找了狗仔在那里蹲点。事后金世安兴奋地拿着手机跟白杨炫耀:“老子今天就让这对狗男女上头条。”

有卵用呢?白杨在心里吐槽。

确实毫无卵用,秦浓的工作室在官博声情并茂地控诉狗仔队侵犯隐私丧尽天良,李今则沉痛表示自己不该情不自禁。

结果是秦浓卖了一把惨,李今顺水推舟地倒贴。这对金世安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金世安说。

槽多无口,白杨第一次产生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尽管金总的脑回路无法理解,白杨还是和这位被抛弃的金总玩到了一起。两个秦香莲同病相怜,每天喝得酩酊大醉,在金世安的别墅阳台上同仇敌忾地咒骂李世美和秦世美。

“老子真他妈看走眼,当时花了多少钱,捧红了她秦浓,人红了就他妈尾巴翘到天上,到处勾搭小白脸,看到个三级片恨不得立刻脱光了去试镜,贱不贱?你就说贱不贱?”

白杨沉痛地点头,心想你也骂得太过了,秦浓那部片子拿了影后好不好,演得超厉害。哪有你说得那么低俗。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她和李今是忘恩负义狗男女的事实。

金世安愤愤不平:“老子又不是长得像马云,放眼世界比我有钱的没我帅比我帅的没我有钱,秦浓贱货瞎狗眼。”

所以你就天天找狗仔跟着秦浓?白杨简直要同情秦浓了,怪不得她老有那么多负面新闻。秦浓也是真厉害,见招拆招,一面艹着白莲花人设屹立不崩一面还能借势黑红。

“老子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些小白脸了?”

大概是……智商吧……白杨掩面地想。

讲道理,金世安长得还是蛮英俊的,快一米九的个子,高鼻深眼威风凛凛,要不是受他奇异的着装品味干扰,光看脸和身材,也不比李今差到哪儿去,当然如果气质能好一点,甚至比李今还胜之有余呢。

可惜品味和气质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补全的两样东西。

所以金总看起来总是显得有点……猥琐。

也难怪秦浓视金钱如粪土,宁要颜如玉,不要黄金屋。

猥琐归猥琐,金总裁还是非常的讲义气,两个人喝了几次酒,不禁对这场患难相逢的革命友情十分感慨,金世安拍着白杨的胸脯道:“小白同志,你不要难过,不就是钱吗?我捧你!妈的红出来给那两个贱人开开眼!老子还不信了捧得了她秦浓就捧不了你?世上明星千千万,就她那个假奶硅胶脸,分分钟被你打得妈不敢认。”

白杨一面热泪盈眶一面汗颜地想,就算他红成了刘德华,也没法把秦浓打得妈不认啊,难道要他去趟泰国然后回来跟秦浓抢影后吗?而且秦浓的颜值可是演艺圈公认的真材实料,张口就来这也黑得太随意了。

话虽如此,白杨还是觉得自己挺幸运。人总不会一直倒霉下去,不是吗?他失恋了,失败了,可是兜兜转转,朝思暮想的大金主也就这么出现了。前途是光明的,未来还是很美好的!

——事实证明白杨太天真了。有钱人的醉话怎么能当真。

金世安豪言壮语地允诺要让白杨冲出国门走向世界,然后就又没有然后了。金世安把白杨带进了公司,让他做了自己的助理。

所谓助理其实也就是陪吃陪玩陪醉的工薪三陪。也不错,好歹有薪水拿,还不费劲,吃喝玩乐白杨太拿手了,跟着金世安还能开眼界。公司员工们对这位董事长随心所欲的脑残作风似乎司空见惯,对白杨虽然不热但也不冷,各行其是运转自如。

帝国之所以不崩塌,不是因为有明君,而是因为有智慧的子民。有钱人之所以有钱,不是因为他会挣,而是因为有人帮他挣啊。

白杨不会挣钱,只善于花钱,暂时只能做个弄臣。

可白杨不能急。

因为除了这样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想做明星真的很难,为什么这么难。那些逛个商场送个外卖就被星探签约做明星的童话都是骗人的。

如果金世安仅仅只是让白杨做个助理,而不动其他什么歪脑筋的话,可能白杨也许就这样拿着工资,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虽然白杨一直相信自己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在不平凡的美梦里长大,又在不得不平凡的现实里认栽。白杨一度已经想要认栽,但扛不住波澜万丈的金总非要搞点事情。

事情的开头很简单,简单到白杨无法想象后面会变得这么精彩。

按照三陪的流程,那天白杨中午陪着金世安吃了大龙虾,下午陪金世安去打了高尔夫,晚上两个人去泡吧,泡完回来意犹未尽,又在金世安的别墅阳台上按照惯例开始喝夜酒。

夜酒的话题内容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无非就是骂秦浓,骂李今,赞今天的午饭,赞今天的晚饭,赞1912里碰到的辣妹。

一般这种讨论是由金世安负责主持工作,白杨负责捧哏。

大概那天他们在酒吧碰到的辣妹超出了正常水准,也不知道那天两个人走了什么桃花运,一连被四五个大波妹前呼后拥,金世安居然没有按照惯例携带一个跑去开房,而是醉醺醺地拽着白杨回了家。

“太醉了,而且那女的身上味儿太恶心了,狐臭混着街香。”

说得好像你很有品位一样,你的骚粉衬衫和黄球鞋又能比人家高到哪里去。白杨醉醺醺地想。

“可是那女的胸真的,蛮大的。”

确实很大,白杨赞同。

“屁股又翘。眼神巨骚。”

那你在这里后悔个叼,人家都投怀送抱了你为什么怂了。白杨向金总投去了不屑的一瞥。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白杨选择在那个时候闭眼。

因为他瞥了一眼金世安,发现金世安的裆下撑起了一个威武的小帐篷。

要怪白杨那时候也喝醉了,酒醉之下对自己和金总肤浅的友情过度自信,白杨居然没有在这种尴尬的时刻安静如鸡,而是同情地摸了摸金总的帐篷:“金总,我觉得……你应该,去个、厕所。”

然后白杨开始嘻嘻嘻嘻。

金世安拂开他的手,瞪着喝醉的眼盯着白杨看了一分钟。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一言难尽了。类似一般我们喜闻乐见的那种逼良为娼情节,金总摸了一把他助理的小脸蛋,y笑着开始解纽扣。

白杨还处于对友情的蜜汁自信中:“你干嘛呀?”

金总把衬衫甩了:“干你呀。”

白杨:“……?????!!!”

这一瞬间吓得不要说酒醒了,尿都快吓出来了。

但是惊吓显然只有白杨一人体会,金总还在发情。金总一把把白杨摁在阳台栏杆上:“害什么羞啊,你跟李今也没少睡吧?他给你什么好处了?我养你这么久,干一p你又不掉块肉。”

说着他还自我反思:“还从来没干过男人,今天感受一下。”

感受你麻痹啊……白杨要哭了。

真想哭,那一刻白杨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屈辱、愤恨、伤心,各种各样一言难尽的情绪滔滔涌来。枉他把金世安当朋友,金世安还是人吗?喝醉了居然想睡他!

关键他说得还这样轻浮、这样下流,好像过去他和李今谈恋爱也只是为了“干一炮”!

白杨红着眼问:“金世安你认真的?”

金世安脸红红的,“认什么真呀,就搞一下,快脱裤子。”

白杨一脚蹬向金总的关键部位。

金世安被踢了一脚居然没倒下去,酒劲上头不禁勃然大怒:“讲什么三贞九烈啊?老子今天就要干你!”说着一把扯下了白杨的牛仔裤。

白杨没想到他喝醉了力气这样大,想喊人又觉得羞耻万分,简直欲哭无泪。从来没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今天居然成为待宰羔羊。两个人在阳台上一个穿着内裤一个光着上身徒手搏斗。

到底是怎么搏斗的,白杨也实在回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他把金世安推开,金世安又朝他扑过来,他向旁边一躲,金世安从阳台上扑通一声翻下去了。

白杨心里全是“坏了”两个字。

巨大的水花从一楼的游泳池溅起来。

白杨手忙脚乱地穿上裤子。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白杨一面提着崩了扣子的牛仔裤喊人一面下楼去游泳池里打捞金世安。捞上来的金总已经断气了。白杨惊慌失措地给他做了十分钟的人工呼吸,管家打了郑总经理的电话。

郑美容到场的时候,白杨瘫坐在地上,金世安气儿是有了,人处于昏迷状态。

郑美容看了看两人衣冠不整的样子,沉思了一下。

“送金总去民众医院,不许报警。这件事传出去,我要你们好看。”

这位女副总严厉地盯着白杨:“你最好祈祷金总平安无事。接下来每天我都要看到你,你敢离开南京,我就让人卸了你的腿。”

白杨孤独地坐在地上,全身湿透。

他果然还是很倒霉。

第5章 美容

说起郑美容,白杨真是有点怕怕的。

她是那种最令男人感到畏惧的类型:年过三十,容貌平平,精明强干,雷厉风行。据说是个单身妈妈,六年前带着还在吃奶的娃到海龙集团来打拼。

她是金世安这个二世子的开国功臣,贴身亲信。公司里除了金世安就是她说了算,她说一别人绝对不敢说二。郑美容也确实很厉害,白杨一直觉得,金世安要是没有郑美容,大概早就把海龙搞破产了。

白杨听公司的人八卦过,说郑美容是金总以前在国外一起念书的学姐,金总念的本科,郑美容念的mba。美容姐可是了不起,读着书就跟人同居大了肚子,结果不出所料,能在人念书的时候就不婚不娶地搞大人肚子的会是什么好东西,美容姐遇人不淑,大闹了一场,跟男友为了刚出生的女儿争得头破血流。

金总品味真够奇特,好像还追过这个学姐。而郑总断然拒绝了金总的求爱,却接受了他副手的职位。

大家都说郑总一心只为了女儿,绝对是个好妈妈,虽然人是凶了一点,但贤妻良母是没话说的。这样的好女人,金总根本不配。

金总只配秦浓那样的妖艳贱货。

要不是出了金世安这档子事,白杨一直是很敬畏、很佩服、甚至很同情郑美容的。

但现在郑美容就是一个可怕的女恶魔了。

金世安在医院vip病房躺了一个月,医生查不出毛病,只说是皮外伤,但又闹不清为什么他一直不醒。

“先观察一下,我们请上海和北京的专家来秘密会诊,如果还是不行,就送金总去美国治疗。”

作为海龙集团的旗下产业,民众医院的孙院长只能强行吹牛皮。

郑美容隔天就调取了金宅的安全监控,诡异也诡异在这里,监控里拍到的东西居然和白杨那天的记忆差距甚大,整个画面看起来是金世安在强b白杨,白杨全程楚楚可怜。然后金世安像脑子进水一样自己纵身跳进了游泳池。

白杨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虽然现在这个监控对他很有利。

郑美容看了监控,沉默不语,依然强硬地要求白杨不许离开南京,并且每天都要来医院报到。

“敢跑我就卸你的腿。”

是是是,我又不是蜈蚣,哪有那么多腿给你卸。白杨在心里翻白眼。

“一切等金总醒来再说,如果是你对金总做了什么,我们一样还是会起诉你。”

呵呵,白杨在心里笑,起诉,你敢吗?

郑美容要是当时就报警,白杨还真就怕了,可是郑美容不报警,这说明什么?说明郑美容也心虚。

是啊,你堂堂海龙集团的董事长,三更半夜强j男人未遂,自己一头扎进游泳池死了——同性丑闻,还强j性质,传出去你们海龙的股票不扑出人形坑就怪了。

白杨一度非常得意,甚至试探性地跑到镇江去玩。老天爷还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虽然这个正义的事实有点被扭曲。

郑美容看出白杨的得意,毫不手软地从镇江把白杨抓了回来。两个壮汉像提小鸡一样提着白杨进了民众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郑总在院长的大皮椅上涂指甲,看见白杨进来,只抬了抬眼皮。

白杨的膝盖立刻吃了一脚重击。

郑总波澜不惊地吹着指甲:“这是第一次,我就不碎你的膝盖骨了。你是不是看了监控很有底气?你要记住监控在我这里。”

白杨痛得一身冷汗。

郑美容继续吹指甲:“等金总醒过来,他说怎样,就是怎样,还轮不到你得意。”

白杨争辩:“可你明明看过监控,跟我无关的!”

郑美容:“我说有关就是有关。”

郑美容:“你再敢跑,我让你陪金总一起躺着。南京这一亩三分地,我郑美容说话算话。”

白杨吸着鼻涕回了家。这哪是金融巨头啊?这他妈根本就是黑恶势力。

天理昭彰,白杨选择……向黑恶势力低头。

白杨是不会也不可能懂得郑美容有多着急。

海龙集团的情况非常复杂,当年金世安的父亲金海龙靠着投机倒把一夜暴富,又神之远见地搞了公司,上了市,白手起家有了这个名震华东的金融集团。没人知道金海龙为什么不愿意挪窝,大部分有钱人都去了北上广,或者至少把公司开在北上广,而金海龙始终在南京蹲着。业内传言说金家的祖坟在南京,风水绝佳,坟头天天冒青烟。

再冒青烟的好祖坟,也保不住金海龙见利忘义,都说人一富贵就变心,金海龙也不例外。金氏夫妻辛辛苦苦挣了半辈子,好容易把孩子送出了国,金海龙终于忍不住随波逐流包了个二奶。

确切地说,不是包二奶,而是另觅新欢。金老板当然愿意红旗不倒彩旗飘飘,但金夫人王静琳怎么会同意呢?两个人像所有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夫妻一样,打官司,闹离婚。王静琳的要求很简单,夫妻俩平分两亿美元,剩下的全归金世安。孩子是两人共同的,反正既然情分没了那就各奔东西,只要金海龙答应把公司给儿子,王静琳就同意签字离婚。

也怪金海龙的小二奶太着急,跑去跟王静琳大闹一通,不但没得到一点好处,反而让金海龙对这个小二奶生了疑心。海龙集团最终落到了还在国外读书的金世安手里。王静琳带着一票人马去了北京,金海龙终于挪了窝,带着他的小二奶去了上海。

那时候许多人等着看金世安这个二世祖的笑话。看他怎样坐吃山空。

郑美容可以骄傲地说,金世安最英明的决定,就是请到了自己。刚开始是做副手,很快她就做到了总经理。她的mba没有白念,海龙集团不仅没有坐吃山空,更是蒸蒸日上。

她不能不拼,金世安再不济还有亲爹亲妈,而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郑美容想挣很多的钱,让自己和女儿过得幸福一些。

金世安并不是个好的商人,但他算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对郑美容来说,不干预她的上司就是好上司。

金世安只懂吃喝玩乐,还没事儿瞎烧钱泡明星,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金世安不干涉,她郑美容就有本事让海龙集团越做越大,她也可以拿高高的薪水和分红。

郑美容原本计划再干两年,就佯装跳槽,到时候金世安一定会挽留她,她就会跟金世安要股份,真正地成为这个公司的东家之一。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金世安会这样胡来,吃喝嫖赌把命也送进去了。

怎么办?郑美容只能按住消息,这个消息不仅不能让股东们知道,更不可以让金海龙和王静琳知道。她是金世安的亲信,可不代表王静琳和金海龙也会信任她,一旦消息流传出去,公司十有八九又要回到这对爹妈手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王静琳和金海龙哪一方插手公司,她郑美容都只有卷包滚蛋的份。

所有人都在等待金世安醒来。醒来,或者指控白杨故意伤害,或者放他一马,假装事情从没发生。

对郑美容来说,白杨其实无关紧要。但对白杨来说,金世安昏迷的一个月里,每一天他都备受煎熬。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会应该回老家找工作去。白杨痛苦地想,现在他什么也不求,只求金世安快快醒来,然后良心发现,各走各路。金世安只要不找他麻烦,他愿意天天去鸡鸣寺烧头香。

现在金世安终于醒了。

可是他失忆了。

彻底地、完全地失忆,不仅忘记了他们强b的那档子事,连他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如你所知,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范畴。

第6章 诈取

金世安坐在病房的沙发上,面前是茶几,茶几上摆着当天的报纸,和他指名的太平猴魁。

电视机正在滚动播放和金世安毫无关系的时事新闻。

金世安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对电视的极大兴趣,这比收音机有趣多了,像电影,可是又不像电影那样没有声音。世安听说过有声电影,可是从来没有看过。而现在他面前这个黑色的大屏幕,不仅能唱能演,而且五彩缤纷,更有许多花样百出的节目。

真是了不起。

他花了两天的功夫,旁敲侧击地了解到现在已经是2012年。离他被露生刺死的时间,整整过去了八十年。

他不能随便说话,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叫做借尸还魂。

而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对借尸还魂是怎样的态度,或者说,会怎样地处罚他。他已经在露生手里死过一次,现在他需要在这里活下去。

说来好笑,世安醒来的那一瞬间,心里想的都是露生。露生捅了他,哪怕没有捅死,他也觉得万念俱灰。

可他睁开眼睛,又看到了那张脸。

那个人不是露生,那个人叫做白杨。

世安突然就涌起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是不是露生也转世投胎来了这里?又或者,他们还能再续前缘?这些世安都没有心思去多想,他现在非常单纯地,想要再见白杨一面。

郑美容之前已经找他谈过几次话,内容无非是希望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以及反复询问他白杨到底做过什么。结果当然是毫无结果。尽管他失忆了,郑美容还是兢兢业业地向他报备公司的情况,这让世安对郑美容更加高看一眼。可他也知道,对这个郑总不能说出实情,因为他目前没有这个能力去驾驭郑总。

这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一眼就看得出。

他当然也希望这位郑总会和金总有点什么私人的感情,那就会为他多添一份筹码。

但是很遗憾地,金世安从郑总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私人情感。

只能靠骗。

金世安佯装失忆,问到急了只好装头痛。郑美容万般无奈,以一天两次的频率怒骂孙院长,孙院长又骂脑外科和神经科。医生们苦不堪言,只好天天开会,最后得出结论:“金总可能是突然受到刺激,导致了失忆,又在坠楼时撞击了脑部,导致他失去了部分常识。在脑部受伤的病例中,有失去语言功能的,有失去理解功能的,金总很万幸,只是在常识结构上受到了一点损害,不过他本来就是个随性的人,相信只要做好复健,就一定不会影响生活。”

——这话说得跟不说有什么不一样?翻译过来就是:全天下坏脑子的多得是,有的不会说人话了有的不会听人话了,你们金总本来就傻,再傻一点儿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不痛不痒的死不了。

郑美容虽然勃然大怒但是已经懒得再骂孙院长了。

她决定对金世安放弃治疗,反正金世安本来也不管公司的事,就让他慢慢复健去吧。趁他傻了还能恐吓他多要两份股票。

金世安等了许久也没再见到白杨,于是把郑美容叫来问话:“我还要住院多久?”

郑美容恭恭敬敬:“金总,医生建议是让您在医院继续休养。”

世安虽然不知道郑美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他看出郑美容另有居心,于是笑了笑:“我很好,明天就安排我出院。”

郑美容二话不说:“我知道了。”

“还有,我要见那个白杨。”

郑美容都快把白杨忘了,金世安不提她都想不起来还有两个人现在正在盯着白杨。她交代过,白杨一旦敢跑就带人来见她,看来白杨最近十分老实,呆在南京哪儿也没去。

“金总,您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世安点了点头:“他当时救了我,我要见他。”

郑美容:“……”

白杨被安排单独和世安见面。就在vip病房里。

郑美容对他们的会面并没有太大兴趣,既然金世安已经放话说了是白杨救了他,她也没道理再跟白杨过不去。她只是紧张金世安到底想起来了多少事情。

看来要股票的事情得放一放。

白杨走进病房的时候,世安正在看电视。见他来了,世安站起身,向他温和地笑了笑。

“来,坐。”

白杨有种惶恐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金世安坐没坐相的脑残风格,突然如此坐如钟站如松,白杨觉得金世安下一秒又要强b自己了。

世安吩咐护士:“倒茶来。”一面继续温和地笑:“好几天没见你。”

白杨的脚在哆嗦。

护士倒了茶来,把门关上了。

两个人沉默地看电视。电视里女主角正在哭天抢地地问男主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问得太好了,白杨也想问问金世安,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到底想干嘛?

金世安说自己救了他,听到郑美容这么说的时候,白杨心里简直狂喜,随后就是心惊肉跳。他很怕金世安蓄意报复,骗他来霸王硬上弓。

想什么来什么,金世安拍了拍他的手。

白杨反射性地跳起来,缩回手。

世安怜惜地看他:“你怕什么?”

白杨又坐下来:“没有……你突然……摸我手,有点肉麻。”

世安诚恳地抱歉:“失礼,是我唐突了。”

白杨有种吃屎的感觉。

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个迷之儒雅的男人居然会是金世安了。金世安是在医院被电击了吗?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一下子变成如此可怕的乖宝宝。

世安将白杨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疾不徐地喝茶:“我和郑总说了,是你救了我。”

白杨又有底气了:“是啊,我给你做了十分钟的人工呼吸呢!”

世安从茶杯里抬起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你杀了我。”

赌一把。

他赢了,因为白杨一瞬间惊呆了。

世安看他的表情,心下暗笑:“当时我醒过来,第一个就看到你,按理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天天来看我,怎会对我如此惧怕?我拉你的手,你却将我推开。”

白杨强行无辜:“我不喜欢被男人拉手。”

世安笑一笑:“是吗?你的眼神我记得很清楚,那不是厌恶,是恐惧。你在怕我。”

白杨心想你都对我强j未遂了我能不怕你吗?虽然我确实不是因为强j才怕你。他有点生气,脸也红了。

世安不动声色,“郑总说,那天我们一起喝酒,之后我就坠楼昏迷。是我对你做了什么,然后你与我发生争执,情急之下,你将我推落高楼。”

他语速并不快,甚至算是轻柔,然而十分笃定,仿佛根本不是猜测,而是平静地在叙述事实,不容白杨有任何辩解的余地:“你杀了我,于心难安,更怕我醒来指控于你,因此日日来看我是否苏醒。我醒来之后,所有人看到我失忆,都焦急万分,唯独你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可见你当天必定做了亏心事。

他深深看住白杨:“你怕我想起来你做过什么,是不是?”

白杨站起来:“不是这样的!”

世安莞尔一笑:“你看看你自己的脚,你的脚在抖,你再看看你的脸,你的脸全红了。按理说人若被冤枉,脸红脖子粗也是寻常——可我方才说你杀我的时候你并不脸红,说到那夜饮酒的事情,你却脸红了。可见那天晚上,我和你之间恐怕不只是争执,还有苟且之事。”

白杨局促地去瞟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世安好整以暇地指路:“卫生间有镜子。”

白杨尴尬地收回眼睛。

世安徐徐端起茶杯:“你现在脸比刚才更红了。”

何止脸红,白杨眼泪都被气出来了。

世安拍了拍沙发:“怎么急成这样?坐,慢慢说。”

他温文尔雅地放下茶杯:“我说你和我有苟且之事,你却没有立刻反驳,可见你刚才说你不喜欢被男人拉手,实是口是心非。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孔放大,眼向右斜,这表明你在说谎。”

不,白杨心想,什么叫狗且之事,我真的不懂,只是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世安没有想过自己眼前的男人会如此文盲,他还在庆幸自己留学的时候念过这么一本书,里面说了许多人的微小动作。当时觉得是奇技淫巧,现在居然拿来诳八十年后的人,实在好笑。

他心里笑着,脸上也就笑出来:“看来我是说中了。何必着急?我又没有要找你索命。”

白杨大吼出来:“是你自己非要强上我,我根本没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世安愣了楞:“强上?”

白杨豁出去了:“是啊!你还装什么?你把我裤子都脱了,非要强j我,你有什么脸?你还是人吗?”

世安不想他说得这样露骨,更没想到这个身体的主人居然如此不堪,一时间也红了脸。又忍不住笑:“你可算是说实话了。”

这才是好驾驭的人。

第7章 交易

按理说金世安骗出了他的实话,接下来就是原形毕露黑恶势力登场把他白杨搓圆捏扁了。白杨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看金世安仰天长笑了,他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裤子。

然而金世安纹风不动,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绅士姿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别生气了,我只是想知道实情。”

嗯?不是什么大事?

白杨捂着裤裆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世安缓缓地点上烟:“既然你跟我说了实话,我也就跟你说些实话,你看上去也不是胆小的人,还请你不要惊慌。”

白杨被他点烟的潇洒动作帅到了。

有钱人真是深不可测,金世安居然还可以这么宽宏大度儒雅迷人,白杨一瞬间抽风地想,秦浓真是瞎狗眼,金世安真的可以玉树临风的。这比李今强万倍啊。

接下来金世安立刻用一句搞大事的发言把他拉回了现实。

“有没有听说过,借尸还魂?”

“……???”

要感谢金世安有一个好脑子,表达清楚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虽然内容很劲爆,得益于金总不温不火的叙述风格,白杨居然没有跳起来。

白杨茫然地思索了一下:“你是穿越来的?”

世安:“穿越?”

白杨:“呃,就是你说的借尸还魂吧,一个意思。”

世安笑微微地点头。

其实他手心也捏了一把汗,他希望自己没有错看白杨,这一步棋若是走错了,局面可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如果白杨如果跑去告诉郑美容,再宣之于天下,他要怎么收场?

白杨呆呆地看着他,足足一分钟。然后开始傻笑。

“金世安,你现在真的很有幽默感,你好逗。”

这意思就是不信他。

世安并不着急:“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日久见自然真章。”

白杨笑嘻嘻:“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呀?你怎么不去告诉郑总,她可是你的大亲信。”

说起来郑美容卸他腿的事白杨还记着呢!

世安推心置腹:“郑总那样精明的人,怎能随便告诉她实情?”

白杨不高兴了:“所以你说我傻是吧?”

世安笑起来:“不,你比她讨人喜欢。我来到这世上,见过最讨人喜欢的,就是你了。我不信你,能信谁呢?”

“……”

白杨脸红了。

脸红就好。

世安继续倾心吐胆:“我听郑总说,你也没有正经工作,你到我这里来,我继续用你,你呢,就帮我打理打理日常琐事,免得让人看出我是个外来客。这好不好?”

白杨警惕地看他:“要是我不干呢?”

世安舒展长腿,向沙发上轻轻一靠:“那我就告诉郑美容,是你推我下楼的。”

……妈的说了半天是在搞威胁啊?!

“你说啊!我也告诉郑总,你是个穿越货!”

世安怜悯地看他:“那你现在就去,看看郑总是信你,还是信我。”

“……”

白杨郁闷地盯着金世安,心里再度想起了被碎膝盖骨的恐惧,而金世安并不理他,只是温存地看着窗外。

窗外一片秋光。那秋光绵绵透进窗子,落在世安脸上,映在他眼里,越发显得他轮廓英挺,宛如雕塑。

白杨居然还有闲心觉得这样的金世安很好看!

天理昭彰,他选择再次向黑恶势力低头。

“好吧,干就干,可我有个条件。”白杨说。

世安向他颔首:“你说。”

“什么助理的我不干,工资那么低,我要做明星。你以前答应过我,捧我做明星的。”

世安寻思了一下:“什么叫明星?张织云那种?”

白杨:“张织云是谁?”

世安惊异地笑:“你连张织云也不知道?演电影的,女明星。”

白杨一拍大腿:“哎对,就是这个思路。我要做明星。”

世安笑起来:“就是演电影啊?这个容易。”

白杨得寸进尺:“才不是光演电影,我还要唱歌,开演唱会,拍电视剧。总之你要捧我,要花很多钱。不然我不干。”

世安点头:“都可以。”

白杨被他吓住了:“你知不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啊?”

世安深深地看他,微笑起来,“钱有什么要紧?只要你肯做,只要我捧得起。”

白杨简直想给这样的金总跪下唱征服了。

许多年后,他还是难以忘怀那个秋光明净的下午,白杨越回想,就越觉得那时的片断历历在目。失败、倒霉、老被人说笨的他,在医院高楼的病房里,目不转睛地看眼前这个自称是来自过去的男人,在自己被骗无数次后,再一次选择相信。

不因为金钱,也不因为权势,只因为这男人的眼睛如此宁定温存,深得像一泊湖。而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自己,对自己说,“你是这个世上,最讨人的喜欢的人。”

第8章 搞事情

穿越的金总裁和未来的白明星在民众医院的vip病房里,愉快地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白杨没忘记趁火打劫,狠狠地告了郑美容一状。

世安把郑总叫到病房来:“怎么这样难为白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此事虽然不对外说,但美容你以后不可以再对人这样。”

郑美容干脆利索:“是的,金总。”

白杨小人得志,示威地向郑美容晃膝盖。

世安一眼瞧见,顺嘴说道:“顺便带白杨去买两身衣服,这穿得也是太可怜,裤子都破了——是不是你们打成这样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白杨和郑总的脸都露出神奇的表情。

白杨恨不得来捂他的嘴了。

郑美容不动声色:“我会安排白先生的置装费。”

世安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有劳你。”

白杨眼看着郑美容走远了,才恨铁不成钢地溜回来:“大哥,你既然是穿越就别乱说话啊?谁穿得可怜了?这李维斯不便宜的好不好?”

世安懵懂地看他膝盖一边一个破洞:“如今时兴穿这样破烂吗?”

白杨翻白眼:“这不叫破烂,这叫时尚,时——尚——”

世安好笑地看他:“脏鞋子也是时尚?”

白杨脸红了一下:“对的,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要听我的。”

世安又好奇:“你父母是洋人?这黄头发倒少见。”

白杨真信他是穿越的了,不然这也太会演了奥斯卡欠影帝啊:“这是染的。你要喜欢,明天我也带你去染。”

世安皱了皱眉,“你要是黑发,大概更好看。”

“那是,我怎样都好看。”白杨毫不羞涩。

第二天送金世安回了家,出院手续自有郑美容去打理。白杨这次长了个心眼,强迫世安给他录了一段视频。

世安看着手机里的自己,分外新奇,被白杨指挥着一字一句念道:“本人金世安,自愿帮助白杨先生进入娱乐圈,不论花多少钱……都心甘情愿,直到帮助白杨先生成为国际顶级明星为止。本协议自——几几年来着?——2012年——几月?——十月十五日起生效。以上承诺,具备法律效力。”

白杨满意地把视频存好,不禁喜上眉梢,抓着金世安又来了一个自拍。

“这是什么?”

“手机,你也有。”

“照相用的?”

“什么都能,打电话,发短信,上网刷微博,自拍录视频。我教你啊。”

世安露出茫然的表情,除了打电话之外,其他的他一概听不懂。

在白杨老师的谆谆教诲之下,金总很快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网瘾少年。隔天中午白杨就在外面收到了金总的短信:【?r?甚好明日??砉?司廿五?遣?d一?⒈泔?可否金世安】讲真,有种看到叔叔爷爷短信的错觉。还是繁体。

白杨看着手机笑了十分钟。

“不是教你打电话了吗?干嘛发短信啊酸死我了。”

世安不紧不慢地喝茶:“第一次请你吃饭,总要正式一些,下帖子又怕做得不对,只好发短信给你。”

白杨:“幸好你没下帖子,不然我可兜不住你。”

金总写个短信也是不容易,他不会拼音,白杨教他的时候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老一辈人用手机打字都是手写输入。白杨吃着牛排问他,“话说回来,金总你是怎么死的,掉山崖?被人捅?吃枪子?”

世安垂下眼睛:“这不说也罢,又不是什么好事。”

白杨不死心地又问:“那你是从哪个朝代来的啊?挺近的吧?你都知道电影。”

世安微微点头:“民国十九年,大概离现在八十年吧。”

白杨咋舌:“解放前啊。”

世安茫然:“解放?”

“就是,就是建国之前。以前不是国民党嘛?后来换了共产党,就叫解放后。”

世安听说过共产党,但没想到如今改朝换代,共产党居然坐了江山,不免觉得唏嘘:“蒋公还健在吗?”

“什么蒋公?”

“大总统蒋中正公。”

“那是谁?”白杨想了想,“蒋介石?早死了。”

世安又唏嘘了一下。

白杨边吃边比划:“我告诉你啊,现在是共产党当家,你在外面可别胡扯八道。好歹你们海龙集团也是大财团,你可别犯政治错误,张嘴就是什么国民党蒋介石的,小心警察叔叔请你喝茶。”

金世安郑重地点头。

白杨唾沫横飞:“你得知道,现在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不是你们这些旧时代土豪,共同富裕懂吗?就是你钱多,就要支援我做明星。我跟你讲,你得谢天谢地,穿到了现在,又碰见了我,你要是穿到了文革时代,分分钟打死你。”

金世安听得稀里糊涂,但是仍然郑重地点头。

白杨抬头瞪他:“你答应的事情,不许骗我,你以前都骗过我一次,说捧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世安温柔地笑:“骗你的不是我,我是决不骗你的。”

白杨红了红脸,把头埋进盘子里:“好好说话,别肉麻。”

这个金世安真的很尴尬,可是又让人觉得,很迷人。说什么都听,简直是上天掉给他白杨的外挂。

——事实证明白杨太天真了,每一个叫金世安的男人,不管现在过去,都很会搞事情。

穿越者的烦恼接踵而来,穿越来的金世安就像个巨婴,每天都要给白杨搞点事情,谈天谈地谈人生,就是不谈白杨的明星事业。

白杨被他搞烦了。白杨又重新沉醉到青铜鸡的世界里。这天白杨正在小区网吧里啄青铜鸡,金总又给白杨发短信:【秋光甚?g不知可有?n暇?肀痔?一?⒔鹗腊病堪籽罨馗矗

【没有。】

金世安毫不动摇:

【君子一言重於千金??日??盟甚善今日何故拒我於千里??在深宅伶仃?o可依服?甚??又不可?v?t于?挠

x??榔蛲?相助金世安】白杨回复:

【说人话。】

金世安:

【我要?你】

白杨:

【干嘛?】

金世安:

【?]衣服穿】

白杨:

【……傻逼】

白杨抱着笑痛的肚子,骑着摩托车往金世安的豪宅赶,路上金世安居然还催他:【究竟?矸袂信胃嬷?已?淝宀璐?君金世安】

这人果然是解放前来的地主土豪,一点都不知道人民疾苦,白杨在心里怒骂,老子在建邺区你他妈住在紫金山,以为路很近吗?

白杨不想理他,白杨继续骑车。

快到的时候金世安的短信又来了:

【我要告?v??你推我下?墙鹗腊病

这还威胁上了……白杨发了个语音:

【“滚!”】

骂归骂,看到金世安可怜兮兮坐在衣帽间的时候,白杨还是笑破功了。

“你昨天在公司不是穿得挺人模狗样吗?”

“那是管家的衣服。”金世安叹气。

“你可以继续穿他的衣服啊。”

“他不愿意借给我了。”

洋管家保罗无辜地从衣帽间外路过。

金世安烦恼地指着衣架:“实在是奇装异服,我看公司的人并不这样穿。”

粉衬衫,绿裤子,荧光色polo,白杨不用看都想笑:“你的品味确实很骚包。”

金世安无辜:“那不是我,我的品味决不是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

“你得陪我去做两身西装。我看公司的人也都是穿西装。”

“现在没人做衣服了,都是去商场买。我陪你去新街口吧。”

说走就走,世安吩咐下人倒是派头十足,白杨听到他用流畅但并不纯正的英语吩咐保罗备车,吃了一惊:“你会说英语啊?”

世安笑着点头:“在英吉利留学过。”

自己的英文居然比穿越来的还烂,白杨觉得有点羞耻。

两个人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大洋新百德基扫了一遍。“劲霸才子七匹狼,”白杨问他,“你喜欢哪个?”

金总倒是很爽快:“要贵的。”

白杨在心里恶心了一下,带着世安直奔德基一二楼,d&g armani burberry反正贵的来一遍。扫货的结果让白杨很是无奈,“你这挑的衣服全是一个款式的,完全没有区别啊?”

挑的全是西装正装外套风衣,白杨强烈要求之下,金世安又拿了几件夹克和皮衣。一言以蔽之,这些衣服就是白杨认为的“每天换着穿也看不出你换过衣服的”类型。

“有什么关系,”世安微笑,“衣冠只要整洁不失态就好。”

“也太死板了,”白杨抱怨,“除了黑就是灰,有点年轻活力好吗?”

“我本来也是做你爷爷的年纪了。”世安道。

白杨眼神死:“是的,品味也是我爷爷的品味。”

专柜的小姐们显然不这样认为,金世安每从试衣间出来,都被眼冒红心的店员一通吹捧:“哎呀,先生,你真的很有味道!很有那种,老派男人的感觉,好古典好绅士的!”

“这个风衣没有人能比你穿的感觉好了,感觉像电影里的那种~~~”

“对的对的,好像模特的感觉,你是不是明星呀~”

“这不是那个,海龙的金总吗?金总你好帅啊!最近喜欢复古品味了吗?”

啧啧啧啧啧。

白杨在旁边嘟着嘴想,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女人,迟早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你们只知道围着这个傻帽打转,不知道自己眼前站着未来的巨星白杨!

第9章 李念

不得不承认,金世安穿衣确实很好看。

人的气质真的很难改变,是时代流行的剪裁无法左右的东西。世安能把21世纪的衣服穿出30年代的典雅,身材又好,人又挺拔,腰线连着大长腿,人像是从老电影幕布里走下来的绅士,一步一步稳稳行来,当真芝兰玉树。

连郑美容都被金世安的改头换面震惊:“金总……”

“怎么了?”

“你出事之后,品味好像……突然上升了。”

世安含蓄地向她笑:“都是白杨指导有功。”

……白杨在一边情不自禁地脸红。

不,这不是脸红的时候,人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受骗上当。白杨迫切地需要和金世安谈谈他的明星事业。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实现承诺啊?一个月了。”

“急什么?我已经告诉美容,让她去做国内娱乐公司的汇总报告来——就算我给你开一间新公司,总要有个会办事的经纪人,是不是?”

世安弯着腰,不紧不慢地写大字——这个人太敢搞了,居然叫人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另放了一张书桌,笔墨纸砚伺候。白杨看到他挽着袖子写字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

“太夸张了,这很容易露馅的好不好?”

过去的金世安连毛笔怎么握都不知道吧?!

“怕什么,”金世安淡然道,“我看电视上,现在的人又不是不写书法。只要常识上不出错,何必样样东施效颦学过去的金总?倒不如做我自己,谁敢说什么。”

是是是,你厉害。白杨服气。

世安写字的时候总喜欢解开两颗扣子,厚实的胸肌在俯下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白杨酸溜溜地看着迷之性感的金总,感觉自己被一股冲天撩气击中了面门。他简直有点担心,金世安这个样子万一进军娱乐圈,那他白杨就真的药丸了。

白杨按捺住嫉妒,懵懵懂懂地问:“你怎么知道现在要找经纪人?”

世安从书案上抬起头:“新浪微博。”

白杨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金总的节奏了。

世安问过白杨,喜欢做什么,白杨说喜欢唱歌。

世安就不禁想起露生来。

“会唱什么?”

这是要现场表演的意思了。金主当前,白杨必须展现实力,他苦思冥想,想找一首跟世安的时代接近的歌,以博取最大好感。

夜上海?不不不,小冤家?太尴尬,夜来香?记不起调儿啊。

白杨想来想去,给世安唱了一首《甜蜜蜜》。虽然这歌跟世安的时代仍然相差十万八千里。

手边没吉他,白杨只好清唱。

世安微笑着听他唱完。

说实话他并不能鉴赏白杨到底唱得好不好,只是白杨唱得很投入,唱着唱着,眼里竟然有了泪。

世安不知他怎么了,连忙去拭白杨的眼角。

白杨泪汪汪地看着他:“好听吗?”

“好听,好听,怎么哭了?”

白杨低下了头:“我妈很喜欢这首歌。”

“想妈妈了?”

“……我妈早就去世了。”

世安恍然大悟,怜惜地将白杨的背拍了又拍。

而白杨心心念念的经纪人,到底还是来了。

世安把郑美容汇总来的资料前前后后翻了几遍,又叫郑美容带着几个部门经理过来开会。海龙投资娱乐产业也不是头一遭,经理们轻车熟路地推荐了几个有吸收投资意向的大牌经纪公司。

“新开一间也可以,从刚才说的新联、凤凰、定新,都可以挖人。只是成本要高一些。”郑美容说。

世安静静地翻着手上的资料:“我看前几年的财务报表,我们公司旗下有一个娱乐经纪,为什么不提?”

大家沉默了一下。

“……那是以前给秦浓开的。”郑美容说。她没说里面都是金世安派去跟踪秦浓的狗仔。

世安不知道秦浓是何方神圣,只好将计就计:“那她还在吗?”

郑美容听成了反问:“对不起金总,当然是不在了。”

世安敲一敲桌子:“我看这公司之前业绩很好,这两年不行了。”

……还用问吗?郑总只好又硬着头皮:“秦浓走了之后,您就没把心思放在那儿了,没撤资已经算是不错了。”

忘了这事的不是金世安,是她郑美容。郑总在心里祈祷金世安别找她麻烦。

金总当然不会找她的麻烦,金总觉得很满意:“逢新不如遇旧,既然有故人,就照顾一下老朋友,这个公司现在是谁在负责?”

“李念。”

隔天李念就被请到了海龙总部。

世安进了办公室,李念已经坐在那里等他,想是等了许久,旁边烟缸里一排的烟头。世安饶有兴味地看那整整齐齐的一排烟蒂,回头向郑美容道:“叫人来换个烟缸,怎么这样拿李总不吃敬?”

李念已经笑着站起来:“别别别,是我懒得换。”

这男人个头不高,脸色有些蜡黄,眼下淡淡的乌青,有些纵欲过度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灵活锐利,透着精光。

世安看到他这双眼就知道,这个人可以用。

郑美容退出去,世安让一旁服务茶水的员工也出去了。李念笑笑,坐回沙发上:“一个月没联系了啊,我还当你放过秦浓了。怎么现在有了新爱好?我看你里面还摆了个书桌,学写字?”

世安也坐下,开诚布公地道:“不瞒你说,我失忆了。”

李念并不十分吃惊,耸了耸肩。

世安对他的态度更加满意。

世安自有他的小算盘:他在这个世界不懂的事情太多,若是去认识新的合作伙伴,别人只怕会觉得自己怪异。如果是老朋友,倒不妨开诚布公地告诉对方自己失忆了。

人都有思维定势,对于熟识的人,就算有什么怪异举动,也只会觉得对方是变了,而不是生来就奇怪。

更何况世安看了前几年的报表,这间安龙娱乐的业绩相当之好,这个李念看来不是无能之辈。

李念点上烟:“难怪你一个月没动静,那这次找我是有什么贵干?”

世安说:“我想请你捧个新人。”

李念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放过秦浓了,有了新相好啊?”

世安苦笑:“我说实话,我根本不记得这秦浓是谁了。”

李念失望地看他几眼,摇了摇头:“秦浓这是烧高香了,你放过她,她得谢天谢地。”

世安不知自己过去对这个秦浓到底做了什么,不免有些汗颜。

“说吧,这次要捧谁?”

世安将手机里白杨的照片调出来,照片还是白杨和他一起拍的。李念伸头一看,乐了:“金总啊,你换口味了,现在改泡男人了?”

世安赧然:“不是这样。”

李念心领神会地笑:“行行行,我懂。这男孩看着还有点眼熟——他想做哪行?”

世安道:“喜欢唱歌。”想了想,又修正:“他就是想做明星,你看怎么好就怎么来吧。”

李念盯着白杨的照片看了半晌,抬头道:“那你只怕要花不少钱。”

“钱是不怕。怎么你看他不行吗?”

李念温和地笑笑:“长着这么好的脸,要是唱功演技有一星半点的及格,只怕早就出名了,还等你来找我签吗?我虽然没看见他本人,凭我的眼光,这男孩大概就是个花瓶。”

世安听得刺耳,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笑笑。

李念戳了戳烟蒂:“不过这个圈子呢,虽说要红看天要火看命,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事是有钱办不成的。”

世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多少钱?”

李念掐灭了烟:“先期投资五千万,后续资金我随时报账。”

五千万。

世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对海龙来说,五千万并不算很大的一笔支出。但李念也实在是有胆量,这样狮子大开口。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准你这五千万?”

李念又点了一支烟,在烟雾里朦胧地笑:“金董事长,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世安也笑:“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李念吹散了烟雾:“咱们认识好几年,你可从来没说过我聪明。”

“过去是过去,”世安低头看着烟缸,“你并没有把烟蒂排放整齐的习惯,我来之前,你将烟蒂排排放好,是要让我明白,你等我等很久了。”他抬起头:“我这个人,喜欢有话明说。”

“可以可以,你这一失忆整个人智商都上线了。”李念惊讶地看他,大笑出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

四五年前,金世安认识了还在念书的秦浓,跟一般的包养流程没什么区别,金世安特特给秦浓开了一间经纪公司,旗下只有秦浓一个人,经纪人就是李念。秦浓倒也十分争气,接了个电视剧女二爆了人气,接着就主演电影杀了个影后回来,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红了。

红了的秦浓就跟李念就有点不对盘,给金世安吹了无数的枕头风,金世安本来耳根就不硬,女朋友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于是秦浓一脚踢开了李念,自己开了个人工作室。

李念就这样被金世安打进了冷宫,一过就是三年。

“我实话实说,你找我捧人,我一定捧得起,捧到和秦浓一样大红大紫。但是秦浓跟我不对盘,她现在圈子里混了四五年,树大根深,又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我签下的新人,秦浓一定会变着法子打压。再加上你这层关系,秦浓就更要报复了。”

李念吐了个烟圈:“金董事长,你现在要换人,也还来得及。”

世安抿着嘴,沉默了片刻:“——你这是吃定了我不会换你。”

李念只是笑。

世安把玩着茶几上的摆件:“我把失忆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自然知道我是不想再去找别人。更何况你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就算没有你,只要有我这层关系在,秦浓就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挠——既然如此,你是她的老对头,当然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李念感慨地抚掌:“你这失忆真不吃亏,跟你说话都比以前轻松。只是你现在讲话为什么这么酸?”

世安苦笑,“剩下的事我会吩咐美容去办,改天你见见白杨,我看他没有你说得那么差劲。”

“那是最好不过。”

李念从海龙大厦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色向晚。

等了三年,他一直没放弃过希望。秦浓给他泼了一身的脏水,污蔑他侵吞艺人收入,又含沙射影地指责他揩油。

那时他没有辩解,因为辩解是无用的。

这个世界想挤进娱乐圈的人太多了,他只需要等待。

现在他又回来了。连金主也还是原先那个金主。

李念觉得金世安变了很多,跟过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但这不重要。甚至连金世安是不是还想挤兑秦浓,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秦浓算什么?只要他李念活得成功,活得痛快,秦浓就会不痛快。

让讨厌的人感到不痛快,就是最痛快的事了。

李念畅快地踩下油门,向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投身而入。

第10章 钟越

10 钟越

一周后,李念约着世安和白杨去录音棚玩。

李念没说是录小样,也没说是试音,因为之前他打电话给白杨,“喜欢唱歌?”

白杨:“嗯。”

李念:“有作品吗?”

白杨:“b站有我的视频。”

李念:“……我的意思是你会写歌吗?”

白杨:“不会。”

李念:“词呢?”

白杨:“不会。我会弹吉他。”

李念:“……挺好的。”

白杨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毕竟有金世安给他撑腰,他气壮得很。

李念看着白杨开车过来,惊讶地笑:“你怎么让他开车?”

“方便,”世安心虚,“我今天不想开。”

白杨在旁边偷笑。其实是金世安还没学会开自动挡。白杨于是趁机享受了一把世安的豪车,各种兰博基尼玛莎拉蒂换着开。

“就是这个小伙子?”李念打量白杨,也觉得眼前一亮:“确实帅,好苗子。”

白杨得意地翘翘嘴巴。

世安也十分引以为豪:“我就说你看了保证不失望。”

李念的称赞让白杨顿时膨胀起来。进了录音棚,李念让白杨自由发挥,白杨果然自由发挥,发挥得太自由了,李念和调音师在外面听得龇牙咧嘴。

世安被他俩的表情搞得心惊肉跳:“怎么了?”

李念?懔艘簧?,没说话,跑出去抽烟了。

世安又问录音师:“唱得怎么样?”

录音师看世安文质彬彬的样子,以为他是李念的副手,于是诚实地说:“一般水平。”

这回答得很给情面,世安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下,也踱到走廊上,李念正在吞云吐雾。

“怎么了?里面师傅说唱得还可以啊。”

李念抬眼看他,看了半天自己笑了:“人家的情面话你也信。你这失忆倒没把天真给失了。”

世安心虚:“难道不好吗?”

“也就卡拉ok水平。跟我想象的没什么区别。”李今把烟丢到脚下:“我就这么说吧,他这种类型,叫做用脸唱歌。”

世安奇道:“用脸唱歌?”

“就是说,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歌唱水平,别人愿意听他唱歌,都是奔着脸去的。单听声音辣耳朵。”

世安听得刺耳,又觉得李今是在拐弯抹角赞白杨长得漂亮,一时不知道是该愉快还是该不愉快:“就这么差?”

李念斜眼看他:“你说呢?我跟你讲,最怕的就是这种‘歌手’,跑调嘛是没有,声音嘛也清清爽爽,但是一点特色一点感情都没有,去卡拉ok能抓一包出来,我要这样的歌手做什么?”

世安警惕道:“你不是跟这个录音师联合着骗我吧?”

李念笑起来:“我骗你?”

“嫌货才是买货人,”世安伸伸腿,“我也不能保证你不骗我,对不对?”

李念哈哈大笑起来,“可以可以,那咱们换一间,南京的录音棚随你挑,你说哪间,就是哪间。”

世安还真就挑了,三个人一连跑了四个录音棚,午饭也没认真吃。跑到最后一个,白杨已经唱得毫无激情,开始跑调。

录音师和李念在外面二脸茫然。

世安不禁愁眉深锁:“这可怎么好?”

李念给他点上烟:“急什么?我说没办法了吗?”

世安诚恳:“你有办法?”

李念轻巧地玩着打火机:“有什么难的,用脸唱歌就卖脸呗。偶像歌手,长得好看,唱得再渣也不是事,反正后期交给调音师。”

世安虽然不明然而觉厉。

李念看着自己手里一上一下的火机:“不过他这种脸也是吃亏,放在身边好看,扔进娱乐圈里毫无水花。不打眼。”

世安这次信李念没有诳他,耐心道:“怎么叫做不打眼?”

“太纯了,长得又软,说得好听叫清纯,说得坦白点呢,就是小家气——眼前看是挺讨喜,可是没法让人有深刻印象。”

世安并不赞同:“我觉得很有印象。”

“你这种不能跟别人比。”李念又心领神会地笑,“他这种气质,是个透明纯白的东西,得有个妖艳贱货站在他旁边,就能把他托出来了。”

世安努力理解何谓“妖艳贱货”。

李念卷了卷袖子:“过去秦浓在的话,让秦浓带他是最好不过,秦浓长得够艳,一下子就能给白杨艹个纯情小白兔人设。”

又是秦浓,世安听到这个名字就头大:“别说不可能的。”

李念好笑地看他:“怕什么,妖艳贱货多得是,又不是只有秦浓一个。先等两天,我保证把这个妖精给你带来。”

两人一言一语说着,白杨从棚里出来了,一副心虚气短的样子:“……我唱得怎么样啊?”

李念和世安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很好很好。”

白杨觉得他俩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路上刨根究底地追问世安,世安并不理他,只好奇地问他:“卡拉ok是什么?妖艳贱货是什么?”

白杨反问:“你觉不觉得,那个李总,长得很眼熟。”

世安这次理他了:“哪里眼熟?”

白杨又说不出来了:“反正我好像见过他。”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接下来一个月没什么好说的,李念给白杨安排了各种培训,形体发声表演统统速成一遍,白杨起初不大情愿,这和他一步登天的明星梦差距有点大。

“你以为我想花这个钱啊?”李念并不给他好脸:“你要是科班出身,这些训练一样都不需要。关键你不是。”

白杨气馁起来。

李念继续打击他:“发声不行,台词也不行,站着还驼背,我就是想捧你,也得拿得出手啊!总不能拍个大头贴送去导演那说我们就是脸好!是不是?”

白杨委委屈屈地去上课了。

世安倒没在这种时候护犊子,只在课后关怀白杨:“李总是为你好,话说得也是太重了,一般不是穷急了的人家,谁把孩子送进戏班。”

白杨被他逗笑了:“科班出身不是戏班好不好?他是嫌我不是艺术大学毕业的。”

世安睁大了眼睛:“你还上过大学?”

白杨:“……现在大部分人都上大学。”

世安更加不可理解:“大学生还出来演戏唱歌,你父母能答应吗?”

白杨撇撇嘴:“就是因为我爸不答应,结果我考了个这什么粮食工程。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可怜天下父母心,世安不好说什么,只好叹气,摸一摸白杨的脑袋。

时间在李念的打击和老师的训斥中慢慢过去。圣诞节的时候,南京下了第一场薄雪。

那天白杨从排练室里出来,世安照旧在外头等他,旁边还站着笑嘻嘻的李念:“走,带你们去看妖艳贱货。”

李念把他们带去了1912,这是南京的三里屯和新天地,穷人富人都在这里淘开心。圣诞节的晚上自然人烟鼎盛。李念冒着雪,兜兜转转地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小酒吧。

是个清吧,圣诞节的晚上也没有搞什么热火朝天的活动。三人进门的时候,酒吧舞台上正有人在唱温柔的情歌。

三人慢慢找着位子,酒吧里灯光昏暗,灯光都被舞台上的男人吸走了,所有光都落在他身上。

这是个长发的男人,一头黑发柔软地披在身后,并不邋遢,反而十分飘逸。穿着低领的粗线衣,袖子挽在手肘,坐在钢琴前,隐隐约约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世安不是没见过美人,一眼瞥去,也觉十分惊艳。

真是美人,只是遥远地看着,已觉美艳不可方物,颀长却不柔弱,是雄性动物一般华丽的漂亮。

更难得他开口一唱,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是相当低沉的厚实声音,略略有些沙,在蒙昧的灯光里,更显得深情款款。

很久之后,世安才知道那首歌叫做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那时那刻,他可算明白李念为什么说白杨唱得一般了。

世安忍不住转头去看白杨,白杨一脸复杂地把头放在吧台上:“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世安就有些不好意思,“你也不比他差。”

白杨吐吐舌头笑了:“别,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他比我帅。”一面又向舞台上的男人露出憧憬的表情:“真的好帅。”

世安居然又觉得有点儿酸。

一曲唱罢,李念便向台上招手。歌手显然是认识李念,也朝他挥挥手,李念笑着叫他:“钟越!”

钟越轻盈地奔下台来。

李念给他空出位子,一面介绍旁边两个:“白杨,金总。”

钟越刚才披着头发,下台便把头发扎起来,用橡皮圈简单地束在一边,黯淡灯光下,是种雌雄莫辨的冶艳,一双眼睛黑得彻底,像什么灯也都照不亮的夜,一脸生人勿近的高冷。

世安觉得他简直像是一把好剑,带霜带雪,行来时一身的冷艳划破空气。

李念招呼他,他也就加快两步走过来,走到三人面前,忽而腼腆地一笑:“金、金总……你、你们好。”

真正意义上的开口跪。他一开口,另外两个都愣了。

钟越更加腼腆起来,“不、不好意思。”

原来是个结巴。

世安已经无声笑起来,钟越太漂亮了,谁也没想到是个结巴美人,倒让人觉得十分亲切。白杨更比他亲切一万倍,已经一脸仰慕地凑过去:“你唱得好棒啊!”

钟越高冷的脸上漫起两片红:“不、不怎么好。见、见笑。”一面求救地看李念。

世安把白杨捉回来,也笑看李念:“这就是你说的妖艳?”

李念得意地拧个响指:“怎么样?够不够艳?”

世安和白杨都用力点头:“绝代佳人。”

钟越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说得两面飞霞,世安在心里暗叹,只在书上看说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桃李冰霜。又看白杨,更暗暗在心里给李念叫好。白杨坐在钟越身旁,被钟越的冷艳一衬,真清纯绵软得像只兔子。

白杨被世安捉在怀里也不消停,狂轰滥炸地对钟越问个不停:“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呀?喜欢哪个歌手呀?你刚唱的英文,你喜欢听英文歌呀?李总怎么认识你的呀?你有多高?一米八五?一米八七?”

钟越好性子地挨个回答:“南……艺的,惠、惠特尼,是……是喜欢,”白杨问得太急,钟越脸都憋成了熟虾:“都、都是念哥……念哥帮忙,我、我才在这里……驻唱。”

说到李念,钟越又情不自禁地去看李念。

世安尴尬地把白杨捞到另外一边:“你说慢点,你这让人家怎么答你啊?”

白杨从世安肩上探出脑袋:“哎,小钟,咱们一起上去,合唱一首好不好?”

……这就“小钟”上了。

世安又觉得有点儿酸。

钟越好脾气地笑笑:“可、可以呀。”

白杨被他这一笑美了一脸。

真是太美了,什么邪魅狷狂风流倜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统统可以往钟越身上套,哪个字都不落空。

世安推开白杨的脑袋:“别胡闹。”

白杨并不理他,“小钟,唱什么,你来挑!我什么都会!”

钟越看了看白杨,又看了看李念:“我……我愿意……会吗?”

“妥妥的~”

世安被他这结结巴巴的“我愿意”吓了一跳。再回头一看,白杨已经拖着钟越往台上去了,才知道“我愿意”原来是首歌。

第11章 雪

合作这种事,有时候像谈恋爱一样,讲缘分。有些人天生就合得来,或者说,像钟越这种人,对白杨特别合得来。

白杨想做什么都太明显了,钟越嘴虽然结巴,心思却很灵敏,两个人第一次合唱就十分成功。白杨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性格,钟越的默契配合更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他果断按b站风格直播卖萌,在台上向大家祝贺圣诞。

酒吧响起热闹的笑声和掌声。

李念给世安倒上酒:“金董事长,这个新人,你说我签不签?”

世安只笑,不说话。

李念:“是不是白杨的好垫子?把白杨的声音都衬出来了。”

是实话,李念没有胡说,白杨清亮的声音,在钟越温柔低沉的声线里,像是一缕盛夏的阳光,不足的地方都被钟越宛转地遮掩过去,倒显得两人都十分地会唱歌。

世安看一眼台上的钟越:“只是结巴这点可怎么好?”

李念正中下怀:“你说白杨是不是特别爱说话?”

世安想了想白杨的聒噪,不禁沉痛地点头:“他是有点太爱说话了。”

李念畅快地笑:“这就是用着他的地方了,反正采访让钟越别开口,白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钟越越是不开口,注意力就越是都在钟越身上,也就显得白杨不那么烦人了。”

一旦接受了钟冷白热的设定,还会觉得白杨很萌呢。

世安赞同地点头:“既然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我看这个钟越人也挺好,白杨跟他一起,我也很放心。”

李念又心领神会地笑:“你这快成白杨干爹了,钟越还能吃了他吗?”

钟越的签约,就这样在酒吧里拍板落定。

四个人在酒吧聊到快半夜。李念跟钟越一起走了,白杨没喝酒,开车送世安回家。

走到大半路,世安还在回味白杨刚才的表演,诧异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你刚在台上,怎么专盯着我一个人看?”

白杨立刻否认:“没有。”

他要是犹豫一下,世安或许就信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世安便往他脸上细细地端详:“你说谎的时候,眉毛就会打结。”

白杨不由自主就往后视镜里照自己的眉毛,两条眉毛在镜子里局促地扭动。

世安点点头,笑出声来:“这可是不打自招。”

白杨恼怒地从镜子里瞪眼,世安连忙按住他方向盘上的手,“好好开车,别照镜子。”

“红灯呢!”

“那也别乱看。”

白杨在那红灯迷离的光里,泄气地笑,“其实刚才我在紧张,我唱得又没有小钟好,就脑子一热非要出个风头。”

世安微笑地看他,“哪里不好?我爱听得很。”

白杨于是真的脸红了,只好又瞪世安一眼,世安指指前面,“哎,绿灯了。”

白杨强行圆场:“反正我心里一紧张,就想找个人盯着,一眼没看到别人,就看到你了。看着你我比较放得开。”

世安夸张地照镜子:“……看我就能放得开?”

白杨瞥他一眼:“主要你够丑。”

世安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他:“这办法很不错,谁教你的?”

白杨迟疑了一下,脸慢慢僵下来。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之后他都不再说话,不管世安怎么逗他。

一直走到世安家门口,车子停下来,世安只坐着不动,白杨等了半天,不见世安下车,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你怎么了?”

世安踌躇道:“……是不是我过去对你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是我教你盯着别人看?”

白杨噗地笑出来:“想什么呢?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世安诚恳地捧起白杨的手:“要真是他做了什么,我替他跟你道歉,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你想要什么就说。”

白杨干脆地推开他的手:“我要你这车。”

“行啊。”

“……你这房子我也喜欢。”

“也可以啊。”

白杨:“你公司股票给我一半儿。”

世安:“……那你得会打理,不能瞎折腾钱。”

两个人面面相觑,各自都哈哈大笑。白杨看了看门里冻得鼻子通红的保罗——世安架子够大,自从他“失忆醒来”,便用不惯指纹锁,要求管家必须来迎接他进门。

白杨趴在世安身上,向门里喊了一声,“保罗你进去吧!我跟金总还有事儿!”一面抬头问世安:“金大老板,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

世安无奈地笑:“你都把人赶回去了,你说我陪不陪你呢?”

雪越下越大,可是十分宁静、十分寂寞。无声的大雪慢慢拥吻着这座古都。

白杨拉着世安从车里下来,顶着飘落的絮雪,慢慢把李今的事给世安说了一遍。

他没喝酒,心里却像醉了。因为高兴。

他此时此刻有难以言说的、强烈的倾诉欲望。

真的,遇见这个金世安之后,他的人生每天都比过去过得幸运。认识了经纪人,又认识了钟越。

白杨很想让这样的世安了解自己,更多一点。

也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平静地去谈李今。

大概就是所谓的已经过去。

南京是座奇怪的城市,热的时候被叫做火炉,可不在这里生活的人不会知道,南京的冬天也是冷到无处可诉。

像人心,热的时候有多热,冷的时候就有多冷。

那样潮湿的冷,像能冰冻四肢百骸。

可白杨不觉得冷,因为靠着世安就觉得非常暖和。

世安怜惜地掸落白杨身上的碎雪:“现在还放不下李今吗?”

白杨抖了抖衣服,深吸气道:“滚他妈的蛋,他还没你对我好呢!老子吃屎才想他呢。”

世安笑道:“这算什么?我这就算对你好了?我的好你还没见过呢。”

白杨感慨地靠在身后的玛莎拉蒂上,“别,大土豪,你今天把车送我,我这辈子都给你烧香。”

世安放声大笑,“你就这么喜欢这台车?车库里面随你挑去,钥匙都归你了。”

白杨跳起来:“哎,这个不够好,房子钥匙呢?”

世安不说话,只拨弄手机,片刻便对着电话说,“保罗,把房子钥匙拿来,旁边紫金花苑的,枕霞别墅的,一样拿一套来。”

保罗还真就拎着三串钥匙下来了。

他电话里说的是英语,白杨一时还没听懂,看到保罗一路小跑送钥匙来,白杨简直目瞪口呆。

保罗跑到两人面前,世安指指白杨:“都给他。”

保罗便用字正腔圆的汉语介绍三串钥匙:“钟山美地,紫金花苑,枕霞别墅。”

白杨下巴都要掉了:“不不不,就这一套就够了……不不不,我开玩笑的你别这样啊!保罗gogo,nono!”

保罗一片茫然地看他俩。

白杨语无伦次,“不是,你怎么把钥匙都给管家拿着啊?”

世安蹙眉道:“不给管家拿着,难道我贴身塞兜里吗?你当我是姨太太啊?”

白杨笑得满地打转,“我也不是你姨太太,我开玩笑的,你赶紧把钥匙拿回去,脑有坑啊你。”

世安奇道:“给你车你嫌不够好,给房子你又说开玩笑,到底是要怎么样?”

白杨纠结了一会儿,“你陪我喝酒吧,刚才在酒吧你干嘛不准我喝酒?我要喝酒。”

世安道:“喝酒坏嗓子。”

“就喝一点儿,又不喝多!”

世安便向保罗道:“去下面酒窖,拿两瓶威士忌来。”白杨在旁边敲着车顶:“要82的拉菲!”

保罗又茫然地看他俩。

世安笑道:“拣好的拿。”

两个人冒雪对瓶吹,喝得十分尽兴。白杨高兴地抱着酒瓶,身上裹着金世安的大衣,“金世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听上去像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于是又追着修正:“你对我太好了。”

世安凑近他,闭了眼指点:“这个,不能叫做好——你帮我,我帮你,以后好多着呢。”

——这话说得无心,然而是若有若无地让人觉得怅然。

白杨一时尴尬地低下头去。

是啊,他帮他,他也帮他,他们以后好还多得很。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关系。

是说厚不厚,说薄也不薄的一份情。远也不远,近也不近。

世安觉到他的尴尬,便也不说话,沉默了片刻,世安无话寻话地说:“人呢,活在世上,不能只对自己好。”

“像吃饭睡觉,总要对一个人好,不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活着。”

“总得有个这样的人。”

白杨好笑道,“所以正好是我?”

世安像是微微有了醉意,深深地看白杨,看了许久许久,嘴角划过若有若无的笑,“谁知道呢……天知道。”

冬夜的细雪拂过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随风飘落。

白杨在那细雪之中,怔忡地仰望世安,世安低下头,也从余光里飘忽地看他,白杨突然觉得,这男人在绵绵粉雪中的侧颜,看上去像某种温柔的巨大野兽,在雪夜里远望着人,明知道是凶猛的,可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孤独。

两人相看良久,雪吹进世安的眼,世安微微地将眼眯上。那动作也像极了温驯的野兽。

……他的眼睛原来这么像狐狸,又细又长。

白杨心里想着,捏紧了酒瓶,忍不住整个人都缩进大衣里去。

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是喝醉了。他想。

心跳如擂,像整个世界的细雪敲在滚烫的心上,一声又一声,怦怦然清脆。

第12章 初啼

白杨在客房的大床上醒过来。

醒来的前五秒,他被宿醉的剧痛笼罩。

接着他从床上蹦起来,紧张地查看自己的裤子。

裤子完好无损,衣服只脱了外套。

……自己真是被金世安祸害怕了,大男人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查看自己的裤子,白杨感到悲哀。

他在洗手间里干呕了十分钟,突然想起来李念到底哪里不对了。

世安正在楼下吃午饭,白杨大呼小叫地从楼上滚下来:“金世安!金世安!我想起来了!”

保罗和仆人们都装作四处看风景。

世安直等到白杨跑到眼前,才不慌不忙地放下刀叉:“醒啦?”

白杨才发现自己没穿鞋。

世安招呼保罗:“把白先生那份端上来。”

白杨面红耳赤地坐下来。

世安问他:“睡得好吗?”

“不好,”白杨耍赖:“你怎么不让人帮我冲个澡啊,头疼死了。”

世安两手一摊:“要是脱了你的衣服,你不得把我也踢进游泳池?”

白杨虽然不说话然而满意地笑了。

世安让人给他倒上茶:“先喝点水,说了让你别喝酒,醉成这样,现在早午饭连着一起吃了。”

白杨被他弄得差点忘了要说什么:“金世安,我跟你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李总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世安诧异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长得和李今好像,虽然没李今高,但是就是很像——我刚才又想了一下,两个人名字都很像!”

“你的意思是李总是李今的卧底吗?”世安要笑了。

白杨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智障。

“人有相似,名字也不能说明什么,”世安终于笑出来,“就算他们真有什么关系,兄弟父子还有分道扬镳的,空口白舌不好乱说人家。”

白杨不大甘心:“万一他真是李今的兄弟,那你才哭瞎了呢。”

世安头也不抬:“他就是李今亲兄弟又能怎么样,你分个手,还要诛人家九族啊?”

白杨又不说话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世安指了指白杨的午餐,“你吃你的饭,别管别人的事。”说着吸鼻子:“吃完赶紧去洗澡,臭死了。”

白杨的疑心并不能撼动李念分毫,而钟越的到来,让白杨离娱乐圈又近了一步。李念把他俩拉去棚里拍了一组硬照,摄影师翘着兰花指对两个小伙子赞不绝口:“如梦似幻,好久没拍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了。”

李念让化妆师特特给钟越画了浓重的眼线,一头的黑发铺在地上,黑发上躺着笑容灿烂的白杨。钟越像午夜的精灵,白杨却像白日里的一个梦。一个冷酷妖艳,一个阳光清纯,放在一起确实非常吸引眼球。

按理说白杨在这么漂亮的钟越身边,本应自惭形秽束手束脚,奈何钟越是个开口跪,摄影师撩了他几次根本撩不动,白杨于是全程逗钟越说话,逗得整个摄影棚都跟着笑。

“之前觉得白杨烂泥扶不上墙,现在看他也是有优点的,”李念私下里和世安说,“难得他一点嫉妒心都没有,我也是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跟钟越玩上了。”

世安被他说得有点儿冒泡,便也礼尚往来地夸赞钟越:“钟越也确实好,照片跟本人一点都不像,精光四射的感觉。”

照片上的钟越一点也看不出平时腼腆羞涩的影子,照片上的钟越又酷又帅,气场超高,十足霸道总裁。

虽然衬得白杨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是个甜甜的小王子。

李念得意地笑:“就说要相信我的眼光。”

两个人拿着照片,互相吹捧,活像两个家长在晒娃。

李念给他们俩的组合开了官微,每天固定更新两个人的硬照和生活照,偶尔也放一些钟越原创的曲子,当然都是和白杨一起录的。

这个时代流行什么,你懂我也懂,白杨和钟越还没有任何作品,已经被艹了一波热度。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年。

白杨觉得很开心,同时也有点郁闷。这种晒照片发歌的事过去他也没少干,怎么加了个钟越就分分钟火了?再然后,他搜到了一些打着“钟白”标签的文字和图,内容你懂,一言难尽。

白杨好几天没敢正眼看钟越。

李念这个人完全不要脸,刻意引导这种不正之风——他也很善于把握其中的尺度。卖腐这种事,不能做得太过头,其实所有照片也都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只是两个人同框而已。

不需要更多,两个漂亮的男孩子,柔和的光线,或明或暗的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人遐想。

玩得最多的梗是钟越的头发。不得不说,长发是个好东西,可一般人也用不起来。钟越的长发能硬朗酷炫,也能柔情似水,许多女孩记住了一张照片:钟越在给吉他校弦,长发从耳边垂落下来,落在一旁睡着的白杨脸上。

无数明光从他们身后奔涌而出,落在钟越的脸上,和白杨朦胧的睡颜上。

钟越望着镜头,露出几分少有的拘谨表情。

这是李念抓拍的。不过很成功。

李念也时常指挥着白杨,在镜头前玩钟越的头发。钟越倒是很老实,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白杨对他这种唯命是从的态度简直没眼看:“小钟,你能不能不这么乖啊?李总出那什么馊主意你居然也能同意,我真的不想再玩你头发了。”

钟越十分认真地答他:“念、念哥很……聪明,他、他说的……说的肯定、都对。”

白杨不知道自己跟钟越谁更像智障。

钟越居然还教育他:“白、白杨,你、你……应该听、念哥,的话,他……都是、为、为我们好。”

难为他结巴成这样还在句子里修辞排比,以下省略他结巴的各种标点符号:“我们要是没念哥,会有今天吗?念哥那么厉害,也不嫌弃我,也不嫌弃你,他那么辛苦,白天黑夜,都是为我们,我们要感谢念哥,我们要感恩。”

以上请加入无数省略号和顿号自行想象。

你有没有被打败我不知道,反正白杨被打败了。白杨觉得太不公平了,他喊钟越“小钟”,钟越喊他呢?“白杨”,钟越喊李念呢?“念哥”。

这根本屁股就是歪的!

这一日世安和白杨在家里吃水果,世安拿着手机,好奇地来问白杨:“钟白是什么?”

白杨喷了他一脸橙汁。

“就是炒cp。”白杨红着脸解释。

“炒cp是什么?”

白杨觉得自己快把这个穿越的爷爷教坏了……“就是把两个人说得好像情侣一样,然后大家一天到晚关注他们在干嘛。”

世安感叹这个时代的人真是闲得蛋疼,虽然过去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张织云和唐季珊的桃色新闻还不是一样满天飞。

世安自动在心里把“cp”代换成了“桃色新闻”。

“既然是桃色新闻,你怎么不跟钟越出去玩,得常在一起,人家才信啊。”

白杨翻了他一眼:“天天在一起那不成真的了?我跟小钟可什么都没有,你不要乱说话。”

世安又觉得有点儿安慰。

白杨恶意地凑上来:“金总裁,金爷爷,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世安无谓地看他:“吃谁的?吃你的?钟越长得可比你漂亮。”

白杨把葡萄皮吐到他眼前:“可是你就是愿意捧我呀。”

世安看着他笑。

春天的时候,白杨和钟越得到了第一个机会。李念安排他们带着钟越的原创曲,参加了一个卫视的歌唱选秀。

参赛作品并不是白杨喜欢的曲风。钟越喜欢抒情的、蓝调的、民谣的。

而白杨喜欢酷炫的舞曲。

可是有什么办法,会写歌的不是白杨,会唱歌的也不是白杨。在钟越废了第五个曲子之后,白杨终于勉勉强强地接受这首名为“明日春来”的民谣。

确切地说,不是白杨接受曲子,而是曲子接受白杨。高的调白杨唱不上去,低的调白杨降不下来,为了突出白杨的才艺,编曲里还一定要加入吉他的部分,钟越真是越写越一头汗。

世安把废掉的五支曲子各个听了一遍,颇感可惜:“都好听啊。”

李念毫不在意地关上了小样文件夹:“这就可惜,怕你以后可惜不过来。要钟越不就是为他能写曲吗?”

即便如此,这首意识流的《明日春来》依然被钟越写得有声有色。清纯的校园民谣,吉他响起来,钢琴清凌凌地托住,让人无限感怀过去的青春岁月,被两个标致的大男孩忧郁温柔地一唱,更觉得时光何其匆匆。

有实力的人卖实力,没有实力的人卖脸卖萌卖情怀。钟越负责实力,白杨负责搞情怀。白杨什么也不需要做,他清纯的脸往那里一站,就是青春回忆的最好代言。

大概很多女人看到他的脸,都会忆起自己在学生时代爱过的某个同桌。

李念事先请了导演吃饭,又拐弯抹角地搭上了几个评委,务必要在演出当天营造惊才绝艳的表情氛围。导演喝醉了,笑着和李念说:“你运气好,本来请的秦浓来,她给拒了,她要是在评委团里——就秦浓那个小心眼,你这两个新人海选都进不来。”

李念紧握导演的手,点头又点头。

圈子里不就是这样,谁也不得罪。当着他李念的面,自然数落秦浓,要是秦浓肯来,还不知道导演怎么拍她马屁呢。

比赛那天李念和世安都紧张,李念跟着去了录制现场,世安不好跟着去,在家埋头写字,写了一地的黄庭经。

他们毫无疑问地在第一轮登顶,这没有悬念。评委们演技浮夸,一个个震撼得好像台上的不是两个毛头新人,而是帕瓦罗蒂和李奥那多。

而钟越和白杨到底没有枉费评委们浮夸的表演,他们从登台那一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同场竞技的其他所有选手都黯然失色。脸也好、气质也好、歌声也好——任何方面,这样的两个人都令人心中涌起“出类拔萃”四字。久藏明珠在草莽,一朝光辉。

李念生怕钟越在问答环节口吃出丑,先教了钟越,万一口吃,记得卖惨。钟越没得到卖惨的机会,白杨成功地掩饰了钟越所有回答困难的部分。钟越只需要微笑、苦笑、不屑地笑。

“这男孩惜字如金的太酷了。”

女评委笑得一脸倾倒。

他们的粉丝数迅速攀升,尤以钟越的迷妹数量直线上升。早先在他俩官微上开荒的cpf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各种民营安利疯狂甩卖。

“这粉涨得也太快了。”白杨在回南京的车上喜形于色。

“这就算快?”李念叹了口气,“你这粉丝数量还不够秦浓一个零头,有点儿上进心行吗?”

第二天世安在李念的办公室,回看白杨和钟越的比赛录像,循环着看。李念不胜其烦,又不好直接赶人,只好关上窗户抽烟。办公室被李念抽得像火灾现场。

李念感到呼吸困难,坐下来求饶:“金总,这就是你亲生儿子你也克制一下自己,回家看好不好?你把白杨叫你家去,让他给你唱一夜。”

说着他自己笑了。

而世安并不陪着他笑。

“李念,”世安目不斜视,“你是不是一直在等一个像白杨这样的人?”

李念收敛了笑容,在弥漫的烟雾里眯起了眼。

“我看白杨才是那个垫子,”世安平静地说,“没有谁能比白杨更适合烘托钟越了。”

李念丢下烟头,坦然地笑:“烘托这种事,都是相互的,也没有谁非要把谁踩在脚下。”

世安蹙眉不语。

“白杨什么水平,你清楚,我也清楚,毫无才能的人有条腿抱已经是谢天谢地,遇上钟越是他的福气。”李念并不觉得有任何愧疚:“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厚道,现在踢了钟越,你一句话的事。”

世安淡淡地摇头。

李念的话不好听,可李念是正确的。现在的白杨,确实只能借势上位。过去戏班子里的红角,也不是个个都能唱会打,班主捧着,红角带着,自然也就慢慢能唱出来。

世安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白杨对这个世界来说,好像毫无价值,可他明明知道白杨并不是毫无价值。

李念推开窗户:“金董事长,你对这个小男孩,不是来真的吧?”

凛冽的春风从窗户里倒灌进来。

“过去你对秦浓,也没这么上心过。”李念的声音在风里忽高忽低:“有句老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要玩这个圈子,就别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养猫养狗,玩玩就算了,秦浓的教训还不够你吃一辈子?”

世安艰难地抬头:“白杨不会像你说的这样……我跟他也不是那种关系。”

李念了然地笑笑,把钥匙丢在世安怀里:“是不是,我都不关心。晚上我还约了人,你老人家自己在这慢慢欣赏,我失陪了。”

世安一人在李念的办公室,继续看录像。直看到深更半夜。

秦浓是谁,他不认识也不在意。可看着白杨,他又想起露生来。

李念说得对不对?世安两世为人,也不知从何说起。如果自己当初对露生有所保留,不让他有那么多落空的期待,也许露生反而不会这样恨他。

多情才有多情恼,无情自有无情好。

荧幕里的白杨正笑容满面地唱着,“明天如果春天来了,我想要去见你。”清纯无垢的眼睛,像春夜冰消雪融的星。

——这样的白杨,也会变成露生那样吗?

世安想起李念的话,又觉得十分好笑。

自己对白杨,怎么会来真的呢?

第13章 麻痹

13

第二轮比赛和第一轮之间有两周的休息。按照往年惯例,为了提高收视,有时候二轮赛也会更换一些更有名气的评委。

李念督促钟越抓紧在这一周的时间里继续创作,看看能不能写首新歌。“二轮赛没什么悬念,你们肯定能进,二轮搞个翻唱就可以了,决赛一定要拿个新曲子出来,这样观众评价才会高。”

他把钟越的鬓发掠到耳后:“要是累,就别勉强自己。”

钟越以毫无波澜的目光宁静回望于他:“可以的。”

李念温和地笑起来:“你应该发光。”

钟越低下头去。

直到李念走远了,才有两片薄薄的红,从他脸上浮起又消退。

为了写歌,钟越常常熬到凌晨。第二天又爬起来和白杨去排练。

白杨看着钟越带来的草稿,惊得下巴都掉了:“小钟,你简直吊炸天。”

钟越摆出营业性的酷笑:“这、这很简单。”

“不是,小钟,你熬夜居然一点都没有黑眼圈!”

钟越:“……”

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公平,白杨沉痛,钟越长得好也就算了!熬夜都没有黑眼圈!他是天仙在人间的私生子吗?!

这边排练热火朝天,那边李念却接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秦浓进组了。换掉了苏玲玲。”

苏玲玲就是那个非常喜欢钟越的女评委。从策划角度来说,换掉她对节目并没有什么损害,苏玲玲也不是歌手出身,四十好几的演员,比起年轻漂亮又声势煊赫的秦浓,制作方择优而选并不奇怪。

“秦浓也是真要脸,吃了吐吐了吃。”

李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世安,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因为世安很快就见到了秦浓,在评委和选手集中下榻的酒店里。

因着白杨抱怨上次住宿条件差,世安这次特别吩咐单开了两个豪华间。制作方对此并没有异议——这两个新人排场大,谁还能看不出来吗?

世安想了想,又不放心,带着郑美容,又去杭州专程看了一遍。就在下楼的贵宾电梯里,和秦浓碰了个正着。

秦浓身边还陪着李今。

世安先是认出了李今,因为他和李念确实长得一个模子——李念比李今小一号,也憔悴些,但眉眼神态上却有各种微妙的重合。

世安心想,这难道就是李今,难怪白杨说他们长得像。于是又看了看李今身边的女人,更吃了一惊。

两人相见,秦浓自然装作不认识,郑美容却十分尴尬,生怕世安立刻就要发作。

世安吃惊,是因为秦浓的脸他认得——正是前世与他相亲的秦小姐。

这个秦小姐是镇江酿造大王的女儿,几个相亲的小姐里,正数秦小姐与他见面最多。世安见了这张熟悉的脸,不禁走近多看了几眼。

他看得十分自然,秦浓却不自然,李今倒不说什么,只在一旁冷笑。

世安想起白杨说起李今的事情,心里很不舒服,便大大方方向秦浓道:“这位小姐,十分面熟。”

秦浓只好抬起头,矜持地笑了一笑:“能不面熟吗?毕竟爱过。”

李今在旁边笑出声来:“金总,你这演技有点尴尬。”

郑美容连忙走过来:“金总,这是秦浓,秦小姐。”

她果然就是秦浓。

世安第一次面对面打量这个久闻大名的秦浓,果然名不虚传,长着一张娇艳无辜的脸,和一副罪孽深重的身材。

世安回想过去和他相亲的秦小姐,觉得现在这个秦浓,多了三分精明风姿,少了些闺阁气度。大约是在娱乐圈打拼久了,脸虽然娴静文雅,眉梢眼角却有难言的勾魂夺魄,一身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更显出无端的艳俗——可这艳俗却并不有损于她的风韵,反显得她袅娜玲珑,像春风里花开满朵的嫩枝。

话说成了这样,世安点头笑笑,便也不再说话。大家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下了负二层停车场,各走各路。

“你真行,我服你,秦浓回去肯定气到摔包。”李念听说了这一段,笑得前仰后合:“金总,秦浓心眼只有针那么大,她知道白杨是我签的,这就够呛了,现在又看见了你,她要气死了。”

“不是都分手了吗?这有什么好气,白杨还是个男的。”世安接过李念的烟:“倒是看到李今,吓了一跳,你和他长得真像。”

李念听到李今的名字,脸有一瞬间的黑,很快又把笑挂在脸上:“你想知道?”

世安不欲强问他,摇了摇头:“你不爱说就不必说。”

李念钦佩地看他一眼:“没什么好说。你还是先想想防着秦浓吧。”

世安被他说得担心起来:“她会不会下一轮就把白杨弄出局?”

“不至于那么不要脸,她也没那么大能量,不过我看决赛悬。”李念点上烟:“也无所谓,本来也不是奔着冠军去的,出名就行。”

事情来得比大家预料得都早。

二轮赛前,李念照样跟着去了杭州,世安照旧在家里写字。不知为什么,心绪不宁,选来选去,选了丧乱帖来写。

直到上台前都没什么问题,钟越爱惜嗓子,随身带着药茶。开场前停电了一下,李念赶紧跑去钟越和白杨的休息室蹲着。

很快就来电了,工作人员让白杨和钟越去最后走一遍场,走场回来,钟越便着急地看着李念。

李念问他:“怎么了?”

钟越只看他,不说话,脸都憋红了。

李念烦躁道:“手机拿出来,打字!”

钟越立刻掏出手机来打字:【我出不了声音了。】不仅出不了声音,钟越连嘴都张不开了。

李念和白杨的脸都绿了。

整个走廊上的人都看着李念生拉硬拽着钟越:“不比了,现在去医院!”

钟越一米八的个子,站在原地,李念并不能拉得动。钟越既不开口,也不说话,只看着李念。

李念被他看得毫无办法:“你要是嗓子就这样坏了,你明天就滚蛋!”

白杨跟在后面,只觉得天塌地陷,私心里,他很希望钟越能坚持比完,可又害怕钟越真出什么事。他不敢说话,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两个人吵架一个人骂。

钟越看了看白杨,又回转去看李念。眼睛里平静无波。

李念点上烟:“去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钟越拉着白杨,掉头走了。边走边用手机打字:“白杨加油。”

白杨一股血涌上头来,全堵在鼻子里。

比赛结果依然毫无悬念。没有了钟越的白杨,甚至比平时的水准还要差劲。

评委们简直不知该怎么表演了,也不知道通过的牌子到底是该举还是不该举。只有秦浓一个人大大方方地举起了“通过”。

白杨红着眼睛解释:“我的队友今天生病了。”

秦浓向主持人惆怅地微笑:“太可惜了。”

钟越毫无表情,拉着白杨,鞠躬下台。

他俩在后台迎接了李念的怒火,李念已经在厕所抽了一整包烟,手里还捏着钟越的水杯。李念拽着钟越的手,从后台一路拖到地下停车场,几乎是用踹的把钟越扔进了车。

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入夜,医生责怪道:“怎么这时候才来,声带都充血了。出不了声就别硬拉嗓子啊?”

李念只问:“以后有没有影响?”

“这倒不会,再晚就危险了。”

李念又问:“到底什么原因。”

医生漫不经心:“乱吃东西呗……看着又像是麻药。”她看了看李念的神色,又有些讪讪:“我也不知道,送来得晚了。这也不大能看出来。先留院观察。”

这一天都过得鸡飞狗跳。

白杨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掉眼泪,为钟越,也为自己,钟越握住白杨的手,又帮他擦了眼泪。

白杨是真实地感到自己确实非常没用了。

钟越越是给他擦眼泪,他的眼泪就像不值钱一样,越是流个不停。

李念在副驾座上烦躁地骂他:“哭个鸟,叫你金总裁爸爸给你单办一场。这就哭,以后哭瞎的时候还有呢。”

第14章 春江水

14

回到南京,钟越被送进了民众医院。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李念暴躁之下,钟越当然乖乖进去躺着,享受vip病房无微不至的关怀。

李念在世安办公室里疯狂抽烟。

“妈的,秦浓够婊。”

世安默默地从抽屉里往外掏九五之尊。

李念狂暴时刻倒没忘了点头致谢,一面三下五除二撕开烟纸:“下麻药这种事她也干得出来,她是不是以为自己现在一手遮天老子不敢报警?”

李念点上烟,抽着抽着笑起来:“我是真没看错她,这事干得是她的风格,防爆都防到下水道来了——老子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她现在大概就等着老子骂她她好装无辜,真他妈婊到家了。”

世安也沉重检讨:“我不该去杭州的,早知道应该先认认秦浓的照片,”世安内疚,“这弄得第二轮就淘汰了。”

李念斜他一眼:“是啊,咱们应该上来就给导演组甩个五千万,肯定冠军。”

世安责怪地看他:“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不够你来要啊,早说给钱就能拿冠军,钱又不是没有。”

李念叼着烟笑:“你还可以去让郑美容联系个电视台,咱们自己搞个比赛,请十八个歌王给白杨提鞋,有钱什么办不成?”

世安听出他话里的嘲讽,顿时有些难堪。

李念舔了舔嘴唇:“你还真以为我是叫他们拿冠军去?他们真进了决赛我还怕呢!”

世安表情松动了一些。

李念恢复了平静,简直就像从来没发过脾气:“可以了,你也知足吧,就白杨那个三脚猫水平,初赛弄个一鸣惊人,已经是最大收获,决赛里卧虎藏龙,进去的哪个不是狠角色,真比起来,不上不下的更难看,与其给人提鞋,还不如露个脸就走,还显得是制作方有问题。”

世安犹不甘心:“初赛明明表现得那么好。”

“好有什么用,”李念弹弹烟灰,“当时我扫了一眼场上,一个导演,两个制作人,还有宋宁文清切,这两个东西唱歌也是一滩屎,估计正想抱秦浓腿去演男配呢——哪个都是秦浓撬得动的砖。你以为她没有后手?”李念把烟在手上来回转:“再说了,你还真逼着钟越一轮比赛写一首吗?上一首废了五稿,也不能这样拿钟越当畜生用吧。”

世安默然。

李念说着又有些得意:“秦浓觉得她把咱们挤出去了,我还谢谢她呢,她现在手上轧着两个戏,为了这个节目,我看她横店杭州上海三边跑,跑不死她。”

世安微妙地盯着他:“我觉得你现在嘴里没句实话,你当初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念用手捻灭了火星:“毕竟生活不是沙盘游戏,这圈子也不可能步步都按计划来,对吧?走一步是一步,见招拆招呗。”

论不要脸方面,李念自信绝不输给秦浓。回南京的路上他就发了官微:【介于钟越先生突发喉炎,我们坚持比完了复赛,令大家失望了,对不起。】对麻药的事,他绝口不提。这样的情况下,推卸责任并不会得到同情,反而会引起恶感。卖惨点到为止就好。

官博下面全是关心钟越病情的迷妹,和惋惜没能拿到冠军的歌迷。李念顺水推舟地刷了几条钟越病美人的床照,顺便还发布了唱片预告:【dreams组合已经签约了唱片公司,接下来我们会发行包含参赛曲目在内的六只数码单曲,感谢歌迷的支持!】世安惊喜莫名:“哪个公司,这样慧眼识珠?”

李念都懒得理他:“给钱有一堆公司上赶着给你出唱片,你以为唱片公司是天王殿啊?”

这还不足够。李念买了一堆营销号,把秦浓当时给白杨钟越举牌的片段截下来疯狂转发:【传dreams原是秦浓同门师弟,浓姐手足之情令人感慨。】这条通稿被秦浓粉掐得一头一脸——少数傻货一面赞叹自家浓姐就是有情有义,顺便还花痴了一下白杨钟越,大部分浓粉怒骂两个新人不要脸,倒贴她们影后炒人气。

秦浓始终保持沉默。

李念在春风里弯起眼来,笑得像只狐狸:“她秦浓不是婊吗?装圣母,使劲装嘛,她敢装我就敢倒贴,粉多怕什么,今天黑红一把。”

对于现在的钟越和白杨来说,任何新闻都是宝贵的。他们需要的不是名声,而是名气。黑红也好,大红也罢,娱乐圈最可怕的是无人关注,被人骂总胜过无人理。

世安觉得这个圈子水太深了。可怕,可怕。

之后李念就再也不提麻药的事情,他已经在其他地方找补了平衡。

世安心中也觉此事蹊跷,其实若细细察考起来,秦浓并不是最可疑的那一个。世安回想白杨和钟越在初赛的横空出世,亦觉是否他两人太过出头——所谓堆出流湍,木秀风摧,会眼红白杨钟越的不会只有一个人,白杨和钟越怀着梦想去了那个赛场,其他人又何尝不是怀梦而去?

世安隐隐约约觉得,李念是刻意地想要他仇恨秦浓,即便不是秦浓做的,李念也一定要秦浓背上这个黑锅。

毕竟前仇犹在。

若真是秦浓,那也做得太矫情了,既然下手,何必惺惺作态,圈中明珠,一代影后,如此下作,真连甘为私娼的张织云也不如。世安想到此处,大感不屑。

再翻过来想,秦浓又依然可疑。世安很明白,秦浓要针对,并不是他金世安,而是曾经被她一脚踢开的李念。当初李念被她害得何其凄惨,一旦东山再起,秦浓岂能安寐。加害者往往比受害者行动得更快更凶残——背恩忘义者,心中愈亏,惧之愈甚,出手自然狠辣无情。

当年蒋公对张静江,何尝不是如此。

想再多也是毫无证据,世安现在只担心白杨。

白杨回了南京一直无精打采。世安数次打他电话,他也不接,世安用各种短信威逼劝诱他出来玩,包括【春光正?饪商で嘁哺彝?行否金世安】【忽??l啼喜不自?倥我煌?小酌金世安】【春月

立春?l微我?o酒但?o同游甚念金世安】【我要告?v??你推我下?墙鹗腊病恳陨细髦帜愣?不再赘述。

白杨全程装死。

世安没有办法,只好叫上保罗和郑总杀上白杨建邺区租赁房的小屋。屋里一团乱糟。白杨正趴在地上玩lovelive。

金世安:“……”

白杨愧见金主,把lovelive藏到屁股下面。把脸藏在刘海下面。

世安一面吩咐保罗:“把屋子打扫净了。”一面在白杨身边蹲下来:“出去玩,好不好?”

白杨看看世安,有点羞愧,又有点委屈。

世安捧起他的手:“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老这么闷着不是个事儿,李总还等着你出单曲呢。”

白杨抽抽鼻子:“我要吃龙虾!”

世安吩咐郑美容:“安排南京最好的店,立刻做龙虾。”

白杨又抽鼻子:“我不吃那种,我要吃麻辣小龙虾!”

世安点头点头再点头,我的祖宗,只要你肯出来,你就是要吃屎也不敢拦着你啊。

他们运气挺好,虽然近夏,南京的小龙虾店还有许多没有开门营业,白杨带世安去了下关的一家龙虾店,白杨念书的时候,常和同学在这里聚会。

店里充满了热闹喧嚣的大学生,没有包间,世安和白杨随便拣桌子坐了。白杨故意问他:“金总,你会不会嫌这里破烂呀?”

这话被老板娘听见了,老板娘漠无表情,背过身来了一句“甩货”。

世安环顾四周,向白杨问:“这里都是大学生?”

“是啊,好几个学校的,南财的,南邮的,南林的,都往这跑,这家龙虾可好吃了,老板娘人又好。”

这话又被老板娘听见了,老板娘漠无表情,背过身笑着来了一句“小呆比”。

世安微笑地看青年学生们打闹欢笑,忽觉人生如梦。这八十年后的学子与八十年前的学子,并无什么分别,一样的意气张扬、挥斥方遒,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和同学们欢笑度日,谈时政风云、谈家国天下,再后来,他遇见了露生。

世安转眼看着白杨,眼前有些朦胧的湿。

老板娘从远处瞧着这两人,磕着瓜子笑,一时热情满面给小呆比和大甩货上了龙虾,顺口来了一句:“有空常来,别在背后说人。”

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吃了龙虾,白杨的兴致越发高昂。世安在心里笑他,这个人,前几天还垂头丧气,吃一盘龙虾,又高兴得满脸通红了。

是单纯的可爱。世安想起在句容老家看到的羊,雪白的、柔软的,在草地上,简直就像白杨的样子,无忧无虑,走在哪里都是天真的牧歌。

这样的白杨,怎会是毫无价值呢?

不知何时,白杨在他心里,已经像是无可取代,是他心里最好的,谈不上有多聪明,也谈不上有多善良,可在他金世安心里,就是熠熠发光的。

世安并不认为这与爱或不爱相关,只希望所有人都能认同他心里这个发光的存在。

白杨拉他去旁边的阅江楼爬山消食:“是不是很怀念?古迹建筑啊!”

世安莫名其妙:“并没见过这个。”

白杨看了看门票,顿感羞耻:“2001年建成。”

世安点头笑道:“也很不错,没想到当下时人也有风雅发古人之幽情。”

两人并肩走在狮子山的小路上,已是春深时分,满山绿树新叶生发,杂花落地,偶有莺啼雀呖脆响山间。

世安掸一掸白杨身上的落花:“去看过钟越没有?”

“去了,去了三次,李总都在病房里。我就没进去。”

世安纳罕:“他们俩又不是见不得人,他在里面,你为什么不进去?”

白杨黯然神伤:“我对不起小钟,在李总面前更抬不起头,李总不在,我也没脸进去。”

世安好言劝他:“你去看看钟越,你不去,他心里终究难受。做人讲情分。”

白杨别过头:“李总在我不想去。”

世安无奈:“明天我让他不许去,好不好?”

白杨转过头来:“金世安,我唱歌真的很烂……坑死小钟了。我怎么办啊?”

世安笑一笑,摩挲白杨的脑袋:“钟越不是会唱吗?你去看看他,也请教请教他,他教不了,咱们花钱请人教,用心肯学,还怕唱不出来吗?”

“能唱好吗?”

“怎么不能,我说捧你,你也不能让我小看了,对不对?”

白杨闻言,也笑起来。

说着已到了阅江楼下,白杨丢开一脸幽怨,嗷嗷叫着拉着世安往楼上跑。

“金世安!看!长江!”

——正是长江,浩浩荡荡的春江,从他们眼前蜿蜒而过,横波天际。

南京过了八十年也还是南京,金陵风韵从未变。

两人当风而立,凭楼观江,都默默不语,只握着手,看浩渺春水连绵而去,万里江帆,流向明天去。

第15章 猛禽

15

钟越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至少对白杨不是。

就算白杨不去看他,他也不会计较什么。但是当白杨从病房门口探出头的时候,钟越还是高兴地笑起来。

李念不在,白杨也很高兴,白杨拖着一屁股的元祖点心一溜烟奔到钟越床前:“小钟!给你的!想不想吃麻辣小龙虾?明天给你带!”

钟越笑吟吟看着他,“甜、甜食……别吃、太多,对、嗓子……不好,辣、辣的也是。”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还是打开白杨的点心,一样尝一口。

“好吃。”

钟越说三个字以下的话基本就不会结巴。

白杨深深体会到什么叫颜值就是正义,要是别人嫌弃他的礼物,他早就上去打人了。但是小钟这么漂亮,说什么都对。

两人吃了一会儿点心,白杨眼巴巴看着钟越。

“小钟,你能不能教我唱歌呀?”

钟越还没开口,白杨拿手机堵住了钟越的嘴:“小钟,你嗓子受伤!我们打字吧!”

钟越莫名其妙,明明我刚才可以说话的呀。

白杨央求地看他:“你说话太费事儿了……”

钟越有点儿委屈。

委屈归委屈,两个人还是头对头开始了微信交流。

白杨一直觉得自己唱歌还挺不错的,毕竟从小到大的麦霸。当然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确实唱得很不好了。

白杨:【我是不是真的唱得很烂?】

钟越:【也不算……不过确实有很多小问题。】白杨:【哪些问题?】

钟越:【你的声音很清澈、有透明感,这样的音质其实挺少见的,算是少年音吧。这种声线运用好了,真的是挺讨巧的。】白杨被他夸得有点兴奋:“别夸我呀,说问题,说问题。”

钟越:【……你唱歌,音准没问题,节奏也没问题,就是气息很差,很急。节奏虽然是对的,但是总感觉你在赶什么。而且你总喜欢在不应该炫技的地方拉一些假音……】白杨:【……】不,我那不是炫技,不捏嗓子我唱不上去……

钟越:【就初赛咱们那首歌,其实我是希望能凸显你声音的清澈感。但是每次唱到尾音你就急匆匆地收回去了,我只好帮你补上……】白杨:【那要怎么样,拉长吗?】

白杨夸张地啊啊啊啊啊了一段。

钟越笑起来。

钟越:【怎么说呢,其实如果那个地方用假音唱,其实也是正确的做法,会显得圆润,但是咱们这首歌是校园民谣,我想要那种好像大男孩随口吟唱的感觉。你在那个地方唱假音,就觉得没那么纯真了。】钟越:【成语怎么说来着,不以辞害意,我个人是觉得,意境的真实比单纯的技巧更能打动人。】白杨:【……小钟。】

钟越:【?】

白杨:【你简直太厉害了,你是我的男神。】钟越:【……】

白杨:【可是我连你说的技巧都没有,我真是唱不上去,我才扯嗓子嚎的……】……钟越顿时有种对牛弹了半天琴的感觉。

钟越:【……你多练练跑步吧,增加肺活量,记得每天吊吊嗓子。来排练室,我带你练声。】白杨感激得无以言表,一把抱住了钟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李念从外面进来了。

“你们俩干嘛呢?”

李念伸头一看,立刻翻脸:“有嘴对面打什么字?钟越好好说话,又不是哑巴!”

白杨不高兴了:“不是说了你今天不来的吗?”

李念横了他一眼:“医院是你金爸爸开的,不是你开的,你说了不算,找你金爸爸去。”

白杨一溜烟跑了。

李念沉着脸看钟越。

钟越捏着手机,努力不动声色地回看李念。

“嘴巴这么费事?张个嘴能难死你?”

钟越觉得委屈,又不肯辩,赌气玩起手机来了。

李念伸手摸了摸钟越的喉头:“还疼不疼?”

突如其来,钟越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已、已经……好了。”

而李念并不拿开手,慢慢又抚上钟越的脸。

钟越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耳垂很薄,现在很烫。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念看他,他就不敢看回去。李念越是盯着他,他就越是没这个勇气。

自己只敢在毫无意义的时候看着李念。

李念笑一笑,松开了手,在钟越一尺远的地方坐下来,“小钟,别怪我,我很着急。你明明这么好,可以更好。”

无人的时候李念才喊他“小钟”。

钟越抬起头来,又垂下眼去。

李念极自然地拉过钟越的手,慢慢捻钟越的手指,像捻他形影不离的烟。

“跟白杨处得来吗?”

钟越点点头。

李念突然用力掐住钟越的指尖:“说话。”

钟越吃痛,鼻尖沁出细汗:“处、处得来。”

李念并不松开,仍旧掐着钟越:“他喊你小钟,我看你很喜欢。”

钟越说不出话,极力忍耐着不出声。

李念慢慢掐着钟越的指尖,从食指,到中指,又到无名指,脸色有些莫名的阴郁:“他哪里都不如你,有些人就他妈的运气好。”

钟越强忍着疼痛道:“白杨……很、很努力。”

李念抬起眼来看他。

钟越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又说了一遍:“很努力。”

李念盯了许久,松手笑起来。春光里,他笑起来简直如沐春风,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无害。

“你最善良。”李念说。

说着他又往后坐远了一点,对着窗户点上烟。

“休息好了的话,明天咱们就出院。下周我联系了pt唱片,灌张数码专辑。”李念柔和地笑着:“那五首废稿也放进去,一首也不浪费,反正有调音师。”

钟越彷徨地看着李念侃侃而谈,李念脸上挂着他最常见的那种、老于世故的微笑,像是个从来都不生气的人。

钟越迷恋他这种表情,虽然明知道是假的。

李念抽烟很快,很急,像白杨唱歌似的,抽完一只,连火机也懒得掏,就着烟蒂又续上:“时间比较紧,你们现在没有真空的余地,我联系了几个平台,下周灌了就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你尽量教教白杨。”

钟越点头。

李念箭一样看向他。

钟越慌忙张嘴说:“好。”

李念满意地笑了,伸手拍拍钟越的脸:“走了,明天来接你。”

钟越眼看他走到门口,又叫住他:“念、念哥!”

李念回过头来。

“你、你……少、少抽一点。”

李念点点头:“是我不好,病房里是不该抽烟。”

“不、不是的……”钟越涨红了脸,“对、对你身体……不好。”

李念颇有兴味地看着他,就手拧灭了烟,背过身来,向他挥挥手。

钟越伸着头,直看着李念一步三晃,消失在门后。

他泄气地发现自己又勃凸起了。

一周后,录音工作如期展开。具体过程就不谈了,一言难尽,功劳最大还是调音师,高音低音都浸满了调音师的血泪。

“还是、我把、把曲子……写难了。”钟越有些内疚。

白杨没空理他,白杨陶醉在自己ps过后的歌声里。

钟越有点儿怨念地盯着他。

平心而论,钟越调教了白杨一个星期,白杨还是有进步的,甚至可以说,进步很大。至少高音不抖了低音也不颤了,虽然唱不上去的地方依然窘迫又尴尬,但是气息显然比原先有了那么一点儿进步。

钟越特别给他标上了每首歌的换气口:“你不要乱换气,该换气的时候再换气。”

省略号和顿号我们就不打了自己意会吧。

这对白杨有很大帮助。白杨把刚录好的这首歌颠来倒去听个没完,高兴地摘了一边耳机:“小钟!都是你的功劳!”

钟越原本还有点儿怨念,白杨这么一说,他又腼腆了:“是、是你努力。”

“我是挺努力的,”白杨很得意,“我现在天天起来晨跑呢。”

“金、金总,是不是……也、也陪着你。”

“是呀,我也拉着他一起跑。”

钟越羡慕地看他。

那边钟越和白杨的录音工作如火如荼,这边世安整天闲得没事儿干,他把郑美容叫到办公室来。

“你从我账户上划钱,看看建邺或者建邺附近有没有什么新开盘的小区,买两套小房子,要新的。”

郑美容在心里吐槽新楼盘难道还有旧房子吗?刚开始她以为世安要投资建邺地皮,正准备顺嘴说建邺有两个盘子她手头在做,听到后面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小房子?要多小?”

世安伸手让她坐下:“一两个人住就够了……是不是现在叫小户型?”

郑美容微妙地看他:“给谁的?”

世安坦然道:“给白杨。上次咱们去他家,他那个房子还是租的,我看实在是不能住人,四边环境倒还好,就是楼太旧了。”

“……”郑美容心想你那么多豪宅,白杨还嫌弃?还买两个小户型,金世安又开始会过日子了吗?

世安看出她心里有话,扬唇笑一笑:“白杨自尊心强,要给他大房子,他怎么也不要——我也不能带他去家里住吧?我想着要不就给他买个小房子,好歹也算在南京安家落户。应该他也不会拒绝。”

郑美容道:“白下鼓楼也有挺好的盘子……怎么非得买在建邺?”

世安点点头:“我问过他,他毕业就住在建邺那边,家这个东西安土重迁,轻易别让他挪地方,搬家能少走两步也是好的。”

郑美容干脆地回答:“好的金总。”

说完又看着世安,过了片刻,郑美容笑道:“阿世,你其实没变。”

这一声“阿世”喊得很是亲密,世安不禁抬头来看她,郑美容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笑起来。

世安觉得有趣:“‘阿世’……你过去这样叫我吗?”

郑美容拨一拨头发:“都是过去了……同学的时候这样叫你。毕竟以前年纪也不大。”

世安笑着问她:“我过去是怎样的人?”

郑美容心中有些感慨,说实话,自从世安出事醒来,她一直觉得世安变了——是比以前温文尔雅,可也让她有距离感,像个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今天金世安流露出的这一点温柔,让她觉得,金世安还没变。

虽然已经不再那么大大咧咧,但对朋友,还是这样够意思。也就是为着这一点够意思,郑美容才把金世安看在眼里。

“你过去就是个讲情份的人。”郑美容说,“虽然做事有些天马行空,但是毕竟对朋友是很好的。”

世安颔首道:“我现在依然讲情分。”

郑美容抬首一笑:“你要是不讲情分,我也不会跟着你来海龙了。”

她这一笑神采飞扬,很有些豪情。

世安在心里暗暗赞叹。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郑美容走到门口,又回头来问:“你说买两套,两套都上白杨的名字吗?”

世安看着她,淡淡笑了:“那一套给你女儿。”

郑美容愣了一下。

“我听他们说下个月是你生日,同事一场,没别的东西,你孤身带着女儿,我也不好送你什么,送侄女一套房子权当添妆,等她二十岁,我再送她一套大的。”世安缓缓道:“生日那天你放假吧,陪女儿玩玩去,公司全员发奖金,趁你郑总一份光。”

郑美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礼不算重,难得金世安这样想得到。

郑美容有些伤感,又有些欣慰。

“谢谢你,阿世。”

世安报之一笑。

——情也好、义也罢,他虽然不是真正的金世安,但毕竟和郑美容同事一场。将才难得,人情难得,忠心更难得。

世安望着郑美容踏着高跟鞋笃笃下楼去,心想若是收伏了这头雌性猛禽,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第16章 挑

录音那几天,白杨抽空去把头发染了,染回了黑色。剪短了刘海,清清爽爽地梳上去。

钟越赞他:“白杨,好看。”

世安习惯了他一头黄毛,乍一见他黑发,既觉惊艳又觉奇怪:“怎么染回来了?”

白杨严肃地撩头发:“染发明志,这次一定要成功。”

世安大乐:“别人削发明志,你把头发染一染就算了?”乐完了又好奇:“既然是立志成功,怎不染个红的,兆头更好啊。”

白杨扭捏起来:“你不是说过我黑头发好看吗?!”

世安懵了一下,展颜又笑。

六首曲子录得很快,毕竟没有指望白杨能超常发挥,只要指望调音师超常发挥就可以了。监督对钟越的印象倒是非常好,几次问李念:“你这个新人不打算单飞吗,我看唱功不错,又能作会写。”

李念摇摇烟:“不着急,让他磨练磨练。”

林制作相当认真地跟李念说:“什么时候打算给他单飞,一定签到我们pt来。一匹良驹。”

李念笑着应他。一面溜眼去看录音棚里的钟越,嘴上笑着,轻轻在垃圾桶上踢了一脚。

之前白杨天天拉着世安跑步。两个人围着紫金山的豪宅区一路慢跑,豪宅区就是豪宅区,路边专门用胶皮铺了慢跑跑道。白杨边跑边羡慕:“等我以后有钱,我也要住这里。”

世安觉他不可理喻:“你现在也可以住这里。”

“那是你的房子,不是我的。我想住在这,我会自己买。”

世安觉得白杨这话说得天真,但是可爱。

“这次录音,你要是能得李总表扬,我就送你个礼物。”

白杨没回头:“小礼物我可不要,我要大的。”

世安满面含笑:“你一定喜欢。”

世安以为白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想录完了,白杨眼巴巴看着李念:“李总,我表现得怎么样?”

李念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你这卖什么乖?”

白杨毫不退缩:“我有没有进步。”

“没有。”李念干脆。

白杨幽怨地看着他。

李念烦了:“有,行了吧。”

白杨立刻掏出手机,电话那头是金世安在笑,白杨把电话对着李念:“再说一遍。”

李念听到那头是世安,更不耐烦:“进步!进步得很!明天就去五台山开演唱会!”

白杨问:“金世安,你听见没?”

世安说,我就在你们楼下。

如你所想,世安指挥着白杨一路开到了他的新居楼下。郑美容很会办事,买的是精装修套房,拎包即住。世安领着白杨上楼,打开门,白杨才猜到他是什么意思。

“给我的?”

世安有些忐忑地点头。

白杨呆呆地进去绕了一圈儿:“我住正好。”

世安放下心来:“郑总给她女儿也买了一套,就在你对门,以后她长大了,你们还能做邻居。”

白杨紧张起来:“郑总不会也搬过来吧?”

世安扶额:“她女儿才多点大,这房子只能一个人住吧。”

白杨这才回过味儿来,情不自禁抱着世安的脖子转了一圈儿:“金总裁!金大老板!金世安!”

世安笑着扶住他:“以后总要在南京长住的。”

白杨抱他倒没什么,世安一扶,白杨忽然脸热起来,松开了世安的脖子。

“金世安,我是不是特别眼浅?”

世安道:“这是你应得的,买的十六楼,祝你这明星事业,一路发达。”

白杨看着他,心里千言万语想说,可是无从说起。他在一片喜悦里,稀里糊涂地想,为什么李今不能这样对他?

……要是李今这样对他,那也就不是李今了吧。

这就是朋友和人渣的区别啊!

白杨为自己把金世安和李今作比较的行为,小小地忏悔了一秒。

数码单曲的发行很顺利,单曲全免费,纯炒人气。打榜成绩也算理想。白杨和钟越得到了不少采访,偶尔也在本地电视台露脸献唱。

世安还问过:“这曲子本来废了,全靠调音师,那现场登台要怎么办?”

李念坦荡地说:“假唱。”

世安板起脸来:“这怎么行?”

李念冲着天花板吐烟圈:“秦浓过去也都是假唱,也没人说她啊。”吐完又笑:“不过她唱歌确实没法听,白杨这点比她强多了。”

白杨坐在一边,听他们俩说假唱,一肚子不高兴。钟越在一旁茫然。

世安道:“假唱断断不行,艺人自当德艺双馨,怎能弄虚作假?”

李念咂着牙根儿说:“金董事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世安窘迫:“反正假唱不可以。”

李念不放过他:“你是最近修真文看多了吗?”

世安强行切题:“我再说一次,不允许你让他们假唱。”

李念靠在椅子上:“就说一下,你要不要这么紧张,不假唱行了吧,反正现场有钟越,车祸就车祸吧,车祸歌手多得是,也不差白杨一个。”

白杨更加不高兴了。李念带着钟越一走他就立刻进谗言:“早跟你说过李总这人不好。”

世安叹气:“你要是争气些,也不至于总让他拿着你说嘴。”

白杨立刻消沉起来。

世安拖他手道:“拉着脸做什么?吃龙虾去,吃完龙虾,去找钟越教你唱歌。偏不信了,还有铁杵不能磨成针的。”

白杨更消沉了:“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铁杵。”

世安哭笑不得。

李念的不好并不止白杨说的这一点。很快他就知道李念到底有多不好了。

李念跟世安谈起下一步的策划:“光唱歌肯定不行,有个大ip电视剧马上开拍,导演在跟我接洽,我看能不能把白杨塞进去。”

他这话说得虚虚实实,在接洽是真的,不过不是导演跟他接洽,是他跟导演接洽。

世安虚心求教:“不是说单曲榜单很好,为什么要去演电视?”

李念敲敲膝盖:“你是多久不关注娱乐圈了,光看修真文了吗?”

世安不耐道:“要说就说,怎么总拉着我。”

“缓和下气氛,别一提白杨你就紧张。”李念松快地笑了,“国内市场,确实畸形,现在不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那时候出唱片、做歌手,走穴跑场有钱赚。现在是影视圈的天下。”

哪怕不是圈内人也知道,现在要造一个歌星,远比造一个影星难得多。听歌成本在不断下降,就算歌红也难赚钱,除非大红大紫演唱会捞钱,可是现在有几个人能出头熬到演唱会的层面?

影视就不同了。影视有后期,有剧本,有其他演员托着,做不到人抬戏,还有戏抬人。

大家也都知道,影视圈在泡沫化,年轻小鲜肉动辄百万千万的片酬。片酬倒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影视带来的名气收益,在现在这个时代,确实远远超过了歌曲。

——都说音乐是时代的灵魂,显然这个时代没有灵魂。

这个时代的人们,要么在听嗨曲,要么在寂寞的深夜,听过去又过去的老歌。

又或许是前人把所有相思都唱尽了。

无灵魂的娱乐不仅是音乐,影视也在劫难逃,这是个孤独的时代,每个人都在枯燥地活着,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在电视上,电脑里,手机里,看别人哭,看别人笑,然后一转头,发自己今天的午餐照。

浪漫和心酸都被意淫取代。

李念常常觉得当下的人是活在泡沫里。像60的日本,都知道泡沫迟早要破,可是没破之前,谁都想着能捞一把是一把。

如果是只为名气,就更不怕什么。

李念揉着烟蒂:“他想做明星,你跟我交代的也是怎么好就怎么来,演电视,最快最便捷。而且白杨唱歌不在行,也许演戏能另开一片天呢。”

这话说得太违心了,李念心里想的是,做过跟组演员的到现在为止还在咸鱼,对演技还能抱什么期待,不刨坑都是万幸。

当然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再者说,白杨演得好演得烂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蹭个龙套露个脸,炒炒话题度。

世安觉得李念说得在理,却不急着答复他,只抽烟沉思。

世安说:“演戏就要认真演,他长着那么个好模样,不能只演龙套。”

李念为难地看他:“你还一上来就要演主角吗?”

“怎么不行吗?”

“没有这样的,金董事长,你有心捧他我知道,可是他现在也要先熟悉一下怎么拍戏,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就来个上亿制作吧?”

这话世安赞同:“有道理,毕竟你在这方面熟门熟路,就先试试看吧。”

这话到了白杨耳朵里,世安本以为白杨会高兴,谁知白杨耷拉了脸:“我不要。”

世安好声好气:“做明星,怎么不要呢?李总说演电视名气大。”

白杨嘴上就差没挂上油瓶了:“唱歌唱得好好的,刚发了单曲,干嘛演电视啊?”

世安好笑道:“当初你自己可是跟我口口声声要演电影的。”

什么叫肉吃多了就嫌腻,一年前的白杨,绝对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能挑三拣四,别人叫自己拍电视,自己还臭着脸说不要!

第17章 越人歌

17

什么叫口嫌体正直,白杨嘴上说着不要,李念真找他谈拍戏的时候,白杨又兴奋了。

能不兴奋吗?拍戏耶!而且是大ip耶!随便演什么都会刷出一大波存在感耶!

李念跟导演接洽了很久,这是个武侠ip,之前改编过电影,票房火爆,现在电视剧启动,尚未开拍已备受瞩目。导演丁聪元起初是看中了钟越——人长得美,更难得一头长发,连头套也不用戴。丁导看了钟越的资料,更喜欢他冷若冰霜,双眸若星,李念来找时,丁导心中喜悦,便和李念谈起剧中一个配角:独孤剑客,和女主角有对手戏,最后被男主斩于剑下,差不多就是那种虽然他?诺?男主更?牛?专为衬托男主狂拽酷炫吊炸天的存在。你看这个剑客这么帅,女主最后还是选择了男主,可见男主有多酷炫有多浪。

“人设是非常好的,虽然戏份不多,但肯定能给观众留下很深的印象。”丁导拍着胸脯保证。

李念不想丁导有这一说,脸上就有些为难:“钟越身体很差,恐怕不能吃苦,台前看着好,其实娇气得很。”

钟越正在家里健身,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丁导推一把李念:“年轻人,就要多锻炼,你这经纪人要多加鞭策,捧在手上是成不了大器的。”

李念婉转道:“其实我是想给你推荐另一个新人,我们白杨,外形条件也是非常好。”

丁导不太记得白杨是谁,想了一想:“就是钟越那个小队友?”

李念连连点头。

丁导有些犹豫:“好像是还可以,但是比钟越差多了,这个气质也不太符合。”

李念笑道:“符合不符合,只是个配角,只要长得帅,不一样烘托男主吗?”

丁导沉思了一下,依然觉得勉强:“我实话跟你说,你也知道,这剧男主已经定了,是秦浓那边的新人姜睿昀,我来找你,真是看钟越好我才冒这个险,秦浓要知道了还得怪我用了你的人,我这都是冒着她不肯演的风险来跟你谈的,你这又给我塞一个没底的新人,我很难解释。”

姜睿昀是这两年圈内崭露头角的小鲜肉,演技十分过硬,秦浓工作室签了几个新人,只数姜睿昀风头最劲。圈内人也都知道,姜睿昀拿下了这部大ip男主,只怕开播之后就要跻身一线红星了。

为着捧自家新人,秦浓破例接了特别出演,也算是给这个电视剧造了一波话题。

李念在心里冷笑,秦浓捧出来的又能成什么大器,就看秦浓那个白莲婊德行,再好的新人以后还不是给秦浓演花瓶男主,一辈子提鞋的货色。

丁导想了又想:“这事真不妥,要是钟越真的不行,那也只能说无缘了。白杨我真不敢用。”

李念理解地点头,笑容满面问道:“咱们这剧听说投资了两个亿?”

丁导拍着大腿:“你都不知道这投资拉得多难,说是大ip收益好,一说要钱都推三阻四,要么就跟我开空头支票。我这到现在后期还没着落呢。”

李念温和道:“投资现下就有,丁导要肯把这个角色给白杨,我带一千万进组,你看怎么样。”

丁导踌躇起来。

李念爽快道:“一点五,丁导是个明白人,这角色我是一定想要,您还要再多,只管开口。”

丁导歉然道:“真是不行。”

李念道:“两千万。”

丁导又想一想:“这样吧,还有个差不多的角色,让白杨演,独孤剑客我还是想用钟越。反正用都用了,要捧就捧一对,我也豁出去了。”

李念感激地握紧丁导的手。

这场博弈大丰收,李念带回消息,世安和白杨钟越都高兴。世安看了剧本,又嫌戏少:“这总共才多少台词,这就值两千万?”

李念翘起二郎腿:“两千万算在我头上,这两千万买的是秦浓的面子,没这个钱,导演也下不了狠心得罪秦浓。”

世安有些愕然:“一介女流,哪来这么大排场?”

李念脸上阴沉:“婊归婊,她的戏是没话说的,上一部火一部,命中该红,谁肯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世安微笑:“究竟什么排场也不比钱大。”

配角敲定的速度都非常快,消息过来,说七月就正式开拍。这里世安陪着白杨,细细将剧本看了又看。白杨是个没定性的人,更怕看这些文绉绉的台词,世安只好将他拘在家里,自己在书房写字,白杨在一旁嘟着嘴巴念剧本。

丁导也没亏待白杨,给白杨的角色是个儒雅书生,初出茅庐,与主角成了朋友,当然为了衬托女主也顺便爱一下女主。

气质上和白杨的脸很接近,和白杨本人毫不接近。

世安不慌不忙地写字,写一篇便抬头看看白杨:“背得怎么样?”

白杨感觉自己回到了被班主任看管的小学时代:“金世安,好烦啊。”

世安耐心道:“台上一份钟,台下十年功,这是你开门大戏,不能大意。”

白杨把剧本摔到世安怀里:“这都什么字我他妈都不认识!”

世安严肃道:“你现在是明星,不要说脏话。”一面拾起剧本来看。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世安看了甚觉纳闷,“这是谁对谁说的?”

白杨探头看了看:“我对男主。”

“……”

世安简直不懂导演究竟想表达什么了。

白杨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又来劲了:“这到底是什么?”

世安笑道:“越人歌。”

“越人歌是什么鬼?”

“是首古歌,我来教你。”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导演到底想追求什么,世安觉得还是不要想太多,先教好白杨算了。便铺开新纸,拉过白杨,行书落笔,“你跟我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世安念一句,白杨跟着念一句,一阙念罢,白杨情不自禁捧脸:“金世安,你这书法真是??诺摹!

世安摇头:“怎么好话偏用脏话说?”

白杨又问:“这讲的是什么意思?”

“是说有位姑娘,和王子泛舟江上,她心里爱慕王子,就对他唱了这首情歌,可惜王子是楚人,姑娘是越人,美人有意,王子却难解其情。”

白杨听得全身尴尬:“我要对男主念这个玩意儿?”

世安笑道:“也有一说,说这个越人是个男子。心中仰慕楚王子风仪,因此唱歌来赞他。”

白杨释然:“这还差不多。”

白杨低头去看世安写的字,世安却在嘴里,翻来倒去轻声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白杨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世安回首,正对上他澄明透亮的一双眼睛。

世安心里忽然一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世安忙着教白杨念台词,一连几日没去公司,郑美容早习惯了他神出鬼没,李念却等不住了,打电话来:“你来办公室一趟,你的我的都行。”

世安不知何事,到了办公室,李念已经抽了一堆烟在眼前。

世安看那一排烟蒂,不禁笑道:“这又是什么下马威?”

李念扔了烟:“秦浓坐不住了,跟导演闹上了。”

要怪剧组人多嘴杂,本来定妆照还没出,万事都瞒着秦浓,不知道哪个狗仔探到了消息,转眼就传到了秦浓耳朵里。

自家男主的戏用了李念的人,秦浓能愿意就奇怪了。

世安不觉有些腻烦:“她连身份也不顾,去和导演吵闹?”

李念冷笑:“她那么做作的人,你踹她一脚她还要装可怜呢。她怎么会和导演吵架?”

秦浓连面也没出,只发了两个通稿,宣称通告太多,已经病倒。

导演多少年的人精,怎会不懂秦浓的意思,立刻电话去慰问,秦浓的工作室接了电话,意思简单粗暴,李念的新人,不能用,要用也可以,秦浓工作繁重,特别出演只能婉拒。

世安齿冷:“她针对你,连自己的新人也不顾。”

李念笑:“婊子无情是白说的吗?你以为她像你把白杨当块心肝肉,姜睿昀在她手里就是个萝卜,用得着捅两下用不着就切了。”

这话说得太下流了,世安犹未解他意思,只忧愁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李念舒展了身体,“丁导再挫也是丁导,秦浓说什么就是什么,丁导也太没面子了。我什么话都没说,丁导自己先说的不同意。两边就那么僵着,一直僵到昨天。”

“然后呢?”

然后秦浓就亮了底线,要用也可以,她秦浓也不是不能演,留下白杨,钟越必须走。

世安愕然:“怎么闹到钟越头上了?”

李念大笑:“全世界只有你把白杨看在眼里,其他人谁知道咱们捧的是白杨?钟越这么出挑,只要不是智障,都觉得咱们是捧钟越的。”一面痛快地点上烟:“看麻药那个事情你还看不出来?秦浓死盯着钟越,就怕钟越火了。白杨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世安方才醒悟过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原来你是要钟越做这个贼王。”

李念抖了抖:“金董事长,少看点修真文好不好?跟你讲话怎么总这么难受,过去是费劲现在是恶心。”

世安心情大好,不欲跟李念计较:“只是委屈钟越了。”

“自己人别说客套话,钟越在你屋檐底下,就得低头受着。要不是蹭着白杨,他现在还在1912卖唱呢。”李念戳一戳烟:“再说了……钟越这口吃毛病,哪能演戏。就是丁导非要用他,我也得想办法辞了,眼下我还不想让人知道他是个结巴。”

世安点头不迭:“确实、确实。”说着又想起他之前盘问李念的事,更加歉意:“之前是我多疑,错怪了你。”

李念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就满意了?”

世安奇道:“这还有什么不满意?钟越不能演,恰好不演,白杨要演也得其所愿,两全其美。”

李念啐了一口:“你真是人傻钱多,两千万就拿了一个小配角,丁聪元当我李念是傻吊呢?”

世安更不解:“当初提两千万的是你自己。”

李念勾起唇角:“我早就知道他肯定会给我两个角色,他舍不得钟越。”

世安凝眸:“那你这边什么意思?”

李念猛抽了一口烟:“钟越不演可以,戏得加给白杨,她秦浓说什么就是什么?去他妈的。”

世安听说加戏,更加惊喜:“原来还能加戏?”

“有什么不能,跟组编剧在那,白养的吗?又不是主要角色,想加想砍还不是导演一句话的事。”

世安举一反三,思索道:“他们总共投资多少?”

李念看他一眼:“两个亿,估计也是虚的,真有两个亿,他两千万就愿意得罪秦浓了?”

世安拊掌道:“再追两千万,给白杨再加。”

李念愣了一下,恶心起来:“金董事长,人傻钱多是不是?”

世安笑起来:“既然能加,干嘛不多加点?反正给都给了,咱们就争一回。”

李念也笑了:“可以,你还可以追加两个亿,拿钱给秦浓捧姜睿昀,这傻逼事情是你的风格。回头狗仔还能写你对秦浓余情未了呢。”

世安被他说得下不来台。

李念吐了烟:“你就算了吧,两千万拿个大配,不亏了。你的钱先揣着,等这个戏完了,我们自己启动一个,到时候你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剧本我这边已经在联系了。”

第18章 大垃圾

秦浓到底不是吃素的货色,临开机前,两边还是来回撕逼。秦浓不同意加戏,李念一定要加,丁聪元夹在中间装死。

最后戏还是加上了,可是没能拿到独孤剑客的剧情,丁导委婉劝解:“白杨样子太软了,真不合适,我再给你加一段,加成情义男配,最后为救男主死了,这个肯定也受欢迎。”

李念并不接他的话,只问:“那独孤剑客谁拿了?”

丁导沉默了一下:“李今。”

李念就不说话了。过了片刻笑道:“秦浓是不是又给李今加了一段。”

丁导拭汗:“你知道我难做就好,你们这个也加,那个也加,我这戏还要不要拍了,差不多就行了,都加上了天,到最后书迷要骂的。”

李念懒得和他多说:“都是丁导的心血,对不住您。”

丁导不肯挂电话:“唉,我们这个后期,到现在还是困难得很。配角戏太多,我这心里担惊受怕。”

李念笑起来:“三千万,好不好?”

丁导十分高兴:“我给你加打戏,你放心,这个角色,能文能武,一定讨巧。”

剧情在开机之前改了又改,这也没什么,反正谁也不是主角,指望原汁原味的书迷只能说是太天真。电视剧并不是书迷圆梦的地方,而是各方娱乐势力角逐的角斗场。独孤剑客的剧情被改得妈不认识,现在独孤剑客不爱女主,改爱秦浓演的女师父了,女师父顺便还跟姜睿昀有段师徒恋,是姜睿昀的白月光。

李念知道只说恶心:“秦浓这个玛丽苏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毕业。”

春天就这样过去了。时间是不等人的,忙着,乱着,来不及惋惜春光。

李念在无人的时候问钟越:“我让白杨去了,把你撤了,生气吗?”

钟越两眼里一潭清水:“念、念哥,不会……不会做、错。”

李念黯然地托起钟越的手:“你不知道我多想看你演戏。”

钟越垂下眼帘,不知该往哪里看。

“你这口吃的问题,一定要改。白杨算什么,以后有的是你大红大紫的时候。”李念说着,掏出不薄不厚的一打纸:“你把这个念给我听。”

钟越翻开脸就红了。

李念并不在意他的脸红:“这是姜睿昀的本子。都是他和女主的感情戏。你说话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病,越是说不出口的,你越要说。”

钟越认真地点头。

李念刀一样瞪他。

钟越慌忙说:“对。”

李念又放缓了脸色:“我要你对我念这些话。”

钟越的脸又涨红起来。

李念慢慢将手攀上钟越的下巴:“我要你对我说你爱我。”

钟越觉得心脏要爆炸了。

李念骤然捏住钟越的下巴,附在钟越耳边,声音却极轻极绵软:“——说不说?”

钟越被他捏住下巴,想张口也无从张口,只眼看着李念,眼泪在眶里打转。

李念忽而温柔地一笑,愈加放低了声音:“等我从横店回来,我要听你一句一句读给我听,你爱我,想要我,不能没有我。”

他松开了手。

钟越的眼泪顺着下巴流下来,心还在胸腔里狂乱地撞。

李念关切地看着他:“我是不是手重了?”

钟越摇摇头,又急忙张嘴:“没、没有,念哥……是为我好。”

李念欣慰地摸一摸他的脸:“你最懂事。”

七月十二大吉。剧组开机。李念和世安一起陪着白杨去了横店,整整带了两车的人,世安惊讶:“怎么去这么多人?”

李念笑笑:“你的心肝宝贝,总不能光带个我吧?这是原先在公司跑狗仔的小妹小弟,知道规矩,又知根知底,我调了几个过来,给白杨当助理。”

世安不知明星还有助理这一说,踌躇起来:“一般人都配几个?”

“他这种十八线的,两三个也就够了。我给你配了五个,你别再说嫌少了,还嫌白杨不够点眼?”

世安赞许地点头,回身吩咐郑美容:“给那边酒店安排好,要最好最近的,全部豪华间,再派两个大车跟着。”

李念对这种人傻钱多的烧包行为不予置评。白杨倒是很得意,一群人捧着自己招摇过市摆驾横店,虽然还没当上巨星,但巨星的感觉他已经找到了。

白杨不知道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不,不是白杨的噩梦,应该是丁导的噩梦才对。

“这位兄台……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我们同性(行),可好?”

“小兄弟是青城人?江湖险恶,我劝你走官道吧。”

“这……这怕什么……越是危险的地方……才越有趣呢……啊……”

啊你妈个头啊……你还能演得再假一点吗?

丁导瘫着脸把话筒扔在地上:“咔咔咔!!!!!”

——丁导扪心自问执导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不会演戏的人。

有句讲句,丁聪元对李念是非常给面子,按理说白杨这样的配角戏,根本犯不着丁聪元亲身上阵,丁导想不开,非要做人情,特意地亲身督阵。

第一场戏白杨就让他有了自杀的冲动。

他丁聪元带过老板的小蜜,带过大腕的二奶,带过制作人的兔儿爷,连不会说中国话的老外他都带过。白杨真是行,能突破一切智障的下限,丁导非常的好奇,怎么居然有这种人,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演戏比木头还木头,嘴巴一张全是棒读,连带脸上完全无表情。

丁导都后悔没给白杨独孤剑客,他应该给白杨独孤剑客,并且改成智障剑客。平时丁导一发怒就摔本子大骂“演的什么狗屎”,对着白杨他愣是张嘴闭嘴没骂出来。

丁导演左思右想,毕竟这屎在他嘴边相伴多年,他实在是不忍心拿白杨的演技侮辱屎。

说实话这也不能全赖白杨,丁导对他期望太高,导致泡沫破碎的伤害太大。女主角矫揉造作到现在还没进组,丁导先拍配角和姜睿昀的戏。白杨惨遭公开处刑,跟姜睿昀同框简直目不忍视。

基本观感就是左边的演技是我心永恒,右边的演技是爱的供养。

丁导无从下嘴,李念替丁导尽情出气:“你怎么回事?台词在家背的好好的你是怎么搞的?花钱培训那么久你张嘴吃了闭嘴拉吗?丁导多忙的人,专门专程地在这陪着你,你看看你一上午,一上午重拍了十次,你有一次演得能看吗?跟组演员不是做过吗?讲过的机位怎么上去就忘?你啊是拿后脑勺演戏?演戏的时候瞟我干什么?我在场边跳脱衣舞了吗?争点气,争点气行不行啊白爷爷?白祖宗?我是不要脸的人,你给丁导留点脸好不好?”

白杨垂着头被骂得像个小学生。

李念骂成这样,丁导反而不好说什么,给李念递了支烟:“消消气,新人都是这样,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还好姜睿昀也是新人,时间多,慢慢来。”

丁导走了,李念还没有停止的意思,把白杨揪到外面继续骂:“你看见姜睿昀没有?”

都对手戏演了一上午能没看见吗?白杨又没瞎。白杨点点头。

李念笑一笑:“都是差不多年纪,他也就比你早出道一年,人家演的是什么?你演的是什么?白杨,我真的从来没指望你能拳打刘德华脚踢梁朝伟,你就顺顺当当说完台词、走对机位,带个表情,我就给你磕头了。看你平时也鬼头鬼脑不像个傻逼,摄影机一开你魂没了吗?”

白杨被骂得万箭穿心。

他是真难受了。

姜睿昀的名字他以前听说过,电视上看也就普普通通,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他演个八番配,姜睿昀演大男主,白杨当初心里还觉得很不服气。

见了姜睿昀他就更不服气了。姜睿昀不高不矮,长相也平常,清汤寡水的斯文挂,一双眼睛像是常年没睡醒,睁开了还是个三皮眼。讲真姜睿昀要是长得跟钟越一样艳压群芳,白杨也就不说什么,姜睿昀长得这么寡淡,白杨心里真是一万个看不上。

很快他就被打脸。

姜睿昀是真正的整容般的演技。

上来一对戏白杨就慌了——真的慌了。姜睿昀在场下像是节电模式,一直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甫一上场,只拿眼睛向四下一看。

那眼睛真的精光爆射,犹如万道剑芒,光华流转。姜睿昀穿着粗麻戏服,灰头土脸,还带着个斗笠,只一双眼睛从斗笠下冷峻地透出来,灿若寒星。导演尚未喊开拍,姜睿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了看白杨,又四下望了一圈。

白杨的扮相也真算清秀,一身白衣,轻灵跳脱,两人站在河边,头上是细柳如烟,脚下是绿草如茵。

好一副江湖画卷。

所有人都安静了,杀气从姜睿昀身上缓缓地流出,又茫茫地收拢。

姜睿昀转过身,向白杨和煦地笑了。

那一转一看里,说不尽的风云意气,侠骨柔肠。他向白杨一笑,却又笑出几分萍水相逢的浪荡豪情。

导演高潮了,导演默默地示意机子跟上。

姜睿昀把长剑在手中微微一翻,不冷不热地寒暄:“小兄弟何故阻我去路?”

这词儿白杨记得熟,白杨接得上,白杨从善如流立刻接腔:“这位兄台……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我们……”

导演枯萎了。

所有人都萎了。

白杨眼巴巴地说完了台词,等着姜睿昀接腔。姜睿昀并不接他的戏,只盯着白杨看了一会儿,眉头皱起又展开。

“还没开拍,试一下戏,你别紧张。”

姜睿昀耷下眼睛,回归了节电模式。

……拽什么啊!白杨不服气!一万个不服气!

这里世安不好直接去片场,怕再见了秦浓又惹出什么风波,只在酒店里枯等。五个小助理轮番地火线往返报送军情:“小白哥被骂了。”

“小白哥又被骂了。”

“小白哥看着真挺辛苦的。”

世安只问:“导演说什么?”

助理小牛不敢直说,又不敢编,张嘴闭嘴了半天。

世安着急:“你就照实说。”

小牛哭丧着脸:“导演也没说什么,就是李总把小白哥骂了好久,导演大概不好意思跟着骂。”

世安不说什么,只是叹气。

这一天世安过得坐立难安,恨不得一步踏去片场,又怕当面见了白杨挨骂,更伤了白杨的心。等又不是,去又不是,酒店没有纸笔,世安无可排遣,只在房间里闷头打转。想当初露生初登金陵大剧院,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白杨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

世安在白杨房里,正朦朦胧胧打盹,听见门有响动,睁眼看见白杨扑在床上。

世安连忙走到床边:“是不是累坏了?”

白杨把脸埋在床里,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世安坐在床边,伸手想摸一摸白杨的脑袋,白杨闷闷地埋着脸问他:“金世安,我是不是个大垃圾?”

世安把他架起来:“谁这么说你?”

白杨无精打采:“李总。”

世安无可奈何:“他是为你着急。”

白杨推开世安,又扑回床上:“你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世安看他半晌,又觉心疼,又觉好笑,只说“你洗了再睡。”

白杨一动不动:“不洗。”

世安只好又问:“明天几点起来?”

“五点。”

世安忍着笑,从柜子里拿条毯子,铺在白杨身上,带上门出去了。

李念正在外面抽烟。

世安见了他就有些来气:“你这脾气也太大了,白杨再怎么不好也不该那样骂他。”

李念显然已经做好了世安抱怨的充分准备,他在这儿抽了半天烟,专为等他。

说实话,他跟金世安说话已经说烦了,过去金世安把秦浓交在他手上,也没见他这样千叮咛万嘱咐,那时候金世安还隔三差五地跑出去偷吃,巴不得秦浓泡在片场。现在金世安是改了性向连德行都改了,从行走的生殖器变成了狗皮大膏药,李念有种恍惚的错觉,白杨这不是找了个金主,而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李念不急不躁地吐烟圈:“我要是不骂他,导演就该骂了,我骂两句没什么,导演烦了,白杨以后就真没戏了。”

这说得有理,世安无法反驳。

李念敲敲世安的肩膀:“金董事长,你要在横店呆多久?”

世安随口道:“陪着你们拍完。”

李念的烟从嘴里掉下来,半天才笑起来:“郑美容真是上辈子欠你,你真是满分甩手掌柜。”

世安只笑。

李念重新点了烟:“白杨是被姜睿昀震住了。那小子真是会演戏,一身的戏骨。也不知道秦浓从哪儿泡来的。”

世安没说话,心里翻来覆去的难受。若姜睿昀是个老将,白杨被他震住,倒也不失什么颜面,可姜睿昀偏偏和白杨是一样大的,又同是新人。

世安禁不住在心里怨丁聪元不会办事,上来对谁不好,先对个王牌。

李念看他脸色阴了又阴,在一旁笑:“又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其实我让丁导清个场,他俩多对几次,白杨也就习惯了。”

世安立刻抱怨:“那你今天做什么呢?!”

李念放淡了脸色:“你要这么宠着白杨,就没意思了。新人新上来,上来就清场——以后怎么办?以后时装戏还要到街上拍,你也堵了路一个人不许过来?就是清场也还有群演在,白杨一辈子在真空瓶里演戏?”

世安被他说倒,也无可奈何地抽起烟来。

李念把手头的半包烟扔给他:“你在这慢慢站着抽,今天这最后一次,我听你抱怨,你要留在横店,就少跟我来这套。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不是什么地方都是你金董事长拿钱砸道理的。”

说完他也不等世安说话,掉头就走。

金世安愿意宠白杨,他李念可没这个爱好。更何况白杨算什么东西,也配清场演戏。

他从来不喜欢怜悯弱者。

弱者只配被踩在脚下。

李念迎风走下楼去,心里涌起一阵恶意的痛快。

第19章 侮辱

19

世安还真就老老实实在廊上抽完了半包烟,抽完半包意犹未尽,回房也含着烟沉思。

他想明天还是得跟着白杨去,管他秦浓说什么呢?秦浓再狠也不能当街杀了白杨吧。再者说李念不是说秦浓针对的是钟越吗?

如此翻来覆去,直弄到凌晨两三点,世安还在窗前呆坐。

有人敲他的门。

世安疑心自己听错。

过了半天,又敲了两下。白杨闷闷的声音传进来:“金世安……你睡了吗……”

世安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小的声音,他要是真睡了是万万听不见,还好他没睡。世安边笑边蹑手蹑脚向门边走。

白杨好像哼哧了两声,又委委屈屈地小声叫门:“金世安……睡了吗?”

这怎么弄得像丢家的小狗,世安站在门边,只笑,不出声。

白杨又哼唧了两声,样子看着是要走,世安刚欲开门,就听见白杨叽叽咕咕道:“一头猪,倒头就睡。”说完又不甘心,又问一遍,金世安,睡了吗?

世安好笑地开门:“睡了。”

白杨根本不回头,抱头就跑。

世安一把捉他进来:“怎么这时候还不睡觉,不是说五点要起来。”

白杨见他不生气,顿时一包委屈都挂在脸上,埋头扑在金世安怀里:“金总裁,金爷爷,帮个忙啦。”

世安被他这么一扑一闹,心像放在棉花上滚了几趟,软软地跳个不停。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时何时,秉烛夜会。世安被白杨赖在怀里,居然觉得有几分旖旎的脸热。

他把白杨放下来:“怎么了?坐下说。”

白杨拿出剧本:“我想让你帮我想想明天怎么演……”

白杨这算是歪打正着地找对了人。

两个人一夜未眠,剧本世安早看得熟了,又听白杨将姜睿昀的神态说了一遍,白杨边说边学,世安放声大笑:“你这学得倒是很出彩。”

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愣:“说不定这是你的天分。”

白杨很善于模仿。他不是个善于想象的人,但见过的东西,他会非常机械地模仿出来,甚至非常肖似。

当初他能够去做平面,想来也是完全模仿自己见过的模特,包括李今。他的演唱也是毫无创造性,照猫画虎去模仿原唱,钟越教他怎样唱,他就怎样唱。

世安又看剧本,这是个虚构的故事,跟真实生活毫不相干,并没有人在白杨眼前演过这个儒雅书生应当是怎样一举一动。白杨没有了模仿的对象,自然也就无所适从。

白杨见他想得出神,也不敢说话,只在旁边托腮看他。

世安同露生票过不少戏,便在心中慢慢寻思哪一个角色与这个书生相似。戏里书生很多,多的是才子佳人,世安想来想去,展颜一笑:“有了。”

只见他站起来,轻轻向白杨揖了一礼,却轻轻向前将虚无的袖子一牵:“这位兄台,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同行可好?”

他学的是《牡丹亭》里的柳梦梅。

想来白杨并不知道什么是牡丹亭,也不会知道谁是柳梦梅,世安只向白杨笑道:“你来学我。”

白杨早就看傻眼了:“金世安,你还有这个功能啊?”

世安催他:“要学就快,天快亮了。”

如此两人一个边想边做,一个边看边学,直弄到晨光熹微。世安心中暗暗好笑,这一番作态,原本是对着杜丽娘,现下却对着男主角,真是笑也笑死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导演都敢让白杨对着男主念越人歌了不是吗。

白杨当真聪明,学得极快极好,临到五点,世安说:“这次我不带你,我装作姜睿昀,你来走一遍我看。”

白杨信心满满,从头到尾地做了一遍——实事求是地说,世安高鼻深眼,身材魁梧,又没有扮上,做这个样子其实是有些滑稽的。白杨却天生了一张才子佳人的奶油脸蛋,风流俊俏,扮都不用扮——只看他俏皮地行了一礼,将不存在的袖子轻轻一牵,抬首露出一对乌黑灵动的眼睛:“这位兄台!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同行,可好?”

他这么一说,正对着世安的眼睛。

这一看一牵,原是柳生对丽娘勾起水袖:“姐姐,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世安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意思。

白杨一遍做完,眼巴眼望看着世安,世安却不说话,只出神地看他。

白杨不知他什么意思,紧张得嘴都结巴了:“到、到底怎么样,啊?”

世安这才回过神来,满面笑容:“不能再好了。”

白杨急急掏出手机看时间:“好好好,金爷爷,真是帮大忙,爱死你了!等我回来给你一百个香吻!!!!”

说完他就跑了。

世安犹怔在原地。清凉的晨风吹进来,一阵一阵,花香叶香,落在人脸上,搔在人心里。更惹人无端想起戏中所唱的靡艳辞藻: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

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白杨再次披挂上阵,前往片场。这次白杨非常的有信心,一定要在姜睿昀面前扬眉吐气。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到了片场,化妆停当,白杨看了看衣服:“怎么和昨天的不一样?”

化妆师表示我只管抹你不管其他。

要怪就怪世安昨天晚上心里瞎嘀咕丁聪元,丁聪元居然和他心有灵犀,白杨从化妆室里出来,丁导语重心长地交代:“昨天跟小姜对戏,是不太理想,你先自己揣摩一下,今天换一场。”

白杨一脸懵逼。

李念在旁边问:“今天走哪场?”

丁导说:“你放心,今天这个演技绝对没那么吓人,今天走独孤剑客那场。”

李念的脸瞬间黑了。

白杨也傻了。

李念站在外面抽了半天烟,白杨忧心忡忡地看他。

此时此刻白杨觉得他真是错怪李念了,李念真是为他好,一听说换戏表情瞬间冻结。白杨很内疚,同时在心里捶胸顿足。

要换你早说啊!白特么练了一夜。现在怎么办?上场又是一摸瞎。

李念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鸷,只一遍一遍在手里搓熄灭的烟头。搓到满地烟丝纸屑。

李念温和地抬起脸:“白杨,今天让小牛他们陪着你,好不好。”

白杨惊呆了:“你不陪我啊李总?”白杨要哭了,“独孤剑客谁演的啊?”

别告诉他这又是一个姜睿昀等级的怪物啊!

李念的眼睛突然露出凶光:“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白杨被他吓到了。

李念重新放缓了脸色:“姜睿昀那种演技又不是遍地都有,今天这个不会多厉害,你也不要怕。昨天是我话说重了,今天你好好加油。”

说完他叫来小牛和小谢:“陪着你们小白哥,有事打我电话。”

白杨茫然地看他快步走了。

李念这不是坑他吗?

枉他五分钟前还觉得李总是个好人呢!

更坑的还在后面。

白杨是个很容易受情绪影响的人。这个他自己知道。但是这个“受影响”的幅度到底有多大,白杨自己就不知道了。

现在他看到李今,他有点知道了。

白杨背了那么久的台词,万万没想到这个独孤剑客会是李今。打照面的瞬间他脸就绿了。

白杨有种想把李念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但是回头想想,李念又不知道李今跟他有过一段。

李念大概就是纯粹的撂挑子。

李今早就坐在片场里,正拿着剧本在看。

他还是那么和气,又高又瘦,看上去像个无害的大暖男。

白杨以为自己早对李今没感觉了,可是当面看见,还是觉得一股血往头上冲。头晕,眼胀,他想起李今过去说的话做的事,无名的恶心涌上来。

李今也看见白杨了。李今含着一缕莫名的笑意,客客气气地跟白杨点头。

如果白杨像过去的金世安一样花天酒地,就知道这种眼光会在很多喜欢约炮的人脸上出现。他们看过去集过的邮,上过的妞,就是这样的眼神。

而李今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全在白杨身上,他向白杨身边看了几眼,然后笑了。

白杨觉得他笑里又像失望,又像得意。

总之无比的恶心。

导演没有时间理会他们复杂微妙的情绪,“全场地注意,独孤剑客和石晓生,第一场,先走一遍。”

过程就不说了吧。太惨了。

丁导有一种凄风苦雨的感觉。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财迷心窍贪李念那三千万,这是诚心跟自己过不去啊!

他已经五十岁了,经不起这个折磨,再看下去他脑溢血要发作了。

白杨还在场上磕磕巴巴地棒读:“你这魔教妖孽……今天你抓我到这里……云中风一定会来救我……快说我兄弟的师父在哪里……啊……”

别啊了,丁导哭着想,你这是给大爷我哭丧呢?

李今教过白杨怎样舒展地面对镜头。

今天白杨把一切都当面还给了李今。

白杨没有演出今天早上说好的风流俏皮,白杨被僵尸上了身,全程表情狰狞面部抽搐。

剧务们都在想这一点也不像独孤剑客抓了石晓生,这感觉是石晓生在恐吓独孤剑客。

丁导需要自救,丁导拉过分组的梁导:“你来、你来、你来吧。”

丁导迫切需要去旁边磕一瓶速效救心丸。

拍了一上午又一中午,没有一条过。

所有人都觉得吃了一堆屎。虽然干这行吃屎都已经吃习惯了,但是像白杨这么一大包屎,大家还是吃得非常尴尬。

这到底还能不能拍。李念搞什么东西,拉这么个傻子过来。

大家都在猜测后面可能丁导会直接放弃,砍掉白杨的戏,随便给两个后脑勺就算了。

人都散了,丁导吩咐转移去另一个场地,时间紧要,他已经没有耐心跟白杨瞎折腾了,先拍姜睿昀和女配的戏。

白杨一个人坐在魔教大殿里。

李今也站着。

小牛和小谢非常紧张,两个人紧急地给李念打电话,根本打不通。两人回头找一起的小马,小马不见了。

“没人来接你?”李今说。

白杨没理他。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白杨都有点佩服李今了,一个人的无耻可以到达这种程度,明知道别人恨不得杀了自己,居然还好意思站在这若无其事地卖人情。

李今走到他身边,无比的歉意温柔:“白杨,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白杨在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要去跟李今计较,不要去伸手给李今一个大耳光,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反射性地站起来。

李今看着白杨的眼睛,突然笑了。

笑得像发神经一样。

“你就是个废物,有什么好气的?”

白杨简直不敢相信李今居然有胆量当面说这么恶毒的话,虽然好像是大实话。

李今停止了抽风,低头看住白杨:“我听说你找了秦浓以前那个傻多速?他是不是艹你艹得很爽?他鸟很大吗?”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白杨的屁股:“要是他不够爽,你还可以来找我。”

白杨从未想过斯文暖男如李今,会从嘴里吐出这么肮脏的内容,一时之间连伸手摔耳光的力气也没了,他傻了。

李今非常开心:“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是能演戏,我早就带你演了,你不知道你有多笨,我带你烦得不得了,床上你也一点没意思,艹你还不如去找小姐。”说着说着他又愉悦地笑起来:“你就老老实实,回去让你的傻多速养着,你也就是个被包养的能耐,懂吗?”

“——他不需要懂这些,谁告诉你白先生是被包养的?”

白杨茫茫然站在原地,心里又羞又气,只听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这样朗声说了一句。

有人一下把他拉进怀里。

是金世安。

金世安把白杨护在身后,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不疾不徐地问:“这位李今先生是不是?”

助理小马跟在他旁边,大声接腔:“是。”

世安并不看李今,只温声问小马:“他戏份多少?”

小马清明爽亮地回答:“没有我们小白哥多。”

世安便向李今温和地一笑:“听说李先生出道很久,怎么还在小配上面厮混。”

李今脸色十分难看。

世安上下打量李今,又看小马:“丁导有眼光,这角色很适合李先生。”

小马咧嘴一笑:“谁知道呢?都是看浓姐的面子呗!”

李今转身就走。

世安也不拦他,只对白杨说:“别生气,你是和朋友一起奋斗,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一面对着李今狂怒的背影扬声道:“他这叫什么来着?”

小马快乐地回答:“吃软饭嘛!”

李今早走得没影了。

第20章 过

20

世安眼看李今跑了,随口向小马赞了一句:“很聪明,你说得很好。”

小马气炸了肺:“是金总你主意好,李今什么倒霉玩意儿也敢骂我们小白哥。”

这里世安一路领着白杨的手上了车,上了车白杨也还是呆呆木木,一句话也不说。

世安心里着急,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沉着脸问小牛小谢小马:“李总呢?”

小牛小谢小马都不敢说话。

世安吩咐小牛:“你开车。”又交代小谢小马:“晚饭之前,要李总来见我,他不来,你们一起回家。”

小谢小马愁眉苦脸地去了。

世安又叫小牛:“先不急着回酒店,随便四处转转。”

小牛在郊区大路上一遍一遍打着转。白杨始终不说话,低着头,整个人像被抽离了生气。世安让他坐着便坐着,让他靠着便靠着,让他转过来便转过来,让他掉过去便掉过去。

世安看他如此,真如利刃剖心,又痛又急,他把白杨靠在怀里:“你说句话,你这是要急死我。”

白杨一路上若痴若盲,世安领着他上了车,他不知道,世安按他坐下,他也不知道,车子离了片场,他不知道,车子在郊外转了一个小时,他还是不知道。

他脑子里轰雷掣电,全是李今恶毒的笑和辱骂。

直到世安把他按在怀里,白杨才如梦初醒,眼前看不清东西,只看到世安结实的胸膛,一粒精致的镶银扣子,世安的心隔着那颗扣子,在他耳边一下一下、沉沉地跳。

白杨把脸埋进世安怀里,先是无声地掉泪,越掉越多,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爱过李今,是的。和李今在一起过,是的。李今背叛了他,是的。李今曾经告诉他“祝他幸福”,是的。

白杨能原谅李今做过的一切,甚至原谅李今的背叛和冷漠,但他没办法原谅这一切都是在说谎。

李今只是在玩弄他。就像玩弄任何人。

白杨感到自己说不出的肮脏。

连趴在金世安怀里哭,他都觉得自己恶心极了。

可是现在要他离开这个怀抱,离开这个温暖、厚实、响着心跳的怀抱,他也实在做不到。

白杨突然很怕世安会一下子把他推开。如果金世安知道他这么恶心,这么脏。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痛恨自己、讨厌自己。

白杨承认自己非常贪心。即便如此他还是揪着金世安的衣服,哭个不停。

世安见他哭了,反而放下心来,只轻轻拍着白杨的背:“别难过,别难过。”

车子开过横店郊外的绿林,鸣蝉在枝头毫无顾忌地大合唱,并不在乎驶过的车子里有谁在嚎啕大哭。

回到酒店,李念和小马小谢已经等在门口。

白杨在世安怀里睡着了。世安吩咐小牛把白杨送回房间,眼看着几个人帮白杨脱了戏服,卸了妆,安稳躺下了,才从房间里出来。

李念这次没抽烟,表情凝重。

世安看了他一眼,又扫向后面排排站好的助理们,“回去休息吧,李念跟我来。”

两人进了世安的房间,李念也不坐下,也不等世安说话:“今天都是我的责任,我的错误。”

世安将白杨的剧本随手扔在地上。

“李念,我把白杨交给你,我是看你一向做事有数。”

李念毫不辩解:“今天一切都是我的错。”

世安单刀直入地问他:“你不知道白杨和李今谈过恋爱?”

李念听到李今的名字就有些僵硬。听世安说白杨和李今在一起过,他的脸色凝滞了几秒,居然冷笑起来,凉冰冰道:“李今这个婊子养的畜生。”

世安见他骂得难听,心中纳闷,只问“你和李今到底怎么回事?”

李念看他一眼,表情很诚恳:“我不想说。”

世安料定他不肯说,脸色却依然难看起来:“这不好吧?有话明说,到底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个解释。”

李念平静道:“没有解释,总之我不想见他,也不想提他。”

世安怒极反笑:“你一个大经纪,李今能吃了你?你一辈子不见他?我看你当着秦浓也没有这样怕。”

李念的脸上抽搐起来,过了良久才平复:“谁都有不想说的事。今天白杨弄成这样,我承认,都是我的责任,我的疏忽。明天我让白杨休息一天,我向你保证,白杨的戏,绝对不会被砍掉。”

世安看他许久,既不回答,也不说话,只点上烟,慢慢地抽。

李念平静得像一汪死水,世安不说话他也就安若鸡地站着。

两人僵持了足足一刻钟,世安叹了口气,把烟递给李念:“算了,谁都有为难的地方。你有你的难处。”

李念的脸色少许明朗了一些。

世安给他点上烟:“只是以后再也不许有这样的事。再有一次,我让郑美容卸了你跟李今两个人的腿。”

他嘴上说着,手头照样客气地给李念点火。火焰遥远地照亮他的脸,沉静无波。

李念面色严肃:“绝对不会了。”

世安又说:“后天安排姜睿昀和白杨拍,就拍昨天那个。”

李念不问缘由:“知道了。”

“李今跟白杨的戏砍掉,换别人来演他那一段。”

李念干脆利索:“没问题。”

李念走了,世安独自在窗户前抽烟。

他其实非常好奇李今和李念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有仇,世安看出来了,他们很可能是兄弟,世安也怀疑。但是李念不说,世安不会强迫他说。

他知道李念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郑美容并不比李念好到哪里去。人都有欲望,可世安偏偏喜欢跟欲望强烈的人打交道。

——有欲望就会有软肋。野心常常会变成野兽们脖子上的绳索。当年张静江就说过他金大少爷揣着明白装糊涂,“有驱虎之才。”

李念是比郑美容更难降服的豺狼。

他需要李念欠他一个人情。

他现在想要的是如狼似虎的左膀右臂,而不是温驯无能的跟班。

白杨醒了以后也不出来吃饭,一直在房间里躺尸。

世安让服务员开了他的门,把他拉起来:“走,吃龙虾去。”

白杨本来还在消沉,被世安一句话就说笑了:“我又不是吃龙虾长大的,有点创意好不好?”

世安坐在他床边,点头笑道:“是我见识少,你要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今天咱们放假。”

白杨在床上转着眼睛,冷不丁来了一句:“金世安,你是不是鸟很大?”

太露骨了,沉稳如世安也被他问得瞬间红了脸。

“说什么胡话呢?”

白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杨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白杨用被子蒙上了脸:“我也不知道。”

世安又气又笑,悬着的心却也稳稳放下来——这就是没事了。白杨能说能笑,他就放心了。世安在被子顶起的大包上拍了一巴掌:“赶紧起来洗澡,昨天就没洗,臭气熏天。”

两人叫了客服来换床单,又点了餐叫人送进房里。

阿姨抱着床单进来,眼神十分微妙。

世安只顾着和白杨说话:“明天我跟李念说了,还演姜睿昀跟你那一场,就咱们练过的。”

白杨现在听到姜睿昀可舒服多了——姜睿昀再怎么拽,最起码不像李今是个变态。他现在简直对姜睿昀产生了迷之亲切感。

白杨幸福地扒着猪排饭:“放心吧,明天保证不给你丢脸。”

世安欣慰地点头:“你从来没给我丢过脸。”

事实是白杨看到姜睿昀的时候,还是有点怯。

不过比初次对戏的时候,好多了。至少姜睿昀不会让他感到恶心。姜睿昀清汤寡水,一副面瘫脸,看上去简直还很清爽。

之前李念专门找了丁聪元,丁聪元不接他电话,李念站在丁聪元楼下站了一夜。丁聪元躲到第二天早上,到底还是被李念在后门堵住了。

“这实在不行。”丁聪元见面就求饶。

李念也开门见山:“丁导,今天,最后一次,他再不行,我直接带他回去,戏都加给李今,钱你照样拿着。”

丁导的内心在动摇。

李念满面堆笑:“不过如果他行,李今跟白杨那段,我也求您砍了。”

丁导没想到他不但敢求自己再给机会,居然还敢提条件,一时间面沉如水。

李念用纯真的眼神打动他:“要是今天成了,再加五百。”

丁导认了。

“就这样吧。”

金世安说得对,什么排场也不比钱大。

现在所有人都在屏声静气地等着,片场前所未有地安静。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关节,过了,白杨会留下来,继续折磨他们,不过,他们欢天喜地得解放。

没有人希望白杨留下来。

实在太累了。

这一场梁导没上,丁导亲自为白杨送葬。省得李念说他不在跟前眼不见不为实。

姜睿昀的表现依然无懈可击,杀气外放,然后收缓,长剑一翻,“小兄弟何故阻我去路?”

白杨向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居然相当有灵气。

丁导从挺尸状态苏醒,丁导睁大了眼睛。

白杨毫不费力地行礼如仪,牵起自己的衣袖——好夸张的一礼,太夸张了,所有人都被一阵尴尬的浪潮吞没。白杨从袖子下调皮地眨眨眼:“这位兄台,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同行可好?”

“……”

“……”

丁导有点儿想笑。

这段本来不搞笑,现在他居然看得有点想哈哈哈哈。

姜睿昀的眼皮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小兄弟是青城人?江湖险恶,我劝你走官道吧。”

白杨甩开袖子,潇洒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凑近了姜睿昀:“这、这怕什么?越是危险的地方才越有趣呢——诶,你别拿剑顶着我呀!”

——倒霉栽,练了那么多遍,居然还是咬词了,白杨心里后悔,脸上依然努力保持表情。

姜睿昀突然扑地笑了一下。

丁导茫然。

姜睿昀毕竟是姜睿昀,笑场了也还是能接住戏,姜睿昀把剑向怀里一抱:“江湖险恶,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不懂。”

白杨围着他转了一圈儿,完整模仿柳梦梅围着杜丽娘转圈儿的色情神态,“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姜睿昀莫名地感到一阵肉麻,他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白杨得意地把扇子拍在手心:“你也不懂,对不对?”他伸手牵起姜睿昀短得可怜的袖子——太短了,有护手牵不住啊!白杨在心里慌,好急喔,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我不懂的你教我,你不懂的我教你,谁能没有不懂的事儿呢!”

姜睿昀看了他十秒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强行跟进台词:“罢了罢了,你这小兄弟当真古怪得紧,我去登州,你去何处?”

白杨的心在激动,他从来没有顺利地演到这一句,白杨没能还原世安在这里教他的风流倜傥,白杨本色演出了石晓生的傻白甜:“嘿嘿嘿……我也去登州……”

姜睿昀强行堵着笑,用睿智的目光望向前方。

“咔!”

丁导从椅子上蹦起来。

“过。”

第21章 天才

丁导说过的时候,片场一片宁静。

大家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所有人都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白杨在玩他们。

这明明就可以演的呀,前两天是脑子被酱缸浸了吗?

丁导不愧是老行家,立刻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李念肯给白杨花三千万,可见李念愿意捧着白杨,看白杨一副奶油滴滴的小模样,搞不好这两个人有什么。剩下的就太好解释了,白杨跟李念闹了什么脾气,前两天瞎几把演,故意给李念下不来台。前天李念发了一通火,把白杨扔在片场,所以今天白杨学乖了。

——合情合理,一定是这样。

哎,现在的年轻人,太胡来了。丁导心很累。

一上午都进行得很顺利,也仅仅只是“顺利”而已,坦白地说,并没有人认为白杨演得好,其实他演得相当尴尬,毕竟昆曲的姿态跟当代武侠剧的表演模式存在着不可逾越的代沟——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有前两天的毁灭性演技在前,今天只要白杨能正常地、不让人想死地演戏,大家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

群众们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收工而已。

一上午白杨都快乐地在演出,他知道自己跟别人差很多,但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现在目标很小很明确:不要再ng。他不想给世安丢脸。

可怜姜睿昀,一上午都在天雷滚滚中度过。

中午大家休息吃饭。大家靠饭活着,李念靠烟。李念交代了白杨几句,跑出去抽烟了。

白杨觉得他迟早有一天要死于肺癌。

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白杨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盒饭,他现在很着急。看这个样子,下午丁聪元还会接着拍,可是丁聪元不知道,白杨的存货已经用完了。

到午饭前的那一场,白杨已经原形毕露,丁聪元以为白杨是累了在撒娇,于是喊收工吃饭。

白杨也不敢跟李念讲,只偷偷跟小马说:“你去打电话给金总,让他快来找我。”

小马二话不说地去了。白杨一个人对着盒饭发呆。

有个小姑娘跑过来,清清秀秀挺漂亮:“小白哥。”

白杨看了她一会儿,认出她是姜睿昀的助理宁宁。

宁宁甜甜地笑着:“我们昀哥请你吃酸梅汤,慧慧姐做的,来一起喝呀。”

白杨知道姜睿昀是秦浓的人,心里不禁有点儿警惕。但是看宁宁纯洁可爱一张脸,白杨的颜狗综合征又犯了:“在哪儿呀?”

宁宁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后面儿呢!跟我来!”

白杨脸红红地跟她去了。

宁宁带着他绕了十八个弯,越走越僻静。

白杨心里怕起来。

“……到底在哪儿?”

宁宁不说话。

白杨甩开她的手,“我要回去了。”

宁宁委屈地转过脸来,还没说话,姜睿昀从前面的小院子里探出头:“这儿呢。”

白杨?辶艘幌隆

姜睿昀一副节电的死鱼表情:“酸梅汤,喝不喝?”

白杨戒备地看着他。

姜睿昀面无表情:“不喝就算,宁宁回来。”

……拽什么啊怕你吗?白杨一头钻进了姜睿昀的小院子。

还真是在喝酸梅汤。

姜睿昀带着两个女助理,宁宁慧慧,一人一个大杯子,正在咕嘟咕嘟。

白杨心里有点嫉妒,怎么姜睿昀的助理都是美女,他的助理都是些傻小子。宁宁长得纯情,慧慧长得艳丽,慧慧笑眯眯地给白杨也递了个一样的大杯子:“小白哥,辛苦了,这我自己做的。”

白杨有点儿不敢接。

姜睿昀靠在躺椅上,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杯子捅到白杨面前:“喝这个,行了吧。”

白杨怕死,白杨可不想像钟越那样进医院,白杨认怂地接过了姜睿昀的杯子。

……还挺好喝的。

慧慧和宁宁在一旁笑,“昀哥,白哥,你们先喝着,我们出去买薄荷糖。”

白杨:“……”

尴尬,现在只剩下他和姜睿昀两个人。

讲真白杨心里还是蛮佩服姜睿昀的——之前他瞧不起姜睿昀容貌平平,现在他确实服气了。扭捏了一会儿,白杨开口说:“你叫我来喝汤,你不怕你老板知道了生气吗?”

他指的是秦浓。

姜睿昀翻开眼睛,看了看白杨:“她管不着。”

说得好,有骨气。白杨钦佩。

姜睿昀从躺椅上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杨:“今天这戏谁教你的?”

白杨被姜睿昀说中,顿时脸上一红:“没、没人教我呀。”

姜睿昀跷起二郎腿:“你当我瞎吗?”

白杨不说话了。

姜睿昀凉凉地看了他一会儿:“演的什么狗屁。”

白杨:“……”

姜睿昀皱鼻子:“辣鸡死了。跟你对戏雷得我魂飞魄散。”

白杨:“……”

姜睿昀摔杯子:“你是不是完全不会演戏,只会模仿?”

白杨:“!!!……”

姜睿昀真是狗胆包天,就是丁聪元也没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白杨好不好!白杨现在不生气,白杨很平静,姜睿昀是秦浓的人,对他还会有什么好脸色吗?把他骗到这里,故意打击报复,什么主子养什么狗,上梁不正下梁歪。

白杨一点都不生气。白杨回敬姜睿昀:“有本事你来演,演不了别逼逼。”

姜睿昀意外地看他,笑起来了。

白杨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姜睿昀捂着肚子:“哎你这个人有点好玩的。”

白杨不高兴了:“够了没?够了我走了。谢谢你的酸梅汤。”

他不想跟姜睿昀继续扯淡了,因为肯定扯不过。要真让姜睿昀来演石晓生,白杨相信姜睿昀一样能演得好。

技不如人就要认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白杨站起来就走,姜睿昀一把起身拉住他:“干嘛呀?这就生气?”

白杨推开他的手:“我不喜欢跟狗生气。”

姜睿昀疯狂爆笑,一面笑一面拉着白杨不让走,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姜睿昀说:“你下午的戏不会演了对不对?”

白杨脸有点儿绿。

姜睿昀嘲讽地看着他:“存货用完了吧?我看你最后一场已经跪了。”

白杨无话可说。

姜睿昀恢复了节电表情,向外喊了一句:“慧慧进来。”

慧慧闪电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握草你们不是去买糖了吗……

姜睿昀丢开白杨的手,向慧慧道:“你演我上午第一场,”转脸看着白杨:“学着,我只做一遍。”

白杨被懵逼的浪潮吞没。

姜睿昀身边真是卧虎藏龙,慧慧一个助理,说上就上,居然惟妙惟肖地照着姜睿昀上午那一场就开始了:“小兄弟何故阻我去路?”

姜睿昀把白杨推到一旁,一瞬间变了脸色——整容的演技又上线了,姜睿昀穿着老头衫大裤衩,居然一瞬间温文儒雅风姿楚楚:“这位兄台……”

“……”

“……”

“……”

白杨在无限懵逼中,看着姜睿昀和慧慧连演了十场。

白杨简直五体投地。

姜睿昀确实是个天才,白杨以为世安教得够好了,看了姜睿昀的演绎,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好演技。

但他不明白姜睿昀这是要做什么。

白杨傻傻地问:“你怎么会背我的台词?”

姜睿昀很不耐烦:“所有人的台词我都会背。”

慧慧在一边骄傲地说:“我们昀哥智商140。”

姜睿昀瘫着脸问他:“别说废话,学会了没有。”

白杨就是再傻也知道姜睿昀这是在指点他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姜睿昀吃了弱智开心丸吗?居然跑来指点他?

姜睿昀看他不说话,恼火地翻他白眼:“蠢货,最后一次,认真看好。下午你演不好试试。”

这里世安接了小马的电话,立刻赶往片场,到了片场外,却不见白杨的人。

世安问小马:“白杨呢?”

小马一脸抓瞎:“我也不知道……小白哥就让我给你打电话过来。”

世安莫名其妙,又让小马去找小谢小牛,小马转了一圈,空着手回来了:“他俩不知道干嘛去了。”

小谢小牛此时此刻以为他们的小白哥被人拐卖惨遭毒手,正在鼻涕眼泪地四处寻人。他俩还怕李念知道了勃然大怒要赶他们滚蛋,又不敢说,又不敢问,像两个走失儿童在片场眨巴着眼睛满地溜达。

这里世安不见小谢小牛,心里也觉得奇怪,想找又无从找起:“打你小白哥的电话。”

小白哥电话关机中。

世安又道:“打你们李总电话。”

如此忙忙乱乱一中午,李念终于接了手机:“啊?干嘛?”

世安问他白杨去哪儿了。

李念看了看正在场上精彩表现完美复制的白杨,笑起来:“还能干嘛,演戏呢。我跟你说,白杨开窍了,丁导恨不得亲他了。”

世安听说如此,也十分喜悦。大概白杨是突然领悟了什么,本欲和他分享,所以才叫他过来。

世安心里笑白杨傻,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说,让他这样担心。

傻归傻,世安坐在车里,却觉得有些说不出温柔心境。脸上一直挂着笑。

小马松了一口气,问世安“金总要回去吗?”

世安只想着见见白杨,舍不得走,“不回去,咱们在这儿等你小白哥。”

小马觉得金总的笑有点辣眼睛。

两人一下午闲极无聊,世安在车里随口和小马聊天,问他家乡何处,是否读书。听说小马也是大学毕业,世安心里感叹。

江山改朝换代,看来未曾改错,现在当真遍地都是大学生。

正聊着,远远地一行人过来。小马撇眼瞧见,表情紧张起来。

世安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原来是秦浓。

小马以前就替金世安做了一年的狗仔,专盯秦浓。此时他旁边是世安,远处是秦浓,仇人相见肯定分外眼红,小马立刻按住他们金总的手:“金总,别激动!”

世安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说破,只淡淡地笑。

秦浓被一群记者围住,说了几句,助理把记者都赶走了。秦浓上了一辆大车就不再下来,车子也不开走,就停在原地。

世安好奇地问:“她们怎么上了车不走。”

小马被雷了一下,金总怎么连房车也不认识,小马以为金总在刁难他,只好颤抖地回答:“那不是浓姐的房车吗?”

世安:“房车是什么?”

小马继续颤抖,心想你不是要我去撞浓姐的房车吧……撞不过啊我的哥:“就、就是,明星好多人都有的私车,跟随身的别墅一样,里面能吃饭能休息,浓姐那个特别豪华,有卧室和化妆间的。”

世安艳羡地看了一会儿:“这是个好东西。”

真是好东西,有了这个,白杨就可以在片场外直接休息了,免得酒店来回奔波。

小马不知道他们金总什么意思,世安在那里神游天外,小马在旁边一身冷汗。

很快郑美容就接到了金总的电话。

“我要买房车。”

郑美容:“……”

第22章 突然

白杨有姜睿昀的现场教学,后面的戏简直轻车熟路。

不得不说他虽然没有创造力,但模仿力却是一流的。姜睿昀刚开始教两遍三遍,后面一遍白杨就能完全领悟。

白杨问过姜睿昀:“你是秦浓签下的人,你这样不是拆她的台吗?”

姜睿昀懒得睁眼:“这是我的戏,不是她的戏。”

白杨不明觉厉。

姜睿昀臭着脸:“秦浓可能希望你演得烂,但这是我第一部男主戏,我不希望任何垃圾出现在我的作品里。”

……白杨委屈地接受了自己就是那个垃圾的事实。

他有点羡慕姜睿昀,也有点嫉妒姜睿昀。姜睿昀是和白杨完全不同的人,因为出色,所以傲慢,因为天才,所以任性。

天才有对这个世界说不的权利。

而白杨知道自己没有。但他不怨什么。还是那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比起姜睿昀,他是很垃圾,可他也拥有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没有的东西。

比如金世安。

只要努力,白杨不怕别人笑。

世安问起他演戏的情况,白杨不敢说姜睿昀在教他,怕世安知道了不高兴。白杨只说:“放心吧!我这么天才,一旦启动简直大杀特杀好吗?”

世安不懂什么叫大杀特杀,只看着他微笑,又故意问他:“前番你说回来给我香吻,香吻呢?”

白杨掉头就跑。

茫茫人海,许多人心,有些心坏,有些心好。

白杨觉得自己很幸运,他被伤过心,可也遇到了许多好心,比如世安,比如小钟,比如姜睿昀。好心的滋味各不一样,有些甜,有些辣。

姜睿昀的好心是辣的,世安的心呢……大概是酸的吧。

谁让他说话那么酸。

白杨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很幸运。

觉得开心的不止白杨一个人,最开心的应该是丁导。

丁导终于活过来了,这几天拍得太省心了,丁导一面觉得白杨孺子可教一面觉得这孩子脾气也是太大,就因为跟经纪人吵架,两天里耍了整个剧组。

丁导语重心长地教育白杨:“小白啊,以后到其他剧组可不能这样。演戏要踏踏实实,你这么个好苗子,别为了点小事就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白杨不懂丁导在说什么,但白杨会卖乖,白杨乖巧地点头:“好的丁叔。”

丁导被他甜了一脸。

后面白杨各种没节操拍丁导马屁的行径我们就不再赘述,你懂,这种卖萌举高高要抱抱的把戏白杨当主播的时候都玩烂了。

丁导太受用了,更何况有姜睿昀指点在前,白杨的表现也确实令人满意。丁导把白杨夸上了天:“这孩子,有出息,我看能一飞冲天。”

白杨被赞得飘飘欲仙,甚至得意忘形地跑去跟姜睿昀?n瑟:“姜睿昀,后悔不?我这个角色这么出彩,你怕不怕开播之后被我压人气?”

姜睿昀睁开眼睛,姜睿昀掏出了嘲讽傻逼专用脸:“你的演技,想碾压我?等下辈子吧。别给我的戏掉逼格就足够了。”

白杨无话可说,白杨选择闭嘴。

姜睿昀看着白杨吃瘪的脸,扑哧笑了:“蠢货。”

……天才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人是真叼,嘴也是真贱。

白杨不跟他计较。

郑美容这两天被金总烦死了。金总自从见了秦浓的房车,就强烈要求郑美容立刻给他送一台房车来。

还必须要装修好的。

金总在电话里十分随意:“你查一下秦浓那个房车是什么款式,要一样的,我看她那个非常好。”

这个省事,秦浓的车就是金世安给她买的,照样再买一台就是了。郑美容干脆利索:“是的金总。”

金总还不满足:“我要比她那个更大一点,更豪华,要舒服。”

郑美容心想我就知道你得折腾一下,可以可以,大大大,华华华,郑美容毫无异议:“好的金总。”

金总继续发表意见:“里面要装修好,要舒适,要让工人参考白杨原先那个小屋子,看他喜欢什么颜色啊,摆设啊,按那个方向来——都得要好的。”

郑美容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打人:“光是房车差不多就四百万,再加上豪华装修,又要加快的话,可能会额外增加很多开支。关键是没有这么快。”

郑美容的意思是等这个房车装好了,戏都拍完了,金总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

金总沉默了一下:“加钱也不能快吗?”

郑美容弃疗了:“可以,不过会很贵。”

金总豪迈:“钱这种东西,身外之物,提它做什么。”

郑美容简单粗暴:“没问题的金总。”

金总就喜欢郑美容这种会办事的人。

郑美容就烦金世安这种突发性傻逼综合征。她现在忙着跟另外一家地产公司谈兼并,金世安能不能省点儿心?

时间在世安的发病和白杨的奔波中过去。文戏无波无澜地拍完了。丁导说了,再过几天,转移去景区,拍打戏。

这段打戏本来是没有的。当初丁聪元拿了李念三点五,才说要加打戏,后来白杨演得烂,丁导在心里取消了这段戏。

现在白杨展现了“真正的实力”,丁导又把这段打戏加上了。整个戏里石晓生也只有这一段剧情展现了武功,其他时间都在插科打诨。

丁导是个实在人,原本这段打戏在影视城也可以拍,丁导钱多烧手,拉着剧组去了河南一个还不是太出名的景区。

大景区不敢去,总菊不许。

世安在那几天假期里陪白杨散步,白杨闪亮亮地看他:“金世安,我没给你丢脸吧?”

世安也为他高兴:“都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肯吃苦,哪有做不成的事。”

两人说起打戏的事,世安想起电视上那些飞天遁地的镜头,好奇道:“你也能飞起来?”

白杨看过给他的武打设计,丁导果真不亏待他,石晓生原作里是轻功出众,武术指导给他设计的动作几乎全在天上飞,概念是“轻灵无双,趋退若神”。白杨大为得意:“当然了,到时候你就能看我在天上,一个打十个。”

世安惊叹:“是怎样飞起来?”

“吊威亚,拿钢丝把你吊在半空中,后期再把钢丝p掉。”

世安担心起来:“真吊那么高?那摔下来可怎么好?”

白杨笑话他:“逗呢?每年古偶那么多,大家都在天上飞,老技术了,你以为剧组都是吃干饭的呀?”

世安依然担心。勿论是钢丝吊上天这样危险的事情,就是过去戏台子上递出手,也还有被误伤的时候。

白杨看世安锁着眉头,捅了他一拳:“怕什么,还有替身呢,危险的动作用替身就好。”

世安舒展了眉头:“那你要多用替身,别冒险。”

白杨拿鼻孔看他:“才不呢!替身就没脸了,吊威亚那么好玩,我要自己拍。”

世安无可奈何,脸上却又不自觉地笑。

他是真喜欢看白杨这幅精精神神的样子,看了就惹人喜欢,好像连带着自己也天清气爽了。

听说剧组要去河南,世安又在心里盼郑美容快些把房车送来。

白杨的打戏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连姜睿昀也觉得意外。

“你学过舞蹈?”姜睿昀瞪他。

“没有。”白杨得意。

“身段真漂亮,这看着像从小就练过一样。”丁导和武术指导蔺指导都赞不绝口——真的漂亮,白杨一点也不畏高,更不怕吃苦,两天的戏里一次替身都没用。蔺导受白杨第一场演出的启发,在动作里又增加了传统戏曲的亮相姿态。

绝妙的构思。戏曲是柔的、软的、缓慢地亮相,现在加快倍速,用高速镜头去展现定格和亮相,效果拔群。

在空中进退自如的石晓生,只见他白衣蹁跹,衣带纷飞,似鸟似蝶,分水穿花。身段轻盈,很有点小龙女的意思,笑容俏皮,又有点楚留香的意思。

丁导这次真觉得李念没坑他。

白杨当然练过,世安做的动作他记得清楚,但他才不会告诉姜睿昀呢。

——再者说,毕竟所有动作都有武指先行示范,再不行还有替身先来一遍。

别的白杨不会,模仿白杨太拿手了,虽然只能模仿眼前的东西。

白杨觉得很得意,有种神功在世一朝出手的亢奋,这才是真正的痛打脸,姜睿昀不是拽吗?傻了吧?也因为这样,白杨更加不愿意用替身。每用一个替身就少一个正面的镜头。

白杨知道自己废柴,可不愿意永远做废柴。

他真不是什么都不会。

打戏故事有点俗,具体过程是石晓生带着云中风逃离魔教圣地,迫不得已露出了绝世轻功,云中风身受重伤,在前面逃,石晓生在后面断后。

两人顺便在荒郊野地叙了一段兄弟情谊,给石晓生立个fg。

然后石晓生为了救云中风,被乱箭射死。

这段本来是女二的戏,被导演加给了白杨,女二只需要在清晨时分哭着上场捡起昏迷重伤的云中风就可以了。

戏分两个场景拍。一个是在水潭边,石晓生帮助云中风脱难,两人被魔教追杀,石晓生用轻功带着一群人遛弯。这段是白天的戏。

另一个是在悬崖上,石晓生力敌魔众,被乱箭射死。云中风掉落悬崖,等着女二捡尸体。这段是夜戏。

景区一直在下大雨,剧组只能等没雨的时候赶紧开工,一等就等到半夜,于是只好先拍夜戏,从黄昏到子夜又到清晨的时间线。

雨时下时停,大家都拍得很紧张。

白杨和姜睿昀都没让丁导费心,女二的戏没多少难度,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山谷里哭哭啼啼找她的云中风,前两天进度都很快。

故事要是没有波澜,就不是故事。越是觉得不会出事的时候,也就真出事了。

第一天没有事,第二天也没有事,外景风餐露宿,连天加夜地拍。世安一个人在景区宾馆里住了两天,刚开始还担心,后面也就信了现在吊钢丝真的只是平常,于是他又开始骚扰郑美容。

郑美容正跟地产公司pk,打的焦头烂额,郑美容不胜其烦,“金总,车子已经到货了,装修也快到位了,要不你亲自来过目一下,确定这个装修没问题,我们就付尾款。”

世安闲极无聊,拍拍屁股回了南京。回南京他也就是个点头领导,郑美容办事能有什么问题,当然完美无暇,世安看得直点头:“美容女中英才,办事从来毫无瑕疵。”

郑美容在旁边一脸淡定,心想我就是想让你来回跑两趟,省得你坐着没事瞎折腾。

顺便她又把地产公司的情况报备给世安,世安粗粗看了看文件:“兼并就是兼并,不是联合,他们要独立账目是绝对不可以。分成可以少些。反正财务在总部这边,以后也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郑美容点头:“他们公司其实规模不算大,我是看好他们整个建设部门经验很丰富,在政府那边关系不错。建邺的两个盘子倒没什么,吃了这个公司,我想在江北看看情况。”

世安点头:“有什么想法你就尽管去做。”

两人正说着,世安电话响起来。

是李念。

郑美容正想跟世安说多在公司留两天,跟几个部门开下会,讨论下海龙下一步是走海外投资还是本地建设。一听世安接电话是李念,郑美容心里不免有点不爽。

她没有不爽太久,因为世安的脸色非常令人恐怖。

“白杨出事了,从悬崖摔下来,现在在医院抢救。”

世安站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地沉默。

他一把拉起郑美容:“跟我去河南。”走两步又把郑美容放下:“不,你留在南京,随时等我电话,马上安排车送我,现在就走,你通知民众医院,叫孙院长派所有专家,今天立刻抵达河南,晚了我要他好看。”

世安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急。

但是郑美容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非常严重:“我现在就去办。”

第23章 橘子

白杨被送进了景区最近的中心人民医院。

丁导没法陪着等,男主和女二还有一堆戏要拍。丁导安慰了李念几句,留了几个工作人员陪着,自己先回了片场。

世安赶到的时候,李念正在医院楼下抽烟,脚边一堆烟头攒成了小山。

他见李念孤身一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这说明白杨伤得不重,若是伤得重,丁聪元有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撇下艺人继续拍戏。

孙院长比世安来得更早,孙院长一路屁滚尿流地飙车,民众医院所有专家都来了,连妇产科小儿科也不能幸免。整整两车专家在医院门口惶惶然地待命。

世安原本寒着脸,李念一抬头,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这是一夜没睡,世安这才注意到李念的手上打着绷带。

世安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问“你这手怎么回事。”

李念摇摇头:“我没事,一点小伤,”他陪着世安一路往里走,“白杨轻微脑震荡,万幸没断骨头,他又不肯做手术,闹着要起来。”

世安听说白杨在闹,又松了一口气:“醒过来了是吧。”

李念脸色青白交加:“是我不好,该拦着他用武替的。”

世安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自古富贵险中求,他要求这个富贵,自然也要冒这个险。”

李念意外地看他:“我以为你舍不得他吃一点苦。”

世安摇头道:“他原本就是不服输的人,我只愿他少受点罪,并不是要他做个富贵废物。”

中心医院的骨科刘主任也迎出来,“金总,李总。白先生得做手术,急性腰肌扭伤,伤得还不轻,幸好是李总站得巧,接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白杨在悬崖上拍戏,李念嫌崖上挤得人多,习惯性地去崖底站着抽烟——这是他自己的习惯,武戏危险,谁也不能保证艺人不赔命,李念喜欢站在最有可能性的地方,以防万一。

悬崖也没有多高,当然摔下来还是够呛,李念抽着烟,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场地里来了两个生面孔,昨天前天并不在。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白杨已经从上面摔下来了。

李念徒手接白杨,白杨被李念护住了头,腰摔在石头上。

刘鹏领着他们上了电梯:“白先生现在腰椎间盘急性突出,不做手术的话后遗症很大,你们劝劝白先生。”

说着电梯已经到了住院部九楼。

白杨正躺在床上玩lovelive,病房里回荡着娇滴滴的snow hation,白杨正和他鸟比翼双飞。

世安一步踏进病房,原本满心的着急担心。一看到白杨他又笑了。

白杨什么时候都能欢乐起来。

刘主任见世安笑,也舒展了脸色,“脑震荡很轻微,休息一下应该不碍事,就是腰椎手术一定得做,你们先聊。”

刘主任走了,白杨见世安进来,一把丢了手机:“金世安!”

这次他见了世安毫不惭愧,他有点儿得意,还有点儿自豪:“丁导夸我打戏好看。”

世安见他一脸自豪,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好笑:“再怎么夸你你也不能这样搏命,疼得好些么?”

白杨英勇:“根本不疼。”

李念在旁边吐槽:“不疼你醒过来的时候哭得像狗。”

白杨矢口否认:“我没有哭,你才哭了,别以为我昏了就不知道。”他转头看世安:“我第一次看李总哭成那样。”

世安十分惊讶。

李念脸色尴尬。

白杨还不放过他:“我听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以为我半身不遂了,吓死我了。”

世安捧腹大笑,李念黑着脸看窗户。

两人在白杨床边坐下,李念破例地没抽烟。世安坐下来,替白杨掖一掖被子:“休息两天,手术还是要做的。我听刘主任说,不做手术,以后有很大后遗症。”

李念在旁边帮腔恐吓:“以后走路动一动都疼。”

白杨臭了脸:“不呢,我戏还没拍完呢。”

李念说:“我让丁导用替身拍。”

白杨不高兴:“那场多重要,石晓生跟云中风十来分钟的剧情,我就指望那段给我吸粉呢!”

李念无奈:“拍背影也一样,后期再配音。”

白杨拿手机摔他:“拍十分钟背影?”

世安见他两个又吵起来,只劝白杨:“李总说得对,以后机会有的是,咱们又不缺钱,往后还有好多电视剧。”

白杨把枕头砸在世安脸上:“你也不帮我说话!”

世安拿开枕头:“你得听话。”

白杨又砸他:“我不听!”

李念手里没烟,只能干搓手:“你没来的时候他就这样闹,闹了一中午。”

白杨拿被子盖住脸。

世安只好问李念:“手术要多久?”

“我问过刘鹏了,这边技术确实一般,待会再让民众的专家过来会诊。但是不管怎么样,白杨得休息,不休息以后武戏和舞台都废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白杨在被子里大喊:“一百天戏都拍完了!后期都该做了!”

三个人都沉默,气氛僵持。

白杨从被子里露出脸,一副可怜相,他抓住李念的手:“李总,求求你,帮帮我,我真想拍完。”说着又去抓世安:“金总裁,金世安,答应我嘛。真的不疼,不要紧的。”

李念就手往他后腰上拍过去。

白杨疼得一下子卷起来。

李念赶紧扶住他:“不疼?不疼?你再说一句不疼?”

白杨疼得满眼是泪:“你们不让我拍戏,我也不会答应你们做手术。”

李念不理他:“麻药打了管你答不答应。”

白杨说:“我咬舌自尽。”

世安快被他们气笑了。这算什么,活像他和李念在严刑逼供。

白杨看他两个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顿时绝望起来,他好不容易盼来做明星的机会,又千辛万苦地翻了身,万幸姜睿昀指点他完美无缺地演了这个角色,又是这么好这么惹人喜爱的角色。

现在全泡汤了。最吸粉的剧情,他要在床上看替身代他完成。

白杨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回想那段剧情,多感人,石晓生和云中风在乱石荒野里并肩而坐,特别有少年味儿。云中风说,晓生,你出身云南豪族,本应金娇玉贵,一生快乐,何必为我这个江湖浪子以身赴险。就算我们有幸逃出生天,日后魔教恐怕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石晓生特别帅气地说,怕什么,我有你这个大哥,全天下我也不怕。你是唯一见过我轻功的人,我得把你救下来,以后帮我扬名立万。

太帅了。

现在全没戏了。

白杨想着想着,眼泪滴滴答答流下来。越想越伤心,也为石晓生,也为自己。

云中风掉下悬崖就有女二来捡尸,他掉了悬崖却有这两个大恶魔非要押着自己做手术,不许他拍戏,明明只要再拍两天就好了。

原本他觉得金世安对他说一不二,宠天宠地,他眼巴巴就等着金世安来了把李念干掉。谁知金世安来了,比李念还难缠,态度比李念还坚决。

白杨太绝望了。

李念和世安见他哭了,一时都沉默无言。世安只好拿橘子来剥,一面给他擦眼泪:“我知道你难受,但是身体最重要。这个手术说什么都要做,这次不能依你。”

白杨哭得更大声了,抓过橘子堵住金世安的嘴。

李念坐下来,“你是不是特别想拍?”

这话有戏,白杨立刻停止了哭泣:“想。”

世安在旁边忍不住笑。

白杨不理他。

李念揉了揉血红的眼睛:“当着金总,也当着你,我说实话。过去我真没看好过你,金总让我捧你,我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待你的事,心里瞧不起你也是真的。”

世安已经听得沉下脸,白杨不知李念什么意思,呆呆看着李念。

李念笑一笑:“你确实不如钟越。”

白杨有点气馁。世安继续寒着脸。

李念并不在意世安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这次做得很好。金总没看错你,我为我过去对你的看法道歉。”

白杨脸红了。

李念玩着火机:“我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秦浓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不要脸地说一句,严师出高徒,经纪人不狠哪来的影帝影后——论经验,你既然跟着我,就应该相信我。你这次的态度很好,天王巨星,都是摸爬滚打一身伤过来的,能吃苦才能混出头。以后我怎样对钟越,也怎样对你,除非金总不让我干了,否则他有多红,你也一样会有多红,我撇下钟越,也不会撇下你。”

白杨越听越高兴,世安也松开了眉头。

李念:“但是这次你必须听话,明天动手术。你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戏,以后演唱会你都不开了吧?演唱会你坐着轮椅唱吗?腰不行站久了都困难。”

白杨:“……”

妈的城市套路深,李总说了一圈儿还是特么的要骗他做手术啊!

白杨愤怒地把手机被子橘子靠垫一股脑摔向李念。

世安刚开口说“李总说得对”,脸上也吃了一记卫生纸。

世安和李念被白杨赶出了病房。白杨又去跟他的南小鸟做日常了。

李念赶紧掏出烟,一副久旱逢雨的饥渴表情。世安看着都发憷:“你少抽点,我看你就没有不抽烟的时候。”

李念连抽几口才说:“我心里很烦。”

世安感同身受地拍他的肩:“明天安排手术吧,这个事情你做得对,不能由着白杨任性。”

李念含着烟,半天道:“你觉得他真能乖乖做手术?他要是做完了从楼上蹦下去怎么办。”

世安头大:“他是太倔了。”

李念笑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我就是挫挫他这个狗脾气。”

世安淡然笑道:“我知道你是必有办法的,不然你也无颜来见我。”

李念把烟拿在手上:“上午我跟刘鹏谈了一下,如果一定要拍,就打个封闭,坚持两天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就是拍的时候肯定疼,疼也是他活该,求仁得仁呗。”

世安担心:“不是说有后遗症。”

李念摇摇手:“抓紧拍,拍完立刻动手术。反正在这边动手术我也不放心,毕竟不如民众,都是专家。就算现在送回南京,也是一路颠簸,倒不如顺着他这次,让他拍完算了。”

世安沉吟着点头,手慢慢敲着窗台。

李念今天的话半真半假,未必就是真心。但他能舍身去救白杨,这也就足够了。

过去李念想复仇,这他明白;李念希望用各种所谓的突发事件来让他一起仇恨秦浓和李今,这他也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没有秦浓,也还会有别人——如果是别人,世安宁可在白杨披荆斩棘的这条路上,对上的是知根知底的秦浓。

白杨不是英才,摔打磨难必得要受,自古来倡优戏子争风夺势,人心险恶,过不了李念这一关,他和白杨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李念要报仇就由得他去,这条复仇的心就会是李念口上的牢笼,颈上的绳索,他越是急于翻身,就越会为人所用。

世安从不在意一个人是否真正忠诚,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谁非要对谁尽忠竭命。他只需要适合的人在适合的时间做对的事,就够了。

世安心里不禁升起了顽意,看一看李念,故意说道:“我没想到你过去对白杨看法这么差。”

李念无所谓:“你可以扣我工资。”

世安好笑:“你一个公司老总,我是个投资人,能怎么扣你。”

李念坦然:“你可以撤资。”

世安摇头指他:“你这个人,就是做人太精了,一点不肯让。”说罢又笑:“早说过白杨本是明珠,是你自己有眼不识,你吃个教训就好。”

两人无话,世安静静看李念,心中亦觉得可笑。李念除了他这个靠山,和钟越这张筹码,其实一无所有,和丧家之犬有何区别。

这是条聪明的狗,在做对的时候不邀功,在做错的时候不乱吠。

该劝李念的,他已经说得很明白,只愿李念足够聪明。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白杨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民众医院和中心人民医院的专家会诊了一整天,建议先封闭治疗,孙院长不敢担责任,建议拍摄完成立刻送美国手术。

这其实是杀鸡用牛刀,微创在上海北京都可以做,民众医院自己也做过许多例,孙院长要表现自己高度重视和极度负责:“我们骨科的黄主任,他的同学就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医院,他们的技术非常先进,微创只要三天就可以下床。”

白杨喜大普奔。

封闭治疗非常疼痛,药液注射在肌肉和组织里,压迫着神经,远比摔下来那一瞬间要痛得多。

白杨强忍着一声没吭。

回到病房,世安怜惜地喂他吃橘子:“这可算得偿所愿了,你怎么总让我这么不放心。”

白杨嚼着橘子:“我不要给你丢脸。”

世安叹气:“说了多少遍,你何尝给我丢过脸?这幸好没事,要是有什么事,我真要被你急死了。”

白杨甜甜地看着他:“金世安,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帮我说话呀,不然李总肯定要我动手术。”

世安拍一拍白杨的额头:“帮你说话的是李总,要按我的意思,今天就动手术,还由得你这样胡来。”

白杨吐了橘子筋:“我不信,只有你才会对我好。”

世安故意逗他:“你又忘了你的小钟了。你好久不见他,你的桃色新闻都黄了。”

白杨把橘子筋喷到他脸上:“酸劲真大。”

世安抹了果屑:“什么人想不开才吃你的酸。”

白杨愣了一下:“我说橘子酸。”

世安就不说话了。

盛夏的黄昏是这样安静。橘子是真的很酸。

不过也真的很甜。

第24章 吻

24

李念在去片场的车上点眼药水。

他眼里的血丝依然未能消退。脑里还在回放着白杨掉下悬崖的一瞬间。

他看到的不是白杨,而是满地的血。

血……血……一地脑浆,在地上,红红白白里,躺着苏媛媛。

他的亲生母亲。

而他的父亲正在卧室里提裤子。

李念恶心地推开窗户,把手里所有烟都扔了出去。

事前已经知会了丁导,白杨继续跟组。但是白杨出现的时候,大家还是吃了一惊。

白杨打了封闭就立刻要走,孙院长和刘主任哭天抢地地求他观察72小时:“发炎了以后半身不遂。”

最后只观察了48小时,白杨咬着牙回了景区。

上场前姜睿昀叫了慧慧来,递给白杨一个保温桶。

白杨:“??”

姜睿昀面无表情:“骨头汤,补补你的狗骨头。”

白杨咧嘴笑了:“你才是狗骨头。”

姜睿昀瘫着脸:“快点喝,喝完跟我来厕所,给你讲今天的戏。”

真吊起威亚的时候,白杨觉得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剧痛钻心。封闭治疗都是骗人的,能走,也能动,但是没法拍戏,威亚一上疼得抓心挠肺。

白杨咬着牙在竹林半空中穿梭。丁导和蔺导都在底下叹气——这和武替有什么区别,这根本没法拍正脸。

蔺导为难地说:“小白,你这样还不如用替身,我们这里想表现的是石晓生轻灵大胆的感觉,脸上要笑,你不能皱着眉头演戏。”

白杨难过:“我知道,我也想笑的。”

——可是太疼了,威亚正好紧紧压在腰上,动一下就像刀在砍。

丁导抓了抓头:“再来一遍吧。”

一上午拍了十条,全部作废。

不是白杨不出力,十条里他负五条的责任,另外五条是群演的锅。好几次白杨已经表现得很完美,偏偏在同框的时候群演出毛病,最可气是有一次游客跑进来了,丁导正高潮地看白杨踢翻了一个魔教头目,一男一女嘻嘻哈哈追着进了镜头,还打了个啵儿。

丁导气得大骂:“什么狗屎!搞什么东西!谁放进来的!”

蔺导在一边劝他:“算了、算了、要不后期剪一下。”

白杨倔强道:“我没事,我随时可以上。”

姜睿昀看着他不说话。

丁导终究没再让他上:“你先休息吧,下午太阳在幽谷那边,明天再拍你的戏。”一面吼人:“小王人呢?群演今天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排练过!什么狗屎东西!”

下午白杨也没有走,李念拉他回宾馆休息,白杨死活不干。

白杨跟着剧组,去了鸣泉幽谷,其实两个景点是在一起的,电视剧里拍得像隔了几座山。白杨一个人坐在场边,看姜睿昀和女二在那里演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孤独。

关心归关心,剧组是个忙碌的地方,不可能所有人围着他转,陪着他聊天。大家还要拍戏。

白杨喜欢这样忙碌的氛围。

场上的姜睿昀深情款款:“你这是何苦?月儿,你这又是何苦?”

女二演技尴尬,“呜呜……风哥哥……呜呜……都是我害了你……呜呜呜……”干嚎了半天,没掉一滴泪。丁导示意助理上去点眼药水。

白杨在旁边看得想笑。

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要是没有世安和姜睿昀,自己现在还是这样。

姜睿昀痛楚地抚摸女二的脸:“月儿,我是将死之人,你青春韶华,又是教主之女……”

女二啪叽一声扑在姜睿昀怀里:“风哥哥,要是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了!”

白杨看着都替姜睿昀疼。

姜睿昀一把拥起女二,眼中的深情能淌一地:“……我也是,月儿,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想要你,离不开你。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如今我要死了,可我总要对你说一次。”

……白杨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要不是姜睿昀演得好,白杨都要吐一地了。

可是姜睿昀演得太好,白杨又看住了。

这么温柔的云中风,总让他想起什么人。是一个总在他身边,一直对他笑的人。又温柔,又沉静,能包容一切。

人为什么喜欢看感情戏,越是孤独的人越想看温柔的爱情故事。

白杨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再恋爱。可自己为什么从没发现过。

有谁在他背后轻轻敲他,白杨回过头。

是金世安。

金世安轻轻按住白杨的嘴唇,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又指了指场上正在哭哭啼啼的姜睿昀和女二。

白杨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白杨是金世安,大概知道这感觉要怎么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世安同着白杨和李念从片场出来,白杨扶着腰一瘸一拐。

李念笑:“我拉你是拉不动,只能叫你们金总来请你了。”

世安扶着白杨:“说了让你别逞强,怎么不听李总的话。”

白杨龇牙咧嘴:“回宾馆还要坐车,硌得疼。而且躺着也难受。”

世安微笑道:“今天保证你睡得舒服。”

李念上了车,“交给你了,我先回宾馆。”

白杨这才发现李念的车旁停了一辆大房车。

李念跑了,世安笑着开了车门,白杨又傻了:“……你的?”

世安拉他进来:“给你的。”

白杨傻呆呆地坐在大房车的沙发上,这房车里全是按他喜欢的东西装修的,金世安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他喜欢南小鸟,餐桌旁边挂了一张lovelive的大头海报。

世安在厨房里忙活,白杨一脸懵逼地看他挽着袖子做饭。真没想到一个民国来的老爷爷,居然下厨十分熟练。两个菜,一个汤面,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了。

世安放了袖子坐下来:“龙虾不好带,饭菜送来也凉了。这是骨头汤下的面,吃了补一补。”

白杨如坠雾中,世安把面推给他,他也就傻愣愣地埋头吃起来——若是白杨知道金世安原本是金陵一等一的豪门阔少,打交道的都是党国政要,现在却给他挽着袖子做面条,白杨大概会吓得筷子都掉了。

好幸福。

白杨只想到这三个字。

吃着吃着,眼泪掉到汤碗里。

世安莫名其妙:“怎么了?不好吃?还是腰疼?”

白杨抹掉眼泪:“金世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世安笑着擦了他的眼泪:“因为你值得。”

白杨说不出心脏狂跳如奔,从头到脚都红了。

世安却四顾打量他的得意之作:“郑总确实办事利索,这车子也确实很好用,你以后演戏再不用片场宾馆两边奔波了。”

吃完饭,世安催着白杨去洗澡。白杨生怕他洗澡的时候世安走了,又从卫生间探出头:“你什么时候回去?”

世安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闻言抬头一笑:“我不回去,就在这陪你。”

白杨瞬间缩回了头。

他在花洒的热水里又慌又乱——金世安回去,他舍不得,可是金世安要留下,睡在哪?

白杨再傻也不认为这台车装得下两张床。

金世安是不是想对他做什么,太禽兽了,他腰还在痛呢。

可是他绝对不会赶金世安走。

金世安要做什么他都认了。

白杨在热水里拼命洗脸。好像多洗两下脸就不红了一样。

——事实证明白杨太天真了。金世安真是个大君子,大绅士,简直柳下惠。

金世安拉着白杨,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白杨还一阵羞涩。下面是不是要亲亲抱抱啪啪啪了?

不,金世安十分得意地问:“这个床好不好,我特意让郑总换了棕榈垫子,硬床对腰伤有益处。”

白杨萎了。

世安不知为白杨为什么瞬间拉下了脸,“不舒服吗?”

舒服,舒服死啦!

白杨气哼哼地问他:“那你睡哪儿?”

世安笑着晃晃手里的书:“我坐着就行。”

……装什么君子,白杨在心里吐唾沫。又忍不住探头去看:“什么书。”

“小仓山房集,袁枚的。”

文言文,白杨看不懂,白杨选择和他鸟共度良宵。

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玩lovelive,世安倒也不嫌白杨吵,白杨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在迷糊里迷糊地想,金世安为什么不去沙发睡呢?

李念在回去的路上给钟越打电话。

跟钟越电话是一件很耗费耐心的事情,当面说话还可以辅助眼神和表情,电话里就只剩下结巴。

钟越之前给他发了一条似是而非的短信:【白杨怎么了】李念没好气地问他:“有嘴不说你打字?”

李念又放缓了声音:“白杨跟你说他进医院了是吧。”

钟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钟越终于开口问,念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欢白杨。

李念笑了。

“我对不起他了?”

钟越语气生硬,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不喜欢白杨。

李念被他问得火气升上来:“讲清楚,你什么意思。”

钟越的声音在没有表情的情况下,听上去分外冷淡,白杨为什么会摔下来?

李念狂怒地踩下油门,“你觉得是我弄的?你他妈觉得是我?老子养你图什么?图你伸手就给我扣黑锅?”

钟越又说了一遍,你不喜欢白杨。

李念被他气笑了。

妈的,认识没多久,心倒连在一起了。他这个经纪人不知道是该喜闻乐见还是暴跳如雷。他是觉得白杨和钟越互相能衬托,也是瞧不起白杨无能窝囊废,但是钟越居然为了白杨来质问他,钟越自己还他妈在公司里吃土背书,他真是有闲心,还他妈有时间来质问他。

他在钟越面前是很放飞,但他没想到钟越会觉得他能黑心到伸手害白杨,他有病吗?白杨好不好跟他都没关系,出来混凭本事,他再怎么不喜欢白杨也没做经纪人亏心亏本分的事——谁规定的经纪人一定要把艺人当成心肝肉?谁规定的?

养了多年的狗,张嘴先咬起主子了。

钟越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念在电话里笑得温柔:“对,都是我,我干的,今天我杀白杨,明天我就回去杀你。你们两个心连心手牵手的都一起滚蛋,让白杨那个金爸爸给你们另觅高明去。”

李念挂掉了电话,李念扯下了耳机,摔出了车窗。

谁做的?金世安没问,不代表他李念不在意。李念心里反复地细想,雨天湿滑,威亚出问题是很正常,这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丁聪元只把几个剧务骂了一遍。

当时秦浓不在场,李今也不在,姜睿昀在。

姜睿昀不会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傻逼,犯不着这样针对白杨。

李念想起那天晚上出现在姜睿昀身边的助理,不是他自己的人,姜睿昀的助理都是女的,那天有两个男人,像秦浓的助理,又好像是跟着李今的。

李念想着想着冷笑起来,这么毒的事情除了李今还能有谁,被白杨砍了戏,这个孬种向来锱铢必较,最会闷声咬人,屁大点的事情也能下得了这样狠手。李今真是敢做,这是要他在金世安面前有口难辩。

顺便还给姜睿昀扣了口黑锅,想必这两个小白脸在秦浓那里争风吃醋闹得不轻。

李今这个婊子养的畜生。

他迟早要把他千刀万剐。

夜晚的风在车窗外凄厉地啸着,像滚滚红尘卷过人心里的爱和恨。

腰伤真的很折磨人。

所有疼痛都会在半夜时分成倍放大,牙痛也好,腰痛也好,痛过的人都知道。

白杨被疼得醒过来,拿过手机来看时间,凌晨两点。

手机一亮他才看到金世安的脑袋。金世安伏在他床边睡着了。

真的坐在他身边睡着了。

夜色清明,月光从房车狭小的窗户透进来。

白杨忍不住伸手去碰世安的脸,伸手牵动腰伤,又是一阵销魂蚀骨的痛。

手机的光微明微暗,和着月光,落在世安伏下的身影上。像是月夜里温柔的野兽,陷入沉睡。

白杨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是金世安,这就是金世安,从过去来的人,抱着自己哭的人,给自己做饭的人,说自己值得的人。

——金世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嫌弃他很脏,很恶心,很丢人呢?

白杨并不出声,也不敢动,只是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世安,眼泪慢慢流下来。越流越多,白杨怕惊动了世安。可是世安已经醒了。

世安睡眼朦胧地看他,一瞬间发现他哭了,连忙起身开了小灯:“怎么了?腰疼?怎么哭了?”

白杨不说话,满心委屈,又觉得自己可笑,只是躺着掉泪。自从见了这个金世安他就变成了哭包,白杨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没出息。

世安着急地靠过去:“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叫人过来,去医院好不好?别怕,别怕。”

白杨什么也不想管了。

白杨把世安拉下来,抱住世安的脖子,胆怯地吻上去。

世安愣了几秒。

白杨在他身下急促地呼吸着,眼泪淌着:“你要是讨厌我,就走吧……”

白杨说着,手上却不肯松开:“可是我喜欢你……”

两个人的心跳在静夜里轰鸣如雷。

世安没有回答。

白杨觉得那一瞬间心掉下去了。

这颗心没有落进哪里,而是落进棉花里,落进春水里,落进滚烫的吻里。

世安没有说话,他摩挲着攀住白杨的脸,然后伸手将白杨整个拥进怀里去了。一下又一下,狂风暴雨地吻起来。

白杨在世安狂热的吻里,一面满心甜蜜,一面又觉得剧痛万分。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锥心刺骨的感觉。白杨想。

第25章 黄莺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金总单来一发

吻一下去的前一秒,世安心里是后悔的,惊慌的,可是又无力抗拒的。

他心中既喜且悔,且悔且怕:喜的是白杨向来天真娇憨,却原来对他有这般情意;悔的是自从别了露生,他自以为将爱恨都看淡了,如今行差踏错,一颗心竟不知如何摆布;又悔自己趁人之危,顺水推舟,白杨不能自持,他两世为人,如何也不能自持?又怕白杨只是一时情热,明朝醒来,两人何颜以对?

如此翻来覆去,直是五味杂陈。世安越想,越是彷徨。白杨却在他怀里,将脸贴上他胸口。

世安又觉难以言说的甜蜜喜悦,将其他一切都冲淡下去。

要说他真没什么私心就有点假了,是,他想离白杨近一些——如果白杨觉得烦,他决不多行一步,如果白杨别来撩惹他,他也愿意安安静静守着他睡一夜。

男人总是喜欢找些借口,为自己的各种不正当找正当的理由。金世安知道自己不是柳下惠,但也实在不算禽兽。按着良心说,他要跟白杨睡在一起,私心是有一点,但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担心,怕他夜里疼痛,想守在他旁边,就像人爱极了的东西,生怕它跌了碰了,转眼不见就碎了,总想时时捧在手上。

人和人真个有缘分,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爱惜白杨。若说只为他和露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那也太看低了他金世安,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两个人,哪怕把白杨和露生放在一起,并排站着,任谁也不会将这两人弄错。

露生是很好的,白杨也是很好的,露生聪明、吃得苦,有耐性,白杨呢?

白杨是任性的、爱偷懒的、有点笨的、狂妄自大的,世安想着想着就想笑,怎么仔细想来,自己竟能数出白杨身上一大堆的不是,可是这一大堆的不是凑在一起,就变成了什么都好,蓬蓬勃勃地惹人喜爱,像是新生的太阳耀人眼目,只要看他笑一笑,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看他一往无前又任性胡来,就发自内心地想要护一护。

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说来着?对的,只要他要,只要他有。

世安心想自己两世为人,见过的人走过的路说也说不尽,然而白杨确确实实是最讨喜的那一个,要说他哪里讨喜,又说不出,只是他人在那里,好像他金世安的日子就变得有滋味了,人像上了云端,轻飘飘地活在春风里。

——白杨要的不多,他也给得起,为什么不纵容?人的缘分像露水,也像飘萍,现在白杨被他拘在身边,也许哪一日就分道扬镳,在那之前,白杨愿意对他好一点,他觉得很欢喜,他也自然就愿意对白杨好一点。

至于这个“好一点”是有多好,那就只有世安自己知道了。

或者只有天知道。

世安是真怕自己爱上白杨。

可白杨太任性了。

世安这辈子遇见白杨,算是遇见了讨喜里的讨喜,也遇见了任性里的任性。人怎么能这样好,连睡着都带着说不出的清爽气味,不是女人的香,是年轻男人轻盈的朝气,像日光,也像月光,穿云破空地照下来。

教他怎么躲得过。

所以白杨在他身边,莫名其妙地哭了,他一下子就慌了,再然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世安都如在梦中,简直全无头绪。

但他不敢说不记得,因为太记得了。

他听见白杨在旁边啪嗒啪嗒掉眼泪,眼泪从脸上落在枕头上,一声一声,夜里听得清明,两个人都屏声静气,一个怕人知道,一个怕人知道自己知道。

而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在黑暗里听白杨掉眼泪,他就起身开了灯,问他怎么了。

再往后,白杨把他拉下来,一头扎进他怀里,他也就根本无法抗拒。那时候再问他为什么会去吻白杨,这简直就是对男人、不,是对全天下有情人的最大侮辱了。

世安吻着白杨,白杨也回应以吻,刚开始龇牙咧嘴,好像他们接吻是一件很痛的事,再后来,两个人就都脸红心跳,可是分不开,白杨伸手关了灯,他们在黑暗里长时间、长时间地亲吻。世安惊讶他吻得娴熟,甚至在接吻的瞬间失落地想,白杨曾经这样热情地吻过其他别的谁?

可那些都不重要。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的确确对白杨放不下,是真的爱上他了。先前他不敢信,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而白杨就睡在他怀里,彼此贴近,耳鬓厮磨,夏夜的深山,响着无数野的跃动的声音,可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又安静得悄无声息,听得见彼此心跳在胸膛里鼓荡。

世安想起自己五岁时,在句容老宅里独自坐着,有只黄莺飞上他肩头,那时正是暮春,朦朦胧胧的黄昏,满目的杂花生树,他在如锦的春华绿树下坐着,鸟就这么落下来,突如其来,有如爱情。

那黄莺在他肩上啭了一啭,又飞到他手上,近在咫尺,柔若无物,鸟爪纤细地搔过他的手背。

说不出那时的满心欢喜,只在那一刻,他很想大声喊起来,使人周知,可始终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动也把那鸟惊飞了。

世安又低头去看白杨,睡着了,他凝视夜色里这个年轻男人矫健的身体,柔软又细长,他很想把白杨抱紧一些,就像当时他想将那黄莺捉在手里,可是他不敢。

熠熠明珠,光何如之,一朝在手,幸何如之,两世殊途,毋敢持之。

他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因为太好,所以注定不会属于他。

——可人的情意从来不由自制,像不期而至的鸟,像走上悬崖的脚,谁也不知道飞鸟何时降落,深情亦如深渊,一步踏落,回首罔及。

第26章 恶魔

26

他们相拥着在晨光里醒来。

世安一夜里也不知吻了白杨多少次,醒来只觉得羞愧难当,又恍惚是春梦一场。他醒了,白杨还睡着,世安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五点,他想把白杨喊起来,可又想白杨一直这样在他怀里睡下去。

白杨也醒了。

两人一早上醒过来就四目相对,白杨一睁眼就看见世安垂头看着他,一副随时随地要吻下来的样子。

白杨回想昨天晚上两个人嘴巴就没分开过,白杨顿时成了煮熟的虾。

白杨一把推开金世安,狂奔向洗手间,跑得太急了,一边跑一边捂着腰哎哟。

世安怔住了。

白杨推开他跑了。

世安顿时在腹内起草了长达万字的道歉书。白杨一定是后悔了,白杨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一时糊涂,他金世安算什么?乘人之危,还得寸进尺。

白杨在洗手间里飞速刷牙,刷着刷着又跑出来,世安正坐在床边忏悔。

幸好还没做什么更出格的事。

白杨看世安一脸痛心疾首,也忐忑起来:“你干嘛啊?”

世安艰难地看他,欲言又止,该不该道歉?道歉了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白杨看他一脸纠结,有点儿想笑。

世安终于委婉地问:“你怎么跑了。”

白杨脸上的红潮还没消退,被他一问更加红得波涛汹涌:“……我还没刷牙,刷了才可以打kiss。”

这个世安听得懂,kiss是什么他明白。

世安觉得自己真是痴到家了,世安无奈地笑起来。世安问他:“……我是不是也要去刷个牙?”

白杨左顾右盼:“你不用。”

世安拉过白杨满是泡沫的脸。两个人在晨光里接了一个牙膏味儿的吻。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两天里两个人天天晚上相拥而眠,当然也是亲了又亲。

两个人咫尺之遥居然还觉得备受相思之苦,白杨还得拍戏,世安一时一刻也舍不得跟他分开。

李念被金总搞得头大,金总这两天真成了狗皮大膏药,行动跟着白杨。白杨感激李念救命之恩,叫李念一起在房车里吃午饭。李念看了看世安又看了看白杨,笑嘻嘻问:“你们俩这是干什么了?”

白杨和世安都不说话,顾左右而言他。

李念盯着白杨:“脖子上有吻痕。”

白杨立刻惊慌地低头去看:“……根本没有啊?”

李念无辜:“我又没说在你身上。”

这个人太讨厌了,白杨很生气,白杨决定再也不叫李总一起吃饭了。

白杨的拍摄工作在两天后结束。丁导一手握着白杨,一手握着李念:“可教之材,下一部戏,继续合作。”

这是真正的褒扬,比所谓“一飞冲天”之类的称赞实际得多。对于新人而言,这是导演和制作人给予的真金白银的最高评价。

李念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白杨在他冷眼的角落里,慢慢成长起来。李念并不会给予自己的门徒更多温柔,但他相信自己手下琢磨出的,都会是宝石。

李念自信自己会栽在人情上,但决不会栽在眼光上。

他也趁白杨不在的时候告诫世安:“浓情蜜意可以,但是你要注意影响。白杨的人气慢慢会起来,你要避着人,一方面为他着想,另一方面,你们海龙也不希望增加一个董事长包养男同性恋的丑闻。”

世安有些不解:“可你一样在做白杨和钟越的桃色新闻。”

李念抽烟:“卖腐是卖腐,那是因为他们俩都是明星。可你不一样,你是个商人。别人不可能去萌你和白杨的cp,一旦你们俩的事曝光,最先激怒的就会是那些腐女。更别说圈内人会有闲言碎语。”李念抬起头:“你不能为了一时痛快,把白杨名声毁了。想亲亲抱抱就回屋里去,千万别当着人做这些事,也别总在人多的时候眉来眼去的,我都没眼看了。”

李念猜想世安跟白杨大概这两天是上了床,不知道大战了几百回合,瞧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恶心劲儿,妈的辣眼睛。

世安深以为然,轻轻颔首。

……既然知道人家说得对就不要搞得一副很勉强的样子啊。

李念要瞎了。他恶心地从世安手里摘过半包烟:“求你别这幅琼瑶表情,太肉麻了,你也别要死要活的,接下来一个月你陪白杨美国治病去,你们俩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说着他暧昧地笑起来:“你也收着点儿,别把白杨腰搞断了。”

世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好尴尬地笑。

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反驳李念“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

一周后,他和白杨踏上了加州阳光灿烂的土地。

李念回到了南京。

自从上次在电话里放了狠话,李念再也没接过钟越的电话。短信当然更加不回。

钟越小心翼翼地见了李念,见了面李念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照样满面春风。

钟越于是忍不住问他白杨怎么样,李念满面春风地看他:“死了。”

钟越不敢说话也不想说话了,赌气去练琴。

两个人在忙碌的公司里互不搭理了一天,晚上钟越打算回家,李念拦住了他:“我去你家。”

钟越根本说不出那个“不”字。

直到吃完饭,钟越都身体僵硬,可是想想又觉得生气,李念没照顾好白杨,动不动就说白杨不好,白杨怎么不好?白杨对自己很好,既不嫌弃自己结巴,也不小看自己,如果没有白杨,自己根本没有这些机会。

钟越很喜欢白杨,他希望李念能对白杨公平一些。虽然他也讲不清李念究竟哪里对白杨不公平。

他在水池边洗碗,边洗边赌气地摔,一堆无辜的碗碟被他弄得噼里啪啦。

李念视若无睹,李念已经大大方方坐在了他的床上。

“过来,”李念拍了拍床,“剧本读给我听。”

钟越这才想起来他一直准备着、期待着,想让李念看看自己的成绩。

钟越拿着剧本:“其实、其实我会背了。”

李念觉得他说话好像流畅了一些,向他温存地一笑,“读和背都可以。”

他一笑钟越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钟越的房间很小,灯光黯淡,局促而幽暗,可是钟越觉得这样有家的感觉。他在这样昏黄的灯里,鼓起勇气,一字一句读起来。

他读得很认真、很忘我,力争不在任何一句话上结巴。其实口吃者读书并不会非常困难。钟越做得很完美。

“我闲来无事,就想着再害一害你,谁教你总说我是魔教妖女……可我这里人很多,都看着我……风哥哥,我备了好酒,你敢不敢来找我?我这里可危险得很……你若是敢来,我便天涯海角的随你去。”

李念在床上笑出了声:“让你背姜睿昀的,你怎么把女配的也背下来了。”

钟越越发脸红起来,李念乱打岔,他又不能一心二用,只是埋着头,滔滔不绝地继续念下去。

从剧本里抬起眼,他才发现李念离他很近。李念玩着他的头发,无声地看他。

“背一遍,看着我。”李念说。

仅仅是这样,仅仅是这样而已,钟越已经感到自己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在膨胀。

钟越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我爱你,想要你,不能没有你。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如今我要死了……可我总要对你说一次。”

李念离他越来越近,他能清楚地闻到李念身上浓重的烟味,和古龙水的味道,他偷偷买过这种香水,无数次闻着这个气味自渎。

李念向他笑了:“说得好。”

下一秒李念已经把他推倒在床上。

钟越像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他根本不想挣扎。

李念没有动他的衣服,李念轻车熟路地拉开了他裤子上的拉链。

李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我会不会杀你?反正我把白杨都杀了不是吗?”

钟越说不出话,又不敢不说,他恨李念这样恃爱无恐口出恶言,可又觉得自己确实冤枉了李念。

钟越撇开了脸。

李念轻声笑起来,然后拉开了他的裤子,又拉开了他的底裤,他感到一阵暴露的凉意,完全地、彻底地暴露,上身还衣冠整齐,下‘身一丝’不挂。

自己身体最羞耻的部分被李念握在手里,然后又李念的口腔吞没。他第一次感受到李念的亲吻,却从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阵酥麻的震颤。

钟越望着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灯,脑中一片空白。他华丽的黑发在床上铺成了绮艳的、黑色的花。

李念的手在他股间和下’体缓慢地游走,逐渐将他两腿分开:“继续背书,要么就骂我,总之别停。”

他怎么会骂他呢?

钟越就茫茫然然地继续念着:“我爱你……想要你……不能没有你。”

他爱他,想要他,不能没有他。

虽然知道他是个恶魔。

李念在他机械的背诵声里,慢慢蚕食着进入了他。

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事情,钟越想,终于来了,李念粗重的喘息在他耳边湿漉漉地起伏着,他被疼痛的浪潮淹没,又被混沌的幸福包笼。

这样就够了。

第27章 加州

27

加州真是蜜月圣地。

白杨现在深刻感受到时间的紧迫。时间怎么都不够用。

这是实话,一个月看上去很长,可是用起来太短了。他有太多事情要做,要治病,要复健,要学习,要去观摩街头艺人。

……当然还要和金世安谈恋爱。

李念在他们出发前详细交代了白杨:“去治病,也去玩,但是你要带着目标。洛杉矶是旅游胜地,也有很多流浪艺人,我要你仔细观摩他们的姿态。”

李念很清楚,白杨突如其来的演技绝不可能是因为他骤然开窍。他在模仿谁。李念让小马偷偷跟了白杨三四天,小马回来报告说:“姜先生在教他演戏。”

这才合乎情理。

不过也让他感到意外,白杨的学习能力确实令人惊讶,简直像个猴子。小马回来说姜睿昀只教一遍,白杨居然就能照猫画虎地完整记下来。

上帝总是公平的,关上门就会推开窗。

李念没有戳破这件事,只在心里冷笑,姜睿昀这个狼崽子,真是会做人,这么尴尬的剧组,姜睿昀居然能两边讨好,既让秦浓拿他没办法,又间接地和安龙这边搭上了关系。姜睿昀坐等着李今戏被砍了才出手,不露痕迹地让李今吃了个闷亏。

——是条狼崽子,以后咬起人来不知道有多凶。

白杨的演技依然是零,这让李念感到失望,但他却有出类拔萃的模仿能力,这给李念留了一线余地。新剧已经在启动之中,李念和世安看了几个待选的剧本大纲,不约而同地决定拍时装剧——时装剧的人物都在身边,白杨更容易找到模仿的对象。

选定的剧本是双男主,爱情喜剧。白杨当然领衔,给他的角色初步设定是浪荡天真的豪门阔少,丢下家业跑去做流浪艺术家,结果遇上了打工小妹的真命天女。

俗气的霸道总裁故事,但大家就是爱看。

正好白杨去美国治病,李念要他认真去看街头艺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一个月时间,如果白杨学不出来,也怨不得别人。

这是个非常笨拙的办法,虽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从没听说艺术要完全照搬生活,大部分演员都能做到触类旁通,甚至仅凭同理心和想象力就能演绎角色。但白杨做不到,白杨显然是个同理心很低的类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免疫力超高。

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同理心高的人感受力也高,通俗说就是多愁善感,这种人一旦遭受打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更容易陷入情绪的旋涡。

不像白杨,傻头傻脑,被李今骂成那样第二天拍拍屁股又爬起来了。

笨就笨吧。娱乐圈这么多的天王天后,谁敢说每个都是天资过人。这个圈子里最不稀罕的就是美貌和天才,夭折的天才和残掉的美人一抓一把。

要成功,不看天分,也不看外表,赌的是勤奋。

白杨不是事半功倍的天才,他偏偏是最耗费财力与精力的庸才,事倍功半。可是李念现在不愁钱,也不愁白杨没精力。白杨什么地方都很坑爹,只有够努力这点,李念还能看得上眼。

或者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圈子里,谁勤奋,谁就能出头,谁坚持走下去,谁就能走得最远。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世安在飞机上问白杨:“你父母平时叫你什么?”

白杨随口答他:“杨杨,小时候这样叫,后来长大了就叫白杨。”

世安微笑片刻,轻声唤他,“杨杨。”

白杨脸红了,可是又觉得有点难过,自从他妈妈肝癌去世,他爸就很少再叫他杨杨了。

白杨已经好几年不回去过年了,白杨的父亲不愿意儿子在这一行里厮混,白杨偏不听他,父子两个冷战多年,交流只在银行卡上——白杨的爸逢年过节就不吭不响地给儿子打钱,白杨看到了,又加上三千两千打回去。

他虽然一直不红,但是打工做群演,小钱还是有的,为什么二十多了还要啃老,白杨不服。

两个人活像用钱打架,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两个人收到钱都气哼哼。老的骂小的混账,小的怪老的瞎操心。

冷战归冷战,世安这样问他,白杨突然想起他爸爸,有点垂头丧气。

世安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笑着又问:“你父亲现在哪里?”

“在老家蚌埠,炮兵学院。”

世安颇为吃惊:“伯父是军人?”

白杨往商务舱的大靠背上一躺:“普通军官,搞后勤的。我妈也是当兵的,文艺兵。”

世安沉吟道:“想必伯父伯母当年也是想你从戎。”

白杨不懂什么叫从戎,白杨继续说:“他就是想让我当兵,接他的班,可是我不喜欢,蚌埠那个小地方文艺兵又当不出头,我妈一辈子就在大院里演出,好没劲的。”

世安深知他心意,又不好顺着他编派自己岳父大人,只缓缓道:“今年过年把伯父接来吧,我看去年你就一个人在南京。”

白杨支开话题:“去年太忙了,而且来了住哪。”

世安知道他不好意思,点头笑道:“不是给你买了房子吗?”

“那个房子那么小根本住不下两个人啊,老头睡觉乱翻身,不得挤死我。”

世安笑道:“那就再买一个大的,你总要让我和泰山大人见见面。”

这下白杨无话可说,白杨瞬间领悟了“泰山大人”是什么意思。

世安却缓缓靠近他,低声叫他杨杨,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金世安这个大禽兽,怎么过去一点儿没看出来啊?!!!!

加大医院一早收到了孙院长黄主任和郑美容的三番求告,合众国土地,有钱就是爹,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白杨倒也没受什么罪。

主治医生却高度重视,三令五申严禁白杨剧烈运动,一堆护士一天到晚围着白杨瞎转悠,活像怕他跳楼。

白杨郁闷,他只是腰椎受伤做个手术,又不是被砍手砍脚精神受创,这些白皮医生紧张个蛋啊!

主治医生看了看世安又看了看白杨,居然还十分严肃地额外建议:“no offense but ,mr.bai should stay away from sex these days。”

白杨没听懂,世安却登时面红耳赤:“we are……we are in a ptonic retionship.”

医生意味深长地笑,“sorry,i misunderstood.”

白杨问他们在说什么,世安低头笑笑:“不是好话,你别听。”

白杨很郁闷,他现在知道没文化的痛苦了,来了美国还要求1930的老爷爷当翻译,人生的耻辱啊!

医院看管森严,白杨又急着去外面围观流浪艺人。世安交涉了几次,医生坚守职业道德,必须观察两周。因为先期进行了封闭治疗,又经过激烈运动,现在术后说什么也不放人。

世安和白杨没有办法,只好偷偷摸摸地溜出医院,两个人鬼鬼祟祟,活像两个逃学的小学生。

两人游荡在洛杉矶街头,白杨如愿以偿,看到了他想要的流浪艺人。唱歌的,吹口琴的,拉小提琴的,弹吉他的,各种各样。

白杨看得很认真。

他承认他过去心浮气躁,过日子像活在自己的水泡里,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人和人之间,有这么多微妙的差距。

看了姜睿昀的演技,他已经领悟到,表演是要还原某些东西,但也是要提炼某些东西。并不是去扮演角色,而是要成为那个角色。姜睿昀做到了,所以能瞬间整容——这条街上无数的艺人,千姿百态,可是他们身上总有某种共通的东西。

白杨说不清那是什么。他的智商不够他进行这么艰难的思考,白杨选择最笨的方式,一个个记下来。

先记下来再说,以后慢慢再去想。

他在那里边看边想,世安负责在后面扔百元大钞。

更多时间里,白杨只在医院里闲晃。世安道:“演员要看的人多得很,你不要只想着流浪艺人,万一以后让你演病人怎么办。”

这说得有理,白杨大受启发,被关禁闭的时候就在医院草坪上东张西望。时不时偷偷跟世安打个啵儿。

金世安这个人绝对是接吻狂魔,好好没事儿就按着他脑袋来一下,亲完就若无其事地看天,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

太虚伪了,白杨不服。

白杨撩他:“金世安,我嘴巴疼。”

世安果然回头来看他:“哪块儿疼?”

白杨眨眼睛:“你猜。”

世安笑一笑:“你要我用哪儿猜?”

……妈的,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这样的人,一旦这样起来就不是人啊!”

白杨红着脸骂他:“金世安,你这个接吻狂魔。”

世安毫不否认地点头:“我是修炼了八十年的接吻老妖怪。”说着就往他嘴上来。

白杨忽然按住世安,“等等!”

世安不理他,“往哪儿等?”

白杨想笑又着急:“真的,你别动,让我躲在你下面。”

世安见他神色郑重:“怎么了?”

两个人维持着暧昧的姿势,搞得走过的护士掩口而笑。

白杨贴着世安的耳朵:“对面那个花坛旁边有个老爷爷,他一直看我。”

世安莫名地回头,真有个老者,坐着轮椅,样子极龙钟,似乎察觉他们在说,合了眼睛似睡非睡。

白杨有点不舒服:“昨天他就这样一直看我,感觉好怪。”

世安微笑道:“你这样好看,别人看你也不奇怪。”

这个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说情话,白杨要炸了。

世安不管他,世安扶着白杨的脸,照样偷了一吻。

两人接吻的时间总是无限漫长又无限短暂,加州金色的阳光落在身上,暖而轻柔。

白杨气喘吁吁地把他推开,再看对面,已经有人推着老者走了,推人的那个看上去也十分苍老。

白杨心里有点发毛。

这段插曲并没给世安和白杨留下太多印象。毕竟是同性恋,又是两个漂亮男人,被人围观天经地义。世安不怕,白杨也不怕。

他们只怕恐怖的医生。

医生苦口婆心,不要再跑出去了,你们是不是跑出去做爱了?我需要给白先生做一个检查。医生有理有据,护士告诉我你们在医院的休息区接吻,上帝,你们应当懂得自制。

世安被医生搞得汗如雨下。

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一天到晚地偷吃,越是不让出去,白杨就越想出去,世安能说什么,当然千依百顺。

当然他不许白杨乱蹦乱跳,只把他按在怀里:“医生说了不能激烈运动。”

白杨想去海滩,白杨想吃冰激凌,白杨想去看金发碧眼比基尼辣妹,可是白杨没有机会。

白杨只好带着世安去看电影。

电影世安看过,只是那时的电影没有声音,解说员在灯泡下念说明书。现在的电影当然栩栩如生,飞车爆炸,精彩万分,白杨怕世安第一次看当代电影受惊吓,特意买了最后一排。两个人像所有看电影的情侣一样,照样买了大桶爆米花,可乐炸鸡,边吃边看。

世安一点也不受惊吓,世安啧啧称叹:“如在目前,活灵活现。”

白杨很羡慕:“以后我也能演电影就好了。电影才是大咖。”

世安握住他的手:“只要肯用心,何愁没有电影片约,咱们自己投资也可以。”

白杨靠在他身上:“金世安,你知不知道来电影院应该做什么?”

世安只看着他笑。

白杨突然变脸:“等等,你以前也看过电影?”

世安点头:“当然,不过那时候都是黑白,也没有声音,不像如今这般精彩,真不知是用何等手段做出。”

白杨有点不高兴:“你跟谁去的?”

世安被他问得一怔:“跟谁去?”想了一想,只好实话实说,“秦小姐,朱小姐,钱小姐,方小姐……”

白杨的脸越来越黑。

世安无奈地辩解:“过去相亲,时兴看电影,都说电影院里热得很,坐一坐,把女方的妆坐花了,就看得出究竟模样如何了。”

这比不辩解还尴尬啊。白杨生气了,白杨瞪他。

世安更加无奈:“每个只看过一次……哦,秦小姐看过两三次。”

白杨想打他了。

世安觉他瞪人的样子分外可爱。前排悉悉索索地发出动静,世安和白杨都不禁转眼去看——一对情侣正用爆米花的纸桶遮着脸,忘情拥吻。

世安知道白杨说来电影院要做的是什么了。

他如法炮制地举起爆米花,伸手拉过白杨,低声笑道:“以后的电影,我只同你一个人看。”

第28章 大怪兽

28

金世安绝对是个大禽兽,白杨敢保证。

不要相信他衣冠楚楚好像很君子的样子,接起吻来没完没了,各种胆大包天,什么地方金世安都能随时开亲。

金总裁振振有词:“回国就不能这样放肆了,良宵苦短,我真想多吻一吻你。”

太肉麻了,30年代的人都这么黄暴的吗?

白杨要是多读点书,看看沈从文徐志摩,就该知道,那个年代的人……真的就是这么黄暴。

白杨知道回国之后就要处处躲着记者——虽然他还不红,但是国内总不如美国来得开放。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应该在美国多做些甜蜜的事情。比如接吻,比如拥抱。

……比如做爱。

虽然医生三番五次告诫他们不许做爱不许做爱会伤到腰会伤到腰,但是热恋的情人哪能没点儿那种想法。又不是小学生。

白杨非常期待金世安会对他做些什么,什么都可以,怎样都可以。他现在真实感受到热恋是何种情感,愿意付出一切,并且毫不畏惧。

人在狂热的爱情面前想要裸裎相对,相互交合,这是本能,没有什么可耻。

白杨甚至明示暗示金世安他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金世安始终很自制。

白杨觉得奇怪,更觉得沮丧。金世安是不是嫌弃他?还是金世安不举?可是既然嫌弃他,为什么还要无数次地狂热地吻他呢?

好几次他们拥抱在一起,嘴唇贴着嘴唇,身体也贴着身体,白杨清楚地感觉道金世安下身什么东西在顶着他。

他甚至有意地去摩擦那里。

世安总是不为所动。然后去买冰水。

白杨萎靡了。

——金世安爱他,这他毫不怀疑,金世安有欲望,这他也亲身体会了,但是金世安始终不跨过那道门。他们同进同出,交颈而眠,金世安常在夜里温柔地抚摸他,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但他不着急。他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等,等到金世安再也忍不住。

市井如白杨,说不出“等他一辈子”这种话,可白杨知道自己的耐心是无限到永远。

话说回来,这件事,白杨真的冤枉金世安了。

金总真的不是不想。

金世安承认自己对白杨有非分之想,还不止一点。他感到窘迫,也觉得纳闷。他和露生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可是他对着白杨,只要看白杨对他笑一笑,他简直情动难以自制。

世安真怕白杨知道他心里这些事,会跑得无影无踪。

他真的是很渴望,不止是吻一吻,抱一抱,他有时会有一些可怕的野兽般的欲望,想把白杨拆吃入腹。

所有情欲只能用无休无止的长吻来打发。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问题出在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身体上?

金总痛苦地在知乎上发了一个求助:【想和男朋友行床笫之欢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内容:【我怕他受伤害】底下的回答异彩纷呈:

1l:注意别怀孕。

2l:……难道不是你比较容易受伤害。

3l:你骗他说你是处?

4l:妹子约吗?我不怕受伤害,不需要注意任何问题。

5l:求伤害,快来伤害我。

金总看着底下花式耍流氓的回答,陷入了沉思。

毕竟白杨受过伤,李今对他做过的事情想必余寒犹在,他在这种事上吃过苦头,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去接受和相信别人。

世安觉得时间还很多,可以慢慢来,等白杨慢慢走出旧伤,等他们水到渠成,自然瓜熟蒂落。

两个成年人你不说我不说地就这样玩起了纯情。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白杨在免税店买了许多礼物,世安问他是给谁,白杨兴冲冲地说:“给小钟。”

世安有点儿酸。

白杨又掏出一个铜烟盒:“……虽然李总很讨厌不过送他一个吧。”

世安又笑起来:“他抽烟那样厉害,你不怕他抽更多?”

白杨撇撇嘴:“他迟早死在烟上。”

世安也买了许多礼物:“给伯父。”

白杨翻眼看他:“我的呢?”

世安胸有成竹,世安按住白杨的脑袋,在白杨唇上送了个礼物。

白杨拖着箱子跑了。

两个人回到南京,李念和郑美容都来接,钟越也来了,彼此见面都高兴。白杨把一堆礼物都掏出来:“小钟,你看,超贵洗发水,还有护发素。”

在白杨眼里头发才是钟越的本体。

钟越只笑,偷偷跟白杨说小话:“我、我给你……写了一首歌。”

白杨惊讶地看他:“小钟,你说话比以前利索了!”

钟越帅气地点点头。

蜜月不可能永久,但生活可以始终保持温润的甜。白杨又回归到忙碌的、头大的艺人生活里。李念已经找人写好了剧本,找的是现下正当红的新生代编剧乔纱纱。这个姑娘异常善于写傻白甜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尤其擅写时装剧,前面几部反响都不错。

“双男主,这次你领衔,配角都是老戏骨,只要你别搞幺蛾子,不求大爆,起码能窜个小红。”

李念跟白杨交代,又问他:“到美国干正事儿没?让你看的东西看了没?”

白杨见了他就无语,更烦李念没有好脸,对着金世安倒是客客气气,对他和钟越就要死不活。

原本李念救他一命,他对李念有点改观,一个月美国日子过得舒坦,一回来看到李念这张教导主任的表情,他又想犯浑了。

白杨把铜烟盒摔在李念脸上:“看啦看啦!剧本都没来说个蛋。”

李念不生气,只笑笑地看他,这个小兔崽子,看来一个月给金世安宠得不轻,回来没见长多少本事,倒是添了一身的骄娇之气。

显然上一部电视剧的拍摄顺利,让白杨的自信心又在膨胀。

他膨胀,李念不会膨胀,这种模仿来的演技有什么好气壮,根本是虚假繁荣。

李念懒得说他,等拿了剧本演砸了,他才把白杨好好修理一顿呢。

李念还在联系导演,争取年底能够开拍,如果丁聪元的进度足够快,《剑踪寻情》就能在年底进入后期制作和起步宣传。准播和平台李念不担心,丁聪元这方面非常吃得开,当初他看好这个ip,也是因为丁聪元的剧一向能占到好档位。

李念希望十月中旬丁聪元能展开先期宣传,然后他就可以跟进白杨新剧开机的新闻贴着炒。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处于真空。

艺人不怕别的,就怕在家抠脚。

对于新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曝光曝光再曝光。先让别人记住你的脸,然后再谈喜欢不喜欢。

现在他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落实导演,和补齐演员。

时间很紧迫。

当然他也拉着世安来参考遴选导演,虽然知道金世安什么也不懂,但是给金世安过目一下,免去许多日后说他自作主张的麻烦。

世安问得很细:“之前丁导那部,都是丁导自己选演员,怎么我们这部演员都有一半了,导演还没到位?”

“每个作品的制作模式不一样,有些是导演自己有工作室,然后去拉投资,就像丁聪元那样。有些是制作公司出品,导演只是打工的,我们这个就是这样。”

世安望着剧本沉思:“利弊如何?”

李念十分坦白:“好处就是自己的戏,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不用跟别人打擂台,也可以借机选拔点新人来提鞋。不好的地方你也懂,给人打工的导演,再怎么能干也不如那些独立导演有影响。”

世安点点头。

李念又说:“不过这也很难说。如果咱们能拉起一个两个新生代导演,那以后就会非常方便。这个条件,别人没有,也就只有你有这样的财力——有钱才有制作的空间,导演就是靠作品堆起来的。”

世安第一次见证一部电视剧的诞生,他觉得很新奇,也十分感兴趣。过去他和电影这一块交集不多,和戏班子倒是很熟络。捧红角大致也是如此,找人写本子,改本子,找有名的班头来加噱头,找许多红伶帮忙捧着抬着,露生就是这样成了秦淮河上的青衣祭酒。

他对当下娱乐圈的运作模式兴致非常。

钟越和白杨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事,李念交代他们好好练歌,练练舞蹈,钟越已经抠了三个月的脚,白杨虽然有剧,但是没播也是抠脚。

李念安排他们上一些综艺节目,大节目上不去,小节目一个也不放过,反正就是唱唱歌,做做游戏。

这段时间白杨过得非常快乐,玩他当然喜欢,有钟越在,唱歌也不是什么难事。钟越倒是经常直白地赞美他:“白杨、比过去……唱得好了。”

白杨很羡慕钟越的台风,钟越一站在台上就光彩四溢,又酷又拽跟姜睿昀在场下似的,白杨偷偷地模仿钟越,钟越用什么他也用什么,钟越怎么做他也怎么做——他现在有了非常强烈的学习念头,看到好的就想学。亏他也居然学得出,形成了一言难尽的搞笑风格。钟越靠在椅背上,亭亭玉立的像只鹤,白杨如法炮制也靠在椅背上,像个呆头鹅。

迷之喜感。

这导致cp粉们更加快乐。

【论坛主题】【看我钟总和白妹儿的蜜汁同步率】:最新一期男生向前冲场照出来啦!我要死啦!这夫唱妇随的同步简直给跪,一言不合就发狗粮!【图片】【图片】【图片】1l:我就是不懂他们怎么能换个动作居然还是一样的动作。

2l:互相都不用看,伸手就是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姿势,你们的心到底是有多大啊???

3:喝水还是一样的杯子。

4:盖章真爱,不接受反驳。

“记得多上微博炒cp,”李念说,“没事儿发点卿卿我我的合照,互相喊个话。”

白杨置之不理。只有钟越一个人勤勤恳恳隔空喊话,cp粉的热点从“钟总狂霸酷炫”变成了“钟哥迷弟属性”。白杨看不下去,拦着钟越不让发:“干嘛都听他的,他净会出馊主意。”

钟越又开始教育他:“念、念哥……是为我们好。”

其实他知道李念有很多不好,他甚至可以自己去跟李念吵架,但是他不愿意别人说李念,哪怕是白杨。

白杨依然不情不愿,钟越看白杨坚决不肯,也就只好顺着他。反正发微博还有李念,李念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去骂白杨。

世安觉得白杨这个态度不好:“你总让钟越一个人说话,这不是给他难堪吗?”

白杨理所当然:“小钟才不会跟我生气,李总出这辣鸡主意,我还不愿意小钟这么折腾呢,都不发,急死那些女的。”

世安笑着翻手机:“我看未必这样,你发,别人说你们浓情厚意,你不发,别人照样说你欲盖弥彰。发不发都是一样的,别人有心这么说,自然万事都往这上面靠。”

白杨被他说中心里的鬼,浑身不自在。

世安把他拉到怀里:“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白杨撇嘴:“喜欢你呗。”

世安故意逗他:“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白杨不高兴:“你喜欢看我一天到晚跟别人炒cp呀?心真大。”

世安笑着吻他:“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第29章 秋叶

时间永远不等人。

世安回到南京,郑美容向他报告喜讯,前番扯皮的地产公司终于低头了,“另有一个环保项目跟我们下属风投在谈,我觉得很有希望,环保项目毕竟是朝阳产业,不怕一时不挣钱,关键是先在领域内站住脚。等到政府想起来,肯定会优先选择树大根深的。”

世安在新闻资讯上听说过朝阳产业和环保概念,只点点头:“利于民生,何乐不为。”

郑美容又说:“我在合肥看了一家私立医院,地段很好,班子也很好,他们有一个还不到40岁的正高院长,我想把这间医院收购了。”

世安有些莫名:“怎么又要收一间?”

郑美容面无表情:“民众太怠惰了,几次事情都没办好,做个手术还要推给加州大学医院。不给他个竞争对手,孙培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世安笑起来,“你看着办罢。”

——很多项目郑美容并不来报告,世安知道她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类型。有了成绩就迅速邀功,做的不好就会偷偷拼命去补。郑美容在这两个项目上跟他反复说了很多次,大概是又想捞点什么油水,顺便让他知道她很努力。

世安不介意,郑美容是个有数的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只要挣得比贪得多,养只饿虎又如何?

更何况是拉扯着女儿的带雏虎,其实也是很可怜。

不知不觉秋意渐深。西风愁起,鸿雁南归,满街的悬铃木黄叶,飘飘洒洒落下来。

白杨带世安去栖霞山看红叶。南京多树,栖霞山里更广植枫槭,春夏的时候满目是绿,秋天来了自然姹紫嫣红。世安同白杨在口袋里牵着手,在工作日尚还空寂的山间慢慢地走。红叶、黄叶,飒飒飘落,落在人肩头,是生命剥落的华美的痕迹。

“风景常新,过去这里没有这样多的红叶。”世安说。

“过去也没我。”白杨说。

世安微笑地看一看前后,白杨知道他要干什么,白杨拿树叶扔他:“大禽兽。”

世安捉住一片枫叶,堪堪覆在白杨唇上:“谁要吻你,我只是吻一吻这秋色。”

——秋天里才有隔叶而吻的浪漫,隔着红叶,吻也镀上热恋的、喜庆的红。

虽然李念说了不许他们公开曝光,白杨和世安还是拣着工作日人流稀少的时候,四处去散步。毕竟白杨还没有出名到众人周知,而世安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不红的时候拼了命想红,快要红了,却又舍不得自由自在的时光。

何如秋叶,当碧则碧,当彤则彤,春华秋辞,不恋枝头。

多么洒脱。

白杨在公司的琴房里听了钟越给他的新歌,是首情歌,但白杨没法说不喜欢。

动听、上口,不仅如此,歌词柔情却又有些挑逗,白杨听钟越唱完,脸都红了,他有点兴奋。

“这种我喜欢,酷酷的。”一听就很拉风很高大上的感觉!

钟越也红了脸:“有点难……要、要你一个人唱……我给你,伴奏,和声。”

白杨吃惊:“这么好听为什么不一起唱啊?”

钟越低下头。

过了半天他才艰难地开口:“我、我不好意思……”

白杨恍然大悟,白杨明白了,小钟是个大闷骚,敢写不敢唱。

“交给我吧!”白杨拍胸脯。

对钟越来说,太多情歌他无法启齿。只有白杨那样无忧无虑的心思才能唱得坦荡。

他从来不是一个坦荡去爱的人。

他也明白自己爱得卑微。

钟越能写勇敢去爱的歌词,可是歌词里那样勇敢的人,人并不是他自己。

李念和他发生了关系,第二天就那样走了。钟越醒来的时候只身一人。再见到李念,李念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知道他们还有下一次。

但那并不能证明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他们玩着,走着,成长着。这是新人们最有趣也最难熬的时间,他们仍然是这个圈子里垫脚提鞋的三十八线,可是又有别于普通路人,有些人叫他们小明星,多数人根本不记得他们叫什么。他们还是小众,可是人气毕竟一天一天在涨。

就像秋天的果实在无人注目的枝头慢慢成熟。

世安仰望回家路上红果垂地的野杨梅,甚觉可惜。白杨跳着摘下来,“你要吃下去,我就亲你一下,吃一个亲一下。”

世安真个就往嘴里送。

白杨赶紧抢过来:“算了算了,怕了你了。”

世安勾起白杨的下巴,白杨闭上了眼,世安偏不亲他,世安把一个杨梅塞到他嘴里了。

“金世安!大混蛋!!!!”

十一月里,丁聪元的《剑踪寻情》进入后期制作,据说找了国外的特效和音乐团队,看来是要搞一票大的。丁聪元想排一月份寒假的档,这很紧迫,但李念信他做得到。

“不挤暑期档,寒假大多是正剧,青少年向反而是缺口,就打这个缺口。两集连播,网络同步,肯定能冲高。”丁聪元说。

这也是李念所希望的。

先期宣传在微博上火热地炒起来,安龙娱乐当然顺势跟上,宣布时装剧启动。十一月中旬正式开拍,《流浪总裁爱上我》,名字好俗,但是有什么关系,俗就代表群众基础。

这是专捧自家新人的窝里秀,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白杨和钟越领衔主演,配角的名字倒是光辉灿烂,一票二线小花生,还请了一对视帝视后提鞋演他们父母。

——之前李念在时装剧和谍战剧之间犹豫过。白杨打戏出彩,很有希望去走打戏艺人的路线,但李念始终没想明白这个到底是谁教白杨的。因为想不出,所以他不敢冒险。

更何况谍战剧需要很强的表演张力,白杨做不到,没必要为了一个长处展现一包短处。

最后还是决定拍时装恋爱喜剧。

导演方面,敲定是新锐导演汤骐骥。阵容看上去不错,是最适合新人混脸熟的艹热度作品。白杨和钟越在片中扮演一对兄弟,钟越扮演哥哥林默,身怀艺术梦想,却要努力为家族事业拼搏,白杨扮演的弟弟林话就各种浪,跟女一三四谈恋爱。

对白杨来说不算太困难,时装偶像剧的难度要远低于古装剧。白杨拿着剧本往死里看,流浪部分他会演,但是贵公子方面他就不行了。

他毕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贵气这种东西靠天生,或者靠演技,而他两样都没有。

他开始观察金世安。

世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做什么盯着我看?”白杨想索吻吗?

白杨认真:“你家过去很有钱吧?”

世安笑一笑:“还好,南京城里数得上。”

白杨:“你平时都跟什么人打交道呀?”

世安不自觉地回避了露生,只选些政要豪商来说:“张静江,刘纪文,秦烨,朱子叙,这些你都不认识。都是过去的人了。”

白杨就手百度了一下,居然还都有。

白杨有点吓尿。

世安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杨给他看剧本:“学你贵公子style咯。金世安我发现你真的很万能啊,简直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世安细看了剧本,不禁笑起来:“这个跟我一点也不像,还不如你们李总更像。”

李总看上去真有点浪荡公子的意思。

白杨从善如流,又去盯着李念看。

李念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看个鬼啊?你搞什么?”

白杨是不会被李念恐吓到的,他专心地学李念。钟越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李念烦躁地看钟越,钟越居然还有心思笑,他现在烦得不得了,钟越是个结巴,怎么演戏呢?

当然他李念不是个傻逼,写剧本的时候李念就要求了,把钟越的角色改成轻微口吃。

编剧非常惊喜:“这个设定真好,特别能突出哥哥那种明珠落草的感觉,剧情也更合理了,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哥哥只能去继承家业,不能去做艺术家。”

本色演出,再理想不过。

他烦的是另一件事——钟越背台词没事,讲话却依然结巴。

一旦被同组演员和导演发现,怎么都不是件好事。

新剧在南京深秋的街头正式开拍。这次剧组氛围和之前不一样,之前丁聪元毕竟是国内大导,节奏很紧,又是在影视城里,十分忙碌。

时装剧的感觉就随意得多,青年演员也多,许多配角都和白杨钟越一样,是十几流的小艺人,二线花生知道这是安龙的戏,也不敢在白杨和钟越面前自矜身份。大家都知道这部戏是要红看天的,也就不去特别紧张。秋天天气凉爽,候场的时候,众人都坐在旁边聊天。

这时候钟越只能坐着听。大家喊他,他也就笑笑,说话只说一两个字。

众人习惯了他的高冷,倒也人设不崩。

白杨怕钟越受冷落,便拉他在一边玩lovelive。白杨疯狂向钟越安利他鸟,钟越却喜欢穗乃果。

我喜欢果果那样勇往直前的类型,钟越说。

——lovelive的玩家都说如果奇迹有颜色,那么一定是橙色。恰好是秋天的颜色。

钟越希望果皇能带给他某种奇迹。

白杨觉得他好没眼光。

时装剧为了免于人流滚滚,经常四五点就起来开拍。夜戏更是深更半夜开工。

你在电视中所看见的安静的街道,灯光闪耀下的亲吻,稀疏车流后的拥抱,大多都在一点、两点、三点,这样的时间完成。

白天人们过日子,午夜则交给造梦的人们编故事。

白杨这次不算太坑爹,总体来说差强人意。之前李念担心姜睿昀不在,白杨又要原形毕露,现场比他想象得好一些,只是李念看着白杨演贵公子,总有种在看自己的诡异感。

算了随他去吧……

流浪艺人白杨就演得很出色了。这点李念很满意,白杨肯吃苦,就是心太浮,只要能沉下心,就不是无药可救。

唯一尴尬的是感情戏。白杨一看女主角就方。

还好这个导演是个表演型人格,讲戏的时候喜欢自己先演一遍。

白杨的模仿能力在飞速提高,已经到了导演根本想不到白杨仅凭他一次演示就能直接复制的程度。可惜导演再戏多也不是姜睿昀,白杨是机械型模仿,原件是怎样,他拷贝过来就是怎样,导致大家都很无语。

——你又不能说他做得不对,因为导演就是这样做的,可是你要昧着良心说他做得好,那良心真是要被昧死了。

李念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他总觉得白杨走偏了,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打算等这部戏拍完,送白杨去参加个演技速成班,之前白杨明显是没用心学,这次也不送远,南艺就行。

相比之下,钟越的表现却令导演喜形于色。

钟越跟这个角色实在太契合了,林默并不能完整地展现钟越真实的性格,却把钟越沉默冰冷又外刚内柔的特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女二一跟钟越对戏就立刻进入状态,整个人都进入恋爱模式,钟越不需要任何准备就进入虽然羞涩然而高冷模式,两个人连台词都省了,互相对眼一看就各种有戏。

甚至扮演他们父亲的视帝曾玉昌也赞钟越:“我看这个孩子行,纯朴自然,外形又这么好。”

钟越被他赞得脸红起来,他不敢开口说谢谢,只好给曾玉昌倒水,帮他搬椅子。

钟越知道自己还差很多,他现在是个烂心的苹果,只是外表光鲜。

还好有白杨陪着他。

而李念,钟越知道,并不会对他有些许宽容,李念只会对他比别人更冷酷。

作者有话要说:  张静江:曾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主席刘纪文:曾任南京特别市市长

秦烨:镇江酿造业龙头大王

朱子叙:六合缫丝厂厂长

前两个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后两个是扯淡(。朱小姐和秦小姐的爹地。

第30章 机关

圣诞节前后,拍摄已经进行了大半,汤导信心非常:“只要李总你能拿个好档期,咱们这个剧,说不定真能小爆一把。”

他不敢说大爆,时装爱情喜剧是所有片种里的easy难度,挑战起来很容易,但是成果也不要指望有多大。最理想的就是观众爱看,然后掀起话题,这就够了。

李念希望拍摄能在一月份结束,然后春天上档,毕竟是发春的季节,上发春的片子,很合适。丁聪元那边已经开始全面宣传,观众里也有少数人注意到白杨,都赞这个石晓生长得可爱——一月份播《剑踪寻情》,三月紧接着开播《流浪总裁》,接近四个月的时间,观众都会被白杨刷脸。

环环相扣,世安亦赞赏李念这样紧锣密鼓做事的风格。

李念把白杨和钟越管得很紧——时装剧组都是年轻人,加上拍摄地点又非常熟悉,时不时的大家就呼朋引伴一起去撸串喝酒。李念坚决不许,他禁止白杨和钟越参加剧组的所有活动。要参加必须李念一起出场,禁止私下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玩。

——不为别的,白杨钟越和这些十八线小艺人不同,他们原本就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上,李念是个实际的人,娱乐圈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真朋友,朋友只分有用和没有用。跟一辈子提鞋的垫底艺人聚会,只能拉低自己的格调,还难保会被记者拍到。

而且还有暴露钟越口吃的危险。

李念懒得和他们解释,只告诉白杨和钟越,工作结束立刻滚回家,要么就去公司。

白杨对李念的专制非常抵触。

李念对待钟越,就像对待笼养的宠物——不,连宠物都算不上,钟越简直是他圈养的牲口,拉出来干活,干完了回圈。

白杨替钟越感到不平。

“小钟本来就不善于交流,不是应该多和人沟通,才能克服障碍吗?”在家的时候,白杨就和世安抱怨起来。

世安也觉得李念过分了,但是钟越自己不说什么,外人更不好多话。世安只把白杨揽在身上:“要么你平时请钟越来咱们这里玩玩。”

白杨不大高兴:“你圣诞节都不能陪我,你还好意思叫小钟来呢。”

世安愧疚地吻一吻白杨的额头,“郑总求了我好些天,再者海龙年会也是惯例,去年我病了也就罢了,今年再不出席,股东们要有想法的。”

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给郑美容,世安很明白这一点。他可以放任郑美容洒脱去做,但不能让这个公司变成郑美容的所有物。

该出席的时候还是要出席。

世安又去啄白杨的嘴唇:“年会安排在平安夜,圣诞节咱们去玩一天,好不好?”

白杨被他吻得两腿发软,哪有说不好的力气,白杨高兴地跑了。

平安夜依然下了雪。

导演趁着雪景,拍得一帆风顺,八点多就收工了。钟越盼着收工了,李念能来接他。可是李念终究没来。

丁聪元办事路过南京,李念叫了几个圈内熟人,请丁聪元吃饭去了。走前倒是交代了小牛小马,“看好你们小白哥和小钟哥,哪也不许去,收工就送回去。”

钟越茫然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心里想起去年李念带着金总和白杨来找他。

认识李念之后的每一年,他的圣诞节都有雪。不知算不算是一种礼物,或者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或者是李念给他的。

白杨哈着气跑过来,鬼鬼祟祟:“小钟!去不去三牌楼撸串?”

钟越吃惊地看他,一男一女跟着白杨过来,是同组的汪磊和邱敏璇。两个人名气都不大,常年辗转在各个剧组混配,邱敏璇就是跟钟越演对手戏的女二——钟越的待遇不比白杨,跟白杨配戏的都是有点名气的三四线小花,钟越配的只是个十八线老油子,演姐弟恋。两人一脸热情:“走嘛,正好李总不在,三牌楼自己家开的店,吃个烧烤过节呗!”

钟越不好当着人说话,只眼看着白杨。

白杨跟他咬耳朵:“李总太烦人了,交点朋友不好吗?就去吃东西,晚上我送你回家。”

钟越又看小牛和小马。

白杨跟他笑:“带着他们一起,李总发火有我呢!我让金世安怼他。”

这种事情,金世安肯定不会向着李念。

正说着,汤骐骥从后面走过来:“圣诞节,聚会是不是?一起一起。”

一群人都热切地看着钟越,钟越想想李念,也觉得很生气,何况导演也在。他向众人抬头一笑。

美,大家都他笑得有点飘飘然。

圣诞节的雪夜,没有恋人,还有朋友不是吗?

这里李念陪着丁聪元,天南海北地扯到十一点多,丁聪元被他灌得一塌糊涂,只趴在桌上说“李总我服你”。李念眼看着人把丁聪元扶上车,掏出手机来看。

没有短信。

他明明嘱咐了小牛,白杨钟越收工就给他发短信,到家再发一个短信。

李念的火气混着酒气上来了。

他打小牛的电话,不接。

小马的电话,还是不接。

李念料定了白杨带着钟越玩去了,不免火大起来,这两个兔崽子跑了也就算了,小牛小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也他妈不接电话,这是想死啊?

李念打金世安的电话:“白杨是不是拉着钟越去你那儿了?”

肯定是跑去金世安那里,不然两个助理哪来这么大胆子。

世安莫名其妙:“没有,我这里还没结束。怎么回事?”

李念啧舌:“我这边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

世安在电话那头低声吩咐了一会儿,声音凝滞起来,“我这里也不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念的酒瞬间醒了:“……你能不能先结束出来,我感觉不对劲。”

白杨不接李念的电话,这还在理解范围内,金世安也打不通,这就不合情理了。

他们猜得没错,小牛和小马不是不接电话,他们已经被绑起来了,两个人正在黑屋里欲哭无泪。

白杨从来没想过电视剧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这种高大上的电视剧他还没拍过。

黑帮片,恐怖片,白杨和钟越都被捆着手,一人一边跪在沙发旁。

从进这个房间他们就觉得不对了。

邱敏璇说好的“自家开的烧烤店”,烧烤店却不在路边,邱敏璇和汪磊都热情地解释:“这我们平时聚餐的定点,记者也进不来。”白杨不疑有他,一群人跟着汪磊和邱敏璇一路进了民宅。

倒是真有烧烤,屋子里一群人,看上去像三牌楼的混混,一开门都热情地打招呼:“哎呦!我说哪个呢!大明星噻!节日快乐!节日快乐!”

邱敏璇娇媚地往为首的光头怀里一扑:“二哥,这汤导,白杨,钟越,都是大名人。”

二哥豪爽异常:“来来来坐下一起,我们璇璇就是面子大,多大的明星都能请来。”

白杨和钟越已经觉得不大舒服,又不好抹了邱敏璇的面子转身就走,只好坐下来一起吃。他俩偷眼去看汤骐骥,汤骐骥和二哥看上去并不熟,但是显然他对这样的场合十分习惯,连吃带喝自如非常。

这是他们所不认识的娱乐圈,更多时候并不是凭实力和金钱,而是靠拉帮结派。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诡异。

汪磊向二哥笑:“二哥,光吃烧烤多没意思。”一面去看汤骐骥:“汤导也喜欢,对不对?”

汤骐骥喝多了,酡红着脸只是嘿嘿嘿。

二哥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撕开,里面掉出一堆药片:“圣诞节!吃大餐!”二哥把纹满青花的手往桌上一拍:“新东西,这个不容易被查。”

汤骐骥瞥了一眼:“这多没意思,要吃吃白的啊。”

二哥丢出两个锡纸包:“先吃小的,待会吃大的,照一夜的吃!”

满屋人狂呼乱叫地鼓掌。

白杨知道他们这次真遇上事了。

这些人在聚众吸毒。

邱敏璇好大的胆子,要拉他们下水。

钟越已经一把拉着白杨起来:“走了。”

汤骐骥拦住他们:“走什么呀,胆子也太小了,这又没事,吃一次爽得很。”

钟越并不理他,只拉着白杨。

二哥似笑非笑地看住钟越:“走什么?一起打一发嘛。吃多了就是朋友了,互相照应嘛。”

钟越没有回答,一脚踢开了汤骐骥,伸手挥向二哥的脸。

毫无悬念,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对方有一屋。

钟越被打得伏在地上,二哥用脚抬起钟越的脸,把那一粒淡蓝色药片送到钟越口边:“吃下去,就放你们走,要不然就让你们的干爸爸,拿钱来换你们。”

二哥说着笑了笑,“来,大家今天爽一票,把这两个小白脸都脱光,拍个够,他们干爸爸今天要是不来,咱们就快活快活。过节嘛!”

白杨拼命大叫:“你放了他!我让人带钱来!你放开他!”

二哥置若罔闻,只把邱敏璇在怀里揉来揉去,邱敏璇的胸脯几乎全露在外面:“我跟你说啊二哥,要绑就绑大的,这两个人背后是海龙的总裁,绑那个呆逼啊。”

汤骐骥顾不上他们,汤骐骥在吃他想要的大货,整个人翻着白眼,手里的雪碧洒了一地。

满屋里弥漫着毒品异样的气味,和人肉汗水混杂的腥臭。

白杨现在知道什么叫后悔了,可是后悔已经晚了,冷汗从他和钟越的脸上涔涔而下——他不能去害金世安,可是他也不能连累钟越。他回头去找小马小牛,小马小牛早就被拖走了。

白杨抬起头来:“我吃,我吃下去还不行吗?你们放了钟越。”

汪磊在一边笑起来:“小少爷,吸粉你会吗?我教你好不好?”

众人都阴阳怪气地狂笑:“要吸脱光了吸啊,用底下吸。”

钟越安静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白杨,钟越直起了身子:“我、我来打……电话。”

屋里静下来,倏尔爆发出狂笑:“我操他妈小结巴啊!”

钟越毫不在意,他用目光止住白杨:“海龙的、金总……是我男朋友。我,我骗他过来,你们放了白杨。”

二哥笑得猛拍大腿:“看到没有?你们看到没有?这些个小贱逼拿着傻吊的钱还互相打炮呢!你们两个是不是也经常干啊?”

钟越面色平静:“想要钱,就让我……打电话。我只想、活命。”

钟越就地给二哥磕了三个头。

他很庆幸自己存过金世安的电话。每一个对他好过、不嫌弃他的人,他都记着。

此刻金世安正和李念在南京街头疯狂打转,郑美容坐在副驾上,笃笃翻着手机。

三个人都喝了酒,小谢浑身发颤地开着车。

“我让人在找了,”郑美容说,“拍戏是在大明宫那边,我已经让手下人从那边开始找。”

李念凉冰冰道:“打汤骐骥电话,问他什么意思。”

郑美容没理他,李念什么玩意儿也配使唤她?而且这时候找汤骐骥有个鸟用。

小谢惊慌失措:“李总,我,我还在开车,等下打行吗?”

世安按住小谢:“别怕,先好好开车。”

电话进来了,世安的电话,所有人都探头来看。小谢也停下了车。

世安十分意外,是钟越打来的。

“安、安哥……是你吗……”

三个人本来焦心如焚,猛一听钟越这一句“安哥”,居然差点笑出来。

世安脸上也有些尴尬。

钟越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地生硬而冷淡:“我……闲来无事,十分想你……备了好酒,等你来找我。”

世安不知钟越是何意思,和郑美容面面相觑。

钟越说:“三牌楼,大街,金川小区……我在门口等你。”

世安仍不解其意,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李念苍白扭曲的脸。郑美容在旁边给他打了个手势。

世安会意,缓缓向电话里说:“我这边还要半小时,你先进屋玩着,别冻着自己。”

钟越挂掉了电话。

“怎么了?”世安问。

“……他们可能被绑架了。”李念说。

四个人一路驱车狂奔向三牌楼。世安沉吟着问李念:“我怎么听钟越说话有些奇怪,像台词的样子。”李念一直在抽烟。

“那是姜睿昀的台词。”

确切地说,是魔教圣女月儿对云中风说的台词。

【我闲来无事,就想着再害一害你,谁教你总说我是魔教妖女。】【可我这里人很多,都看着我,不许我去找你,风哥哥,我十分想你。】【风哥哥,我备了好酒,你敢不敢来找我?我这里可危险得很,你若是敢来,我便天涯海角的随你去。】钟越很实在,一个本子,男女角的台词,他全背了。

他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有人要害你,我这里人很多,都看着我,很危险。

世安颜色不改,只向郑美容道:“叫你的人来,有多少,来多少。不要报警。”

第31章 下山虎

郑美容办事效率非常高。

他们到达三牌楼的时候,已经有五花八门一溜儿的车远远停在路边。这里本来就有夜市,郑美容不是傻子,叫的人都穿着便装,车子也开得各式各样。

“大强小丽上去了,金总现在往里走,后面的都跟着,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懂。”

郑美容对着电话说。

世安拍了拍李念的肩,慢慢走下车去,钟越站在小区门口,头发凌乱,神色却很镇静。

世安看到他身旁站着一个粗壮的陌生男人,跟钟越勾肩搭背。

30年他就见惯了这样的手段,钟越的右手一定被扣在人手里。

世安慢慢走过去,钟越见他来了,脸色苍白了一下,勉强笑起来。

世安温柔地理顺他的头发:“怎么玩这么疯。”又向旁边淡淡一笑:“你的朋友?”

钟越点点头,又垂下头。

世安瞥了钟越一眼:“你是越来越不听话,怎不怕我吃醋。”

三个人慢慢向楼上走去,五楼是他们的目的地。一楼,二楼,一对情侣互相调笑着从楼上下来,女的艳丽冻人衣着暴露,男的在摸女人的屁股。与其说是情侣,更像是服务人员和特殊顾客。

抓着钟越的壮汉忍不住溜眼去看那个女人半露出来的屁股。

他只看了一眼。

这个看上去像三陪小姐的女人已经让他两眼发黑躺在地上了。

下一秒,这对娼妓和嫖客模样的搭档,已经踩着他的头,按在地上,世安不说话,只看郑美容施施然走上来,轻声问:“哪一间,说了留你两条腿,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三陪姑娘手起刀落地砍掉了他一根手指,顺便用靴子堵住了他的嘴。

郑美容轻轻又问:“在哪里?”

他们已经惊动了楼上放风的人,一阵脚步声从四楼噔噔噔响起来,郑美容一声怒喝:“都给我上去!”

世安把钟越交给李念,不动声色地给楼下涌上来的人让开一条路。

真够多的,这得有三四十个,世安波澜不惊地看着一身黑衣的郑美容,心里浮现出“母夜叉”三个字。

他希望楼上的人足够聪明,不要自寻死路。

郑美容快步陪着他上楼:“我打过招呼了,不会惊动别人。楼下已经被我们堵死了。”

白杨只盼着世安能快一步来,李念骂他也是应该,他只怕钟越出什么事。

他真的把这个圈子想得太简单了。

金世安迟迟不到,白杨又怕他们拿着钟越开刀,只好答应吃药,一群人想玩他又舍不得药,先给他灌了许多酒,带着尿。

白杨顾不上这些,汪磊给他喂下药的时候,他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所幸汪磊也在迷幻状态,只胡乱往他嘴里塞进去。

“几把吃不吃?”汪磊笑着问他。

汪磊往他嘴里捅了一个酒瓶,所有人都在笑,白杨又怕又恨,所幸这个东西堵在他喉咙口上,倒把药片压死在舌头下面。

汪磊开始脱裤子。

白杨已经顾不上羞耻,他感到药在他的唾液里一丝一毫地融化,他听到下面传来郑美容的声音。

小钟到底怎么样,白杨在一阵恶心里依然觉得着急。愧疚、恐惧、混杂着若明若暗的希望,在他脑子里胡乱地飞。

门开了,世安一眼看到绑在地上的白杨,还有光着下身的汪磊。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药片和锡纸包,他不认识这是什么,但他闻到空气中诡异的味道。

郑美容也变了脸色。

房间里的人都被控制起来,当然也包括汤骐骥三人。世安解开白杨的绳子,白杨痛苦地从嘴里吐出一堆药片。

世安把他打横抱起来,问郑美容:“什么东西?”

郑美容沉默了一下:“毒品,白粉,摇头丸。”

郑美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金世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冰寒雪冷。

他不声不响地环顾四周,又低头去看白杨。

白杨在他怀里微弱地说:“没咽下去。”

世安向他点点头,慢慢走出房间,给郑美容丢下三个字:“全卸了。”

从房间里传出一阵鬼哭狼嚎,很快又沉寂下去,只听见郑美容似笑非笑的声音:“什么鸟人,也敢往海龙头上动土。老娘在三牌楼混的时候,你们还没被尿出来呢。”

钟越以为李念一定会生气。

李念会骂他长本事了,李念会问他以为自己是谁,李念会告诉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些他已经准备好了。

李念在回去的车上一言不发,只是抽烟。

十二月的南京,冷透进骨子里,庆祝圣诞的人们从深夜的街上踏雪而过,成双结对。

李念一言不发地送他到了家,进了门,才开口说:“去洗澡吧。”

李念越是温柔沉默,他越感到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恐惧。

这恐惧里还夹杂着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兴奋。

钟越没有洗很久,他从浴室出来,李念已经脱光了躺在他床上。

钟越也脱掉了浴袍,躺在他身边。

而李念一动不动。李念伸手关了灯,慢慢拥住他。

钟越在黑暗中感到某种潮湿的冷,是他的头发,又或者是李念掉落的什么东西,带着温度,一点一滴,落在他颈上。

他突然发现李念是这样瘦,形销骨立。

李念长久地抱着他,既不吻他,也不做任何事,好像仅仅是两个孤独的人在雪夜互相取暖。钟越试图把李念抱得紧一些。

李念躺在他心口上,他知道李念能听到他的心跳。

“小钟,给我唱首歌吧。”

“……唱什么?”

“savingallmyloveforyou。”

钟越就在两人相拥的黑暗里,缓缓地,无伴奏地唱起来。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个圣诞节。

每次都在下雪。

第一次,他问他会不会唱savingallmy loveforyou,第二次,他唱着这首歌,在1912等他。第三次,他们在黑暗的狭小的房间,赤身裸体相拥,而他为他继续唱着这首歌。

savingallmy loveforyou。

李念是孤独的,钟越明白,他也一样。

也许他们之间并不算是爱情,虽然他渴望。

窗外下着无边无际的雪,像城市落下冰冻的眼泪。

白杨萎靡了好几天,也不敢见钟越。世安把他接回家来照顾,背地里劝他:“别总跟你们李总对着干,他在这一行多少年了,见过的知道的总比你多些。”

白杨垂着脑袋。

世安又道:“不是不让你交朋友,总要带眼识人。丁导蔺导那种老人家,声名在外,处一处倒也无妨。无名之辈又无交情,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跟人走了。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白杨被他说得扎在被子里。

世安把他捞出来:“这一行里人多心坏,你不能什么人都信。是我太宠你,也是你太单纯,你不想想我有多着急。李总也是急得不得了。”

白杨知道错了,白杨做好了李念把他臭骂一顿的准备,然而李念十分冷漠,见面只说工作,余下什么话也不说。

白杨又觉得李念好像是放弃自己了,更加惶恐。

他知道这件事闹大了,李念和金世安都受了刺激,金世安在回去的路上像变了一个人,把他按在车上狂吻不止,吻了又问:“到底咽下去没有?”反复地吻,反复地问。

白杨只好怯怯地说,没有。

他不敢哭,也没脸哭,祸是他闯的,还连累了钟越和世安。金世安要怎么骂他,怎么罚他,都是应该的。

世安只是反复吻着他,从未有过的粗暴,他的舌头都被金世安啃出了血。

小谢在前面开着车,只恨自己没个地洞钻进去。

白杨被送进民众医院洗胃,孙院长知情也吓了一跳,世安只问:“有无影响,会不会成瘾。”

孙院长擦着汗看旁边的唐医生,唐医生倒还保持镇定:“没有事,来得及时,基本没进到胃里,晚上留院一下,我们再做个血检。”唐医生抬起头来:“金总放心,白先生当时受的惊吓会冲淡药物刺激,而且这个东西成分很杂,您别太担心。”

孙院长感激地看着唐医生,心想这是个可造之才。

他说放心,世安仍然不放心。

整整一夜金世安都惶悚不定,白杨躺在病床上,他自己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来回踱步。

他让郑美容卸了那些人的腿,可能还做了更血腥的事,但他不在意。这个时代看上去法度森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金世安在上楼前的一瞬间已经想好了,如果白杨有什么事,他不介意让在场所有人都陪葬。

那时他就不会让郑美容插手,反正这个世界并不属于他。

这些人不仅是为了钱,还在做最让他感到恶心的事情,甚至还想拉白杨和钟越下水——世安很清楚,他们吃准了毒品是丑闻,即便白杨和钟越拒绝,新剧档期在前,这个事情李念和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吞下肚。白杨和钟越若是下了这趟脏水,他们就更有资本要挟着两个人去绑更多资源,敲诈更多钱。

只是这帮蠢材没想到郑美容才是三牌楼的大姐头。

两世为人,毒品是他最忌讳也最痛恨的东西。

这东西害了露生,现在还要来害白杨。

卸腿算什么,拆骨扒皮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剧组暂停了拍摄,给出的理由是导演雪天摔伤。

李念第二天专程来见世安,见面先负荆请罪:“我的错,是我看错了人,汤骐骥这个畜生东西。”

世安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这件事白杨有责任,但李念也不能全盘推卸。李念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讨好别人,更知道如何处理事情。

李念表情平静:“今年安龙的收益我分文不取。”

世安在心里笑,越是把钱看得重的人,越喜欢拿钱说事。他本也不欲责怪李念,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

世安让他坐下,一面给他让烟:“取不取可不好说,今年你能挣到几个钱还说不定呢。”

两个人相视而笑。

李念肚子里也是一腔的火,之前汤骐骥为人风评确实不好,但作品还是能打的。他打听的结果是汤骐骥喜欢乱搞男女关系,之前他硬管着钟越白杨不许聚会,就是怕惹上骚,谁知道汤骐骥居然还是个瘾君子。

他在这个圈子冷了三年,现在前所未有地感觉困顿。名导伸手就要钱,真正大牌的导演又不可能看得上白杨和钟越,这些新生代导演呢?一团乌糟。

他总不可能一路拿着金世安的钱打过去,那算什么东西。更何况这个圈子里真心搞艺术的人还是有的,用钱根本砸不动。而这些人,离他们万里之遥。

世安见他沉思,便发话道:“汤骐骥是一定要换掉,那两个男女也不能留。”

李念点头:“你不说我也是要换的,只是临阵换将,女二的戏也要全部重拍,进程会拖慢很多。”

这一样来,就算后面连天加夜地赶,三月份的档期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四月都很困难,李念现在最怕一件事,是秦浓手里的戏快拍完了,按她工作室的习惯和流程,秦浓现在快杀青的民国戏,很有可能会在四月中旬上档。

对秦浓来说,一月留给姜睿昀,三月她宣传,四月她上档,两边无缝衔接。

李念原本打算三月上档,避开秦浓的风头,现在看来难免要打擂台。

他虽然自负,但要跟秦浓的戏抢收视,他是真没有这个信心。秦浓不挤他的档都算是谢天谢地。

李念烦躁地点上烟。

世安拍拍他:“别怪我多事,你这真抽得太多了,我看你平时饭都少吃,只是抽烟。”

李念靠在沙发上:“金董事长,你要是在我这个位置上,你比我抽得还多。”他在手上玩着烟盒:“你有空关心我,不如去关心关心你的小白杨,他这个任性我真的是管不住了。”

世安便有些惭愧:“白杨是有点爱玩,这个事情是他自作主张了。你管教他,我再不说话。”

李念一脸无奈:“有你这句话就行。我下次再说他,你不要再来跟我婆婆妈妈说我又骂他。”

世安笑道:“你凡事若是和缓些,他两个也不至于这样背着你跑出去,所谓堵不如疏,怎么你跟我说话就和和气气,跟白杨钟越就那么严厉?”

李念抖起来:“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修真文,好恶心。”

两人在世安的办公室里商议了一下午,汤骐骥被换掉,换上了之前落选的另一个新人导演欧阳谦。二手戏是不可能找大导演接手的,欧阳谦犹豫了几天,应下了这个工作。

金世安大手一挥,又有五千万进了安龙的账面:“放手去拍,要做就做好些。”

白杨弄成这样,李念原以为金世安至少要对他小惩大诫,没想到金世安居然选择怀柔。他一面感到意外,同时也对金世安这种人傻钱多的行径有些麻木。

而李念不会知道,金世安有他自己的打算。

金世安对现今的资产运作还不能完全摸得熟悉,郑美容送来的报表真假难知,他每天都在看,每天都在推断真实的情况。

他不愿意所有资金都在郑美容手下流动。

要分权,分给谁?眼下只能分给李念,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显然对郑美容信任得过了头,世安遍览海龙各个部门,说得上话的都是郑美容的心腹。海龙年会上,股东们虽然对金世安客气非常,可金世安看得清楚,这些人都是抬眼先看郑美容的脸色。

他前世商政两界多有涉足,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现在的郑美容,有如张静江,而他自己是就是蒋公。狡兔未死,走狗难烹,他不急着去烹郑美容,但他不能让郑美容跳出这个锅。

郑美容在三牌楼抖下来的威风,让金世安更感到棘手。郑美容办的很好、很利索——可也太过于张狂。世安明白,这个女人张狂如此,是讨好,也是不经意地示威,可见过去的金世安对她依赖到了何种地步——这两人之间的位置,存在着微妙的倒错。

这是头真正的下山虎,他不能全指望人情去感化郑美容,人情在权力和金钱面前从来不算什么。

投资明星这种事情,前世他没有做过,但今世他已经见识到了,这是个冒险的博弈,风险大,收益也大。其实说来,跟资助军阀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赌,金忠明就是靠着这条路成了金陵豪富,今世的政要不同往日,他也没有前世的人脉去结交政要。

戏子是个可以尝试的选择。

金世安希望郑美容依然把他当成挥霍无度的阔少,他对白杨越是宠得过分,别人就越是不会起疑心——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眼下郑美容并不会拒绝他资金上的要求。这些资金,流去安龙娱乐,会是他狡兔的第二窟。

金世安知道李念是个对钱很在意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怕把钱放在李念手里。

安龙从海龙得到越多投资,也就越不希望郑美容钳制住自己的金主。有朝一日真的斗起来,李念不是傻子,他应该懂得郑美容不会像金世安这样爽快花钱给他。

一条是饿狼,一条是猛虎,世安很有兴趣,看看他们谁能先咬出那一口。

至于汤骐骥,已经被打折了小腿,正在家里趴着。郑美容带人上门,让他签了主动解约的合同书。

汤骐骥逃走了,他不敢也不能去医院,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没有脚趾了。

第32章 有外挂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的是穿越到民国的脑残总裁的小番外。

虽然都是金世安但你们肯定分得清= = 毕竟他辣么脑残让节奏喘口气(。

————

这是金世安穿越过后的第六个月。

前面鸡飞狗跳一言难尽,金世安现在就后悔一件事,不该当初见色起意,强奸白杨,结果穿到这个蛋疼的时代。金世安历史本来就烂,中国近现代史更是有如文盲——要是穿到古代,金世安好歹还能背几句床前明月光冒充才子,穿到个民国来,真是一脸抓瞎。

金世安第一次折在男色上头,这也就算了,万万没想到第二次他又折在男人脸上了。

居然还是同一张脸。

他醒之前,白露生一直被锁在柴房里,一天只给两顿饭,露生对下人倒有几分恩情,下人们一直瞒着金忠明。他醒了之后万事失忆,金忠明那边就瞒不住了,金忠明大发雷霆,把露生拖到院子中间就要打死。

金世安一见露生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倍感亲切,他当时以为是白杨也穿越了,心里还小激动了一下,你看让你卖个屁股你不肯,现在大家都来了,还能建立点那什么革命感情呢。

太失算了,这个人根本不是白杨,这个人只是长得像白杨。

他比白杨差远了,白杨虽然是个怂逼,但好歹不吸毒啊!这个小美男是个大烟鬼啊!

金世安想哭了,那又能怎么办,自己选的队友,自己救的人,跪着也要组队。

露生对他心怀愧疚,一直倒还算消停,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正常情况看来是个还不错的乖宝宝——这仅仅是在正常情况下,关键他还有不正常情况。

露生的毒瘾依然未能完全戒除,三天两头就来一次,吐白沫翻白眼,满屋撞柱子。

世安心很累。一面要安抚他的坑爹队友,一面还要紧急回忆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太可怕了,他居然穿越到了旧中国,而这里,是南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城市未来将遭受一场血洗的屠杀。

金世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万人坑中的一堆枯骨。

金世安四处拐弯抹角地打听,打听现在是几几年,打听日军打到了什么地方,幸好他是南京人,从小受的爱国教育还是有的,他唯一记得,南京大屠杀发生在1937年。

他还有不到六年的时间。或者,拯救他自己,或者,拯救这个世界。

而他的队友屁忙都帮不上,还在一直不停地给他拖后腿,他的队友昨天又犯毒瘾了。

露生睁开眼,自己躺在床上。

这是世安的床。他认识这个顶子,过去他们常这样,并肩躺着说话。

露生转过脸,迎面正对上世安哀怨的眼,不禁吓了一跳:“呀……”

“呀,你还好意思‘呀’!”世安一脸的生无可恋,把一根色彩斑斓的胳膊伸到露生眼前:“瞧瞧你干的好事。我好吃吗?”又拉衣服,“从肩膀,到胸口,两条胳膊都被你啃一遍——哥们儿,毒瘾我理解,但你这样啃我,我很尴尬啊!这让我怎么穿短袖啊?!”

原本以为穿越来是个起点爽文,结果居然是丧尸围城,世安简直痛苦。

露生又羞又愧,起身坐起来,脸紫涨起来:“少爷……”

世安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脸,也立刻坐起来:“别!别哭!我还没哭呢!兄弟你控制一下感情好不好?”

露生又把两包眼泪含住了。

世安重新大字型躺下:“你说你,年纪不大,好好一个帅哥,吸什么毒?时髦吗?危害社会,影响健康,图个卵?”

露生眼泪含不住了,直直淌下来:“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世安瞥了他一眼,仰天长叹:“你是不是不哭不会说话?”

露生的眼泪又被掐回去了,“是我不好,我不哭,我不哭。”

世安闭着眼:“对,不要哭,别卖情怀,我们好好说话。你把帘子拉上,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露生半天没动静,世安睁眼一看,露生正在旁边脸红。

“我操……大爷,我是很正经地要跟你说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不是要睡你,你把帘子拉上,哎,算了,我自己来吧。”

露生不知所措,只好红着脸帮忙把四面帘子放下。

世安拍拍枕头:“来,躺下,先不要激动,保持冷静,听我说。”

露生不敢躺下,只半靠在靠垫上:“嗯。”

“我呢,不是你过去认识的那个金世安,过去那个,已经被你捅死了,我是穿越来的。”

露生茫然:“穿越?”

“对,穿越,意思就是我是来自未来的一个灵魂,跟你认识的那个金世安,不是一个人。你们俩的破事跟我没关系,一笔勾销。他已经死了,你也别惦记了。我现在在这里,咱们互相照应,”说着世安有点来劲,不禁开始畅想:“好歹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有外挂,你跟着我,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咱们一起拯救中国,创造美好未来。”

露生显然没抓住他的重点:“你说……少爷真被我捅死了?真死了……真死了……”

这是又要开哭,世安一看他这劲头就慌:“不,也许没死,你对我好点儿,别整天作妖,说不定他就会回来的。”

没办法了,缓兵之计,不给个萝卜怎么让驴拉磨呢?

露生被他说得愁肠百转,“所以,你还是你,还是少爷?”

世安懒得跟他扯淡:“对对对,我还是我,只要你安静如鸡不搞事,你的少爷就会回来了。”

露生怔了片刻,低头就哭:“少爷,都是我对不起你……”

说了半天你他妈还是要哭啊!!!!

世安炸了。

“兄弟,不,按年纪算,你都是我爷爷了,白爷爷,白露生爷爷,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你几岁了?”

“二十三……”

“二十三的大男人了,能不能别跟个娘们儿一样,一言不合就掉眼泪?长江源头来自你吗?你是祖国母亲河?能不能要点脸别再哭了啊?”

露生何尝被世安这样重话说过,整个人都呆了:“少爷,你过去从来不这样跟我说话的……”

“所以那个傻逼被你捅死了啊!你是不是还想搞死我啊?你有虐待癖啊?”

露生被他说得要哭又不敢哭,咬着嘴唇一脸不知所措。

说实话还真有点我见犹怜,世安看着他这张脸,突然好笑地想,白杨要弄这个样子还真是挺逗的。他又把胳膊撩给露生看:“你昨天犯毒瘾,老子从昨天下午被你折腾到今天凌晨,给你啃得像个豆沙粽子,老子说一句话了吗?弄到现在连他妈水都没喝一口,老子抱怨了吗?仁至义尽是不是?做人讲道理,对不对?”

露生含泪点头。

“好,你讲道理,我们就还是朋友。现在我很疲劳,非常地困,白爷爷你可不可以安静地走开,让我睡一会?”

露生连忙滚下床,替他盖好被子。

可算是消停了。

征服世界真是太难了,希望这个世界的人不要都像这个白露生一样不友好。

世安痛苦地想。

闭眼没一会,露生又推他:“少爷,少爷。”

世安简直懒得睁眼,“又干嘛?!”

“你喝点水再睡……你嘴巴都起皮了。”

露生坐在床边,手上端了一个盖碗:“加了蜂蜜,润一润吧。”

这情绪反转有点快,世安有点怕他下毒:“……帮我尝尝烫不烫。”

露生不知就里,立刻尝了尝,向他盈盈一笑,“刚吹着兑的,不烫,喝了快睡吧。我不扰你。”

世安被他笑得居然一阵心猿意马。他在床上扭了两下,“你喂我吧。”

露生红了红脸,“我去拿调羹来。”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金世安托着下巴,看露生细条条的背影逶迤行出,他在沉思,穿越而来,未来到底会怎样?是抗战片手撕鬼子,是谍战片智斗果民党,还是搞基爱情片互相捅菊花?

太累了,他需要先睡一下。

第33章 父亲

欧阳谦的执导不温不火,因着邱敏璇和汪磊的开除,接近一半的戏都被重拍,邱敏璇毕竟是女二。

欧阳谦执导风格狗血,喜欢拍大雨告白大雪追人打雷拥抱闪电接吻,重拍的部分又作了相当的改动,白杨和钟越在各种人造的暴雨暴雪里耍酷装帅。雪还好,都是泡沫,雨就真坑人了,冬天里的南京冷得彻底,水龙头浇下来瞬间带上冰渣,拍摄效果倒是很好,看着晶莹剔透。

两个人都轮流感冒,一下场就抱住热水袋取暖包,活像抱住最后半条命。

这些白杨都可以坚持。

只是他最近见到钟越就惭愧。

不仅因为他连累钟越一起受险,也因为这件事,钟越的戏几乎全部砍掉重来。

所幸钟越的演技并不比姜睿昀差,应该说,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演员。姜睿昀会去进入角色,演什么像什么,而钟越,好像天生有某种魔力,他演什么都是他自己,可是让人觉得非常合情合理。

大概是托了他口吃的福,不善言辞的人都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钟越的眼睛永远能表现出导演想要或者根本不敢去想的情绪,温柔的,冷酷的,痛楚的,茫然的。

他并不懂得收放自如,情感甚至会影响到对手戏的演员,跟钟越对手的新女二演完了之后一度哭到不能自已。

钟越呆呆地把她扶起来。

颜值即正义,钟越的脸就是说服力,多荒诞的剧情只要配上他的脸和眼睛,就一切合理化了——女二为什么会一见钟情?女二为什么会为他死去活来?女二为什么能放弃百万家产嫁进林家忍气吞声?

都是因为帅啊!

白杨非常、非常地羡慕。钟越是另一种天才,他想要模仿,可是无从学起,钟越的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白杨觉得自己想模仿,也得先有钟越那么帅才行……

他踌躇了好几天,依然不知道怎么对钟越说那句对不起,只好偷偷地给钟越的lovelive冲心,钟越工作忙,玩得也少,偶尔打开一次,发现自己账号上冲了一堆人民币道具。

钟越:“……?”

钟越:“白杨。”

白杨惊吓:“啊?”

钟越:“登录……送了好多心。”

白杨:“……”

钟越看看他的眼睛,笑了:“你冲的。”

白杨被他打败了。他发现小钟不仅聪明,而且蔫儿坏。

钟越开心地抽着卡:“为什么……帮我、冲这么多。”

白杨把头搁在钟越的肩膀上:“因为不好意思呀,上次那么危险,都怪我硬拉着你去。”

钟越停下游戏,转脸看着白杨,柔顺的长发轻飘飘拂过白杨的脸,一阵莫名的芳香。

“白杨,我们是……朋友的。不应该、说这个。”

白杨大感动。

钟越向他艳丽地一笑:“我会保护你。”

小钟说话真的比以前利索很多了,白杨想。

在时雪时晴的天气里,十二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两个人辗转在南京街头,辗转在室内片场和临时通告的综艺节目现场,一个人拍完就等着另一个人,像两个小动物彼此守候。

他们是队友,也是朋友。未来路很长,总要相互扶持着走。

一月份,《剑踪寻情》如期开播。姜睿昀的人气跟预料中一样,一路攀升。白杨在电视上看着出神入化的姜睿昀,要说不羡慕是假的。

姜睿昀和他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了,但是羡慕嫉妒有什么用,别人有天分,自己还要再努力。

托《剑踪寻情》的福,白杨也蹭了一波热度。这部剧的女一和女二撕得一塌糊涂,女二人设好,女一戏份多,两边都是准一线小花,谁也不服谁,城门失火居然福泽池鱼,两边宁可拆了自家cp也不让对家cp得逞,匿版论坛上充满了诸如此类的主题:【西门月好恶心,做作得一比,感觉石晓生才是真女二。】【莫问情丑死了,还不如云中风石晓生男男cp看得养眼。】两边不正面对决,拿着白杨当枪,互相攻讦对方的感情戏还不如石晓生云中风在一起感人,两边女角的粉丝统称白杨“就是那个比丑逼情(作逼月)更抢眼的”,基本目标就是用白杨把对家掐死。于是乎又一个新cp兴起了,姜睿昀x白杨,腐女们钻在两边bgcp的裙子底下兴风作浪。

有什么用,被钟白按着头打:“一部烂古偶也好意思扯拉郎cp,姜睿昀长得像死鱼一样有脸捆绑我们小白呢,拒绝拉花。”

姜睿昀的粉丝当然不干:“烂古偶你家蒸煮还不是上赶着演八番配,要拉瓜就自己高潮,拉完又踩要点脸。”

一场混战,令人目不暇给。白杨虽然一脸懵逼然而喜闻乐见,白杨荣升新流量,好几天上了热搜。

从未有过的红了,虽然红得有点儿可耻。

翻翻日历,眼看就过春节,世安张罗着把白杨的父亲接来南京过年——白杨死活不肯带他回家,只推说戏没拍完。

世安便带着郑美容驱车前往安徽,亲自去接他的泰山大人。

白富强看到一溜儿豪车停在炮兵学院大门口,半天嘴没合上,看了看车子里下来的金世安和郑美容,他的表情又严肃了。

他主要关注郑美容。

这个姑娘看上去年纪太大了。白富强很担心自己儿子不走正道,被富婆包养了。

郑美容无视他的审视,客气地介绍:“这是金总,白先生现在在南京拍戏,委托我们来接您过年。”

世安握住他老岳父的手:“金世安,叫我小金就好,我是白杨的朋友。”

之前白杨求他,“你先别跟我爸说实话,我怕他受不了。”

世安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头。

白富强上下打量世安,先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儿子,“你叫人来南京接我?”

白杨很不耐烦:“拍戏呢!爱来不来!”

——这个小兔崽子!

正逢春运,高速公路上也是车流涌动,一寸两寸挪得比步行还艰难。好在世安善于聊天,一路陪着白富强说话,倒也不太尴尬。

世安把丁聪元发来的原片放给白富强看:“这是白杨去年拍的,现在正在上映。”

白富强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却有点带笑:“电视上能看?哪个台?”

世安也笑起来:“星芒卫视,正在播呢,再有两天就播到这一段儿了,导演一直夸白杨演得好。”

白富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高兴的。白富强便向坐在前面的郑美容问:“郑小姐,你们是他的同事?……经纪人?”

郑美容回过头来:“金总是白先生的——”

“投资人。”世安接口。

郑美容看了他一眼,点头。

“哦,老板,”白富强省悟,“多不好意思,大过节的你不在家陪父母,千里迢迢的来接我。”

“金总对白先生很重视。”郑美容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

白富强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儿拿大。他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接下来几天和一般探亲三日游没什么区别,三十初一连摆了两场,第一天李念带着钟越和公司的人作陪,第二天家宴,郑美容带着女儿作陪。

郑美容十分尴尬,特意带上了孩子,效果更加尴尬,白富强脸都绿了。

“我已经有孩子了。”郑美容诚恳地解释。

我知道你有孩子了,白富强想,你这是在跟我示威啊?!

金世安第一次觉得郑美容真是不会办事。受点儿委屈能怎么样啊?!

总体来说会餐还是亲切友好的。第一天白富强被李念灌得七倒八歪,第二天白富强被郑美容敬了十八个酒。世安听说了白杨的父亲喜欢唱歌,晚上又让李念安排唱歌。

白杨的爸半醉未醉,给大家倾情献唱《小白杨》:“我儿子,就按这歌取的名字……我让他、当兵,他干了这一行,”说着捉起世安的手:“金老板,我儿子,多亏你照顾,”又去抓李念:“还有,李老板,他平时不懂事,瞎胡来,你们多担待。”

白杨缩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

李念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初二一天,世安叫李念带着小牛小谢,和白杨一起陪着白富强四处转着玩——明孝陵不去,怕意头不好,只玩梅花山,玄武湖,又去鸡鸣寺烧香,求白杨鸿运当头。烧香的时候有小姑娘认出了白杨,围着上来要签名。

白富强切切实实地感到他儿子确实是个名人了。

一天下来玩得尽兴,世安又请岳父去家里喝茶。

白富强在世安紫金山的豪宅里落了座,几个人书房陪着坐下,沏了猴魁上来,白富强四面看世安阔朗的书房:“金老板年轻有为,我这儿子白念个大学,还是艺术特长考进去的,你生意这么忙,还有心思看书,肯定名校毕业吧?”

世安随口笑道:“我也是国立东南毕业的,留学在剑桥,以后白杨也有机会出去见识,都看李总安排。”

白富强惊叹:“剑桥大学啊,不得了不得了。”

李念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金世安明明和郑美容是同学,两个人都在澳洲念书。

世安只顾着和他岳父说话:“白杨很聪明,伯父就放心看着吧。”

白富强又打量墙上挂的字:“这个字好。写得大方。”

世安微笑道:“伯父也喜欢书法?”

白杨在旁边插口:“他平时就是写着玩。”

白富强瞪了儿子一眼,又看世安:“我就是有时候练练。你这挂的字挺贵的吧?”

白杨又插嘴:“这是他自己写的。”

白富强惊讶地看着世安,世安颔首笑道:“伯父若是喜欢,我写一张给伯父,只要伯父不嫌弃。”

说着他叫小牛小谢铺开纸笔,就手写了一幅快雪时晴,边写边道:“明天我让人裱起来,伯父也不用拿着,我让人专门送去家里。”

金世安很懂得照顾人的自尊心,并没有送任何昂贵的礼物给白富强。

何况当年刘纪文最喜欢他的字,这字连南京市长的家也进得,他不信入不了岳父的眼。

白富强却暗暗打量起这个年轻俊朗的金老总——斯文和气,总带着笑,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不多话,别人无聊的时候他总能适时地提起点话题,“如沐春风”四个字再合适不过。

金老总对他儿子未免也太好了些。

白富强还要值班,初三就要赶回去,世安和李念都一再挽留,白富强只说“制度规定,必须到岗,我就来看看他就行了——你们都是大人物,在南京多照顾照顾他。”

白富强没让世安来送,只叫白杨一个人开车送他去了高铁南站。

父子两个站在进站口,白富强来的时候没带什么,只带了两条烟,都给了世安,走的时候倒带了整整一箱礼物,是世安从美国带回来的,只说是白杨送的。

“太多了。”白富强说,“你们金总李总,也太客气了。”

“那是因为我有本事。”白杨昂头挺胸。

白富强盯着他儿子看了许久。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杨杨,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白杨有些愣住。

白富强仰起头来看天。

“唉……你妈死得早。”

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只看着白杨:“你要多努力。”

白富强拉起箱子,又看看白杨,“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杨一句话也说不出。春节快乐、保重身体,爸我想你,这些话都梗在喉咙里。

——他的父亲,年过五十,可看上去已经有些伛偻。真的已经老了。

白杨望着他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春运的人潮很快将他独行的背影淹没。茫茫人海,像是永隔。

父亲离他的世界,已经越来越远。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爱情。

白杨突然觉得十分心酸。说不出的难过。

第34章 诟病

白富强走后,白杨一连几天都无精打采。世安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

以前他总觉得爱情是很美好的,无所畏惧的,直到白富强对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这场见面并没有任何的不妥和冲突,然而白杨总在心里隐隐地感到后悔。像猫抓一样,时不时地轻轻挠着他、刺着他。

或许父亲并没有真的猜到,也许只是以为他和郑美容在一起。

又或者,永远瞒下去才是最好的。

白杨毕竟是白杨,两天一过,他又把这事儿忘了。

《剑踪寻情》的播放已经进入高潮,白杨的戏已经没了,但热度还在继续,李念开始嘱咐他:“出门带眼镜,让小马他们跟着。”

白杨于是配了一副平光眼镜,世安看得有趣:“你戴上眼镜也是很好看。”

白杨翘嘴巴:“我怎样都好看。”

世安把他拉在怀里:“就是带着这个,不方便亲你。”

白杨抓下眼镜:“怎么不方便?又不是戴着一堵墙。”

世安轻轻扳过他的下巴:“我总想看着你的眼睛吻你。”

真肉麻,白杨想打他。

——无论如何,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流量,虽然流量有点儿小。

欧阳谦办事还算利索,流浪总裁紧赶慢赶,总算在二月中杀青。白杨在凛冽的春风里,对着女主角说:“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主对白杨灿烂地笑起来。

这不是最后一幕,恰恰是他们相识的最初一幕。

拍戏真好,总能把人生颠来倒去,再多辛苦,最后还能只如初见。

李念没亏待欧阳谦,汤骐骥的酬劳全数转给了欧阳谦,世安又额外给他封了个红包。

“后期用点儿心,宣传也用点儿心,两边都用力,指不定大卖了还能有个分成呢。”李念和气地说。

欧阳谦倒有些愁眉苦脸:“李总,不是我背着人说话,钟越还好,白杨脾气有点大。你得说说他。”

李念便看世安。

世安只笑笑,向欧阳谦道:“你说。”

欧阳谦不知眼前这位是白杨的金主,居然胆大包天就告起状来了:“拍戏都还好,白杨老是不配合宣传,让他跟女角来点场下互动,拍点花絮不是好炒cp吗?怎么说都不动,把人家童小姐晾在旁边,幸好童小姐脾气好,这要换成其他当红的女星,剧还没播就该撕上了。”

世安有点想笑,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只能忍着不说话。

欧阳谦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还滔滔不绝:“我知道李总你之前在炒白杨和钟越,现在姜睿昀跟白杨讨论度也高,但是你知道,这个东西毕竟它不是主流,主流还是男和女,童新蕾人气挺旺的,绑一下不吃亏,反正等剧播完了大家也就忘了,你前期一点儿互动没有,这让记者也没料写呀。”

世安笑得别过头去。

李念也忍着笑:“说得对,说得对,今天我就好好说说白杨。”

欧阳谦认真道:“我都找他单独谈过话,结果白杨给我来了一句他对童新蕾没感觉!炒新闻要什么感觉呀?这幸好童新蕾的人不在,新人讲话真得注意点儿,那毕竟是前辈。”

李念跟世安都在心里笑得翻来滚去。

难怪这个欧阳谦混了好几年没混出头,傻成这样也是别具一格了。

老实人,可爱。

李念送走了欧阳谦,回过头来问世安:“你都听见了?”

世安犹自笑个不停:“白杨被我宠坏了。”

“白杨是不是没长脑子?上次的事情闹得还不够大?这转眼又开始了。”

世安不好继续再笑,只说“都是你费心。”

李念瞪他:“你知道就好,你这个祖宗,什么人能伺候得起?还没红就耍起大牌来了。”

世安惭愧道:“是我不好,他一个心都在我身上,才不肯跟别人做桃色新闻。”

李念抖起来:“金董事长,又换古风言情看了吗?”说着他点上烟:“我说实话,你不要看白杨现在人气高,这些都是虚的,起初他是绑着钟越,后来绑着姜睿昀,现在手头这部戏,说句难听话,他是绑着钟越跟童新蕾,要靠他自己担收视,那是做梦。”

世安觉得这话确实难听,但这是实话,于是点一点头。

李念把烟在嘴里滚了一圈:“中间出了那个破事,搞得现在档期往后压,我又不能等秋天播,这个戏暑期档也是肯定没指望,秦浓《谍战渝都》的官宣已经出来了,躲不掉的,这次又跟她挤在一起了。”

世安望着他笑:“你这是故意的?”

李念丢下烟:“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再狠也不能拿着手底下的艺人去冒险,而且我有病吗?费了几个月的劲跟秦浓打擂台,我还没傻呢。”

世安笑道:“你和秦浓到底多大仇,也都过去了,何必一直耿耿于怀。”

李念松了松领带:“现在不是我要和她过不去,是她横在这里让我过不去,她是收视女王这个我服气,就算我不搞她,她还要来排挤我呢,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

世安端起茶来喝:“她可未必就把你看在眼里,就算排挤也不是为了排挤你,只为了她自己有个好档期罢了。”

金世安现在对娱乐圈是越来越理解得透彻。

李念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李念抓起桌上的薄荷糖丢进嘴里:“我现在的主意,不把希望都寄托在剧上,我让钟越赶了一整套的原声带,编曲交给广州那边,然后电视剧里面穿插咱们自己的歌,权当做个大型mv。”

这个思路并不算新颖,借剧卖歌,就算剧不火,歌也会火,韩剧经常走这个路线,多少不怎么感人的剧情,配上感人的歌曲,一下子就来劲了。

世安也颔首赞同:“只是辛苦钟越,本来戏就重拍了一遍,又大费周章地做这些。”

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响起来,又停下。

李念并不去看,继续说道:“辛苦也不是一天的事了,白杨吸钟越的血还少吗?当着他的面我不说,当着你我总要说,你扪心自问,要是没有钟越,白杨走到今天还得绕多少弯路。”

李念一向说话粗暴,但鲜少如此露骨诛心,世安只叹口气:“天资不足,勤能补拙,好在他和钟越之间倒还是彼此信任。钟越是委屈些,我看他那个外貌演技,男二是屈才了。”

李念笑了:“你就不用心疼钟越了,他要是没白杨顺带抱着你的腿,就他那个结巴毛病,谁愿意要他,当模特人家都嫌他难沟通。”

世安道:“你怎么背后说话总这么难听。”

“难听的都是实话,各人命不同,钟越天生贱命,就该给白杨提鞋,我就求你管管你的小祖宗,好不容红了一点儿别一天到晚瞎折腾。”

世安点头:“回去我劝劝他。”

他话音未落,白杨已经一脚踹门进来:“谁要你劝我?!”

世安一时语塞,不料是白杨人在外面,也不知他听了多少话去。

白杨脸都气红了,抓起桌上的薄荷糖劈头盖脸往李念头上砸过去:“我是没出息!说我就算了!凭什么那么说小钟!大混蛋!”

世安连忙拉住他,白杨用力摔开世安的手:“金世安!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白杨再怎么没用,你看不起我可以,干嘛跟人串通着利用小钟?谁努力谁就上,看不起我可以,耍我有意思吗?”

李念在旁边冷笑道:“我哪句说错了?你敢说自己没借着人家往上爬?我还没说姜睿昀教你演戏的事儿呢。你还真把自己当亿万少女的男神了。”

白杨被他踩住痛脚,辩无可辩,恼得端起糖盒子往李念身上摔过去。

白杨跑出去了。跑出去还没忘了对着门踹一脚,门在他消失的背影后面无辜地晃。

这里世安沉下脸来:“你知道他在外面听,你还这样说。”

李念更笑了:“金董事长,我听见的东西,我不信你就没听见。”

世安看他一眼,“这就是你早先跟我说的要弹压白杨?”

李念悠闲地点烟:“靠你天天心肝宝贝的管得住?总要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丁聪元都把他夸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欧阳谦没本事的东西,也按不住他。我以后还指望能找名导跟他合作,他老是这个脾气,什么导演能愿意带他?”

世安一包烟弹在李念脸上,“你是真想在医院躺两个月了。”

李念龟缩在沙发上捂住脸:“吓死我了,以后不敢了好吧?”说着从指缝露出两个眼睛:“快去哄你的小宝贝,别晚上不让你上床。”

世安只在心里叹气,白杨的脾气,是该管管,他下不去这个狠手,只好借李念来做这个恶人了。

第35章 一双梅

白杨一连好几天没搭理金世安。

金世安又给他发短信,【早春二月小?初始盼?c同行遍?し挤啤俊惊?上高?秋l

盐敉?日共?江流】【一日不?如隔三秋春光去之何迅忍?⒐钾?】白杨一条也不回。主要他也看不懂。

金世安又发:【我要告?v??你推我下?恰俊

有意思吗?狼来了三次就不顶用了好吧?白杨心想你要告诉郑总我推你下楼,我还要告诉郑总你在美国强吻我呢!虽然好像并没有强,但是吻是肯定吻了。

白杨不怕他。

世安还真就安静如鸡不吭声了。

白杨更生气了。

生气归生气,工作还是要继续。白杨虽然对金世安和李念背后说他的事情感到愤懑,但他分得清,是他自己工作没做好,不好好做宣传,得罪了导演。

李念终于姗姗来迟地把他骂了一顿,白杨对金世安怨念冲天,对李念倒是服服帖帖,李念骂他,他没话说,受着。

反正金世安这么没良心,他干嘛还要为了他拒绝炒cp?白杨赌气天天在微博上跟人轮流示爱,今天@童新蕾明天@钟越隔三差五还@姜睿昀。

姜睿昀各种懵逼,一面懵逼一面居然还陪着他玩,在微博上问他“大笨蛋腰好了吗?”

太甜了,这官方糖发得毫无道德心,用词还这么引人遐想,姜白的cp饭们顿感扬眉吐气,跟钟白又掐了好几波。

欧阳谦满意了,欧阳谦开心了,白杨终于肯配合,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本来也是,漂漂亮亮的大男孩,戏演得又不差,该宣传的时候为什么不宣传?这年头炒作比作品本身的质量还重要。

欧阳谦剪了一大堆卖萌的花絮,用力宣了一波。

找经纪人谈话果然是对的。

流浪总裁只是过渡,李念希望下一部,钟越也好白杨也罢,能够接一部让人记住的作品,他在给白杨联系南艺的老师。至于钟越,他依然陪着他说情话,练习钟越的表达能力。

两个人堂而皇之地在公司排练室里说些难以启齿的内容,各种黄暴到不堪入耳。钟越机械地说,李念微笑地听。

偶尔李念会在背着人的地方,奖励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在唇上,只在额头,或是指尖。

钟越已经有些麻木。

他知道李念某种程度上只是利用自己,李念知道自己喜欢他,也知道自己离不开他。

这样的李念,真的很残酷,越温柔就越残酷,钟越看得见,可是吃不到,吃到嘴里,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滋味。

可越是残酷,钟越就越想要弄明白。

李念到底对他有没有一点点爱?

他宁愿相信是有的。

李念接受他、包容他,不拒绝他爱他,对他而言,这已经是奢侈般的幸福。

明白这件事的不止钟越,还有白杨。

白杨觉得钟越陷得太深了。

这天李念照样陪着钟越在练习对话,看到白杨来了,李念就停下了。李念交代他们把新歌排练出来,下周会安排综艺节目提前宣传。

李念走了,钟越还在看着他,白杨觉得钟越的眼里都能长出钩子来了,那叫一个望穿秋水。

他看着钟越的眼神,突然想起过去的自己。

大概自己从前看李今也是这个眼神。

“小钟,你是不是喜欢李总?”

钟越还在出神,白杨猛一出声,他不由得一愣。

白杨笑了笑,“你喜欢李念吧。”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陈述句。

钟越没说话,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脸红,钟越低下头去,慢慢地把耳边的头发撩起来。

这动作别的男人做会非常娘炮,甚至恶心,但是钟越这么做,却丝毫不引起人的厌恶,反而有种轻柔的艳丽。

白杨趴在桌子上,羡慕地看他,既羡慕又惋惜:“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李总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对你也不是真心的好。”

钟越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白杨觉得自己背后说人大概很不厚道,但是钟越这样子他也看不下去。

现在的钟越就是过去的他自己。

李今对他什么样,李念就会对钟越什么样。如果说过去他还对李念抱有有一星半点的期望,现在就连这一星半点也不剩了。

他们仅仅是李念东山再起的棋子,白杨有金世安做后台,李念反而对他不怎么好,这也是李念聪明的地方——有后台的人,他是不会上赶着去巴结的,因为只要讨好后台就够了。

他在白杨面前很坦诚,毫无掩饰,也并不打算掩饰。即便白杨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他是个合格的经纪人,有眼光,有能力,经纪人的薄情并不能成为白杨离开公司的理由。毕竟他又没跟李念有一腿。

在钟越面前李念就是另外一幅嘴脸,温柔、多情、体贴、宽容,甚至还有白杨看不到的可怕的控制欲。没有比这更剧烈的毒药,白杨眼看着他一天到晚给钟越下毒。他中过这种毒,知道这毒是多可怕。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比起李今,李念只会更现实,也更残酷。他和金世安是两种人,金世安不会像李念这样无耻,用虚假的感情来做束缚他人的绳索。

白杨有时很不明白,钟越这样好看,简直美破天际,才华又出众,想要什么样的男女朋友不是随便挑?就算有个结巴问题,颜值即正义好吗?为什么非要对李念这样一个商人死心塌地?天赋全点在脸和嗓子上了一点儿没给智商剩下吗?

“小钟,”白杨说,“李总是个很好的经纪人,但我觉得谁跟他恋爱谁傻逼。有些事情我不想说得太明白。就跟我以前和李今一样,我也相信过李今是好人,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人生来就是人渣,你不要太天真。”

钟越知道李今的事,白杨在中心医院那两天,一直在跟钟越用微信聊天。那时候钟越还特别愤慨地跟白杨一起指责李今太坏了。

钟越抬起头来,慢慢说道:“白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对的,你就是很傻,脸有多美你有多傻。

白杨诚实地用看傻逼的眼神回敬钟越,生怕他接下来要用这种结巴缓和腔说一整套小言台词。

钟越脸红了一下,然而继续说:“可是我离不开念哥,就算……他只是玩我,我真的……喜欢他。”

白杨一面震惊一面抓瞎,钟越真是big胆,居然就这么坦荡胸怀地说出来了,他喜欢李念,是啊大家都知道,可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考虑过一下别人的感受吗?而且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白杨有种很不祥的预感,钟越接下来将要不可阻挡地说一整套小言台词。

钟越说:“别人……都嫌弃我结巴,只有……念哥,不嫌弃我,对我好。”

白杨想翻他白眼,我也没有嫌弃过你啊一直对你挺好啊,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啊!金世安也没嫌弃过你啊第一次见你就闭嘴惊艳啊,你也可以考虑他啊!凭什么就单独优待李念啊?就因为李念先到吗?

钟越说:“遇到念哥之前,有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可是……他们并不,喜欢我。”

钟越说:“你和,李今先生,我听你……说了。可是念哥是念哥,李今先生……是李今先生……”

白杨沉痛地点头,心想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李念和李今是不一样的!李念是好人!哪怕全天下都认为他不好,可是只有你懂!我们都瞎,就你眼不瘸!

钟越说:“哪怕全天下……”

白杨要炸了。他很想把李念背着钟越干的事情都抖搂出来,奈何钟越已经完全开启了小言模式不能自拔。

钟越说:“我知道……”

不不不,你什么都不知道。白杨现在觉得劝人分手的都是傻逼,比如自己。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钟越一把抓住了白杨的手:“白杨……我也真的,很喜欢你。”

突如其来,白杨要吓尿了:“????!!!!”

钟越:“这个世界上……让我喜欢的人,很多。可是……不会有谁,能像念哥那样,让我喜欢得,想哭。”

白杨虽然无语然而沉默了。太肉麻了,要不是因为钟越好看,白杨早就吐了。而且你喜欢李念为什么要对别人强行拉踩?要不是钟越好看,白杨早就暴打他了。

钟越握紧了他的手,“你是不是很后悔遇见过李今先生?”

白杨有点恐惧,钟越怎么突然说话利索了,他把想吐的东西又都咽回去了。

现在提起李今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谁命里没碰过一两个人渣呢?

白杨笑了笑,钟越却打断了他的话:“就算……他们是一样的人……我也想那么,后悔一次。”

白杨再次沉默了。

他回握住钟越的手,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

谈话以无果告终,钟越虽然舌头打结,口才却很叼,说到最后,他居然又开始开导白杨,问他是不是跟金总吵架了。

白杨一脸问号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跟那个大混蛋吵架了。

钟越向他一笑:“你这几天……都在公司。”

嘁……说得好像他很不努力一样!白杨不高兴了,白杨要有小情绪了。

钟越担忧地劝他:“金总……那么好,你们……别吵架。”

白杨不理他,钟越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金世安吵架,还不是为了你小钟。

金世安已经一个星期没在白杨面前以任何形态出现了,不管是实体的还是文字的。

白杨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他甚至有点儿着急。

仔细想想金世安对他真是挺好的,为了这点事跟他吵架是不值得。但是要他抹开面子去找金世安主动和好,他又不想去。

白杨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在等金世安再发一个短信给他,再发一个,只要再发一个,他就原谅他。

——白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过去李今跟他拌嘴冷战,从来都是白杨主动去和好。两个人见面,肯定是白杨先说对不起。金世安比李今强万倍,偏偏他就是耍起性子来了,金世安不继续哄他,他就这么干耗着等。

说实话,金世安这样财貌双全的类型,换做其他男人,一个星期可能早就跑出去偷吃了。白杨想都没往这上面想,他就是有这个底气,坚信金世安一定会来哄他,一定会再来道歉。

明明做错的是他金总,又不是自己。

白杨在床上滚着,心里想着,大概这就是被爱的有恃无恐。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白杨有点儿慌了。

他在纠结要不要主动给金世安打个电话。

这一个星期他也没心思见他的南小鸟,他鸟被放置py。白杨举着电话看,眼巴巴盼着电话能响起来,上面显示“穿越哥”。

电话还真的来了,可不是他的穿越哥,电话弹幕“太慢了”“服务态度差”“说实话当初我是不想接的”。

是快递。

“白杨吗?顺丰快递,楼下来拿。”

白杨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下来,快递很薄,打开来是??信封,信封拆开,是十分漂亮的三四张旧式花笺,夹着两朵压得平平整整的梅花。

是金世安的信。繁体,还是竖着写的。

卿卿吾?郏??字如晤:

w?o恙否?心安?贩瘢克?人之工作?利否?

屈指算?恚?吾?c汝七日未?,人言一日不?,如隔三秋,七日之?l,煎熬甚苦。人生苦短如斯,言?z小恚,便有?@?s多煎熬,若他日真作??^,又??何以自??思?硐肴ィ?日夜翻覆,更?x??日何短,隔日何?l??n思何繁,?g?何?e?

吾心?廴辏

g?,恨吾怨吾,皆吾自取。??日失言,悔之不及。前日??致歉,卿定有?之,?而不?停?非卿之?^,是吾??未?_意,?o未?_情。游目天地,何以??卿??m天涯海角,卿所?分?,吾必往之,幽王?v情,敢笑薄之——此等甘?o蜜?z,不能?v吾衷情于一二,卿心明澈,?可?b之。

h之?伲??壑?尤甚,怨?挥榷啵?相思酷刑,甚于斧?x。吾?c卿七日未?,此卿卿于吾小?痛笳],吾必??於心,定?o再犯。昨日?w家途中,?有春梅余香枝?^,衷情?y表,?v意?y?v,春意?砂辏?托于??雁。?|君有意,?惜芳春,卿卿??如?|君,?惜吾心。

最后一张纸只有两行正楷大字:

以上那些我知你必定看不懂,只看?@最後?删淞t:我在你?窍碌饶悖?一起去?江?浅札??r。

白杨看得想笑又想打人。他虽然文盲,信里“爱”啊“衷情”的他还是看得懂的,太肉麻了,可是金世安的字这样好看,像他的人一样,清隽挺拔,端厚温雅,淡墨写在双飞燕的花笺上,说不出的缱绻缠绵。

白杨生平第一次收到这么精致的情书。比上学时候女孩子写得还漂亮。白杨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张花笺,又看最后一张的龙虾邀约,他又开始在床上滚了。

电话响了,这次真是金世安。金世安在电话里微微带着笑意:“可还生气?都是我不好,你再不见我,我真要死了。”

白杨还要矫情作态:“你在哪儿呢?”

世安敲他的门:“我在你家门口。”

白杨又拿起信来看:“不是说楼下等我吗?”

世安无奈:“我想你,不知不觉就走了十六楼,上来见你。”

白杨放下心来耍性子:“不见,今天就不见,要见明天见。”

世安沉默片刻,失落道:“那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

白杨傻了,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明明再哄一下就好了啊?

世安的脚步真的轻轻向电梯那边去了。白杨扔了电话追出去,已经不见世安的人影。

……他是不是真惹金世安伤心了?

白杨顾不上脚上还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往电梯口跑,黑暗中有人抱着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

白杨不用看,这个怀抱他太熟悉了,白杨气得伸脚便踹:“耍我啊?”

世安笑着抱紧他,在他鼻尖上吻了又吻:“别生气了,吃龙虾去。”

“二月份哪来的龙虾啊?甩货。”

世安笑着点头,湿热的嘴唇一路从白杨的鼻尖滑下去:“只要你肯见我,吃什么都是好的。”

第36章 有花堪折

两个人究竟没去阅江楼,天已经黑了,又是下班的点。白杨便拉他去近旁的莫愁湖散步。路上经过大屠杀纪念馆,世安留神看了一看:“怎么屠杀还有个纪念?”

白杨没想到世安不知道南京大屠杀,楞了一下:“哦,你那个时候大概还没发生。”

世安转头看他:“死了许多人?”

白杨点点头:“嗯,日本人干的,好多人牺牲了,国耻。我们大学还专门来这边搞过爱国教育。”

世安便有些怅然:“国力衰微,便遭屠戮,想不到蒋公治下,还有如此惨案。”

白杨也趴在窗口上:“现在太晚了,改天带你来致哀。你运气真好,穿越一下大屠杀也躲过了。”

世安心里有些沉沉的意思,只是不好说出来。

到了公园,早春天气里,水中并无可看之处,湖畔的花树也未尝开放,只生着小小的花蕾,带着绒毛。白杨稀奇道:“这里一点儿花也没开,你是怎么找到那两朵花的。”

世安笑道:“可知上天怜我一片痴情,送我两朵红梅以表相思。”

白杨脸红起来,世安刮他鼻子道:“这树看着是海棠树,三四月才开,我给你的是梅花,你拿了我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两人在夜色的湖边慢慢走着,世安脱下大衣:“水边风大,衣服披上。”

他这边刚给白杨披上衣服,两个人便觉得背后一声轻微的“咔嚓”。

白杨回过头去,什么人也没有。

白杨就有些毛骨悚然:“怎么感觉有鬼。”

世安四顾而望:“哪里来的鬼?”想想又笑起来:“哦,这里以前有孙先生给死难将士立的墓,你都不进去鞠个躬,仔细鬼来找你。”

白杨顺着他眼光看过去,真有个陵园,黑石砌围,深草掩映,白杨吓得抖起来:“你别吓我啊!”

世安把他拢进怀里:“你怎么不怕我?我也是八十年前来的鬼。”

两人第一次的争吵,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和好了。大概吵架也是爱情的必备要素,不吵架的恋人不算是真正的恋人。白杨想。

他俩只顾着谈恋爱,李念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和李念预料的差不多,《流浪总裁》跟《谍战渝都》的档期撞上了。两边都想挤收视最高的星芒卫视,电视台明显倾向于秦浓那边,更何况又是《谍战渝都》官宣在先,两边意向都谈好了。

现在就是在争排片,星芒两个剧场,一个八点半一个十一点。八点半是星芒剧场,十一点是星光剧场。丁聪元《剑踪寻情》上的就是星芒剧场,两集连播,星光剧场只有一集。

世安劝他:“我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电视台,要么和其他卫视谈谈看。”

李念又开始抽烟:“白杨如果是出道好几年的老人,随便什么平台我都无所谓。但这是他担纲的第一炮,这个扑了后面就很难看了。秦浓那是运气好,我带她的时候第一个接的古偶女二,主角没红她红了,接了电影又拿奖。”

对新人来说,很大一部分评价来自他们的处女作。导演虽然不会凭一部作品论英雄,但是一扑再扑总是不好看的,李念不可能等到白杨一扑再扑才着急,第一部就不能扑。

“什么剧找什么平台,星芒卫视本来就是偶像剧主打,秦浓这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明明能上中央台的片子非挤到星芒来放。”

这话李念说得违心,《谍战渝都》虽然是爱国主义题材,说到底也就是个谍战偶像剧,秦浓并没有选错平台。世安知道李念一向有锅就往秦浓头上扣,只看着他笑。

“烦,”李念把几个电视台的资料放在手里来回揉,“关键他两个演得又不是惊天动地,放偶像剧主打的电视台,收视流量大,可以吸吸人气,放在其他地方播,连人气都没了。况台长又不买我的账,请了他四五顿花了好几万,一点儿动摇都没有。”

世安挤兑他:“原来你也有这样才穷力竭的时候。”

李念并不反抗:“我毕竟抠了三年脚,这个圈子天天都在换人做主,星芒之前的尤副台跟我关系好,调走了。”

世安沉吟道:“这种事情,用钱不能解决?”

李念有些尴尬:“钱当然可以解决,但你也不能一路拿钱砸过去吧?我签白杨是拿来赚钱的,不是让你拿钱打水漂的。”说着他开始扳指头:“我欠你多少钱了,之前剑踪带资进组那是没办法,现在挤个档你还要花钱,钱多烧手吗?”

世安听得这话有戏,不禁笑起来:“你要拿他赚钱,我只要他出名。我投资给你,并没要你还这个钱,你怎么这个时候计较起来了。”

争执了一个月,白杨的金总裁拿了两千万出去,李念的流浪总裁几乎没卖到钱,李念只算自己到底赔了多少。

当然为了宣传上好看,假账还是要做的。大家你知我知而已。

李念中间说过金世安:“我说真的,要么这部扑了就算了,白杨现在这个演技也是没眼看,我去挤中天卫视算了。”

世安摆牛脾气:“你这个人也是奇怪,明明花点钱就能解决,怎么非要退而求其次?再说还没播呢,怎么张嘴闭嘴都是扑?”

他其实还在思考扑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也就是不叫座的意思。

李念无奈道:“这圈子里传出去,我李念拍个电视剧卖个负数的价,你让我脸往哪放?”

世安只是笑:“我只管白杨的脸,你的脸不要也罢。”

争来争去,谍战退到了星光剧场,流浪总裁上了星芒。

金世安说得对,还是那句话,什么排场也不比钱大。

金世安甚至又额外投了五千万给李念,只说:“要用钱就用,并不缺这个。”

郑美容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弱地反对了一下,金世安振振有词:“我把别人弄生气了,总要哄一哄。”

郑美容懒得多说,遵命照办。

李念心里有些窝火,他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现在沦落到拿着投资人的钱到处求爹爹告奶奶,一分钱不挣还一个劲赔钱。他现在觉得金世安简直是在用钱侮辱他。

不过他不着急,艺人像珍珠,也像钻石,刚开始都是砂砾煤渣,要等大它真的结成巨大的宝石,世人才会逐流而动。

他对金世安胡乱插手的态度有些厌烦,但这样爽快的金主也是难得。李念不喜欢开外挂,现在外挂非要趴在他脸上让他开,他也不想拒绝。

李念给白杨安排了高密度的演技培训,专门从南艺请了两个老师过来,两个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这个事情不能往外说,我们系里不许。其实你让白先生来学校上课就是了,我们有速成班的。”

李念心想就白杨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他去学校?还不知道他怎么花式逃学呢。

再说了,南艺里都是些想出名的年轻学生,白杨沾上哪个都不好。

李念冤枉了白杨,他是真的想好好学。李念和世安背后的挤兑让白杨大受刺激。

别人说得难听,可是别人说得对,要想堵住别人的嘴,只能靠努力。

两个老师一个是硕导一个是高级讲师,硕导讲的文艺理论白杨一概听不懂,只能懵着学,做了一堆笔记;讲师贾老师却讲了很多实用性的技巧。包括演员的微表情,神态,体态,这些都可以展现出性格和情感。

白杨发现自己真的活得很糙,以前他觉得难过的戏就是苦着脸,要么就哭,开心的戏就是笑,要么就蹦。恨不得准备一堆表情包贴在脸上。

贾老师让他明白一些东西,人的肢体是不会说谎的,而演员,恰恰要用真实的谎言去引起观众的共鸣。

“你对生活观察得很仔细,但是没有融会贯通,演戏不光是要模仿,还要有自己的创造在里面。你要理解人物,才能演得鲜活。”贾老师头头是道。

钟越也跟着旁听,两个老师见面都夸钟越长得好看,两节课下来都惋惜:“这么帅,怎么有这个毛病,小时候没去医院矫正吗?”

钟越有些难过,勉勉强强地笑。白杨偷偷给两个老师一人丢了一个大白眼。

白杨知道钟越再怎么可惜,也比他强得多。是这些老师不识货。

“你们年轻人,多看点书,腹有诗书气自华,看看散文啊小说啊里面是怎么描写人物的,这是同理心的基础,把基础打起来,演技才会扎实,”赵硕导教育他们,“你们看那些影帝,要么刻苦读书,要么就靠十几年的龙套基础去悟,你们想速成,那就要多读书。”

这话有理,白杨和钟越都点头。

春意在他们日日忙碌的工作和学习中,渐渐蔓生四野,点绿秦淮岸,点染莫愁花。

世安常等白杨下课,接他一道回家。白杨建邺区的小房子现在形同虚设,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紫金花苑这边。两个人一个忙公司的事情,一个天天刻苦学习还要跑通告,日子过得十分规律。晚来无事,世安便把他手头的公司报表放下,只在床上靠着,和白杨看书说话。

白杨想看书,心浮气躁又看不下去,大部头的表演理论他看不懂,小说他只想看起点爽文,世安无奈,便拿些故事书来讲给他听。

——金世安太宠他了,有时候简直像是宠孩子一样对他。白杨总觉得有些生气,这不是他想要的态度,可是这一肚子的生气到了金世安面前,他又软了。

最常念的是子不语,白杨怕鬼,又爱听刺激的故事,世安便选柔和些的子不语来讲。故事都是文言写就,世安又要讲得明白,又想让白杨理解其中文字关窍,倒也十分消磨时光。

春夜里两人讲起水定庵牡丹的故事:也是发生在南京的故事,有人要折尼姑庵里开得如斗大的牡丹花,人人都说这花是妖怪,折花的偏偏不信,折来折去,折得满手流血,真正摘下来,花仍是花,手上的伤口也没了。

白杨趴在枕头上:“这妖怪脾气真大,傲娇。”

世安笑道:“我看你跟这个花妖怪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好大的脾气。”

白杨别过头去:“还不是被你摘了。”

他是随口一说,世安却听得心里一动。

白杨却回过头来:“再讲一个吧。”

世安便笑一笑:“好,我看看讲什么……这个吧,陇西城隍神是美少年。”

白杨探过头去:“逗我呢?古代人取这么酷炫的题目?”

他刚洗过澡,一探过来世安只觉得满怀都是清爽的香,忍不住抬起他下巴吻过去,白杨把头扎在世安怀里:“烦死啦!动不动就亲,快讲故事,我要睡着了。”

他不扎进去也就罢了,一头扎进去,两人自然身体相接,都知道彼此哪里有了变化。

世安更情不自禁地丢了书,手臂箍紧了白杨的腰,又顺着腰慢慢抚下去。

白杨不敢抬头,只在世安怀里低声嘟囔:“明天要上课。”

世安犹豫了一下,却不肯停下手,他不出声,只是轻轻舔着白杨的耳朵,手向下慢慢滑进去,白杨的睡衣在他手里分水拨月地落下去。他的手停在一个宛转的弧度上,男人腰和臀之间紧俏的沟里。

白杨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心跳,世安的心也在跳,春夜里,两人的心拍一拍逐着一拍。

世安吻着白杨的耳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杨杨,你要是不愿意……”

白杨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两片极柔软的嘴唇把他的嘴堵上了。

世安在心里有些自嘲,自负如他,到头来也说这样虚情假意的话,白杨就算不愿意,只怕他现在也停不下来。

更何况白杨这样吻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睡衣扣子揉的松了,滑开了,两人肌肤相贴,乳首摩擦着乳首,像有微小的闪电在皮肤上游走。

春风从不知何处吹来,吹在两人裸露的皮肤上,一阵酥麻,两人都不觉得冷,只觉得火烧似的热。

世安从来不是性急的人。

夜这样长,他从白杨的额头慢慢吻下去,鼻尖,嘴唇,下颌,像是要用他的嘴唇把白杨的样子一点点描下来。所有地方,胸口,又到下’体。嘴唇吻过,手指又去抚摸。

吻过的地方都被剥除了所有衣物,像果实剥掉外壳,露出雪白的肉。

白杨在他头上发出模糊的呻吟。

两个人都互相握着对方膨胀起来的地方,觉得羞涩,又觉得甜蜜,是身体为内心产生的不可言说的变化。

世安低头去吻白杨的下’身,吮’吸着,手慢慢向后面的柔软的入口探进去。

白杨已经等不及了,白杨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潮红着脸睁开眼,又被世安舔得闭上眼睛:“进来啊。”

白杨其实有点怕,金世安那里……真的很大。

世安微笑着凑近他的脸,故意问他:“进去哪里?”

他嘴上说着,手却在下面动着。收回手,指尖全是黏腻的、透明的液体。

他知道白杨也想要。他是没有和人做过这些事,但不代表他真的不懂得。

白杨却把他的话当真了,白杨突然掩住他的眼睛,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别看。”白杨小声地说。

接下来就是世安想都没敢想的事情了,他没法不看,透过白杨细长的指缝,他看到白杨的腿分开了,盘在他腰上,另一只手落下来,环在他肩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接近于淫糜的姿态,像花盛放的姿态。他的性器触碰到白杨的穴口,两边都充血到滚烫,白杨只是死死按住他的眼睛。睫毛扫在掌心里,搔得人蠢蠢欲动。

白杨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粗大的性器带着勃’起的青筋,被动地探进柔软的肠道,紧、湿、又热。

他听到白杨发出像痛楚又像娇嗔的闷哼。这声音过于撩拨,他实在无法忍耐。世安拉下白杨的手,翻身把他按在枕头里,整个人俯下’身,开始缓慢地抽动。

白杨想叫,又怕楼下的管家们听见,只好抿住嘴唇。绮丽的霞色从他两颊蔓延开来,红到身上,连眼皮也红了。

世安又忍不住去吻他桃花颜色的眼睑。

这一下因为姿势的变化而插得太深,白杨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一张口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了,刚开始是接二连三的刺激的呻吟,越叫越响,带着略微沙哑的哭腔喊他的名字,最后变成猫叫一样的哼哼唧唧。

世安无法忍受白杨用这样甜腻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还带着这样撒娇似的哭腔,他每动一下,白杨就软绵绵地哼出来。

世安靠近白杨合不拢的嘴唇,听到他气若游丝地呻吟着,才听清他在说:“我爱你。”

世安脑子里的弦,“嗡”一声断了。

春夜静好如斯,那些诗人是怎么说来着。

对的,有花堪折直须折。

第37章 璞玉

第二天白杨扶着腰去上课。

钟越担心地看他:“你是不是……腰伤发作了。”

白杨一面欣慰地想小钟讲话真是越来越利索一面羞耻地想我怎么能告诉你我只是草多了。金世安这是憋了多久啊他整个人要虚脱了。

早上金世安还不许他来上课,白杨身残志坚,坚持要来。

……主要他怕不来的话金世安会按着他再做一整天。

腰酸背痛,但是幸福。

贾老师很不满意:“这才上课几天就装病?腰挺起来!演员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形体。”

白杨心酸地挺直了脊梁骨。

四月里,《流浪总裁爱上我》如期上档。李念和世安都觉得好笑,这次是真和秦浓当面锣对面鼓,八点半是他们的戏,十一点是秦浓。

他们做了相当多的先期宣传,曾玉昌十分喜欢钟越,连带着爱屋及乌也对白杨另眼相看,几次宣传都夸奖两个新人表现优越,主动在微博上谈起两个合作的小朋友,着实赞美了一番。

起到了反效果。

李念心里憋屈,他又不能逼着曾玉昌删了微博,这些老人家玩微博就像写日记,根本不懂微博的宣传力度有多高。

期待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电视剧好不好看,说到底还是观众说了算。过度的期待值在新剧开播之后摔成了渣。原本单看收视也只是平平常常,奈何秦浓的粉丝不满自家影后被挤档,憋足了劲头刷收视。

其实根本不用刷,秦浓的人品就算被李念喷成翔,她的演技依然无懈可击,她懂得怎样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该妩媚的时候一颦一笑都勾人,该硬朗的时候拳打脚踢酷炫无比。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秦浓无愧收视女王之名,伤害简直巨大。

白杨和钟越的粉丝显然也有些失望,不过没有关系,至少每天能看到偶像的脸,睁眼舔闭眼吹。好在剧本给力,狗血得淋漓尽致,收视还能维持在一个不温不火的水平线上。

只要不跟秦浓去比。

往常这个时候金世安早就来李念这里抱怨了,孰料李念等了一个星期,金世安纹风不动。

李念就快坐不住了。

金世安到底还是找了他,人没来,只电话叫他去海龙总部。

李念进门的时候,金世安正在办公室悠闲地写字,旁边撂着一堆刚看完的报表。

这和他预期的哀怨妇男差距有点大。

“你不着急啊?花了大价钱争来的档,现在弄得尴尬,早说了让你别花这个钱。”李念只好主动抱怨,炒热气氛。

世安抬眼看他,用下巴指指沙发:“坐。”

服务小姐倒了水来,世安才放下笔,在李念对面坐下:“有什么不好,宁作凤尾,不做鸡头,跟秦浓比收视低些没什么,要是被姜睿昀那种新人比下去,那才是真难看。”

李念点上烟:“已经比下去了,你以为剑踪寻情的收视很低吗?”

世安闲闲看着茶叶:“此一时彼一时,他那是大制作,又托着好剧本,不光人抬戏,还有戏抬人,观众又不傻,怎会拿这两个作比较。”

李念有些意外,金世安只看了一部电视剧的制作,已经十分了解个中关节,“你硬要买下这个档,是存心跟秦浓挤在一起?”

金世安笑起来:“左右都是输,与其输给无名之辈,不如输给翘楚高手,这样输并不难看。”他垂眼去看茶叶的浮沉:“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此事若真不可行,你怎么会顺着我用钱买档。”

李念不说话,只叼烟看着金世安笑。

世安轻轻敲着茶几:“早说过,我这个人喜欢有话明说,你也别老咬着秦浓,跟女人计较,有什么意思。”

李念躺在沙发上:“可以可以,你金董事长这么想得开,你叫我来干嘛?展现智商优越感?”

世安给他让烟:“想让你的狗仔去办点事,给我把汤骐骥找到。”

李念偏过头:“这种事你不找郑美容办找我干嘛,她一声令下南京地皮给你翻过来。”说着接过世安的烟:“我听说郑美容把他腿都打折了,怎么你还解不了心头之恨,你要杀了他啊?”

李念还不知道,汤骐骥岂止是断了腿,十个脚趾头全被郑美容剁了喂进嘴。

世安并不看他,只吹茶叶:“让你去你就去,这点事也不能办,给你那么多钱是做什么的。”

又开始了,拿钱侮辱人,李念好烦:“你最近又换总裁文看了吗?”

世安被他说得笑起来:“找到了别惊动他,找人盯着就行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白杨最近一直在看自己的电视剧,越看越难受——粉丝闭眼吹他,可是他知道自己演得并不尽如人意。

其实相较于他最初的毁灭性表演,已经有了很大进步,最起码电视上放出来只觉得平淡,不觉得尴尬。

他知道自己的表演流于表面化,别说跟曾玉昌那样的视帝比,就是和钟越比也差了一截,能怎么办,只能恨自己早先没好好学。

白杨还没有察觉,他已经能够从细节上去体会演技的差距,甚至判断出两个月前的自己存在着哪些失误。

过去他只能模仿眼前的表演,而现在,他已经能够通过完成形态的影视作品,去吸收其中的表演技巧。

这是一扇新的大门,白杨推开了,走进去了,但他自己不知道。白杨现在沉迷于电视,电视使他快乐,所有人或优或劣的演技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眼前,他知道哪些可以学,哪些不可以。

树长大的时候,树荫总是无声落下的。

世安也陪着他看。两人坐在地毯上,放平心态,边看边讨论哪里做得不好。

世安心里感激乔纱纱,若不是这个女孩子写就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剧本,只怕这个戏更要被踩在泥里。剧本之功用如是,观众是为了演技去看,可也有许多人是为了看故事。

世安为他浪费了不少时间,白杨知道,金世安是真的很忙——过去他们只在白天见面,白杨还不这么觉得,现在两个人住在一起,白杨才知道金世安夜夜都在家里看报表,新的旧的,看完一摞还有一摞。

“怎么不在公司看完。”白杨用脚轻轻踢他。

世安捉住那只脚,放进怀里:“在家不是能见着你吗?”

白杨又脸红起来。

两个人你侬我侬地调起情来,看电视的不好好看,看报表的也不用心,主题曲都看不下去了,热闹地唱起来。

正是钟越给白杨写的那首歌,唱得很不错,这首歌的反响远比剧本身的反响要高,还没开播就随着宣传上了热搜。

这件事情白杨做得不差劲,李念也表扬他:“你要早能这样,我能省八百个功夫。”

白杨钻进世安怀里:“我是不是唱得很好听?”

世安搂紧他,嘴唇落在他裸露的锁骨上:“我喜欢听你唱别的。”

白杨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个人真是太污了。

新人们总要面对扑街的事实。白杨接受了,钟越也接受了,他们扑得也不算太惨,膝盖着地,脸保住了。

可喜的是墙里开花墙外香,他们的剧虽然收视平平,原声专辑却大爆特爆。金世安的选择是正确的——八点档的狂轰滥炸使得大街小巷全在放流浪总裁的片头片尾曲。钟越的作曲天分也确实非比寻常,他明白大家想听什么,也知道怎样的歌会众口传唱——群众的演唱水准其实跟白杨差不多,大家都是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白杨能唱得好,大家就都可以唱得好。

谁不喜欢随口就哼的歌呢?

已经有ktv开始引进他们的曲子,虽然是盗版的。白杨上b站一看,好家伙,到处是翻唱,可恶的是还居然比他唱得好。

这是cp饭的狂欢。钟白的cp粉一向被刚冒头的姜白嘲讽没作品,现在他们终于挺直腰杆,有剧,有综艺,还有官方盖章的情歌,简直甜到没眼看。

姜白又被钟白按着头打。钟白粉每天痴情地等着头天的网播,剪了一大堆目不忍视的mv,视频里哥哥林默和弟弟林话纠葛缠绵,居然还能剪出神特么床戏,女一二三四被彻底酱油,各种不明属性的迷妹在视频下面喊着“骨科大法no more me”。

白杨已经抛弃了羞耻心,每天跟钟越头对头地在手机上看这些毁三观的视频,两个人大开眼界,笑得满地乱滚。

真当你们的偶像不上b站啊。

不过这也证明大家确确实实地开始喜欢他们,不是炒作出来的热度——即便他们就此销声匿迹,他们的歌曲也会留在人们的耳里,唇边,心里。

呃,还有他们的cp。

李念趁着这股热度,策划了一系列歌迷会,上海先开,之后去北京,终点站回馈他们的南京姑娘。

歌迷会诚意十足,从他们比赛出道的新曲到红爆街头的流浪总裁,全部献唱,加上粉丝互动和游戏环节,足足玩了一个多小时。

比起真正的演唱会,这并不算什么大场面,但对于两个新人来说,已经足够激动——真的会有这么多喜欢他们的人,为了他们,聚集在一起。

女孩子们挥舞着荧光棒,在台下大声合唱着他们的歌,每一首都是如此,唱到高潮处粉丝们边唱边哭。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哭什么,感动自己也感动别人吧。

这些开荒的第一批粉丝,心里都觉得自己慧眼识珠,终于等到璞玉浑金发光。流下的眼泪不仅为偶像,也为自己的殷殷期待终于没落空。

白杨也红了眼眶——努力并不会白费,走过的每一步,都有真心人记着。他放下吉他去看钟越,钟越向他伸出手,两个人情不自禁拥抱在一起。

这就不用多说了。cp粉在微博翻江倒海,集体爆炸。

世安也为白杨和钟越感到高兴。他在公司里看着郑美容送来的文件,口头也不自觉地哼着白杨的歌。

李念砰地一声闯进来,世安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在联系场地吗?”

白杨对他说过,下周他们回来南京做最后一场歌迷会。

李念回头看郑美容不在,方才开口道:“汤骐骥找到了,躲在江宁那边。邱敏璇和汪磊都在上海,具体什么地方我再看。”

世安对他的办事态度感到满意,他没交代李念找邱敏璇和汪磊,李念显然明白他的意思,要找就三个都盯上。

世安抬手让李念坐下。

李念并不坐:“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件事,我有个很差的消息要告诉你。”

李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看微博没有?”

手机上是一张朦朦胧胧的照片,世安一眼望去,也变了脸色。

第38章 明日

照片很模糊,但看得出一个是白杨,另一个是金世安,两个人靠在一起神情亲密,糟糕的是白杨脸上没有任何遮挡,平光眼镜都没有,毫无抵赖余地。

照片里的金世安正在给白杨披衣服。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在公开场合做这种事吧?”李念黑着脸。

金世安不说话。他是没想到今世时人对名人隐私会窥探到如此地步,当时天黑透了,路灯也没有亮起来,他趁着夜色才觉得没有什么。

谁想到一个月后东窗事发。

李念心塞,白杨是真欠管教,说了一万遍戴帽子戴眼镜带口罩,这下好了,光明正大给记者拍到了。

世安将照片翻来覆去地看,“当时是晚上,怎么拍得这样清楚。”

“你当狗仔都是吃干饭的吗?”李念朝他用力喷烟,“可以了,秦浓这下抓住把柄了,你等着她兴风作浪给你看吧。”

秦浓并没有发声。海龙总裁和新晋小生的同性恋丑闻倒是迅速地攀上了热搜。李念和郑美容花了许多功夫截留了新闻,第二天这条消息从各个网站上消失了,但好事群众的嘴是堵不住的。

所有匿版和娱乐论坛上都在讨论石晓生林话被富豪包养的事情,说得各种香艳:【早觉得他长得像基佬,一脸奶油味。】【为姜睿昀跟钟越心疼30s,不知道对手戏有没有被吃豆腐。】【你们搜下海龙总裁,长得有点儿帅。】李念联络了大网站的管理,见一条删一条,删了又继续冒出来,网民们用各种代称隐晦地讨论着这个被金主包养的小白脸。

钟白的cp饭刚过了春天又迎来寒冬,就差没哭成一团了。大家在聊天里默不作声,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白杨暂时没有办法上通告,走到哪里都是记者,问题刺耳尖锐。海龙的股价也出现小幅波动,幸好流传出去的只是两人暧昧。

他们应该庆幸,股东还不知道金世安在为了男人挥霍巨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海龙就要翻天了。

郑美容终于找到机会向金世安谈话:“给安龙的投资太多了,这样今年的报表会非常难看。”

她让着金世安这么久,就是要他现在没话说,金世安对那个小明星宠天宠地一掷千金,她一直在等这个丑闻,来堵住金世安的嘴。

世安抬眼看她,笑起来:“又不是头一回,我以前给秦浓的也不少。”

“报表你打算怎么弄,光今年给安龙投了快两个亿。”

世安偏一偏头,“这事对你来说不难解决。”

“我总要给股东一个说法。”郑美容表情诚恳。

“收购医院可以有说法,投资无期限的朝阳产业也可以有说法。投资娱乐产业的不止我海龙一家,万达宝华,谁不在做。”

世安缓缓将笔伸在砚池里,笔锋在墨汁里闪着漆黑的光。

再下笔行云流水。

“有没有说法是你的能力,信不信,是股东的事。”

郑美容看着低头写字的金世安,感觉异常陌生。

她突然感到胆寒。

世安只问她:“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郑美容不懂书法,在这上面一窍不通,郑美容无话可说,放下报表:“阿世,最近留意一下记者,别再出什么新闻。”

这个女人确实很懂得以柔克刚,她在回避交锋。

世安微笑听她清脆的下楼脚步,只专心看自己写的字。

他很少写道德经,不过现在觉得很合适。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

字总会越写越好,只看有没有耐心。

大家都以为事情过去了。

而舆论永远不会只有一波。

营销号们被禁止讨论总裁和明星的同性绯闻,突然转而开始攻击星芒在播的八点档,收视和演技都被拿出来反复嘲。他们嘲得有理有据,收视女王的大片被挤到十一点,无名小卒却每天霸占着黄金时间,各种类似桥段的比对接连涌出来,秦浓粉丝哭着喘着给自己的影后鸣不平。

秦浓只在官微上清白无辜地发了一段话:【我的收视是大家对我的信任,不管在几点,不管在哪个档。也希望大家给新人多一些机会,多一些空间。别的我不想说,只想说,对新人公平一点,每一个,都公平一点。】这段话相当内涵。

影后发话,引人遐想。一部分钟越的粉丝终于被挑动了怒气,她们的偶像明明演技棒长得又帅,凭什么演男二而不是男一;主题曲也是她们小钟写的,凭什么又被白杨拿去唱;跟白杨配戏的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凭什么跟钟越配戏的就是无名之辈。

粉丝们憋不住了,撕逼大战的矛头指向了安龙娱乐,钟粉抨击公司不公平对待,资源拿来捧废柴,给自己的蒸煮穿小鞋。刚开始白杨的粉丝忍着不说话,等到钟越的粉丝开始上升到“白杨吸血不要脸”的时候,白杨的粉丝也坐不住了,冷嘲热讽钟越只是提鞋垫脚,在什么位置干什么活。

钟粉理所当然地把白杨被包养的丑闻拿出来刷屏,“卖屁股换来的钱我们小钟不稀罕,换公司!安龙滚出娱乐圈。”

一向和和气气的钟粉和白粉吵成一团,谁都知道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现在两个新人还没富贵起来,粉丝先争上了。cp饭不敢说话,cp饭躲在裙子下面哭。

秦浓背了李念扣的无数黑锅,这一次她真的出手了。这才是她的风格,清清白白好莲花。撕逼都是别人的,她是无辜的。她忍了这么久,李念敢挤她的档,不扳回来颜面何在。

李念无话可说,连婊子都懒得骂了。论婊秦浓说第二什么人敢说第一,婊中之王,当之无愧。

白杨主动跟李念承认错误:“对不起李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带眼镜帽子。”

李念翻眼看他:“你金爸爸叫你来的?”

白杨低着头:“我自己来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钟越在旁边为难地左看看右看看。

李念盯着他瞧了半天,吐了个烟圈,“算了吧,这种事以后多的是。讲过的话不要让我再讲第二遍。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扛着吧,好歹也算上了一波热度,骂名也是名。”

他觉得心很累,白杨是不是智障,别人早就能懂的事他非要吃饱了屎才能懂。他今天不骂白杨,白杨应该感谢贾老师和赵老师,两个人当面从来不说白杨好话,背地倒是夸奖了白杨,赞他肯用功,进步也快。

“其实他经验已经积累到位了,就是缺提点,我建议李总你下一部戏争取上一个大戏,名导能把他点拨出来,白杨这个演技偏自然路线,这种类型都是大器晚成,光磨炼不够,还要厉害的导演给他指路,一旦开窍以后就都通了。”

赵硕导当面从来都说白杨笨,背后给他的评价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李念看在两个老师的面子上,放白杨一马。骂人又不能给他带来快感。

负面新闻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大家都感到精疲力尽。白杨看到了自己的粉丝跟钟越的粉丝吵架,他很难受,更让他难受的是钟越拼命发微博替他说话。

【我很喜欢白杨的表演,我觉得他演得很好,我们是好朋友。】【林话这个角色很适合白杨,编剧很棒,希望大家不要为了角色争吵啦。】【我跟白杨不会解散的。】

钟越豁出去了,简直是用绳命在倒贴。

钟总迷弟人设不崩,cp饭喜极而泣。这糖真是苦尽甘来,还有什么情节能比雪中送炭不离不弃还感人的?电影都不好意思这么拍好吗?他们的蒸煮简直甜到不要脸,盖章真爱天地可鉴。钟白的这口糖可以入选年度cp最佳剧情前三名了。

cp饭们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昂然挺立,虽然表面声称自己不是腐女只是纯洁的团饭。

流浪总裁的原声带在这一股血雨中如期发行,李念很奸猾,分了林话林默两种封面,以及双人封面。

好吧,大家都憋着一股气,各自刷各自的销量,互相用钱打脸。

李念快乐地坐在屋里数钱,虽然挣不了几个,数据好看最重要,毕竟是实体cd。

综艺通告是暂时不上了,但原定的歌迷会不能放鸽子。歌迷会延期了一周,不能再往后延了。

白杨压力很大,他担心歌迷会因为他之前的丑闻,以及两边粉丝的争执而拒绝前往。钟越知道他心里难过,拉他玩lovelive。

“ur卡。”钟越给他发微信晒欧,“来比300连,看谁出的ur多。”

两个人在歌迷会的前夜疯狂抽卡,很不幸,白杨抽了一堆果皇,钟越抽了一窝鸟。

世安看不懂他们在玩什么,只知道白杨在玩他喜欢的画片小姑娘。

他知道白杨心里很害怕,只是嘴上不肯说。

流言蜚语最能伤人,虽然知道他们总要面对,世安还是盼着那些歌迷留些情面,不要太绝情。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而歌迷会的现场让他们不敢相信。

座无虚席,场外还挤着很多没预约到的姑娘。

和他们在网上看到的腥风血雨不同,女孩子们哭着,笑着,等着他们。

白杨和钟越在后台高兴得互相拍打,李念在旁边冷嘲热讽:“激动个卵,我这边预约十几天前就满了,你们没看见外头站着一堆黄牛啊?”

南京是他们出发的起点,这场歌迷会的安排和北京上海的场地不同,所有曲目倒着来。

不忘初心。

最后所有歌迷全场大合唱他们出道的曲目,《明日春来》。

——所以一直呼喊着,你的名字。

——说不出口的那些话,和无法实现的那些约定。

——如果明天春天来了,我想要去见你。

春天是来了,来在这个让他们无数次失望,却永远怀着希望的城市里。辱骂也好,嘲讽也好,哪怕这个舞台下还剩一个喜欢他们的人,也可以这样继续唱下去。

舞台落幕了,歌迷们还在相拥而泣,白杨和钟越从专用通道向外走,无数话筒伸过来。

“白杨,回应一下前段时间的新闻好吗?你和海龙总裁是否真在交往?”

“照片是不是你本人?”

“李先生回答一下安龙突然获得投资的原因,我们听说海龙给了安龙巨额投资。”

他们没有安排采访,李念根本懒得说话,钟越用手护住白杨,拨开重重叠叠的话筒向外走。

白杨知道,这一幕也将成为女孩子们津津乐道的画面。

真可笑,他们活在别人臆想的爱情里,而他们明明各有所爱。

他们走出漫长的、喧闹的通道,白杨透过车窗,看到远处停着世安的车子。他们隔着滚滚车流,像隔着人们永无止境的猜测、指责、闲言碎语。

他在玻璃里向那辆远远的车子小小地挥手,虽然金世安不可能看得见。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春天,真正的爱情。

第39章 苦夏

现在他们只能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接吻。

窗外是初夏璀璨的日光,窗帘后是难以言说的春色。

白杨半跪半趴在床上,金世安站在他身后,扣着他的腰,黏腻的液体从他们连接的地方止不住地向下淌,白杨的下’身随着金世安的节奏晃动着,嘴里小声哭着求饶,世安停下来,他又继续哭着说想要。

金世安对他的反复无常不能一直纵容,只好让他继续哭着趴下去。

大概无数人猜想过这个新晋偶像色情的样子,这副样子现在完整地呈现在世安眼皮底下。

“杨杨,你这样腰受不了的。”

“受得了……”白杨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世安叹口气,把白杨拦腰抱起来,他坐在椅子上,把白杨放下来。

白杨被世安抱在半空,又突然落下,身体落在昂起的器官上,他整个身体都被金世安填满,他觉得自己要被捅穿了。

白杨又开始哭着叫起来,一面叫着一面撒娇地用屁股去摩擦身下的睾’丸。

和金世安平时斯文的脸不同,他的下’身长得足够狂野,毛发浓密,粗硬的耻毛从白杨充血的穴口一轮轮摩擦过去,他的器官还在白杨的身体里来回搅动着,有意识一样地搏动着。

里外都在刺激着白杨薄弱的腺体和感官。

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滚出来。

白日宣淫,简直听不下去,保罗带着佣人们集体去大门口罚站。

而白杨依然不满足,按着世安的手一定要射在里面。世安拿他毫无办法。只好停下,把白杨转过来抱在怀里。

白杨的身上全是他一次一次发泄的痕迹,白的液体,红的吻痕,青紫色的啮咬的痕迹。

世安担心这样让人看见不好,又觉得这些地方,除了他不想给任何人看到。

白杨像块融化的橡皮糖,黏在他身上,“继续啊。”

世安不知道白杨到底是怎么了。从他们开了这道闸,两人心意相通,当然甜蜜喜悦。可是白杨现在要得太疯狂了。世安不是不能给,他只怕白杨吃不消。

白杨一做就哭,哭了就开始无休无止地仗着眼泪撒娇,他怎么抗拒?白杨说要,他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世安真怕长此以往,自己要变成不折不扣的禽兽了。只要白杨回到这个房间,伸手去拉窗帘,他就已经难以自控地想把白杨按在床上。

这还不是全部。

白杨的状态显然不正常,他们现在处处避着人,两人为了避人耳目,搬去了栖霞别墅。凡无人处,白杨就开始黏着他。前天白杨在公司准备访谈到凌晨两三点,他带小马去公司接,不敢用自己的车,用的是郑美容的私车。白杨在车上黏了他一会儿,他就硬起来,白杨慢慢滑下去舔他的下’身。

白杨是不是还对别人做过这种事。世安一时也来不及错愕,只坐在那里僵硬地想。

他知道当着小马做这种事实在不好,他被舔得头脑发热,嫉妒和占有欲都涌上来,他又把白杨摁在了座位上。

小马全程不敢回头。一路上了环城高速打转。

世安抱着软在怀里的白杨,安慰小马:“明天我给郑总买辆新车。”

小马欲哭无泪,还好金总善解人意,不然郑总要把他打死了。

流言还在持续发酵。删除网站上的讨论只能起一时之效,李念和郑美容都明白。

越是遮掩,越是欲盖弥彰,人们的好奇只会随着消息的闭锁而更加膨胀。

解释的通稿都苍白无力,因为这件事越说越脏——解释他们只是朋友,那安龙为何会得到投资?既然得到投资,到底拿了多少?为了朋友关系一掷两亿,谁能信服?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猜疑是止不住的,他们做不到问心无愧,只能掩人耳目。

白杨每天都在经历着各种荤素无忌的揣测和攻击。歌迷会的歌迷只是一部分而已,依然有钟越的粉丝在扯着丑闻吵架。

各种各样的同行也在背后放冷枪。对于竞争对手而言,少一个敌人就多一份自己的机会。

白杨虽然脑子小,但他毕竟不是铁打的。

他再怎么迟钝也不代表他没有感觉。

每一句流言都让他深刻感受到他和金世安之间的差距。他们原本是不平等的,他们的关系也是见不得人的,谈不上你来我往,更谈不上光明正大。

只有在肉体连接的时候,他才能获取一点安全感,仿佛只有金世安把他操哭的时候,才能证明他们确实属于彼此,不会被流言击溃。

他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向金世安献媚,做什么都可以,怎么做都可以,只要能挑动金世安的神经,让他想要他。白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现在非常渴求,像临近地震的动物本能地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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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金世安被他撩拨到无奈,无法保持温柔和斯文,发起狂来像是回归了他原本野兽的样子,之后又伏在他身上无奈地问他:“杨杨,你到底怎么了。”

他对金世安近乎粗暴的动作有种上瘾的依恋,他需要金世安这样占有他,拥抱他,贯穿他。

白杨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不对,不应该,明明金世安是真的确实很爱他。

到了公司还要排练,李念并不给他们休息和放松的机会。表演要做,音乐也要做,李念对他们的台风横挑竖挑,上完了表演又要上形体。

白杨知道李念并没有错。艺人的差距只在毫厘之间,每一个比别人优秀的点,都是往上攀登的基石。

他不敢在公司里表现出腰酸背痛,硬扛着继续训练。李念给他们安排了杂志访谈和拍摄,公司摄影棚两头跑。

白杨在候场的缝隙里无精打采。

李念调侃他:“怎么了,你爸爸满足不了你啊?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白杨不理他。

李念大吃一惊。

“不是吧,看他威武雄壮,搞了半天充电两小时通话一分钟吗?”

钟越看不下去,跟李念瞪眼。

李念又跑出去抽烟了。

白杨知道李念是希望他轻松一点。他把头靠在钟越肩上。

李念说得对,骂名也是名,他们毕竟出名了,因为电视剧,因为歌曲,也因为白杨的丑闻。

他们开始慢慢登上主流杂志的内页,偶尔还会获得一些小杂志的封面。

白杨很快将要知道,流言已经在海龙内部掀起了一场地震。

股东们对金世安的包养行为早有耳闻,金世安包过秦浓,这是众人周知的事情。后来他们又听说董事长另觅新欢,只是不知道这个新欢是谁。

有人捅出了消息,海龙在最近一年的时间里,给了安龙娱乐接近两亿的投资。而现在的安龙,旗下并没有秦浓这样的影后,甚至连成绩都没看到几个。

股东们联想网路上的传言,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底层散户还被蒙在鼓里,高层的大户三番五次找到郑美容,问郑总到底怎么回事。

郑美容先问他们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

股东们语气不善:“这个不劳郑总你费心,说句实话,就算没有海龙,我们也有很多选择。”

他们信任海龙,是因为信任郑美容的能力,并不是要把钱拿去给二世祖养男人。

郑美容选择袖手旁观。

她不想费心力在这件事上给金世安擦屁股,金世安显然在防着她,她不知道金世安到底想起来了多少事。

郑美容需要金世安明白,这个公司应该有她一份,她得到多少,才会付出多少。

没有谁一辈子要为谁打白工。

她和金世安是朋友,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希望金世安过度挥霍她们的友情,谁有能力,谁就说话。郑美容承认自己是个慕强主义者,而金世安显然不够强。

她并不想赶尽杀绝,但她想要更多利益。

海龙召开了股东高层会议。金世安被通知的时候,白杨还在他身上颠荡着。

世安掩住白杨的嘴,郑美容在电话里通知得简略:“股东不高兴了,高层要做个业绩报告,明天上午,我已经通知李念了。”

他们还保持着耳鬓厮磨的状态,世安听到的内容,白杨也清楚地听到了。白杨的脸色瞬间从潮红变得苍白。他怕世安看到,于是把脸藏在世安颈后,伸出舌头去舔世安的厚实的背肌。

世安把电话挂了。

这算是郑美容对他发起的反击,郑美容想要借刀杀人,又或者是在敲山震虎。

世安笑起来,他等这天等得有些久了。精神的兴奋让他下’体也开始充血,他搂过白杨,用力抽送起来。

白杨勉强迎合着他,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

世安又觉得愧疚,白杨已经折腾了一中午,确实累了。但他现在内心充满了征服欲,对白杨,也对未知的一切。

欲望需要尽快发泄出来,不管哪一种。

两人腿上沾满了身体的各种分泌物,白杨结实而滑腻的臀肉在他股间来回挤压,后面还在咬着他,缠着他,颤动着吮’吸他。世安在白杨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尽量让每一下都一贯到底。

刺激强烈,两个人都舒服得打颤。

白杨被他顶得抛起来又落下去,在他脑后发出零碎的像哭又像高潮的浪叫。

他顶开白杨的臀瓣,畅快地将所有东西都注入这个猫一样痉挛着的身体里。

第40章 试剑

金世安这个人,其实非常胆大。

李念等了他一夜,等他来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他在那头等,金世安在被窝里看白杨睡觉。

真是敢笑幽王不痴情。

第二天世安顺路接李念去海龙总部,李念实在憋不住,在车上问他,“金董事长,你不交代我点儿什么?”

世安还在回味昨天的各种情节:“有什么好交代,这点事你都办不成,那就是我有眼无珠。”

李念被他的表情恶心了一下:“那我什么都没准备,你可以放弃了。”

世安笑着睁开眼,从后面拿过一条东西扔进李念怀里:“就知道你得这么说,我特意给你行个贿,不看人面看礼面罢。”

是条黄鹤楼1916。

李念也笑起来:“可以,这个我喜欢。”

世安望着远处的海龙大楼:“少抽点,毕竟伤身。”

金世安有什么好着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可刀现在先悬在李念头上。

他最多是自断一臂,李念却一定会和郑美容正面相搏。于理于利,李念只会比他更心焦。他不会暴露太多期望,免得李念居功自傲。

他养了李念这么久,是时候放出这条恶狗了。

他们并肩踏入海龙大楼的电梯。

每个人都准备充分,股东是,李念是,金世安相信,郑美容也会是。

他不指望在今天就能扳倒郑美容,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要铲除郑美容。

郑美容想要什么,他很明白。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脾气,卧榻之侧,谁喜他人酣睡。

大股东们有些是南京本地人,有些则从外地专程飞来,人不多,十来个人坐在阔朗的会议室里,互相都显得疏离而冷漠。

仔细看去,他们的目光还是彼此交织的,因为有共同利益在当前。股东们远离郑美容和金世安落座。这是人不自觉透漏出的内心抵抗。

大家冷淡地彼此致意,服务小姐沏上茶来。

郑美容并没有发话的意思,股东们也不想等金世安说话,喝口茶就开始连珠炮地发问。

“金董事长,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也不问你到底新闻到底是真是假,我们就想知道,到底安龙拿没拿那两亿。”

“签的要是秦浓那样的大明星,我们都没话说,你要拍大电影,也可以,不要拿万达做幌子,人家业绩蒸蒸日上全中国都知道,或者李总让我们看看你现在签的都是什么人?”

“去年业绩就不怎么样,郑总说今年会有增长,我们都信了,一年年哄我们把钱给你烧着玩,我还不如拿去白龙山烧给我妈呢。”

世安温和地听他们挨个抱怨,等到大家都说累了,世安便看郑美容:“要么郑总先谈谈今年的投资项目,除了安龙之外的。”

郑美容料到金世安会先推她出来挡刀,她自己的本分她当然做得很好。环保项目虽然目前没有收益,但是省内在扶持,股票是看涨的。

“另外收购的双林建设,新闻大家应该也都看了,未来南京会是二线城市里地价增长最快的城市,这是传统投资板块,希望各位有信心,海龙做地产不是第一次。”

郑美容结束了发言。

股东很满意。

但他们并不想听郑美容说话。大家都在看着李念。

世安也含笑看他。

郑美容并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给郑美容颜色看,是迟早的事情。他有的是耐心。

他今天是要试一试李念。

若是李念此战不成,那他也根本没有保着李念的必要,弃子当弃,死不足惜。

李念让小马把准备的材料分发给股东:“在座各位,有的认识我,有的不认识,认识我的知道,我以前是秦浓小姐的经纪人。过去安龙娱乐曾经给海龙带来过接近一个亿的收益,主要来自电影票房。”

股东们翻看着材料。

“娱乐这个产业,跟地产差不多,先期砸钱,后期看天。能不能红是各人的命,挣不挣得到钱,看我的本事。我的能力我自己不评价,我也不说当初我是怎么把秦浓捧红的。”李念不紧不慢。

又拿秦浓说事,你背后骂她的时候,可没说她曾经给你挣过一亿票房利润。金世安想笑。

李念抖了抖手里的纸:“我们签下的这两个新人,去年才入行,入行就获邀参演了丁聪元的电视剧,一月份星芒就在播,收视和收益我已经列在表上了。丁聪元这部剧好不好,各位回去问问夫人和千金。我们新人在入行半年的时间里,已经能参演这样的主流影视,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参演的时候丁导差点犯心脏病,你为什么不说。而且你从哪来的脸说丁聪元是主动邀请你的,金世安继续想笑。

“两个新人,外形出众,在最不缺乏俊男美女的娱乐圈,不到一年时间,已经是热搜常客,讨论度和关注度都非常高——人气,名气,都成长得非常快。就像地产看的是地段,明星能带来多少收益,看的就是关注度。有多少新人能像我们旗下的艺人,出道一年就上杂志封面?现在已经有超过五个品牌在跟我们接洽广告事宜,因为考虑到新人的形象,我们还在斟酌。”

这话李念说得虚虚实实,广告商是真的,不过只是谈当模特而已;杂志确实上了,内页而已;热搜铁打的常客,卖腐而已。

金世安忍无可忍,只好假装喝水,在杯子里笑。

这忽悠得太浮夸了,股东终于忍不下去了:“李总,你吹得再好听,你这新人的名字我们根本没听说过。秦浓是当时出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两个算什么?名不见经传。”

李念笑笑,“我能抽烟吗?”

大家不说话,输什么不能气势,大家都掏出烟来抽。会议室里一片打火机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李念也点上烟,金世安一看更想笑了,这个饿死鬼,刚给他的黄鹤楼急不可耐就拆开了。

李念陶醉了一口,让小马又发了一轮材料。

“这位老先生,您说得很对。到底市场态度怎么样,数据说话。这是我们前两个月发行的电视剧原声带销售情况,目前还在热销。各位对音乐市场可能不了解,实体cd,能达到这个销量,国内已经非常难得。上个月我们在北京上海和南京策划了歌迷会,超过万人预约,受场地限制,每场500人,座无虚席。”

其实李念不想拿这个东西出来的,他们的cd销售情况确实还不错,但是金额真的不足以威慑股东。至于预约人数就是扯淡了,反正没到场,随便吹。

股东当然不会信他这一套,都把纸扔在桌子上:“就这一点钱有什么用?”

李念含着烟:“是不是这样也没办法说服各位?各位不是行内人,这样我也很难解释。你们既然跟海龙成为利益集体,现在没有起码的信任吗?”

气氛冷下来。股东显然对李念卖情怀的行为感到不屑,都去看郑美容。

郑美容的嘴角划过不易察觉的冷笑。

郑美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该说的李总都已经说得很明白,大家合作了这么久,海龙不会欺骗各位。”

“骗不骗,事实都在这,现在我们就是不放心,你们这些说法我们也信不过。”股东态度强硬起来。

郑美容顺水推舟:“那么各位觉得,这件事情怎么样解决,大家才满意?”

股东当然了解她的意思,不能再让金世安任意胡来,郑总需要他们推一把。股东也不肯自己开这个口:“我们怎么知道,郑总你看着办。”

郑美容不说话,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硕大的坦桑石戒指。

李念冷眼看他们做戏,把烟蒂扔在烟缸里。

“小马,把剩下材料拿给在座看一下。”

又发材料,股东对李念这一套已经腻烦了。无非是垂死挣扎,现在什么材料也不能说服他们了。

现场打脸,他们拿起这张薄薄的纸,不免面面相觑。

郑美容疑惑地去看旁边焦先生的材料。

李念笑起来。

“其实这个事情都是业内机密,我今天说给大家听,是因为各位都是我安龙的金主。各位都看到了,这是前天刚从北京发来的片约,各位对娱乐圈不了解,这很正常,但是我相信这位导演的名字,在座应该都知道。”

臧援朝。

何止是知道,就算是对娱乐圈完全不关心的人,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这是中国当代电影的奠基人之一,驰名海内外,获奖无数,口碑家喻户晓。如果说丁聪元在行内算是a级水准,臧援朝就是sss级的顶级名导。

这种大导演谁能不知道,这些股东恐怕自己都带着老婆孩子看过臧援朝的电影。

更重要的是,臧援朝一向是票房神话,此人专拍大片,在中国电影挣扎向上的时期,最先开创了思想深度与商业价值并存的中国大片模式。

十年前他的电影就能杀出破亿的票房,去年又击败了另一位名导张惠通,第三次拿到了天龙奖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

股东们手上的材料非常简单,然而足以让所有人都闭嘴惊艳。这是从臧援朝工作室发来的片约意向书。

在场只有世安不知道臧援朝是谁,但他看到股东们脸上的表情,也猜到其中一二。

李念不急着催他们,愉快地一口接一口,享受他的黄鹤楼。等到股东们脸上换了半信半疑的神情,李念才摘下烟:“臧导的新片,暂定是七月或者八月开拍。这个事情现在还没官宣,记者都不知道,在座各位是最先知道的。”

股东们交头接耳,又问:“这么年轻的新人,臧导就指名用了?李总你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弄虚作假。”

李念理解地点头:“角色还没定,但是戏,我们是肯定进组。主角周宁山,影帝,大家都听说过,我就不介绍了。我们新人定的是二番大配角。至于臧导的戏票房怎么样,用不着我来吹,在座各位,估计都给他送过钱。”

大家都笑起来。

李念也灿烂地笑起来:“这个事情,是真是假,太容易判断了。各位要是不信,要么,现在去给臧援朝导演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真的,要么大家安心等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不用我们报告,新闻保证铺天盖地。”

给臧援朝打电话?谁傻了才去。臧援朝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铁腕,不了解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他有多严厉。几年前影后萧盈被臧援朝公开痛骂不敬业,直接开除换角,闹得沸沸扬扬,广电总局都出面了,这个事可是全中国都知道的。

股东们脑子还没进水,李总都说了,定角色的事情,行内机密,还没向记者公布,他们打电话问臧援朝,这不是摆明了惹臧援朝炸毛吗?到时候把新人踢出剧组,到嘴的肥肉可就真没了。

说到底,他们并不想难为谁,只要自己的投资能钱生钱,大家当然一团和气。

李念又给股东们打强心针:“臧导除了跟我们作了片约意向,这部电影也包含了安龙的投资,投资数额保密,但保证一本万利。”

这个大家都信,也是股东们最喜欢的消息。股东们很满意,股东们愉快地互相散烟。

现在安龙拿没拿那两亿,他们已经不太关心了。金世安还是会办事的,至少李念会办。臧援朝看上的新人还有什么问题?秦浓当初可没有这么高的跳板。

股东们已经在畅想安龙的金母鸡未来能给他们下多少蛋了。

两亿是划算的。

事出意外,郑美容只好又站起来:“你看,我就说我们李总是非常能干的。大家安心等一个月,就算李总骗你们,到时候我郑美容陪你们一起去安龙讨说法。”

好婆娘,嘴巴真够臭的。

李念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事情之前我跟郑总说过的,怎么郑总没告诉大家吗?”

众人都觉得尴尬,齐齐去瞪郑美容。

李念添油加醋:“片约一拿到我就跟金总郑总报喜了,金总,是不是?”

世安正在笑吟吟地喝茶,闻言一脸诚实地点头:“是啊。”又去看郑美容:“是不是李总你忘了给郑总打电话了?”

李念恍然大悟,“怎么会呢?这事儿我不告诉你也得告诉郑总啊!一定是郑总太忙,给忘了。”

世安沉下脸,“这怎么能叫忘,美容日理万机,我海龙都靠她一个人撑着,要理解她。”

郑美容强行从脸上挤出一片笑来。李念这个混账,什么时候讲过这件事,栽赃是他救场也是他,好人都给他作了。

她张口欲辩,忽然想起前几天,李念求她找局子里的朋友打听消息,问的是什么连环杀人案,她也就顺手卖了个人情。

这也算报喜?

郑美容来不及多想,只朝李念丢了个白眼。

金世安对他们两人的眼刀互砍视而不见,他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今天回去,他要再给李念发一条烟。

第41章 高枝

世安在来安龙的路上问李念:“你说的那个臧导演,真的看中了白杨?”

李念窝在座椅上:“怎么可能,你以为你的小宝贝是人民币啊大家都喜欢。片约是伪造的,半真半假吧,我只是跟臧导达成了投资协议,至于这个片约意向,是我让他助理昨天晚上临时弄了传真过来的,给了二十万。”

这才合乎情理,世安点点头,“那么到底能不能进组?”

李念点上烟:“可以,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们两个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没用,可以出来奔奔大场面了。”

已近黄昏。四个人坐在公司的排练室里。

平时这些事情李念只和金世安单独商量,今天钟越和白杨第一次作为主角,两个人乖乖坐在地板上。世安靠在沙发上旁听。

李念用幻灯把资料投影在白板上:“臧援朝,不介绍了。咱们都是看着他电影长大的,去年天龙奖也是他的。以前秦浓,就是从这个奖拿了影后一飞冲天。”他夹着烟敲敲白板:“甘肃连环杀人案。去年刚破,这个剧本有多难得,不用我说。”

甘肃连环杀人案,这个案件相当有名,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此案被作为无头乱案始终未能破获。去年年底,凶手终于被抓捕归案,落网后即对罪行供认不讳。

十年悬案一朝破,无数冤魂得见天日。

臧援朝行动神速,将这个案子改编成了电影。剧本以老刑警房正军为原型,剧本里化名为洪勋,讲述他十年里奔波西北,孤胆擒凶的惊险故事。

剧本初定名为《缉凶西北荒》。

弘扬正义,又有推理打斗枪战巷战等等的各种惊险元素,是臧援朝一贯的风格。臧援朝对影片质量要求从来苛刻——圈子里有句笑话,说臧导一泡屎能憋两年。笑话虽然粗俗,但是说得非常贴切,臧援朝筹备电影,往往需要很长时间,三四年才出一部作品,但部部都是精品。

他尤其爱拍硬汉戏,圈中人称影帝制造机。

今年情况特殊,想必臧导是为了抢先拿到这个难得的剧本,打破了一贯的慢工出细活原则,去年刚拍了一部最佳影片,今年立刻又开工了。

因着时间紧迫,臧援朝直接找了老搭档合作,由影帝周宁山来扮演老干警洪勋。主角影帝担纲,没得好说,新人们要争夺的,是电影的大配。

——杀人魔,卢士刚。

剧本化名为卢刚。

这是个身材枯瘦的男人,有一双空洞的大眼。单看外貌,很难想象他在十年潜伏的时间里,残害了数十条人命。从外表看,和白杨倒有一二分相似,看眼神,钟越也能凑得上边。

滚滚浓烟从李念鼻孔里喷出来:“竞争很激烈,你们两个都去,姜睿昀肯定也会去,一二线小生谁不想啃这口肥肉。选角龙争虎斗,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们俩能够超常发挥,凭实力说服臧导。”

钟越和白杨都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压力太大了。

世安在旁道:“不是说跟臧导那边签了投资合作?”

李念点点头:“对,我直接投了五千万。这个投资你不要担心,臧援朝的电影是稳赚不赔的,投五千万能给你捞回来五个亿,少了我拿人头给你赔。”

白杨和钟越都赞同地点头。

世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臧导是有多厉害了,他沉思了一下,“既然有投资在,难道臧导不能通融一二,多给他们俩一点机会。”

三个人都用看傻逼的眼光看他们的金总。

臧援朝通融?臧援朝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铁面铁腕,从来不吃走后门这一套。自从几年前跟影后萧盈公开翻脸,臧援朝就更加严厉无情,凡是想搞资本干涉艺术的,统统拉进黑名单。

“你跟臧援朝谈买角,还不如直接吃点屎冷静一下。”李念含着烟笑。

白杨和钟越都鄙视地看金世安,太卑鄙了,怎么能用金钱玷污他们伟大的臧导演呢?

世安感觉自己有点儿冤,他选择闭嘴。

李念收敛了笑容,“你们俩过去的演技,没少挨导演的骂,也没少挨我的骂,但是我现在把你们送过去——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们两个摔摔打打了这么久,吃的苦不比别人少,不要畏畏缩缩觉得自己不行,不行的人我不会让他上的。”

白杨和钟越都精神一振,李念过去可从来没这么夸过他们。

李念盯着两个新人的眼睛,“卢士刚的资料,能找到的都在你们面前了,时间紧迫,两天后我们出发去北京。这两天别干其他事,就专心揣摩角色。臧援朝喜欢朴素的本色表演,别想拿花里胡哨的演技敷衍他。”他指指金世安:“你们要清楚,现在海龙的股东,都在质疑你们,我冒了砍头的险,伪造了片约,说你们俩一定能入选。如果这次失败,你们金爸爸就没脸去见郑总,也没脸见股东了,安龙娱乐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了。”

世安在一旁不满:“何必这样说话,选不上就选不上,机会多的是,不要担心我这里。”

白杨和钟越哪有心思听他说什么。

两个人都有些恍惚——臧援朝的电影,他们从小看着长大,影坛一代宗师,现在他们居然有机会去争取跟他合作。

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说什么都要拼一拼,为了自己,为了安龙,也为给他们砸了无数钱的金世安。

作者有话要说:  案件确实灵感来自你们猜的那个案子,但是案情方面完全是杜撰。大纲早就拟好了,前几天看到这个案子真被拍成电影我也好吃惊。

导演原型并不是那个导演,案件剧情也和真实案件十万八千里,如有雷同实属巧合_(:з」∠)_

第42章 玉汝于成

李念送了钟越回家,进门又给钟越做了饭,眼看着钟越埋头吃起来。

“口吃的事情是不可能瞒住臧援朝的,你也不用怕,这个反而是优势,杀人魔一般都有先天缺陷,你这个口吃搞不好反而能让臧援朝对你另眼相看。”

钟越从碗里抬起头,“白杨……怎么办。”

他很清楚,自己比白杨的优势强得多。

李念微笑起来,“我有我的办法,让你们俩都选上。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

钟越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半信半疑地看他。

李念就有些不耐烦,“本来是不想让你去,但是现在安龙被针对得厉害,我必须上个双保险。”他伸手擦了擦钟越的唇角,“说到底,我只能靠你。”

钟越为白杨担忧起来。李念说他只能靠他,钟越又觉得心里微微地甜。

李念看他吃得差不多,“碗自己洗了吧,我回去了。”

走到门口,钟越把他拦住了,李念开了门,钟越又把门关上。

李念回过头来看他。

钟越想吻他。

他要的不多,只要嘴唇碰到嘴唇,很轻一下就可以。

李念避开了他的脸。

“小钟,我现在没有心情做那些事。”

钟越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李念把烟投进旁边的鱼缸:“你是不是很急?”

钟越才发现自己下’身已经顶起来了。他感到难堪,向后退了一步。

李念了然地笑笑,突然跪下’身,拉开了钟越的裤子,顺带把他的内裤也扯下来了。

钟越隆起的下’体急不可耐地弹跳出来,暴露的感觉让他浑身哆嗦了一下。

李念拥住他,就保持着那样跪伏的姿态,毫不犹豫地含住了眼前这条粗大的肉根,熟练地服务起来。

两个人站在凌乱的玄关,灯光昏暗,姿势耻不堪言。

李念的舌头很灵巧,是真正的巧舌如簧,粗糙的舌苔带着长年被尼古丁熏陶的毒,令人麻痹地扫过去,他舔得很细,连后面的阴囊也都舔到。

钟越清楚地感受到李念的喉头在他马眼上收缩又放松。

实在太过于刺激,钟越已经情不自禁想叫出来。羞耻和快感同时控制了他的官能,他低头去看李念,李念却并不看他,李念专注地盯着他勃’起的性器,用手指抚摸,用嘴唇亲吻,用舌头舔舐,又整个包裹进口腔。

“不要这样。”钟越艰难地说。

李念对他的抵抗不屑一顾。他越是说,李念就舔得越是色情而放荡,好像嘴里含着的不是男人的凶器,而是他最喜欢的烟。

李念跪在他面前,姿态十分虔诚,钟越想看清他的脸,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只看到自己的东西在李念嘴里吞吞吐吐。

钟越的意识又陷入空白。

对李念来说,他也许和一根烟没有什么区别,在李念嘴里翻滚着,燃烧着,喷薄着,慢慢变成灰烬。

总有一天会被丢进鱼缸,或者垃圾桶。

钟越感到绝望,无法言说的耻辱,以及强烈的痛楚,在他心里无所顾忌地来回穿刺。

而他的身体显然不听从他的意志,他的身体在膨胀,在亢奋,在李念嘴里爽到颤抖。

他真的不愿意从自己嘴里听到类似高潮的声音,钟越想要压制这种声音,越是克制,李念就越是在挑逗他,忽紧忽慢,李念的手在他腰臀上抚摸着,拍打着。

形同玩物。是建立在无上快感之上的痛苦。

钟越被他刺激得弓起腰来。

李念停住口,“很舒服?舒服就叫出来,反正没人。”

这些话应该带着爱意去说,而不是带着嘲讽似的宽容。

李念重新含住他,微微勾起唇角:“想射就射吧。”

钟越又觉得非常愤怒。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急躁地抓起李念的头发,向他嘴里用力抽送起来。

顶得很深,李念被他插得向后倒仰,发出短暂的闷哼。

钟越觉得难过,同时又感到快意。是的,他是很舒服,爽到想要融化。李念跪在他面前,像个膜拜的信徒,而他站在这里,抓着李念的头发,把自己膨胀的分身捅进李念喉咙里。

自暴自弃真的让人很开心。

眼泪从钟越脸上无法控制地向下淌。他强迫李念抬起头来,李念居然在对他笑,仿佛是鼓励,又像是赞赏。

钟越不明白李念为什么喜欢他这样粗暴,他爱他,愿意温柔地对他,哪怕被他进入也能够忍耐。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去对李念,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真的太舒服了。好像原来人放弃了感情、理智、良知,是这样野蛮的舒适。李念干燥的喉咙被他插得痉挛起来,舌头还在他的根处卖力地揉搓,口水顺着他的大腿缓慢地、粘稠地流动。

他在一片混乱的情绪里射了,射在李念喉头深处。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李念平静地咽下他的精液,又仔细地舔过他性器和大腿上的每一处,然后站起身来,重新点上烟。

“爽了就去睡吧,时间不多,抓紧看剧本。”

钟越死寂地看着他,看他慢慢走出房间,而他的烟雾还留在这个房间里。

杀人魔的绝望的孤寂,只有杀戮才能排遣的愤怒,他想他已经懂了。

若是照往常,世安是一定去送白杨,送到北京。

但是现在不行。狗仔还在盯着他们,一个是金融巨子,一个是当红新人。多少摄像头等着拍他们。

他们不敢回紫金花苑,偷情似地搬去栖霞别墅住着。临走前到底还是缠绵了一整夜,两个人都做到精疲力尽。

白杨在世安怀里怔怔地问:“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多麻烦。”

世安不便跟他解释许多,更怕他临阵分心,只不停地吻他:“从来没有。”

“我不会给你丢脸。”白杨小声说。

世安的东西还在他里面,闻言又硬起来,世安低声笑,“刚才说我不要脸的也是你。”

抵死缠绵,第二天还是要出发上路。

由南向北,两方帝都,都存着他们明明灭灭的希望。

臧援朝的工作室很大,说是工作室,规模并不比安龙小。臧援朝专门安排了一整层楼接待试镜的演员,其中不乏当红小生。白杨看到了姜睿昀,姜睿昀还是那副死鱼眼,白杨跟他招手,姜睿昀不肯理他,闭眼装睡。

拽什么啊,不傲娇能死吗?

他们提前一天到达了北京。之前这一夜,白杨和钟越不敢不睡,又睡不着,两个人睡一会起来讨论一会儿。

李念在隔壁也睡不好,两小时过来查房一次,每次查房都现场抓获两个不睡觉的作死党,李念被他们烦死了:“你们俩明天顶着熊猫眼去试镜吧!临时抱佛脚,一晚上不睡能研究出个屁?”

李念不想管他们了,黑眼圈就黑眼圈吧,黑眼圈更像杀人犯。

白杨和钟越的试镜被安排在下午,钟越先进去,李念交代白杨好好等着,自己跑去厕所抽烟了。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也感到紧张,但是他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到艺人。

洗手间里看上去里没有人,李念刚点上烟,就听见隔间里有人在低声笑。

是李今。

李念知道李今也会来,李今的试镜安排在上午,按理说早该回去了。他不想看见这个人,丢下烟就朝外走。

李今一把揪住他,把他按进厕所的隔间里。

又是厕所,又是隔间,又是他们两个人。

不得不说李今保养得真是好,身材精悍,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李念被他抓在手里,像抓一只草鸡。

李念知道自己在抖。他不想示弱,也懒得喊人,更不想说话。他单手掏出烟想点,火机从他手里掉下去。

李念直勾勾看着自己落地的火机,他不想看李今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感到发自肺腑的恶心。

他的态度冷漠,李今的态度却很亲热,李今把他按在马桶上坐下:“怎么,好久不见招呼都不打一个,说不过去吧。”

李念任由他揪着自己的领口,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

李今长久地盯着他,终于阴测测地笑起来:“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我听说你签了两个废物,有一个还被我睡过。”

李念依然不说话。

李今并不在意,“去给你妈上坟了吗?你这么多年不回去,你妈的坟头草都能放羊了。”

李念本能地想挣开他,奈何李今高大,挣扎只是无济于事。

“横店你也躲着我,你是不是很怕我?可是我很想你——哥,我干了那么多人,哪个都没有你夹得舒服夹得爽。”

李念的脸色青白起来。

李今对他神色的变化显然志得意满。

“干你的时候真比什么都爽,见你就想操死你,要不要在这儿再搞一次?哥?”

他话没说完,有人从他背后一脚踹进来。

钟越一把将李念拖出来,李念被他摔在地上。钟越不去看他,挥拳又向隔间里的李今打过去。

李今脸上吃了一拳,在隔间里癫狂地笑:“这就是你新找的男人啊?小白脸吗?你们天天搞?”

钟越还想再打,李念爬起来,按住了他的手:“走。”

钟越不肯动,怒视着李今。李今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大笑着抹掉嘴角的血,“哥,你这辈子,只配被男人草来草去,自己连伸手打我的本事也没有——海龙总裁是不是也上过你?”

李念并不回顾,也不生气,只拉起钟越:“走。”

好像他现在只会说一个字,走。

走。

走。

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恶心和恐怖的男人。

钟越被他拖着走了一路。李念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直走到走廊尽头,李念才回头来问他:“试镜怎么样?”

钟越茫然地看他,李念为什么能这样平静。刚才那些话连他听了都受不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人为什么不能打。

火机丢在厕所里,李念想点烟又没有火,更加烦躁:“到底怎么样,你的心思到底在什么上面,我在问你话!”

钟越看他良久,低下头去。

“我尽力了。白杨,在里面。我也……不知道臧导,到底,满意不满意。”

李念缓和了脸色:“尽力就行,能不能成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两人沉默相对,都在等白杨出来。他们站立的这个走廊的尽头,全是玻璃,外面是六月天里刺眼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阔大的北京城,映着少见的湛蓝天空。

城市的庞大,阳光的迫人,都显得阴影中的他们格外渺小。

“如果……现在让我进去,”钟越说,“我一定会很像。”

“像什么?”李念看他,“杀人魔吗?”

钟越无所谓地点点头。

李念冷笑一声,“这点事你就想杀人,杀得过来吗?婊子和畜生千千万,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钟越对李念这样冷酷的平静难以接受,连他都感到心痛,李念却毫不在乎。

大概自轻自贱就是这么一回事。

“钟越,畜生就让他自生自灭,你知道李今最怕什么?他最怕在我面前销声匿迹。”

李念含着烟,阴测测地笑起来,“你把他想要的角色夺走,让他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容身之地,让他眼看着你大红大紫,他会比死还难受。”

钟越突然觉得李念脸上的笑和李今如此相似。

他们真的是兄弟,在许多细枝末节上。也许他们彼此都对这样的相似感到深恶痛绝。

李念会不会讨厌照镜子,钟越忽然想。

青天垂地,笼盖四野,看上去触手可及,然而离他们始终遥远。

试镜结束了,他们在北京留了一周,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臧导的消息。留下来,也是对臧援朝的尊重,就算没有入选,万一臧援朝临时改变主意,还可以去争一争。

白杨一直处于打蔫儿状态。钟越问他要不要去故宫玩,白杨居然破天荒地拒绝了。

“我想看书。”

钟越有一瞬间的恍惚,白杨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白杨还没死心,他还在拿着卢士刚的资料琢磨。

只能说白杨运气不太好,他试镜前后两个人都让他压力巨大,在他之前是另外一个一线小生杜雨,在他之后是姜睿昀。

白杨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沮丧。杜雨和姜睿昀表现实在太好,白杨虽没有全程看到他们的表现,但杜雨出来的一瞬间,和姜睿昀进去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两个人都带着一股杀气。杜雨是阴狠的桀骜,姜睿昀是变态的神经质。

哪一个看上去,都比卢士刚本人更令人毛骨悚然。

相比较而言,姜睿昀看上去更胜一筹。虽然没有杜雨外形抢眼,但是更有电影咖的凝练感觉。

他隐隐约约已经知道,这个角色,最后会属于姜睿昀。

白杨并不嫉妒姜睿昀。他真的是个天才,演大侠的时候正气凛然,帮自己演石晓生又儒雅风流,姜睿昀在他心里是万能的代名词。

有时候他真觉得难过,他也知道不足的天分要靠努力去补,可是要补多久?老天爷并不对每一个人都公平。他已经有了金世安,没道理再去嫉妒别人,可是他对不对得起金世安为他付出这么多?

白杨想抓紧每一点时间,去看,去学。

后悔自己以前浪费了那么多光阴,过去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在那里看资料,钟越倒比他安逸,钟越在旁边玩lovelive,白杨岿然不动,完全不受诱惑。

钟越担心白杨,求着李念去开解。李念叼着烟,“就你会做经纪人,我是吃屎长大的?”

钟越被他噎得不说话了。

李念撇开他,继续抽烟。

担心,只有钟越一个人担心?钟越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论担心,他作为经纪人,比谁都担心。试镜当晚李念就给臧援朝的助理打了电话。助理吞吞吐吐。

李念好言好语:“帮帮忙,就说说他俩情况,我不问选没选上。”

助理为难道:“两个其实都挺不错的,短头发那个尤其好,我看臧导眼睛都亮了。长头发那个……怎么说话结巴的。”

李念颇感意外,“钟越不行吗?”

助理沉默了一会儿,“卢刚这角色台词很多,他那样真不行。外形挺好,但是也太艳了,跟电影基调不合适。”

意外之失,却也有意外之喜。李念是真没想到白杨能让臧援朝眼睛亮了,他原本以为钟越会比白杨更保险。

他没有亲眼看到白杨是怎样去表演,但是这个角色,白杨有希望。

安龙有救了。

李念心中大定,虽然不敢直说选上了,但是看白杨那副蔫巴样子他就来气,白杨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李念耐着性子劝他:“臧导助理说你好得很,比钟越还好,你别老他妈在这儿装乖宝宝了,跟钟越玩去吧。放松一下。”

白杨冷漠地看他,自己比钟越还好,李念把他当智障吗?

白杨不想理他,白杨继续看书。白杨沉迷于看书,看书使他快乐。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就是世安的短信。

金世安怕打扰他,不敢多发,一天只发一张照片给他。

有时是通水院的莲叶,有时是鸡鸣寺的香炉,有时是阅江楼的牌匾。

都是他们去过的地方。

世安什么也没说,白杨都懂得。

他偷偷去搜海龙的股票,看不懂,只看到许多人在骂海龙总裁包养男人,骗他们钱。

没有什么,他不成功,就要忍着。白杨在手机里看着张国荣的霸王别姬,心想总有一天,他也能像哥哥一样,坦然牵着最爱的手,告诉别人,不是为钱。

而世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一遍一遍独自写着,富贵福泽,厚吾之生,贫贱忧戚,玉汝于成。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作者有话说:我不知道是我写得太含蓄还是大家对小白有成见。

钟越是南艺毕业的,秦浓是南广,姜睿昀是上戏。这些人都是科班出身。但是小白不是。

不禁笨,他的起点比别人晚很多。

希望大家能看到一点小白的努力吧,我说了不算,让专业的人来说吧。

第43章 一线

43

李念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叫什么了。

人没有必要记得畜生的名字。

但他一辈子都会记住那些让他仇恨的人。

那时他才三岁,那时他和父母还蜗居在杨浦的鸽子房里。

李念一直认为苏媛媛长得很美,在照片上,在回忆里,在众口相传的流言里,苏媛媛和苏婷婷,是街坊里人人称赞的姐妹花。李念一直不明白,温柔漂亮的母亲,怎么会爱上父亲那个人渣。

爱就爱了,孩子也生下了,苏媛媛早早地生了孩子,而她的妹妹,跟了大老板,从香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阔太太。老板另包了别人,苏婷婷拿着十万块钱做起了生意。

苏媛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妹妹爱上同一个人。

——不,是不是爱,李念都不确定。人渣和婊子的勾搭成奸也能算作爱?苏婷婷真是个婊子,她把刚会走路的李念放在客厅,跟自己的姐夫进了卧室。

苏媛媛下班回来,毫无悬念地看到自己的亲生妹妹,在自己的家,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上。

和自己的丈夫赤身裸体连在一起。

苏媛媛什么话也没有说,苏媛媛走上阳台,从五楼跳了下去。

李念永远无法忘记他的母亲头崩脑裂躺在血泊里的样子。而他的父亲脸色煞白地提着裤子,连阳台都不敢去。

李念那时还不到三岁,他还不明白苏媛媛为什么会死。

后面的日子更加一言难尽,苏婷婷成了李念的继母,李念的父亲吃着苏婷婷的软饭,居然又对她姐姐念念不忘。

他和苏婷婷也有了儿子,去掉了李念的一颗心,变成了李今。

“我的心都留给了媛媛。”

这个人渣说这种话的时候居然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李今从小就长得高大,也很乖巧,像他的母亲,一张蜜里调油的嘴。李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仇恨自己的生父和继母,但他并不讨厌这个弟弟,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他哥哥的弟弟。

李念把什么东西都分给他,包括微薄的奖学金。

毕竟他还是需要亲情的年纪。父母是畜生,可兄弟还是兄弟。继母明里暗里的虐待,并不能阻止他对亲情还存在幻想般的渴望。

这种幻想在他十九岁那年,被李今彻底粉碎了。李今把他按在厕所里,做了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

那时候李今吃好穿好,早就长得人高马大,而十九岁的他瘦弱得像只猴子。他根本接不住李今的任何一拳,一拳就足够把他打昏。

李今在厕所里整整强暴了他一个小时。那一小时比一万年更漫长,杀掉了他所有的亲情、善意,也杀掉了他对良心仅有的希望。他在模模糊糊的昏迷中,听到李今兴高采烈的声音。

“你也配当我哥,早就想操死你。跟你那个死鬼妈一起滚蛋。”

他知道自己下身全是血。

那个夏天是他不堪回首的地狱,本应是大学生涯里最快乐的假期,而他每天都活在淫虐和屈辱里。

李念很少回想这些事。每想到这些,他都觉得浑身发冷。

他再也没有回去上海那个家,那里不是他的家。

他从来无家可归。

现在他站在臧援朝办公室的门口,里面灯亮着,他花了许多功夫,臧援朝才答应单独见他。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局,却也是从未想到的结局。

卢刚这个角色,他想过会是姜睿昀,也有可能是杜雨,也有可能是方文炎,或者,也有可能是白杨,甚至钟越。

都不是。

臧援朝把角色给了李今。

这是他唯一不能接受的结果。

金世安一直以为他恨的是秦浓。

并不是,只能怪秦浓运气不好,和谁在一起不行,偏偏是李今。

他知道李今想要什么,李今想要他时时刻刻看着他,恨着他——他怎会让李今如意?他们这对孽缘的兄弟,谁都想让对方失去最渴求的东西,不是亲情,不是爱情,甚至不是生命。

这么多年了,他想要李今销声匿迹,李今也是一样,想要他潦倒涂地。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抽了一堆烟,臧援朝出来上厕所,才看到他站在灯影里。

“李总,怎么不进来。”

臧援朝向他招手。

臧援朝的名字,是独具某种时代特色的那一类——建国、抗美、援朝、改革,这些人的年龄一目了然,都写在名字上。

和他的年龄不甚相符,臧援朝年过六旬,体格却很健壮,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一身爆炸的肌肉格外突出,留着一脸蓬乱的胡子和长发,看上去更像一个武打演员。

毋论他电影宗师的名头,仅仅是这样一个庞大的身形,坐在人对面,就会让人倍感压力。更何况这个纵横影坛多年的大师,有着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臧导,为什么会是李今?”

李念诚恳地求问。

臧援朝让李念坐下,显然他不喜欢李念这样的发问:“怎么不能是他?”

一个投资人,跑来质疑他的选角眼光,这简直形同挑衅。

李念更加缓和了语气,换了个方式去问:“我可不可以问问您,白杨为什么不行?”

臧援朝知道,李念来就是为这件事,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白杨很好,你签的这两个孩子都不错。说实话,他的表现比其他几个都合我的心意,是认真揣摩角色了。”

李念又觉得臧援朝是在敷衍自己,不免追问:“臧导,别怪我冒犯,白杨要是不好,你就直说,我回去也好让他们知错就改。”

臧援朝毫不迟疑地回答:“除了李今,他比任何一个都好。”

他拿起铁茶缸来喝水,李念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卢刚,这个角色不应该是外露的狠辣,来试镜的演员都太用力了,那不是我要的东西。”臧援朝侃侃而谈,“这么多人里,几乎没几个能像白杨这样,把卢士刚的懦弱演出来,我就是要这种懦弱的感觉,懦弱里有残暴,这才是连环杀手的本色。”

李念心里有些茫然,卢士刚会有懦弱的性质在里面,连他也没注意过,白杨究竟是怎样想到的?

甚至连臧援朝也另眼相看。

这反而让他更加不解。

“那为什么不用他?”

臧援朝点点头:“说实话,如果李今不来,白杨我就定下了,但是李今在这里,我不可能把这个角色给别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李念站起来,“臧导,你不知道李今是什么样的人。”

臧援朝平和地看他:“他是什么人,跟我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他就是最好的卢士刚。我要一个看上去天性懦弱,又有一种精神病患者一样分裂感的演员,越极端越好——其他这些年轻人,都是温室里的花,演得再好,心不够凶,只有李今眼里有凶光。”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笃定,一言一语像钢铸铁就:“我就是要他眼里这一股凶气。其他人,都不行。”

李念无话可说,缓缓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是他早该想到的。

臧援朝崇拜本色演出,更可怕的是,李今在别人面前掩饰得这样好,臧援朝依然看出李今近乎变态的内心。

他和卢士刚真的是一路人。

毫无挣扎余地,白杨演得再好也不可能动摇臧援朝。在臧援朝心里,本色高于一切。

李念并没有这个自信去说服一个艺术大师,他也承认臧援朝是对的。

臧导看李念神色纠结,不免安慰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下一部片子如果有合适的角色,我会优先考虑白杨。”

李念低着头,再抬起脸来,已经一脸平静:“现在还有一个机会,我想给臧导一点建议。”

臧援朝立刻就有些不高兴:“李总,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投资方跟我提意见。”

李念诚恳地解释:“不是提意见,只是个建议,用不用在您,我决不干涉您的决定。”

臧援朝松开了眉头:“说说看。”

李念查过甘肃连环杀人案的许多材料,甚至还托郑美容去拐弯抹角地打听内幕。这个案子之所以被称为无头乱案,原因不止在于卢士刚的狡猾凶残,还因为凶手并非一人。

这是由两个凶手交错构成的惨案。

卢士刚在逃亡途中,曾经将一户四口全部杀害——一对夫妇,和公公婆婆。而这家的独子张小兵,当时藏在水缸里面,侥幸逃过一劫。他在水缸的破缝里,看到父母惨死的全部过程,和卢士刚灯光下的脸。

十年里,卢士刚在逃,房正军在追,而慢慢长大的张小兵,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卢士刚手下冤魂无数,却也有人帮他掩盖事实真相,使得他长达十年逍遥法外。张小兵对警方早已失去信任,十八岁的张小兵用打工攒下的钱购买了土枪,重回西北,一路追踪自己的血仇。

他没能抓到卢士刚,却抓住了卢士刚的数个同犯,张小兵没有选择报警,而是用和卢士刚同样的杀人手法,亲手将这些人送上了黄泉路。

受害者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凶手。反而掩盖了许多重要的线索,令破案陷入迷局。

这个被仇恨吞噬的年轻人,最终没能等到卢士刚落网的那天,他先于卢士刚被警方围捕,当场击毙,死时不满二十岁。

“中枪倒地的时候,张小兵尚有余息,很多目击者都说,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杀人凶手,长得非常清秀。”

李念说完了。

臧援朝赞许地看他:“你从哪里听到这些事情?”

李念不敢在臧援朝面前自居,只是谦逊地笑:“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我这些狗仔的本事,不值得在臧导面前说。”

他回身拿出一叠材料,和一个u盘:“所有资料都在这儿了,我知道的,肯定臧导早就知道了,我不敢说让臧导为我加这个角色,但我希望臧导能够考虑一下,这个角色很出彩,会让电影更好看。”

臧援朝接过了他的东西:“其实这个角色我原本考虑过,当时采风的时间紧迫,资料不详,他的剧情我就转接给了卢士刚。我也担心张小兵的剧情会压倒卢士刚和房正军的主线。”

“不是资料不详,而是臧导当时没有理想的人选。”李念垂下眼,“我真希望您考虑考虑。”

臧援朝来了兴趣,“李总谈谈你的想法吧。”

李念为难地看臧援朝办公室里挂的大钟:“这快十点了,不好耽误臧导休息。”

臧援朝站起来给他递烟,“急什么,我这个人就爱熬夜。说说看,之前我跟剧组也讨论过几次,我现在非常想听听你的说法。”

李念从臧援朝那里回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白杨和钟越都落选了。现在只剩一线希望,就是臧援朝能够去考虑张小兵这个角色。

是成是败,都不由他,只看臧援朝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缉凶西北荒》确实灵感来自那个著名的连环案。

但是跟真实案情相差十万八千里,千万别当真。

导演原型也不是那个导演(。

第44章 明灭

白杨和钟越在回南京的路上,已经得知自己落选的消息,李念没有瞒着他们。

说到底是他这个经纪人无能,并不是他们两个人不好。

白杨的情绪尤其低落。

李念只好跟他解释,臧导对你很满意,你没有失误,“这种事情太正常了,大师都有点怪癖,并不是你做得好他就一定会选你。”

毫无说服力。白杨问他,那最后定的是谁?

李念不忍心告诉他是李今,含糊了一会儿说,“姜睿昀吧。”

白杨呆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

“算了,输给他应该的。”白杨把包盖在脸上,“我比不上他。”

其实对他来说,谁选上都差不多,他早就知道自己输定了。技不如人就要认栽,白杨知道自己从来都是技不如人,只能认怂。

“李总,”白杨闷闷地说,“我想拍戏。”

李念不吭声,过了半天说,“回去我给安排,你受得了就拍,先告诉你没主角,要拍可都是龙套。”

“龙套我也拍。”白杨说。

钟越在旁边难过地看着他俩。

李念没有把张小兵的事情说出来,这个角色到底会不会进入剧本,还是个未知数——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白杨要死不活的样子李念已经看烦了。

让这两个兔崽子少受点罪吧,了不起安龙卷包滚蛋,让他们金爸爸另觅高人去。

当着金世安的面,他还是实话实说。世安沉吟了一会儿:“有多少把握,能说动臧导?”

李念有些歉然:“毫无把握,臧援朝那个人,说好听了是心性刚强,说难听了就是刚愎自用。他做事不讲什么道理的。就算张小兵真的加进剧本,也不一定就落在白杨手里。”

世安也觉得遗憾,给李念递烟。

“你辛苦了。”

李念想到卢士刚的角色就恶心,输得实在不甘心,他接过烟也没有点,“你准备着找下家吧,这次不成,我自己走。”

“我以为你多有能耐,这点事情你就跟我打退堂鼓了?”世安又挤兑他。

李念无奈,“不然你跟郑美容怎么交代。我不死,郑美容跟你有得缠。”

“怎么你这个人张嘴闭嘴就是死。”世安又把火机递过去,“无制之兵,有能之将,我有我的办法。”

李念抖起来:“能不能好好说话?”

“可以,意思就是狗不行还有主子呢,你怕什么。”

金世安老被他嘲讽,真以为你的金总不会骂人啊。

李念被他拐弯抹角地骂狗,李念认了,李念伤心地接过火机,先用八块钱一根的九五至尊安慰一下心灵。

他们等了一个月,臧援朝的官方消息始终没有出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说明臧援朝也在徘徊。

郑美容按兵不动,她不动世安也就不提。

这一个月过得十分难熬,却又十分迅疾。李念给白杨和钟越安排了大量的工作,流浪总裁刚刚下档,趁着热度还在,能多炒作就多炒作。

钟越还有音乐,烦恼都可以用写作来解决,没事的时候他就埋头写曲子,反正过去没做明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打发日子。

白杨的日子就难熬许多,李念嘴上说让他跑龙套,说到底是舍不得的。刚主演完电视剧就去跑龙套?李念还没疯呢。

他们上综艺,上宣传,也接了几个广告,有一个本地的果汁产品邀请他们代言。

两个人在盛夏的果园里拍了一整天,说着广告词,“春有繁花,秋有收获,原生态的甘甜。”

他们的人生确实曾经春有繁花,多希望也能秋有收获。

白富强忽然给白杨打钱,莫名其妙打来两万块钱。

平时他只会逢年过节才给白杨打钱。

显然白富强是听说了什么。不关心娱乐圈的中年人,反射弧总是格外地长。

白富强什么也没说,甚至电话也没打一个,只有一个银行的短信通知,告诉白杨,你爹给你打了两万块人民币。

白杨独自看着那条短信,毫无感情,电脑自动发送。仅仅证明有金钱从一个账户流向了另一个账户。

白杨却觉得无数刀扎在眼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无法解释,无可解释,白富强显然也不需要他解释。

或者是根本不想听他解释。

他们重拍了过去所有单曲的mv,精雕细琢地拍。拍mv也是演技的锻炼,李念以无偿为代价,把白杨塞进了歌后陶灵青的音乐录影带。

白杨觉得自己就是缺少磨炼,演技光靠学是不够的,不实践,永远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现在演什么他都愿意,哪怕李念让他去做跟组演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他和金世安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稀少,两个人见了面也无话说,白杨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世安也就不控制自己的兽性。

除了做还是做。做到白杨意识模糊,瘫在世安怀里自言自语。

世安努力去听,才听清他说“我给你找了那么多麻烦,现在不努力,以后会更难的。”

世安温柔地吻他的手指。

他们中间好像隔了些什么,总像是为做而做——爱情还在,但似乎不是他们交缠的理由,反而是需要肉体的关系来说服自己,他们还能继续相爱。

明明是小龙虾的季节,他们却没时间也没机会去吃小龙虾。他们宁可关在房间里,交颈厮磨,榨干剩余的精力。

许多动物临死之前会疯狂交配。

他们大概也陷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

除了性爱,以及似乎多余的温柔,世安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给白杨什么,他也感到无力。

他们确实有差异。白杨在明星的道路上走得越远,世安越觉得他遥不可及。白杨所喜爱的、所执着的,他其实并不很懂。

他希望他成功,又怕他飞得太高,剩他独自一人。

肮脏的占有心。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两世为人,他的长处没变,短处也没有变。

——总对感情裹足不前,别人不说,他就不会去要。

真可笑,他从小在勾心斗角的谋算里长大,偏偏对心爱的人和事毫无办法。

世安甚至在想,他在白杨身边,是能够保护他,同样的,也是把双刃剑,他同样也会伤害他。

许多事情因为白杨在这里,他放不开手脚去做。

他在微博上翻着网民的无聊段子,“穷得只剩钱了。”

是吧,说得挺对,跟他很像。

穷得只剩下钱和爱情。

现在连钱也成了问题,他还要分出心思去敲打郑美容。郑美容咬出的这一口只是试探。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

他不清楚她的底线,盲目攻击是不划算的,他需要等。

等郑美容自己找上门来。

夏季里,总是在下雷阵雨。一场又一场的暴雨,让南京看起来像是秋天。

七月中旬的时候,白杨和钟越应本地电视台的邀请,参加一个义演,宣传艾滋病防治。李念跑去北京和臧援朝的助理私下见面了,对外只说是去谈其他剧组,南京这边让小牛小谢陪着。

白杨和钟越被安排了三个节目,先合唱,然后白杨独唱,然后钟越独唱。

在南京本地,他们多少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腕儿,义演的入场券把他们印在相当显著的位置。

偏偏又碰上李今。

白杨觉得晦气,怎么李今像块黏在脚上的翔,踢都踢不掉?

他还没有意识到,在行内人看来,他和钟越的咖位,已经可以和李今这样出道多年的超模看齐。他们的人气真的涨得很快。

一样咖位的艺人当然总会在各种场合碰头。又不是天王天后,还可以王不见王。

白杨还没有已经红了的自觉,他只觉得倒霉。小牛小谢在堵着记者,一时竟没注意到他们的小白哥又被人缠上了。

李今看到他就笑起来,依然笑得温柔无害:“干嘛躲着我?”

白杨理都不理他。

李念见他不理,索性撕破了假面,伸手扳住他的肩,“听说你去试镜了?还在做梦呢?卢士刚我演,已经定了,你就别想了。”

白杨冷笑起来,演卢士刚,就凭李今?

李今还在他背后说个没完,“快回去舔你的傻多速,要么让李念替你卖卖屁股,说不定能在电影里捡个剩饭呢。”

白杨回头瞪他。李今说他也就算了,凭什么还去骂李念。

他虽然讨厌李念,但是还轮不到李今来侮辱他的经纪人。

李今单手就能擒住他,另一只手玩着车钥匙,“不信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圈子里最忌讳的是什么?就是你这种给男人卖屁股的小鸭子,谁沾上你谁惹一身骚,你以为你跟海龙总裁闹出那个事情,还有导演肯用你?”

一派胡言,白杨根本不屑跟他争辩。李今颠倒黑白的嘴他已经听腻了,随便他说什么,继续做梦呗,臧援朝会打烂李今的脸。

他们俩在后台拐角僵持不下,钟越已经下了台,远远就看见李今拉着白杨。

钟越看到李今就火大,他不知道李今跟白杨说了什么,也懒得管李今说了什么,钟越快步走过来,伸手掴向李今。

“小钟。”

白杨抢过他的手。

钟越想挣开他,又怕白杨摔在地上,只好强忍着道:“他欠揍。”

白杨按住钟越,回过头盯着李今。

“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松手,我忙得很,没时间理你。”

“就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所以出来这么多年,你还在不红不黑的份上挣扎。你少动点歪脑筋,多想想你以后该怎么办吧。你的嘴炮,对我没用。”

白杨的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吐得干脆。

“李今你记好,迟早有一天,你要为今天说过的一切感到后悔。”

他早就看透李今了,再也不会为李今掉任何一滴泪,李今根本不配。这个人渣只会在没人的时候放冷箭,除了嘴炮李今还有什么本事?还有脸跑去试镜,臧援朝瞎了眼才会用李今。

白杨自信自己再怎么垃圾,也比李今强得多,不管是演技还是人品。

他挣开李今的手,一把拉起钟越,“别管他,让他一个人喷粪去。”

白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力气,一路拖着钟越走到了负一层,钟越喊了他许多声,他才回过神来。

钟越已经被他捏出了一手的汗,着急地看着他:“白杨。”

白杨吐了一口恶气,又觉得自己相当怂。

不该跑,应该看着李今让他滚蛋的。

白杨郁闷地问钟越,“小钟,我是不是很挫。”

“不,”钟越一脸真诚地摇头,“白杨,你好帅。”

钟总迷弟人设永远不崩。

白杨感动地抱着钟越,“还是你懂我。”

第45章 夜雨

45

今年南京天气很怪,老天爷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雨下个没完。

也不是大雨,就是长久不断的烂泥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像人哭一声抽两下。

李念从北京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情景喜剧的大配,给白杨。

这并不能安慰到白杨什么。

比李念更先到达南京的,是臧援朝工作室的官方消息。《缉凶西北荒》主要角色全部敲定,主演周宁山,一配李今,二配钟越。

预定八月正式开机。

臧援朝几经踟蹰,终于决定将张小兵加入剧本,剧本化名张小冰。

“钟越的表情很合适,这孩子是不是受过什么磨难,看着是吃过苦的人。我很喜欢他那双空洞洞的眼睛。”

李念原本以为这个角色是可以给白杨的。

给了钟越也并不意外。不说话的时候,钟越看上去像个机械娃娃,美,但是毫无生气。

尤其是试镜的那几天。

“话虽然是这样说,这孩子心理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但我要李总你试着保持他这种情绪。”

臧援朝心里很得意,得了合适的演员,又给剧本增了彩,他现在心情大好,顺路提点李念。

“这个情绪演戏太合适了,就是张小兵的感觉。不过等拍完,你得给他好好开导,这么年轻,看着死气沉沉。”

臧援朝在电话那头大概眉飞色舞。

李念只是赔笑,好,好,太谢谢臧导了。

现在安龙没事了,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金世安去交代。白杨落选,钟越上了,这看上去显得他私心强烈。

论功论过,他给金世安撑住了场面,却没给白杨争取到机会。金世安不高兴是难免的,但金世安还用得着他。

他需要争取一些金世安的好感,避免他真的去另觅高明。

白杨看到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摄影棚里。他在和童新蕾合拍一个时尚杂志的封面。

居然真是李今。

李念的电话追着过来:“我跟你保证,真的不是你演得不好,角色不合适而已。你绝对没有比李今差。”

所以李今说的是真的。

他放下手机,又走回布景前。

摄影师有点儿惊吓,白杨的状态突然爆炸,童新蕾被他弄得娇羞万分。一秒前两个人还略带尴尬,白杨去看个手机回来,状态就突然来了,牵着童新蕾的手含情脉脉,两个人亲密无间,看上去男帅女美,十分抢眼。

摄影师怀疑地想,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假戏真做吗?

童新蕾下了场都不好意思跟白杨说话。

白杨站在负一层,拨了金世安的电话,“能不能来接我?”

世安觉得意外,“小谢呢?”

小谢正在旁边一脸茫然,小白哥不要他了吗?为什么要金总来接。

白杨只是重复了一遍:“能不能来接我。”

有什么不可以,白杨的要求世安什么时候拒绝过,他不怕被人拍到。

来的路上下了大雨,又堵车,世安带着小马赶到珠江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白杨上了车,世安吩咐小谢自己开车先回去,一面回头问白杨,“想吃什么?还是回家吃?”

白杨只说了一句“回家”,就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怎么了?”

“累了。”

路上依然在堵车,他们在急切的暴雨里缓慢地前进。其实暴雨的车厢里,真算是浪漫区域中数一数二的存在,窗外一片混沌,窗内两人相依。冷可以用体温去解决,湿可以用欲火来焚干。

许多电影大概会在这个时候安排一些甜蜜剧情。

而他们气氛凝滞。

世安最怕人这样,明知道心里不痛快,嘴上却不肯说出来。

露生就总是这样。

关心则乱,倘若白杨只是别人,他大概能够轻而易举地开解,可换成他心上这个人,他竟然觉得手足无措,做什么似乎都不对。

白杨异常沉默,怎么逗也都不说话。走到下关,白杨突然说:“送我回家吧。”

小马和世安都转头看他。

“怎么今天要回家?”

白杨勉强笑一笑:“……我想回去拿点东西。今天不去你家了。”

世安温和道,“那我等你拿了东西,又不要多少时间。”

白杨坚持道:“我要回家。”

气氛更加冷起来。世安毫无办法,只向小马道:“那送他回去。”

车子走到白杨家小区门口,雨已经渐渐小了,白杨看一看窗外,“小马,你能不能先下车一会儿?”

小马连忙抓了伞下车,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不禁回想起金总和他小白哥的激情车震——小白哥不是又打算在这儿跟金总干什么吧?!

——这太夸张了,小马有点儿想尿。

他不敢走远,举着伞站在花坛边上发呆。

这里世安和白杨并肩坐着,白杨伸手拧开了冷气,一股凉风吹过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雨下得够冷了,怎么开起冷气来,不怕感冒。”

白杨不说话,由着世安又把冷气关了。

他心里很烦,很狂躁,说不出的各种焦虑在他心里上上下下地浮沉。过去他一定会在金世安怀里哭起来,可是现在他不配。

钟越上了臧援朝的电影,理所应当,他也为钟越感到高兴。可是另一个角色被李今拿走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就是这个圈子真的厌恶自己这种人。

白杨不愿意往深处想,他对这部电影的期待太高——不成功,他在金世安面前简直无地自容,自从他认识金世安,除了无休无止地花他的钱,就是给他无穷无尽地找麻烦。

他留在金世安身边一天,那些恶意就永远不会停止攻击。

在一起,对他们哪一个,都没有好处。

世安试图抚一抚白杨的肩头,“天气凉了,明天穿厚些。”

白杨忽然开口,“金世安……我们分手吧。”

话说得突如其来,世安手还停在他肩上,只觉自己是听错了,笑着问他:“说什么?”

白杨低下头,半天才又抬起头来:“我们分手吧。”

这声音小得比雨声还微弱。

世安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下来,茫茫然又问了一遍:“杨杨,你说什么?”

白杨不再重复,也不敢看金世安的眼睛,转头去看玻璃上一道一道的水痕。

“你现在太菜了,等你操作练好一点,我再带你打排位。”

白杨突然想起过去他刚玩英雄联盟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技术很好的小号,他抱着那个小号的大腿上了白银段,又几次三番掉下来,连累小号也跟着他一起掉段。

最后小号实在撑不住了,对他这么说。

“光靠抱大腿没用的,你得自己先会玩。有机会再带你吧。”

小号从他的好友列表消失了,再也没上线。

白杨知道自己一直都很烂,他的操作从来没有好过,他的演技也是这样,名声更是这样。

他很想得到别人的认可,然后理直气壮地去和金世安在一起。

但那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只剩下不配。

世安无声地从背后望着他,白杨从玻璃上朦胧地看世安的脸,两个人都越看越难过。

哪句台词上说过的,喜欢不是在一起的资格。

这是个现实的世界,强者和强者站在一起,弱者自己去吃土哭泣。

白杨想下车,现在就下车,立刻逃走。他明白自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什么还要贪心留在本该不属于自己的人身边?

“我们不合适,在一起,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再这样下去,没有导演肯用我。”白杨擦了擦眼角,自己大概是哭了:“我不想这样窝囊下去,也不想影响你们公司的形象,我们在一起是丑闻。”

世安用力拉住他的手:“谁说的?谁同你这样说?”

白杨想推开他的手,可是毫无力气:“所有新闻都这样写,我不信你没有看见。”

“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杨杨,流言蜚语何必管他?”

他一根一根,把自己的手指从世安手心里抽出来。世安握得这样紧,好像原本这两只手就应该生长在一起,分开就连着血和筋。

掏心挖肺是怎样的疼,他现在很清楚了。

“我也不想管,可是我没办法,没有导演肯用我,别人还在说你,我只会给你添麻烦。我们分手吧,分手吧……”他流着泪抬起脸来:“是我没出息,我不配。”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困难太多了,而他总在指望金世安去解决问题,他自己从来无能为力。

不公平的感情不叫做爱情。他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就没有理由继续爱他。

他有父亲,金世安也有父母——过去他和李今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父母的事情,可是他和金世安谈了恋爱,这些问题无法回避地压在他心上。

海龙这样大的家业,都断送在他一个人身上,白杨知道自己承担不了这些。

人若是不为了过一生而恋爱,就不会有这样多的烦恼。

“分手吧。”白杨轻声说。

他打开车门,冒着雨下了车。

夜风把雨刮得四处飘荡,飘进车门大敞的车厢里,飘进被抛下的这个男人的怀里。

世安一遍一遍听他说着分手吧,分手吧——三个字这样轻,打在心上,全是洞。空下去,浮起来,又沉下去。

白杨是怎样推开他的手,又怎样下了车,他都浑然不觉。

一道一道雨打下来,打在眼里,满目萧瑟,打在身上,如刀似割。

白杨很想对世安再说些什么,可两人相看,又终于无话可说。

他们原来也会无话可说。

世安看着白杨慢慢退后,一步,两步。数不清的雨声在他们四围哗哗响着,好像整个南京的雨都停了,细了,沉默了。

只剩他们方寸之间,还在绵绵不断地下雨。

世安竟觉一滴泪也流不出,原来人伤极痛极,是一滴泪也没有的。

白杨的身影在他视线所及处,慢慢融入夜色。风雨越来越大,仿佛这个世界也刻意要掩埋他们之间的联系。

世安在滂沱的雨里,怅然地想,他究竟是那一世里造下的孽,怎么他爱过的人,总要在他心上捅一刀。

第46章 归鸟

46

李念酝酿了好几天,才敢来见金世安。金世安不在公司,郑美容面无表情地告诉他,金总已经一个星期没见人了。要不是金总还知道接电话,她就打算要报警了。

“肯定不是不管公司,大概感情出问题了,我去劝劝他。”李念干笑着说。

李念亲自登门拜访金世安,金世安正在栖霞别墅的草坪上喝酒。

跟李念想象得不太一样,金世安并没有烂醉如泥破口大骂,他进了院子吃了一惊,满地的小黄鸟扑棱棱飞了他一脸。

“这什么东西……?”

“黄莺,金先生让我买的。”保罗如实回答。

金世安在漫天席地的黄莺啁啾中,独自坐着,头上顶着鸟毛,身上还落了点鸟屎。

李念居然有点儿想笑。

金世安看到他,点头致意。看样子还是没少喝,站都站不起来了。

“杨杨跟我分开了。”

金世安失魂落魄,张口就是这句话。

你这失恋的排场也是非常别致,李念忍着,“我听钟越说了。是我的错,电影的事情给他太大压力了。”

世安把酒瓶放进李念怀里:“选不上又如何?我何曾强求过他?”

李念不说话,陪同致哀。

世安眼看着上下纷飞的黄莺,“他是太要强了。”

李念心中飞转如轮,金世安失恋了在这里玩悲痛,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现在金世安不怪他,还沉醉在自怨自艾中,这比他料想的好很多。

失忆一次,金世安比过去可爱多了,虽然一天到晚看修真文,至少没有像当初跟秦浓分手的时候那样,暴跳如雷。

李念有时候真觉得怀疑,金世安到底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

他真的变化很大,许多细节让人觉得可疑。

“我想找点人才,应该去什么地方。”

世安忽然问他。

他整个人酒气冲天,话又问得突兀,李念一时没能正确领会他的意思。

“……过去这个时候,你一般会去找小姐。要不给你叫两个外围?”

“……”

金世安醉醺醺地看他半天:“我要找做生意的人才。”

李念依然没领会,“就是做生意呀,你出钱她出肉嘛。”

金世安用酒泼他,“正经生意。”

“哦,找猎头公司啊。”

李念抹了一把脸,心想金世安是真受刺激了,脑回路迷之跳跃。刚才还在说白杨,怎么突然又说起招兵买马了。

他看不出金世安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他说下去,“怎么了,这个时候突然想着要找人才?”

——李念突然心里一惊,金世安想踢了他?

合情合理啊!

他是他们俩分手的罪魁元凶,金世安够狠啊,直接问他下一任该找哪个。

李念就有些神色不定起来。

世安并不理他,望着枝头交颈而鸣的黄莺出神,“海龙的形态,太畸形了,这个家族产业是从暴发户起步的,后期人事也一直是一塌糊涂。郑美容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侯,各个部门都对她言听计从,靠策反,根本无用。我需要拔擢一些信得过的人。帮你,也帮我自己。”

李念这才明白金世安在说什么。

他有一瞬间的齿冷,这个男人比他想象得更无情。分手刚几天,白杨已经在他心里逐渐黯淡了。

说到底,对这些富豪来说,金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所谓恋爱,不过是玩物而已。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金世安是想要在海龙搞事情,搞一件大事情。郑美容的势力盘根错节,金世安想要把自己的棋子塞进公司。

李念感到兴奋。

很显然,这是他从龙立功的好机会。

“要人容易,你想找什么水平的,猎头公司我可以帮你联系。”

“越快越好,”世安的眼里带着醉意,话说得却异常清醒,“要有一些金融方面的从业经历,待遇不是问题……最好,有些迷惑性。”

他看向李念,“我希望他像你。”

李念明白,“我这就去办。”

两人计议已定,世安便不声不响地喝酒,又问李念,“杨杨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当着外人收敛一下昵称好吗?说好的分手了呢?

李念心情不错,懒得在这种时候吐槽他,“本来在找编剧,看看能不能再投一个电视剧。问题是上部流浪总裁的收视一般,有名的编剧都有点不乐意接活儿。”

“乔纱纱也不愿意?”

“你不要看她年轻,她也算是新生代编剧里拔尖的了。好编剧都爱惜羽毛,不愿意写一部扑一部,现在拿ip又不合适,更让郑美容有闲话说。”

李念也有些发愁。

“先让白杨跑跑戏吧,多拍戏总是没有错。虽然不是主角,好处还是有的。”李念点上烟,“先让钟越起来,白杨的路子慢慢找,钟越起来了,他两个捆在一起,再从唱片突破。”

“所以说到底,是缺个好剧本。”

世安用手指蘸着酒,在石台几上慢慢划着字。

“好本子可遇不可求,你没看臧援朝为了连环案,急得火烧屁股。真正的好剧本都是争着抢着要。”

世安抬眼看他:“你今天倒少见,这时候才把烟点上。”

李念舒展了身体,笑起来:“坦白说,我真怕你俩分手了你就撤资了,刚才一直捏着汗。你要是这个时候撤资,我就真的哭了。”

“怎会?”世安苦笑着看他:“分手不怪杨杨——是我没做好,人言可畏,让他白受这些闲言碎语。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

话说得真够肉麻,李念有点儿恶心。

金世安对白杨,到底还是有一份情意在,不比当初秦浓甩了他,金世安差点儿没给秦浓泼硫酸了。

白杨真是一辈子的天赋都点在运气上了。

“怎么你还想着你俩再复合啊?”

世安理所当然地点头:“他不是绝情的人,我总想着还等他回心转意。”

李念抖起来:“金董事长,你这个言情的功力去写狗血剧本绝对够了啊?你到底看了多少言情小说?”说着他又爆笑:“我跟你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过去真没发现你是这种二十四孝好男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世安听他说“写剧本”,忽然心里活动起来。

李念觑他神色,“干什么,你还真想写剧本?”

世安凝神片刻,温然笑道:“想想罢了。”

李念走了,世安合上双目,静听四周嘀嘀呖呖的鸟鸣。炎夏近秋,莺莺燕燕,雌雄相偕,不知人愁。

他的黄莺飞走了。

把他的心也带走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离他而去。

他不会去挽留,因为现在挽留没有任何意义。一个人乖顺与否,与他是否忠诚并无关系;同样的,一个人是否真心爱他,与他留下来、或者离开,也并无关系。

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两难。有些人为欲望而活,有些人为真心。

世安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内忧外患,他不能抚平海龙,就没有资格去追回这个唯一对他真心的人。风花雪月,他何尝不想,但他不能真做幽王,他还要想来日。

明枪暗箭,无非因为他御下无方,前人遗祸,由不得他开脱。他重生在这个身体里,借了原主无数东风,他承了他的因,自然也要接住他的果。

他煮了郑美容这么久,一直投鼠忌器,欠此东风。

现在东风来了,虽然来得疼痛。

世安睁开眼,无数黄莺在这个宅院上空错落飞舞,振开羽翅,凌空而去。

而他相信,他的黄莺,还会再回来。

第47章 虚实

许之柳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海龙总裁远比他想象得仪表堂堂,这个男人儒雅、稳重、风度翩翩。这和传闻中喜欢包养明星的浪荡阔少差距太大,他一时不敢上前。

金世安着实抢眼。布鲁克林的这间咖啡馆里人头攒动,各种肤色都有,金世安独据一隅,嘴里叼着雪茄,在看窗外的街景。

连路过的女侍应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大约是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金世安向他投来温和的一笑。

他在打量金世安,金世安也在打量他。

李念办事和郑美容一样利索,没花多长时间就给他报备:“有个常青藤毕业的高材生,在纽约的投行做了好几年。他想回国发展,我看这个人不错。”

“叫什么?”

“许之柳。”

李念人在甘肃陪着钟越拍戏,只在电话里跟金世安调笑:“我跟你说,照片长得有一点点像白杨。”

世安笑着啐了他一声。

李念真正聪明,知道他想要什么。似是而非,办得太漂亮。

这件事情无人可以委托。金世安亲自赴美,来见这位英才。对郑美容只说是失恋散心。

郑美容大概懒得管他,毫无异议。

许之柳在世安面前落座,世安饶有兴味地看他,长得真和白杨有一二分相似,只是这个男人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遮掩在细巧眼镜和浓密的睫毛后面,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和李念是一路人,世安在心里先点了点头。

“sorry, i was caught in a traffic jam.”

许之柳垂头致歉,他垂头的样子更像白杨,因为看不到眼神。

“……why don’t we speak in our native nguage”

世安拿下雪茄,也照样回敬他。世安心里有些想笑,此人矫情作态,两三句英语也要炫耀。

也是好事,这种人不自量力,心比天高,能搅得郑美容坐卧不宁。他就是需要这样一个表现欲强烈的人,去制衡郑美容。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许之柳先声夺人,“金先生,我听说海龙最近股票有些波动。”

“哪家股票不波动。”

看来是个急性子,世安觉得他十分有趣,口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许之柳微笑起来,“我以为最多会是你们郑总来见我,没想到是金总亲自来了,不胜惶恐。”

“你若肯来海龙,以后恐怕就不用着她去见谁了。”

显然许之柳对海龙的情况已经十分了解,用不着世安多费口舌,他喜欢开门见山,话说得简单直接。

许之柳少感错愕,心中不禁涌起狂喜。

“能给我什么待遇?”

他有些迫不及待。

世安微微偏过头,避开阳光,“你觉得海龙二把手是怎样的待遇?”

许之柳非常满意。

金世安太令他满意,以至于见面之前准备的一堆条件都被他抛诸脑后。良禽择木而栖,他自认良禽,却没想到金世安是这样一棵芝兰玉树。

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自己这把好剑砥砺多年,等的就是识人明主。他掩饰住眼里的喜色,忽然狡黠地看向金世安。

“金先生,恕我冒昧,我听说您,喜欢男人。”

世安不料他这样问出来,不禁莞尔——这个许之柳,得陇望蜀,他这样问他,是什么意思?

世安舒展手臂,将喝过的咖啡向许之柳面前推了一推,“爱才之心,谁人不有。”

纽约华丽的日光透过落地窗子,璀璨地洒在这个男人身上。

许之柳甚至感到有些目眩。

他接过金世安的咖啡,低头去饮,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一周后,金世安带着许之柳,返回了南京。

郑美容在金世安办公室门口踟蹰。

她听说金世安分手了,不过没怎么放在心上。金世安人傻钱多,一门心思想泡明星,被甩简直天经地义。

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人在娱乐圈浸染多了,一旦出名,金主只是个跳板。为名为利,任何事情都可以导致松垮的包养关系终结。秦浓是这样,白杨也一样。这种事情不分男女。

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金世安现在没有恋爱可谈,她怕金世安回过头来找她麻烦。要是金世安斩断情丝励精图治,那就很讨厌了。

郑美容动情地劝他:“这也没有什么,要不阿世你去散散心吧,好女孩多的是。”

……嗯,好男孩也不少。

世安深以为然,“惭愧,我现在确实没心思管公司的事情,心里难受。我想去美国度个假。”

金世安如她所愿,沉浸在失恋的悲痛里。看上去倒比跟秦浓分手的时候难过许多。金世安把公司甩给她,“这段时间你多辛苦一点。我想静一静。”

很好。你慢慢静去吧,郑美容想。

她没想到金世安回来得这么快,而且又带回了一个男人。

——金世安是不是不干那个事就不能活?真够花的,失恋才几天,身边又有新欢了。

不过这次不是明星。

郑美容不免有些警惕。

这个海外归来的青年才俊,容貌清秀,很有一点白杨的气质,金世安显然对他迷得不行,回来就要给他放到财务,大加提拔。

郑美容当然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

“这不合规定,没有新人一进来就上关键部门的。”

“他在国外就做金融,也是从业多年,不算新人。”

金世安负隅顽抗。

两个人胶结了许多天,谁也不肯让步,金世安天天把许之柳叫到办公室谈天说地,许之柳倒比她会拍马逢迎,两个人谈书法谈典籍,谈得兴致勃勃。

然后就又跟她扯皮。财务不行,放到人事总可以吧?

郑美容觉得很烦,这样下去苗头不好。她在海龙这么多年,金世安用人从来都是让她说了算,现在凭空来了个许之柳,郑美容早就习惯了一人独大,心里不免焦躁。

如果许之柳仅仅只是个新人,那倒也没什么,关键他现在是金世安的心头肉,要把他踢出去千难万难。

是时候跟金世安摊牌了。时机并不好,但她不能再等下去。她可以用许之柳来做诱饵,只要金世安答应给她股份,那把许之柳放在财务也没什么。

财务这种部门,玩得转就是一手遮天,玩不转,就是替人数钱。万一再出点什么“一不小心”的岔子,看金世安能兜得住许之柳几次?

许之柳孤身一人,郑美容还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金世安正在写字。难得今天他没跟许之柳黏在一起。

郑美容给他放下一提小龙虾:“中午带回来的。”

世安略略看了一眼:“之柳不爱吃这个。”

郑美容一阵气结。

说实话,白杨也好,秦浓也罢,都不是什么事,只是金世安的善变她也真看得够够的了。和白杨在一起的时候不顾身份跑去下关吃龙虾,现在掉转头来,张嘴就是之柳不喜欢。

男人就是这样,爱的时候如珍似宝,不爱了弃之如敝履。

她懒得和金世安再??嗦,“你想把许之柳放去财务,可以,我让他主管财务。”

金世安停下笔,抬头看她。

“相应的,海龙是不是该对我有所表示,”郑美容俯身与他对视,“并不多,两成股份,你让我安心,我就能让你挣得更多。”

金世安的脸色不悦起来。

“你已经有了零点五的股份。”

“太少了,不是吗?”

话说得直率。这零点五还是当年她初来海龙拿到的。她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海龙越做越大,自然应该再多分给她。

金世安更加不悦,直起身来看着她。

“公司是我的,我不给你股份,也一样能把之柳安排好。”

郑美容爽快地笑了,“那你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站得住?”

金世安丢了笔,整个人面沉如水。

“美容,非要闹到这样?来一个许之柳,你就这么容不下?”

“不是我容不下,我是求你给海龙留个根。随便什么人都往公司里拿,今天是许之柳,明天还有谁?张之柳?王之柳?金世安,伯父伯母给你留下这份产业,不是让你这样作践。多少股东的钱在我们手里,你拿去讨好明星我也都忍了,你现在要引狼入室,我要为股东留条活路。”

“之柳没有你说得这样不堪。”

金世安显然有些退缩。

郑美容心里有气,看他更觉得碍眼,“你找李念来对付我,不想想当初是谁向你举荐的李念。你要玩娱乐业,你就专心去安龙玩吧,留两成股份给我,让我给你看着家,以后有风有浪,你也有条退路。”

郑美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许之柳也能如你所愿,进去财务,这是好事,对你对我都好。”

金世安一脸恼火,转身去看窗户。

郑美容安逸地等着他。

她没发现金世安在笑。

举荐李念?当初要不是他自己提起李念,郑美容会说出来?她当时那么避谈李念,显然知道李念不是条好缠的狗。现在倒好意思拿来邀功。

这头母老虎,到底按捺不住,逗一逗就把獠牙露出来了。两成股份,原来胃口也没有多大。

他摸摸自己的唇角,今天他的戏也是演得够了。

世安忽然撇开话头,背对着郑美容,闲闲问道:“我听说你把汤骐骥脚趾头都砍了。”

郑美容知道他在回避问题,她现在很有耐心,她等了两年了,不怕金世安跟他玩这一套。郑美容坦然地点头:“他有胆子惹海龙,这点亏还吃不起吗?”

好婆娘,真是凶。

世安回过身来:“你怕不怕他告你?”

郑美容不以为然:“去啊,有种他早就告了,我送他十八个胆子,问问他敢不敢。”

“——要是我给他这个胆子呢?”

世安对她的态度十分欣赏,语气更加和善。

郑美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感到错愕,金世安给汤骐骥胆子?她一时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开口:“这件事曝光的话,白杨就完了。”

话一出口,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有多愚蠢了。

世安直直看着她,快意地笑起来:“已经分手了。你不是知道吗?”

……是的,她当然知道。

金世安对分手的情人有多大的报复心,她再清楚不过了。秦浓跟他分手,他骚扰了秦浓整整一年——他为白杨花了这么多钱,白杨跟他分了,金世安想弄死白杨都是理所应当。

金世安怎么可能在乎一个毒品丑闻给白杨带来的伤害呢?他只会乐见其成。这个薄情的男人现在坐拥新欢,打击白杨简直是他最开心不过的事情。

冷汗从郑美容妆容精致的脸上慢慢渗出来。

金世安收回了目光,缓缓拾起笔,重新低下头去写字。

“美容,你想不想知道,汤骐骥现在在哪里?”

他并不在意郑美容的惶恐,只是安定地写字,写无数个硕大的“永”字。

“或者,我也可以不让他报警,开个记者招待会,让汤导好好谈谈,你是怎么打断了他的腿,又把他的脚趾头砍下来喂进嘴。”

郑美容的大脑在急速运转,金世安想干什么?她只想要两成股份,这并不过分,金世安拿汤骐骥来要挟她,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吗?

她现在越来越感到迷惑,金世安让她感到陌生,却又异常熟悉。他的报复心还是那么强烈,他的心计却远远胜于从前。

难怪汤骐骥突然杳无音讯,她剁了汤骐骥的脚,就是要他牢牢关上嘴。

金世安是什么时候把汤骐骥藏起来了。

不,金世安也许只是在跟她赌气,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任性,做事不计后果。郑美容镇定下来——她只需要让金世安明白,汤骐骥的事情闹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乖乖听话,给她股份。

郑美容定下心来,语气也柔和起来,“没必要的,阿世,你让汤骐骥去报警,你想没想过海龙会受多大损失?牵涉黑道这不是简简单单能摆平的事,多少竞争对手等着给我们泼脏水。”

“脏水也是你自己先下去的,”世安抬起头来,“我这个人,从来不怕破釜沉舟。”

郑美容愕然地看他。

她现在才明白,今天不是她来找金世安摊牌,而是金世安在等她摊牌。

金世安是在警告她,要么安分守己,要么大家一起死。

她万万没想到,当初无意中讨好金世安的行径,会成为金世安反过来要挟她的利刃——金世安表现得那么痴情,一副非君不可的态度,多少日子公司不管,跑去陪着这个小明星吃饭逛街聊天拍戏。金世安对秦浓从来没有这样上心,她是真以为白杨是他的命门错不了。

真是上了他的当。

更想不到的是,金世安从什么时候开始抱了这样玉石俱焚的念头,宁可毁了海龙也不肯分她一杯羹?

海龙没了,他还凭什么去讨好许之柳?许之柳在他心里显然也是不过尔尔。

她感到心寒,更觉得胆寒。

她为了海龙付出这么多,说到底还是屈居人下。可是有什么办法?金世安远比她想象得精明狠辣,是她小看了他。

两人无言僵持,世安只是写字,郑美容一片茫然。

“世安,做什么呢?”

许之柳站在门口,他没想到郑美容在这儿,脚步不免顿了一下,然而看到郑美容脸上凄惶的神色,他心下又有些得意,只向世安笑道,“回来南京,你还没带我四处看看呢。”

金世安头也不抬,“出去,我和郑总在说话。”

许之柳楞了一下。

郑美容亦回过头来,尖锐地看他。

世安微微举目,放缓了神色,又说了一遍,“出去,我和郑总在说话。”

郑美容的心情略略平复了一些。许之柳算什么东西,爬床的货色,她和金世安说话,也轮得到他来插嘴?

许之柳脸色青白交加,世安只向他点点头,“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待会儿说。”

好歹给他留了一点脸。

许之柳走了,世安把门关上,回头来看郑美容。

“我和你是什么情分,和他又是什么情分?美容,你也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何必这样计较。”

郑美容被他说得难过起来,颓然坐在沙发上。

世安也陪她坐下来。

“我接手海龙,一直以来,都是辛苦你,两成股份,是你应得。”

郑美容不料他这个时候反而示弱,她有些混乱。

世安缓缓道,“可你不该为了这点东西,自作主张,公司是我们两个人的公司,我不愿意你舍我而去。”

“我从来没想过丢下你。”郑美容连忙抬起头。

“我知道。你最重情义。”世安动容地看她。

郑美容心中渐渐歉疚起来。

“过去我不懂事,万事都让你辛苦。我只求你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不懂的,你多提点。”

世安知道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成了,只差最后一把火。

他一直不清楚郑美容到底想要多少,也不清楚郑美容的底线在哪里。他原本想慢慢等着郑美容。

可是白杨走了,他已经没这个耐心继续跟郑美容耗了。

许之柳只是个幌子,郑美容过去不把白杨秦浓放在心上,只因他们并不会对海龙有直接的影响,可换成许之柳,长得隐隐约约像白杨,又能插手公司的事情。

郑美容当然会忍不住。再好的交情也不敌一个似是而非的少奶奶。

敲打已经敲打得差不多了,恩威并施,现在再喂郑美容一口糖,要她向东她就不会向西。

世安看着郑美容的眼睛,温柔地笑起来。

“一年时间,你带着我,让海龙业绩翻个番,这件事做成了,我给你三成股份,你就和我并肩,公司是你的也是我的。”

这个筹码,郑美容不可能不心动。她惊愕地睁大了眼。

“股份的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是想要给你,你这么多年辛苦,份内应得——只是去年我给白杨乱花钱,业绩实在不好看,现在给你股份,难免让股东吃心,也显得你我离心离德,好像是我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你。你再辛苦一年,给股东一个信心,到时候锦上添花,谁也不会在再说什么。”

世安握住她的手,“你要是信不过,现在立个文书,你看怎么样。”

——金世安真正想得周到,这个朋友,她还是没有白交。郑美容只怕金世安和她现在鱼死网破,原来金世安只是怕她独占鳌头。

“……不必了,我信你。”郑美容讷讷地说,又问,“那许之柳怎么办?”

世安松了手,靠在沙发上笑起来,“财务人事都不合适,放他去开发主管个项目吧。”

“你舍得?”

世安看她万般疑惑,更加笑了,“他算什么东西,也能和你相提并论?你说不行的,就是不行。”

郑美容又有些脸红。

世安从果盘下面抽出一张纸,“汤骐骥的地址,你拿去吧,只是以后什么事情,不要再瞒着我。”

没了汤骐骥,邱敏璇和汪磊还在他手里。

郑美容并没想到这一层,只是郑重地点头。

世安又道,“最近几个大部门作一下人事变动,轮岗换岗。该怎么安排,我会交代你。”

郑美容知道这是免不了的,她要有所得,就要有所舍,于是又点了点头。

世安感激地看她。

——一年时间,足够许之柳在海龙站稳脚跟,也足够李念把安龙坐稳。把许之柳放在基层,才能方便他落地生根。三成股份又怎样,他能给得了,就能拿得回。

更何况女人都是感情动物,郑美容再怎么凶悍,到底也有服软的时候。海龙一年里能不能翻番,还不好说呢。

郑美容狂妄惯了,做事一向跋扈,又真有才华在腹中,他说翻一番,郑美容也算有胆量,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后面的日子,就看郑美容怎样为这一口悬空的肉累死累活了。

贪婪的人总会被自己的欲望扼死。

世安站起身来,“你忙吧,许之柳气成那样,我去哄哄。”

许之柳大概气疯了,人是他叫来的,也是他赶走的。他只是想拿许之柳来撩拨一下郑美容,在她心里种一点妒忌。

效果很不错。

他抬脚欲走,郑美容忽然在他身后怔怔问道,“你到底是不是阿世。”

世安并不回头,只低首含笑,“是不是都不重要。你只能靠我,我也只能靠你。”

第48章 斑驳

白杨坐在小马扎上候场,场上女主角在跟姜睿昀尬戏,真的是尬戏,全场人尴尬癌都要犯了。

女主角听说是导演的女朋友,演技实在揪心,不管什么感情她都用一个表情解决,那就是瞪眼。

姜睿昀温情地看她,她瞪眼;姜睿昀愤怒地看她,她瞪眼;姜睿昀无奈地看她,她继续瞪眼;姜睿昀崩溃地看她,她依然只有瞪眼。

白杨真怕她美瞳掉下来。

如果是过去,白杨大概会在旁边笑到肚子痛。

分手后的日子比他想象得容易,却也比想象中难熬。白杨在家里哭了一个星期,躺尸了一个星期。李念以为他自杀了,带着小马小谢跑上门来:“搞什么电话都不接?”

白杨给手机充上电,上面全是钟越和李念打来的未接。

金世安的一个也没有。

他把金世安的心都伤透了。白杨知道。

“李总,我想接戏。”

白杨顶着红肿的眼泡说。

时间过得飞快,他缠着李念给他接戏,什么戏都行,不管主角配角。

主流的电影圈拒绝了他,那他就重新再在电视圈子爬起来。从配角演起,总能撬动几个墙角。

多演戏,才能会演戏。多磨炼,才能多长进。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是个笨鸟,既然没有先飞,那就只能用力飞了。

各个剧组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拒绝他,相反地,第一个剧组对他颇有好评——肯吃苦,不耍架子,演技也水到渠成。

他并不知道臧援朝背后是怎样评价他,他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幸运。可能自己身上散发着失恋气场很可怜,所以导演特别关照自己。

一定是这样。

人大概感情低潮了,事业就会高潮吧,白杨想。

他的技巧远比他的意识成长得更快,他觉得自己还是个菜鸟,而大部分合作过的导演已经觉得他非常好用。白杨自然系的演技并不特别抢眼,但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托住节奏,甚至能够无形地化解一些本来崩坏的桥段。

柔和的演技,充满本真。

好演员自然会有好风评,更何况这个演员现在大戏小戏都愿意接。

各个剧组都向他敞开大门。

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时间,荧屏会被白杨疯狂刷脸。

眼下这部戏,李念原本不许他来演。导演发来邀约,李念回绝了,导演又单独打电话给白杨,“姜睿昀的戏,你们俩合作过的,你演男二,人设好,又不累,你去闹闹你们李总。”

说白了其实是想找一堆当红小鲜肉来捧他的女朋友。

李念严词拒绝:“什么鸟戏你也上?秦浓这个戏有特出的你不知道?你还想吃她的亏?”

白杨不怕秦浓,他既然人在娱乐圈,总不能靠李念罩他一辈子。他是脑子小,但他不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庇护里。

“你万一再出什么事,你叫我跟你金爸爸怎么交代。”

李念拦不住他,只好从甘肃回来,白杨一见他噗地笑出来了,李念跟着剧组风吹日晒,又不注意保养,人整得像个烂番薯,又黑又紫。

“亏你还笑得出来,没看出你小子心这么狠,你金爸爸为你都快哭瞎了。”

李念忽悠他。

白杨立刻难过起来。

李念兜不住他,“算了算了,别给我摆这幅脸,说分手的是你装可怜的也是你,你怎么戏这么多?”

白杨憋了半天,闷闷问他:“他现在还生气吗?”

“生气,怨死你了。你到底想干嘛?闹一闹也就算了,到底金世安哪里对不起你,老这么折腾你小心他自杀。”

李念掏出烟来抽。

“不是他对不起我,是我配不上他。惹了那么多事,我不想再给他惹事了。”

白杨消沉地说。

李念快被这两个琼瑶精折腾吐了。

白杨抬起头来,“李总,不混到出人头地,我不会再去见他。我一心一意演戏,不会给你们丢脸。”

李念微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拿下烟,在白杨头顶拍了拍。

“好好干,万一金世安变心再找别人,你不要再跟我哭。”

白杨被他说得一愣。

是啊,金世安会喜欢他,也同样有可能再去喜欢别人。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那我祝他幸福。”白杨轻声说。

金世安这样好,值得更好的。

李念被他弄得毫无办法,叹了口气,“小祖宗,你真是会作,随便你吧。”

人活在世上,有几个人真能无怨无悔等一生。

大概金世安是,白杨也是吧。

电视剧的事情,白杨缠了李念许多次,李念也烦了,“去就去吧,这个破戏到底有什么好?我跟你讲,女主角比你演技还烂。”

“我就是想临场看看姜睿昀怎么演。”

白杨十分认真。

他跑了这么多剧组,几乎没有人能胜得过姜睿昀的演技。白杨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机会去跟影帝视帝合作,姜睿昀已经是他够得着的、最好的学习范本。

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

李念没词儿了,行吧,过去这个兔崽子是打着骂着不肯上进,现在倒好,按着捆着都拦不住他要进步。

时装戏也没多大危险,随他去吧。

“进组注意一点,收工就回去,别跟秦浓多说话。”

李念只好嘱咐他。

白杨带着小马小牛,谨谨慎慎地去了北京,按时进组。

秦浓对姜睿昀真是上心,凡姜睿昀主演的作品,秦浓都爽快地答应特别出演。为了捧她自家的小生,秦浓也是十分给面子。

白杨在片场见过她几次,秦浓没有李念说得那么凶残,秦浓也看见了他,温柔地向他点头问好。

秦浓真的很美,美到无法想象她真的做过李念说的那么多坏事。她整个人都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目光相对的时候,又觉得这个女人内心十分坚毅,是真正的柔中带刚。

怎么看都像是那些电视电影里清雅高洁的女神,毫无尘垢。

白杨看着秦浓的背影,忽然有种同情涌上来,秦浓再怎么坏,也从来没像李今那样当面坏过,白杨一见她就颜狗综合症发作,只觉得她找了李今真是瞎了眼,鲜花插在牛粪上。

剧组的人也喜欢背着秦浓聊她的八卦,据说当年她是为了一部文艺片跟金主翻脸,里面有大量的裸露镜头,金世安三番五次阻拦未果,就此一拍两散。

这部裸露的电影终结了秦浓的包养史,却让她拿到了第二个影后。

对秦浓来说,大概过去的金世安是无法理解她的。对过去的金世安来说,秦浓就是忘恩负义而已。

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她踢了李念是事实,但她和金世安分手,白杨却觉得可以理解。

人真是难以捉摸,许多事情,不是当事人,谁也不清楚真相到底如何。

秦浓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也许是风闻了他和金世安已经分手,又或者是觉得李念可能已经不把白杨放在心上。

总之白杨在剧组平平安安,专心地观摩姜睿昀演戏。

姜睿昀的演技还是那么过硬,不过他对女主角实在无情。女主演技扑到下水道,姜睿昀无情地对她放任自流,她演她的,姜睿昀演自己的,两个人再现当年他和白杨左边我心永恒右边爱的供养的奇景。

白杨看得尴尬。

这好歹也是姜睿昀主演的戏,他干嘛不教教这个女的?

他想笑,可是笑不动。

除了金世安,他似乎已经失去为别人微笑的能力。笑只在戏里。

演戏真是一件好事,能放下心事,替别人哭或者笑。

失恋过的人大概明白,失恋会有一段失恋期。像人截了肢,还有幻肢的错觉。

恋爱的回忆越多,越足够把人淹没,好像这个人不在了,但爱还没死。爱还活着、走着、呼吸着,并且像所有垂死挣扎的生物一样,还想继续活下去、走下去,呼吸下去。

哪怕只剩一个人。

一个人的恋爱得不到任何补给,只能不断地从过去找断片。白杨回想世安过去写的字、看的书、教过他的东西。

原来他们两人是这样陌生,他其实真的不懂他。

许多时候他忘记了这个人其实来自1930年,在这个世界孤立无援。

无人的时候,他会把金世安给他的梅花拿出来看,被他收在小小的铁盒里,随身带着。干枯的两朵,翻来覆去地看。

是过去爱情留下的残存的纪念。

姜睿昀下场来,一眼看见,免不了嘲讽他:“什么垃圾你拿着来回看?”

说着就把他的盒子抢走了。

白杨用力夺回来:“关你什么事。”

姜睿昀臭着脸走了。

第二天姜睿昀过来片场,扔给他一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是个大葵花。

还是熟透的,花瓣没了,瓜子倒是可以掰下来吃。

白杨有点儿想笑,“干嘛给我这个?”

姜睿昀闭着眼节电,“你不是喜欢干花吗?”

干花也没有这么大的啊……这特么是蔬菜吧?!

白杨耐着性子问他,“哪儿来的?”

“捡的。”

“……哪儿捡的?”

“厕所。”

白杨不想理他,白杨被他恶心到了。姜睿昀这个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事都能给他做出一股屎味儿。

姜睿昀闭眼躺在椅子上,过了半天开口道,“吃不吃?不吃还给我。”

干嘛不吃,白杨才不会还给他,白杨躲到旁边去嗑瓜子了。

他想笑又想哭。

姜睿昀根本不懂他为什么要看那两朵梅花,他是傻逼吗?弄个大葵花来。

一味沉浸在哀伤里是没用的,说分手的是自己,不是金世安。

白杨不指望金世安一辈子等着他,他们有过,已经足够。他只愿自己以后的人生里,能有一点微小的成功,对得起金世安曾经给过他的许多好。

想起金世安,他依然觉得内心无限温柔,不知不觉地微笑爬上唇角。

姜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笑了?”

白杨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姜睿昀翻他白眼,“进剧组就没见你笑过,天天拉个苦瓜脸恶心死了,本来长得就丑。”

再丑也比你帅。

白杨不想跟这个傻逼计较,但他也不肯认这个怂,白杨抬起头来,朝姜睿昀用力咧嘴。

“丑爆了。”

姜睿昀给差评。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北方的秋日的阳光,总是格外浓烈,他们所站立的这个角落,无数金色的光斑透过泛黄的秋叶,斑驳地落在身上。

姜睿昀低头去看身上,一轮轮微缩的太阳的光影。

好像夏天还没走远似的。

又像是某个夏天回来了。

第49章 西风

许之柳被下派去负责双林建设,如果不谈当初金世安给他的承诺,对于刚从海外归来的他来说,这个安排并不算委屈。

金世安不说话,他也就不好发作,只觉得是郑美容从中挑拨。他知道郑美容不会轻易地让他上位,他有这个准备。

“在基层做做,也是好的。落地生根,强如被架空无权。”金世安倒是这样安慰他,“又不是不许你来总部,没事就常来坐坐。”

许之柳又踌躇满志起来。

如果换做其他企业,这样出尔反尔,许之柳可能会拂袖而去,但海龙,他舍不得。

或者说,他是舍不得金世安。

金世安对他总是若即若离,谈不上亲密,但决不算疏离。他们有共同话题,喜欢相似的东西,他喜欢的,金世安都能聊得上几句。

现在的年轻富豪中,已经鲜少有这样的儒商。

他承认他对金世安很欣赏,甚至迫切希望得到这个男人的心——任何角度的得到。他自信比那些草包绣花的明星强得多,他懂他的人生理想,更能在事业上对他有所助益。

他不敢太过于直接,大部分相处只是在办公室里陪金世安聊天,偶尔几次,金世安会答应和他一起出去散散步。

金世安似乎喜欢去下关。去了又没有什么好逛,只在街头巷尾漫无目的地走。只有一次,他们在大桥公园里坐着,有鸟从许之柳身边飞过,落在他近旁的树枝上。

金世安用怜惜的目光,看着那只鸟,许之柳从未见过他这样温存的神态,不禁也回头去看。

“这是什么鸟。”

“大山雀吧。”许之柳随口答他。

“也很像黄莺。”金世安说。

他把那样温柔的目光,从许之柳脸上扫了一扫,随即又收回去了。

许之柳也不太明白,南京胜地美景繁多如斯,金世安怎么总爱去破破烂烂的下关街巷里漫步。

也许是在暗示他什么。

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十月底的时候,许之柳代表双林建设,向金世安提交了一份方案。他建议双林竞标江北建设项目,主要集中在浦口和大厂这两个已经有相当基础的前线城区。

“现在的江北就是未来的浦东,目前看来大厂确实偏了点,但前景是乐观的,政府的侧重也在这一边。过去上海人也说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床。如今看来怎么样?一条江并不是问题,江北连着南京最老的下关,新区起来了,反向又能带动老区。”

许之柳如是说。郑美容和金世安都在旁听着。

他确实做了不少功夫。郑美容也觉得这件事情办得不错,金世安看他们两边的意思,微微点头。

许之柳的歪心思不少,他看出来了,也懒得多去敷衍。要不是看在许之柳有一两分像白杨的份上,他真是敷衍也懒得敷衍。

好在许之柳除了有一两分白杨的模样,倒也有一两分李念的聪明,明白光靠粘着他是没有用的,不办事,金世安并不想搭理他。

他若是肯踏踏实实做事,世安也会像对李念和郑美容一样,公平地给他应有的待遇。

就像现在这样。

“我们想要,大家都想要,你觉得胜出的优势在哪儿?”郑美容沉吟着问他。

“优势当然有,”许之柳答得爽快,“双林是老牌公司,整个团队经验丰富,这也要谢谢郑总当时收购的时候保持了他们团队的完整性。至于条件方面——”他看向金世安,“我研究了一下近年来政府的发展规划,我觉得可以走一个声东击西的路线。”

世安和郑美容都颇感兴趣地看他。

许之柳就是喜欢被人这样注视。

“江北项目,大家肯定都会去尽量做好,竞标的时候都是各有千秋,这个我们只能尽量完善,谁也谈不上一定比谁强。我的想法,是以支援老城区整改为条件,来打动对方。”

郑美容踌躇起来,“援助的意思就是不给或者少给拨款。”

“是的,但是双林在整改老城方面很有经验,费用方面可以压缩,拨款少一些,他们也能够办妥。我们让出这一点利,拿下江北,真正算起来是稳赚不赔的。”

三个人又把许之柳的案子细细看了一遍,世安道,“之柳你先回去,我这边跟郑总再看看。”

许之柳有些失望。

世安向他笑笑,“改天请你吃饭。”

许之柳又觉得心中一阵猫抓似的欣喜,金世安还从来没叫他一起吃过饭。

这里世安问郑美容:“你看怎么样。”

郑美容放开了神色,松快地笑起来,“很好,之前我也想过,只是太忙,没着手去做。要是许之柳能这样帮忙,我以后也轻松好多。”

世安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许之柳虽然心思邪辟了点,办事能力还是有的。

“这件事你和他一起做吧,有你带着,我也放心。”

郑美容点点头,上下看了金世安一会儿,不禁笑道:“我当许之柳只会爬床,没想到还能干点儿正事。”

世安被她说得一怔,旋即有些面红——确实,他是有意要郑美容误会他,但他没想到郑美容误会大了。

世安不便解释,低头只是笑。

他的笑落在郑美容眼里,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许之柳走了,郑美容走了,他独自在书桌前坐着。

西风从窗外瑟瑟拂过,他才惊觉一秋又至。游目而望,鸿雁横归,叶色经霜。他的窗外种着这样多的栾树,到得秋来,细碎的黄花委地,又结出累累的鲜艳的红实。

西风催黄花,红叶结相思,大抵如此。不知是否栾树也嫌相思太淡,一树一树红实结得苍白,全不似去年,红得那样痛快!

去年这个时候,他在回家的路上,把一个野杨梅,塞到白杨嘴里去。

前年这个时候,白杨紧张地站在这里,他对他说,你实在讨人喜欢。

世安怅然翻看自己的手,他还要等多久。

此情此景,大约也如前人所言,盼得一雁横秋,至两处凝眸。

他在这边伤春悲秋,钟越和李念还在甘肃吃风喝土。臧援朝的拍摄如同酷刑,能真人上的决不用道具,能演员亲身上阵的坚决不用替身。

每一个替身都意味着对镜头的限制。电影不会允许像电视剧那样随便剪辑。

更何况是臧援朝的电影。

臧援朝放出了人物概念图和一小段概念影像。影像里,先是一对幽深的、仿佛毫无光亮的眼睛,镜头向后延伸,露出钟越的脸,头发纠结,盖满灰土,然而无法掩饰他的冶艳。在荒凉的风沙和灰土里,这张俊美得让人心折的脸,看上去格外冰冷,带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这张脸的前方,是无声相对的两把枪,和周宁山的背影。

镜头旋转,李今从周宁山背后的远处,歪歪斜斜地走过来。

影像定格在周宁山回眸一瞬间的凝视里。

效果惊艳。臧援朝毕竟是臧援朝,一段概念影像也剪得掷地有声。

李念还没来得及把这条宣传大加炒作,臧援朝就给他捅了个大篓子——臧援朝在唯一一次采访里,对钟越高度赞赏,说到兴致高昂处,臧援朝顺嘴来了一句:“这个孩子虽然口吃,但是演技天分太高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张小冰。”

劈了脑子也没想到,李今没闹什么幺蛾子,幺蛾子是臧援朝捅出来的。

李今在剧组也一样备受折磨,李念根本不怕他搞什么,李今有胆量敢在臧援朝的剧组耍花招,臧援朝第一个就能按死他。

但现在是臧援朝自己漏油。

李念真想掐死臧导。

这段采访被剪掉了,但是消息依然跑了出去,一些八卦博主含沙射影地爆料安龙新人讲话不利索。

——安龙新人,只有两个,白杨的作品一大堆,讲话明显利索无比,那讲话不利索的,只能是钟越了。

真没想到,演得那么好的林默,不是演技,而是本色啊!

好不容易平息的粉丝大战,再度展开新一轮撕逼。

白杨的粉丝不知道自己的偶像在刻苦修行,只觉得白杨一直在抠脚,接的戏也都是男配。这说明什么?说明安龙的李总明显偏心钟越,一个结巴还好意思上臧援朝的电影,强推之耻,脸都不要了。

白杨的粉丝被钟粉骂了那么久,她们早就想杀回来了:【抗议不公正对待,李念带着你的结巴狗滚出娱乐圈!】钟粉忙着洗地,拉着臧援朝当枪,表示臧导看上的人你们还有什么屁放,结巴怎么啦?结巴臧导也喜欢,不服去臧导门口吊死。

另一拨钟粉忙着心疼,wuli小钟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困难都挺过来了,守护我们的小钟。

白杨的粉丝毫不退让:【臧援朝现在还能算作逼格的代表?幸亏我们小白没上,这样的电影扑街预定,臧援朝可以从神坛上滚下来了。】臧援朝活该受牵连,顺便被嘲讽了一波晚节不保。

李念心酸地想,可以,这电影还没进宣传就炒了一波热度,骂名也是名,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左思右想,偷出消息的十有八九是李今,不由得又在心里把李今连爹带妈地骂了几百遍。

“别放在心上,这种事早晚要曝出来,在臧援朝的组里曝光,也不算坏事。”

李念只能这样告诉钟越。

钟越躺在椅子上,“我很累。”

臧援朝纠结一段晨光中的戏,纠结了好几天,几天里钟越都要三点钟爬起来,在熹微的晨光里爬房子跳沙坑。

这些钟越都能够忍耐,可是臧援朝要他始终保持张小冰的情绪,不管戏里还是戏外。

两个月来,他都被迫沉浸在扭曲的绝望里。

他不能抱怨什么,每个人都在疯狂,臧援朝拍戏就是要每个人都发疯。影帝周宁山已经几天没睡觉,别人在休息,周宁山就在空地上一遍一遍抽烟打转,他连妆都不用上,满面风霜,两眼凹陷,活脱脱就是十年里历经艰辛的老刑警房正军。

前辈如此,后辈有什么理由不去学习。

李念只是看表:“上床去睡,明早三点还得起来。”

钟越躺在椅子上没有动,“能不能……帮帮我。”

“帮你什么?”

“舔一下。”

钟越的态度很随便,仿佛只是让李念帮他拿杯水。

李念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背后简陋的门,“可以,不过在这儿不能叫。”

钟越闭着眼,勾过李念的头,把他按在裆下。

李念顺着他跪下来,纵容地拉开他的裤链,埋头做起来。

钟越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像个死人,只有他的分身在李念嘴里抽搐地跳动着。眼泪慢慢从他干裂的眼角流下来。

流过皮肤皴裂的地方,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李念含着他,殷勤地用舌头摩挲他私’处的每一寸皮肤和粘膜,吞进去又吐出来,李念大概刚喝过水,口腔湿润而柔软,舌头触在钟越下’体上,有种温柔的错觉。

“舒服吗?”李念小声地问他。

钟越用力按下他的头,阻止他说话。李念被他猛然按住,喉咙里发出反胃的呻吟。

“你有没有……试着爱过我。”

“我一直很爱你,非常爱。”

李念压抑着欲呕的刺激,回答得含糊而敷衍。

这是李念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说爱他,说得这样随便,他也问得这样随便,这明明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该被这样随便地提起。

他们总在随便地做着不应该的事情。他们还没有说过爱,就已经做过爱,他们还没有接过吻,就已经在这里做着更下流百倍的事情。

为什么?钟越想起李今说过的那些事,自己和李今又有什么区别?

可李念做得这样温柔,没有任何抵触和抗拒,唇齿带着猥亵的挑逗,却也显得虔诚又专注。

可能也许真的是因为爱他。

钟越依旧躺着,闭着眼睛,李念在他裆下吞吞吐吐,像是吞吐着他内心模糊的希望。

无穷无尽的眼泪顺着他凌乱的头发,无声地在他脸上纵横。而李念低着头,仿佛永远不会看到。

第50章 江北

白杨也看到了钟越的消息。先是看到了《缉凶西北荒》的概念影像,然后是一大波的撕逼。

小钟果然很棒,白杨想,拍得太厉害了。这个一定可以拿天龙奖的。

他给钟越发微信:“拍摄辛苦吗?我看李总都快晒烂了。”

钟越给他回复:“还是臧导比较可怕。”

白杨是唯一能让钟越感到高兴的人,是他心里永远不被玷污的纯洁的部分。

白杨又给他打气:“别理网上说的,都是瞎扯淡。你快看你账号,我给你冲了好多心。”

过了半小时,白杨被一大波晒欧的ur卡刷屏了,这次钟越运气很好,居然一大波果皇。

两个人都对着手机傻笑。

钟越的手机很快被李念拿走,“不是玩的时候。保持情绪。”

不过这些白杨不知道。

过去钟越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奋不顾身地替他说话,现在是自己为小钟出头的时候了,白杨想。

白杨如法炮制地狂刷倒贴微博。

【不管小钟有什么困难,我都觉得他演得很棒,克服困难是最伟大的。(爱心)】【相信臧导的眼光,臧导不会错的。(天使)】【我跟小钟不会解散的。(爱心)】

【我爱小钟!(爱心x3)】

他在这头发,姜睿昀在旁边跟宁宁慧慧举着手机看。

“好恶心,搞得你们像真的一样。”

“关你什么事。”白杨不理他。

“你不是在跟别人谈恋爱吗?”

姜睿昀忽然问他。

白杨停住了发微博的手,呆了一会儿,他恼火地看姜睿昀:“关你屁事。”

姜睿昀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白杨的手机上刷出了一条姜睿昀的最新微博。

【我爱小钟。】

“……??”

什么鬼?

姜睿昀这是搅什么烂稀泥,又不关他的事。白杨踢了姜睿昀一脚,“你干嘛?你又不认识钟越。”

姜睿昀闭着眼,“要你管。”

白杨想弄死他了。

这条没头没脑的示爱微博被广为转发,姜睿昀的粉丝显然对她们偶像的神经病作风习以为常,在微博下面排队刷屏“我爱小钟。”“我也爱小钟。”“我和男神口味一致。”

起到了迷之搅屎的效果。

姜睿昀还不满足,一天来一条,专趁白杨上场拍戏的时候发:【钟越演技太好了。】

【我的男神是钟越。】

白杨一回来就看到姜睿昀没吃药的最新微博,拦都拦不住。

不得不说姜睿昀大概是个洗脑狂魔,他这么作妖,粉丝居然毫无异议,无论偶像发什么,她们都跟邪教似的“大王说得好。”“你帅你说的都对。”“大王英明。”

白杨一脸懵逼,姜睿昀这是多久没吃药了?秦浓呢?影后出来管管你家小生好吗?再不管要上天了啊?!

秦浓不仅不管,还给姜睿昀点赞。

妈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战火被导向了奇怪的地方。钟白和姜白的迷妹突然发现她们的两根黄瓜组成自行车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长久的宿敌立刻结成了统一战线,放下旧恨先打死钟姜。话虽如此,这口官方大糖到底算钟白还是姜白,两方老党员又各执一词。

三国大战,乌烟瘴气。任何对白杨过去丑闻的重提和对钟越口吃的抨击,都立刻被判定为“对家拆cp”,粉丝们万分警惕,风声鹤唳,最后大家已经懒得再说偶像的事情,转而开始攻击各个圈子的大手太太,偶像被扔在脑后,粉丝自己撕自己。

微博和bbs上闹得乱七八糟。对钟越口吃的质疑被淹没在cp粉大战的硝烟里,渐渐变得悄无声息。

李念已经不用操心删帖的事情了,粉丝们掐红了眼,只要有人贴偶像的负面新闻,后面立刻跟着一大波重口味小黄文刷屏。然后锁帖删帖完事。

一场风波,以毫无头绪的搅浆糊终结。

白杨简直不知道是该把姜睿昀打一顿,还是跟他说声谢谢比较好。他发现宁宁慧慧在用手机刷贴,贴的就是那些熟悉的重口味小黄文。白杨差点以为所有小黄文都是宁宁慧慧的功劳,宁宁却毫不居功,还熟练地跟他说明:“刷的人太多了,我们就是浑水摸鱼一下,小白哥你也来刷吧。”

……槽多无口,好好的姑娘,就这么被姜睿昀整成了傻逼。

他对姜睿昀的粉丝万分同情,醒醒啊妹子们,你们的男神其实是个男神经病。

看在他一直偷师姜睿昀的份上,白杨忍了。

郑美容和许之柳头一次通力合作,效果出乎意料,比他们和金世安想象得都好。竞争虽然激烈,许之柳倒有许多新鲜点子,他细致普查了江北的历史文化点,提出无偿支援修缮这些景点。

许之柳在竞标上动容地说:“双林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企业,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南京,更了解这个充满回忆的城市。没有谁会比我们做得更认真。我们有能力,更有情怀。”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撼动人心。

双林建设成功地拿下了江北两块最大的地片,并负责相关区域的基础设施建设。

金世安兑现承诺,请他吃饭,问他想吃什么。

许之柳琢磨着金世安的喜好,想起他过去经常在下关散步,可能金世安是喜欢亲民的东西。

许之柳微笑道,“要不咱们去下关吃小龙虾吧。”

金世安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许之柳心下一沉——金世安再怎么亲民也是叼着金汤匙长大的,他请他吃饭,他却要吃小龙虾,这不是在扫金世安的面子吗?

“……要不,去高淳吃螃蟹?”许之柳有些讷讷。

金世安没理他,只打电话给郑美容:“中午和之柳一起吃个饭吧,你安排一下,档次不能低。之柳来这么久,咱们还没给他接过风。”

许之柳站在一边,惶恐又尴尬。

原本他是打算叫金世安吃点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方便拉近感情,菜不好,也可以多喝酒。

许之柳想得露骨,吃饭没什么,喝酒才是他想要的,之后再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他没能如愿,金世安全程带着郑美容。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就是金世安在席上对他还算客气,郑美容也不再那么尖锐。

他并不灰心,越是难搞的男人,他越有兴趣。想来金世安以前包过的那些明星,虽然能力不如他,狐媚的本事大概比他强出许多。

许之柳有这个耐心。

双林建设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十一月,世安应邀代表海龙,去浦口参加一个烈士墓翻修的落成典礼。

许之柳很会办事,一个烈士陵园,花不了多少钱,事情说出来却很好听。这种增光添彩的事当然要顶着海龙的大旗。金世安带着郑美容一齐去了。

陵园坐落得偏僻,修缮得却很细致,这种修缮并不要求怎样还原历史,只要庄重典雅即可。市政府领导先行讲话,感谢本土企业对南京历史文化的一份赤子之情,又请世安讲话,世安只简略地表达诚意,“前人沥血牺牲,后人自当纪念。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实话,这段历史他根本没有经历过,白杨也只提过南京发生过屠杀。他只能空泛地奉献自己的敬意。

后面又是各个下属部门的领导讲话,烈士陵园管理局,市政部门,民政部门,宣传部,挨个讲一遍。大家鼓掌鼓掌再鼓掌。

世安耐着性子听他们??嗦,心中不免好笑,八十年前官场做派就是如此,八十年后依然没什么变化。

最后陵园管理局带领各位领导,依次瞻仰每个烈士墓,敬献献花。领导们只顾着给记者摆姿势,世安倒有心情一一细看墓上的铭文。

这些烈士,有些是正规军人,有些只是百姓。马革裹尸,为国捐躯,实在可歌可泣。

走到最里面一个墓碑前,世安已无太多心思细看,每个墓志铭都差不多,这个墓比别人少许高大,翻修的时候为保持原貌,也就没有改动。

世安将欲转身,眼神从墓碑上扫过去。

这一眼看得他浑身冰凉。

他顾不得副市长还在献花,直勾勾向前走了几步,把副市长挤在一边。

冯副市长茫然地看他,只好笑笑请他一起鞠躬致敬。而世安站着不动。

墓碑上硕大的字写着:

白露生烈士之墓

与别的墓不同,这个墓碑上前后还有两行红色小字,刻着生卒年月。

一八九六年九月十九

一九四四年二月十八

——九月十九,正是露生旧历的生日,再错不了。

仿佛一兜冰水从他头上豁然泼下来,淋淋漓漓溅了他一身,彻骨的冷。

郑美容和许之柳都见他脸色不好,看着摇摇欲坠,郑美容推开许之柳,一把扶住他,“怎么了金总?”

冯市长在旁边有点不愉快,但是看海龙总裁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猜想可能是他前辈的什么人。市长有市长的度量,冯市长便向陵园管理局的方主任招招手,“看看那边金总怎么回事。”

世安犹未回过神来,口里喃喃问道,“这烈士叫白露生?”

方主任对自己管理的陵园烈士了如指掌,对答如流:“是的。这里的烈士都是石桥村战斗中牺牲的。百姓留下了他们的姓名。”

记者们紧急地围着拍照,顺便记下方主任的介绍。

世安又问:“名字不会写错?”

方主任有点雾水:“这怎么会写错,这些烈士碑还是香港回归那年,有位侨胞老先生回来专门修缮的。我们很多资料也是他给的。”

世安脸色苍白,回头来看方主任:“是怎样牺牲?”

方主任有些尴尬,刚才他上去讲话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他觑着金世安的表情,只好又介绍一遍:“四四年的时候,有一支日伪军进入石桥村这里,新四军带领群众和他们发生战斗。击毙对方九人,俘虏十九个。陵园里的这七个墓碑,就是当时战斗中牺牲的七位战士。”

世安抚上碑头,“尸骨都埋在这里,是不是。”

方主任有些遗憾,“没有,这是衣冠冢。白露生烈士没有留下遗体。”

世安听得万箭攒心,一口血气在胸膛里上下冲撞,大恸之下,哭也无泪,张口无言,只是呆立着不动。

方主任看看四边,实在不知道这位金总是在闹什么毛病,只好赔笑问他:“金总怎么这么激动。”

万般滋味都在世安心头回旋,也说不清究竟是酸甜苦辣,世安听方主任问他,只朦朦胧胧道:“是我……是我……是我先人的,故交。一直没有音讯,没想到……”

大家都感慨起来,方主任更是感动得流泪,冯市长在旁边说,“前人牺牲,后人纪念,正像金总所说的。”

记者们兴奋无比,真没想到今天来采访有这么大收获,本来是个政治任务,没想到还挖掘出个狗血故事。记者们都把镜头对着世安:“金总能不能详细说说,让我们了解一下白烈士以前的故事?”

世安哪有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只茫然转过身去,“冯市长,方主任,感谢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石桥村烈士墓确有其地,现在南京浦口区。文中除露生为虚构外,所述战斗均为史实。

第51章 变思

《缉凶西北荒》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

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包括臧援朝,他的电影确实品质过硬,但拍摄过程也着实让人崩溃。

不破不立,从来如此,呕心沥血正是艺术的最高品格。

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经历了一场炼狱,每个人也都在这场酷刑中得到了艺术上的新生。钟越的表现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不仅臧援朝对他倍加喜爱,周宁山也十分喜欢这个肯吃苦的新人。

“这孩子真是有出息,一般新人扛不住臧导这个强度的拍摄。”周宁山夸奖他。

并没有,钟越想,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

但他不能让李念失望。

钟越一直水土不服,终于支持不住,开始发低烧。他不愿意跟臧援朝请假,只吃抗生素顶着。

李念忙着照顾钟越,金世安突然给他打电话。

“我要见你。”

李念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我这边就快拍完了,你再等等,过两周我就回去了。”

金世安置若罔闻,重复道:“我要见你。”

然后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个小时又打过来,还是那四个字,“我要见你。”

李念莫名其妙,只好安排小毛陪着钟越,“注意你小钟哥的情绪,记得让他按时吃药。”

李念回来南京,先问郑美容,“金总怎么了?”

“没怎么啊,好好的,白天还在上班啊。”郑美容一问三不知。

李念当晚又跑去栖霞别墅,一进门他真吓了一跳,这回不是黄莺,金世安瘫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喝得烂醉如泥,身边一堆酒瓶子。保罗一见李念如得大赦:“李先生,劝劝金先生。”

李念点点头,走到世安旁边,金世安两眼血红,抬头看他,把他拉在身边坐着。

“我心里很苦。”金世安说。

李念有点儿想吐。

金世安的反射弧是不是有一万米?刚分手的时候没见他喝成这样,两三个月过去了,他怎么突然又知道伤心了?白杨跟别人跑了吗?至于吗?堂堂一个海龙总裁为个男人借酒消愁,干脆喝死算了。

李念拉起世安,“你这得去医院吊水,你到底喝了多少。”

保罗在后面使眼色,李念就着瓶口闻了闻,保罗够机智,都给他换成了水,金世安是真喝醉了,完全不知道。

金世安是不知道,他现在满心刺痛,整个人行尸走肉。他无法把这个情绪表露出来,白天硬撑着去公司,晚上回来便喝闷酒。

露生死了。是他亲眼所见。

世安到现在还觉得头顶焦雷在响。

是的,露生死了,露生也是普通人,当然会死。世安不是没想过。他来到八十年后,露生恐怕早就不在人世,病死、老死,都是情理之中。

可露生就在他面前,以一座碑的形式。

死得那样惨烈。

保罗就是给他灌十瓶水他也察觉不到。

金世安诉无可诉,只好把李念叫回来陪他。当着李念他也不能说为了露生难过,没有人能懂他心里到底是何滋味。

露生于他,是知己,是朋友,十年里如同手足亲切,他辜负露生那么多,露生又把他刺死了。算来算去,一笔糊涂账。

他怎么也想不到,柔柔弱弱,只会任性使气的露生,会为了这个城市,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音容笑貌,宛在目前,同行共话,恍如昨日。

世安浑浑噩噩地坐着,眼中又涌出泪来。

李念看他这个样子只想喊救命,求求白杨小祖宗,快回来拯救你的金爸爸,你金爸爸这是要为情自杀了。

李念按捺着问:“我把白杨叫来好不好?”

世安听得白杨的名字,心中少许有些暖意,倏忽片刻,又仍觉得刺痛锥心,只向李念摇摇头。

“我有很多故事,可说不出口,也不知怎样说给别人听。”

李念心想,是的,你的风流艳史真是不少,说给别人听保证你一夜爆红。他嘴上应付金世安,“那你干脆写个剧本吧,你这么会狗血的人。”

世安半晌没说话,转头看着李念,“我想见见乔纱纱。”

他还记得这个会说故事的女编剧,托着她跌宕起伏的剧本,挽救了白杨那时还不成熟的演技。

李念拿他没办法,当真联系了乔纱纱。原本乔纱纱不认识金世安,李念应当陪着,片场那边小毛心急火燎地打电话:“钟哥晕倒了,医院抢救着。”

李念烦躁万分,金世安这个软脚虾,商场上看他叼得不行,谈个恋爱让人暴躁得想给他喂屎。

算了,英雄难过美人关,金世安就折在白杨这一关上了。李念放不下钟越,只跟乔纱纱留了金世安的电话,这边又虚情假意安慰了金世安几句,“我回头劝劝白杨,你也别这么折腾自己,白杨又看不到。要哭要闹你等见了白杨再说。”

世安无从解释,只是点头。

乔纱纱人在昆明,还有工作,只能周末飞来南京。世安等着乔纱纱,几天里过得食不知味。许之柳来找他,他也无心应付,只淡淡说几句话完事。

他一个人在南京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颐和路还在,榕庄街也在,得月台依然在。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他忽然想写一个故事,给白杨,也给露生。作为过去时代的见证,纪念他不为人知的这上一世的故事。他不知这算不算好剧本,只觉得现今活着的人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年代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或者残酷,或者柔情的往事。

乔纱纱搭乘周末的飞机到了南京,世安与她甫一见面,心中有些意外。这个女孩名字取得娇婉柔媚,剧本也写得缠绵悱恻,照面一看,原来是个胖胖的姑娘,长得十分敦厚可亲,戴着黑框眼镜,打扮得像个没毕业的学生,帆布包上挂了一大堆卡片和玩偶。

世安见了她,不禁微笑起来。

故事和作者,原本未必是同一种人。

乔纱纱也不拘谨,世安给她点了一桌菜,乔纱纱挽起袖子就开吃,边吃边问:“金董事长,找我什么事呀?”

世安觉得这个胖姑娘十分可爱,连心中哀恸也减了些许,只含笑问她:“我想请教你,不知剧本应当怎样写?”

乔纱纱停住吃蛤蜊的手,“天啦!金大老板,我们这一行够不容易的了,你这么有钱还要来抢饭碗呀?”

“我这样的人,何谈跟你抢饭碗,别说写不写得出来还不好说,即便写出来了,我也不敢署名。”世安给她布菜,“若是你不嫌弃,我想拜你为师。”

蛤蜊肉从乔纱纱嘴里掉下来:“救命,我没听错吧?”

世安又给她递纸巾:“我是诚心诚意,想跟你学习。”一面放下一张银行卡来:“束?在这里,我只怕你不高兴。或者你喜欢其他别的什么,只管告诉我。”

我喜欢漫威,我喜欢霹雳,我想要大手办,不过你肯定不懂。乔纱纱眨巴着眼睛。

她看了看银行卡又看了看金总裁,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不过海龙总裁出手那数目还能小吗?

再说了,有个总裁徒弟,爽啊!

“其实不难,格式啊什么的一看就懂,主要故事要好看。”乔纱纱推了推眼镜。

“我就是有些故事,憋在心里,想说又说不出。”

乔纱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捂着嘴怪异地笑了。

“金大老板,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哦?”

世安不知她要问什么,只点点头,“你说。”

“你是不是真的和那个白杨谈恋爱呀?!”

世安被她问得一怔,心中酸楚,又觉得想笑。这个时代的人当真口无遮拦,人人都这样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白杨是怎么说来着,对的,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

他要求她为师,自然不瞒着她,世安微微点头,“你不要告诉别人。”

乔纱纱兴奋地握住脸,满脸通红两眼放光,“妈呀!你们谁攻谁受啊?”

世安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又布菜给她:“这个不提也罢。之前李总找你写剧本,你是嫌白杨收视不高,所以不肯接?”

乔纱纱摇头,“我是实在忙不过来,手头两个本子在写。一个杜雨的,一个秦浓的,秦浓那个是我的小说改编的大女主剧。编辑催死我了。”

嗯,她还有三个同人肉本要参加漫展,忙死了。

世安见她说得诚恳,也不便勉强,“那你再跟我说说剧本怎么写,好不好?”

“可以可以,你留个qq给我,我明天就得回昆明。你先把故事梗概写出来,我把剧本大体格式传给你,再发你个样本,其余东西我们边写边说。”

乔纱纱十分爽快。没法不爽快,她太兴奋了,她偷偷打量这个海龙总裁,心想这难道是个强受?天了噜,白杨好牛逼。

第52章 柳暗

李念赶到医院,钟越已经苏醒过来,在打点滴。

病房里只有小毛在,“臧导在这里陪了一天,看小钟哥醒了就赶回去了。”

床头柜上放着臧援朝和其他剧组成员送的鲜花水果。

李念扫视了一遍,拿起李今的花篮,丢到小毛怀里,“扔了。”

小毛带着花篮出去了。

李念在钟越床边坐下来,钟越的脸色依然破败,只是看到李念来了,眼睛放出光亮。

“该请假的时候就要请假,硬撑着反而耽误拍摄进程,早点打针就不会这样。”

李念握着他的手说。

钟越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

“没有,我以你为荣。你做的很棒。”

李念松开手,又去理顺钟越的头发,真是稀奇,他的面色已经这样憔悴,他的头发依然乌光潋滟。

“想要什么奖励?”李念捻着他的头发问。

钟越望着他,一言不发。李念也就这样以手为梳,无声地给他梳头。

“可不可以……吻我。”

李念看了他一眼,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钟越单手抱住他,“不是那里。”

李念有些犹豫。

钟越的力气微弱,他只用这样微弱的力气,按着李念的头,向他唇上吻过去。李念显然想要躲,又终于没有动。

钟越慢慢把舌头探进他口里。

李念反射性地呕起来,一把推开了钟越。钟越不想他反应这样激烈,定定看着他。

病床被李念瞬间的挣扎弄得摇晃起来,输液瓶子在空中摆来荡去,钟越手上的针头回出殷红的一截血。

“抱歉。小钟,抱歉。”

李念手忙脚乱地扶住那截回血的塑料管,慢慢看它又流回血管里去。输液条送进透明的药液,把浓稠的血冲淡了,不见了。

他的喉头还在抽搐地上下滚动。

钟越盯住他,“李今,对你做过什么。”

“没有什么。”

钟越无声地看他,慢慢握住他的手,“我会治好你。”

李念并不回望于他,只是惨淡地笑起来,因为干呕,眼泪在他眸子里蒙上一层水。

“小钟,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不可能只喜欢你一个,也不会只对你一个人好。”

钟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缓缓握紧了他的手。冰冷的药液在他们两人的指尖回旋。

“你要的太多了。”李念说。

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知道他消受不起。

许之柳觉得金世安最近对他异常冷淡。自从金世安出席陵园翻修落成典礼之后,整个人就显得不太对劲。

他几次去总部,都闻到金世安身上刺鼻的酒气。

他看不出金世安到底是什么情绪,金世安永远不动声色,什么事情都是随意。他觉得金世安分明知道自己是喜欢他。

偏偏又这样吊着他。

他有时会去和金世安谈起一些暧昧的话题,金世安总是一点即通,可这一点即通并不和他心有灵犀,金世安总是巧妙地回避着,将他们的话题从风花雪月引向平淡的、无趣的工作上去。

如果他真是毫无知觉,许之柳也就泄气了——他知道他明白,偏偏又装糊涂——而他没有说出口,也就无法得到他任何的回应或是拒绝。

真令人心痒难耐。

“世安,晚上要不要出去喝酒?”

许之柳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问。

世安抬眼看他,看了半天,微微点头。

许之柳被他看得心中平地起波澜。

两人就在海龙总部后面的街上,随便找了个小酒吧,许多写字楼的白领都在这里喝酒聊天。

金世安会答应出来跟他喝酒,许之柳觉得意外,更觉得蠢蠢欲动,不用人劝,他自己先喝了个底朝天。

反正他们两个里,有一个人醉,另一个也脱不开身。

金世安也陪着他,一盅一盅喝,许之柳问他:“世安,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金世安不说话。过了片刻,金世安拿起风衣,叫人来结账。

“出去走走吧。”金世安说。

许之柳不知道金世安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出门。外面夜色深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冷风吹着,一盏一盏路灯照在他们身上。

金世安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许之柳仗着醉意,撞在他怀里,抬头朦胧地看他。

金世安扶住他,温声道:“把眼睛闭上。”

许之柳顺从地合上眼睛。金世安缓缓地摘了他的眼镜。

两个人姿势暧昧地站在路灯下,而金世安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吻下来,金世安只是慢慢伸出手,去抚他的眼角。

闭上眼的样子,有一二分像白杨,自然也就一样的像露生。

世安心中早已无限腻烦,只看在这几分相似上,一直忍耐不发。

许之柳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静,只觉得世安的手在他眼角来回摩挲,弄得他心头酥麻。忽然听世安低声说:“小谢车子来了,叫他送你回去。”

许之柳困惑地睁开眼,金世安已经站在他一尺开外,慢吞吞地在戴手套。

他有些错乱。金世安这算什么?就是欲擒故纵也太过头了。他顾不得许多,本能地去抓金世安的手。

金世安又向后退了一步。

“之柳,你喝醉了。”金世安说,“我请你来海龙,是希望你大展宏图,你是个有抱负的人。”

许之柳原本就喝得通红的脸上,更加胀红。

“要是你觉得现在这个待遇不能让你满意,想去哪家,我可以推荐你,要钱,也可以。”

金世安语气平淡,表情疏离。

许之柳的呼吸急促起来。

“世安,什么意思?”

金世安并不看他,“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你对我……”

“我怎样对郑总和李总,也就会怎样对你。”金世安截住他的话头,“我说过,爱才之心,谁人不有。”

也仅仅只是爱才而已。

他希望许之柳能明白这一点。他早就腻到不能再腻。许之柳的用处已经到此为止,世安欣赏他的才华,许之柳如果知趣,奋发图强,海龙二把手未必没有他的份。

从未见男人如此恬不知耻,放着大好才华不去倚仗,偏偏动这些歪心邪念,甘心为人娈嬖。

许之柳为什么不能学学李念,他们原本可以很亲密。

小谢把车子开到路边,从车上跑下来:“许总,金总让我送你回去。”

世安向他点点头:“照顾好许总,要送进门,别摔着。”

许之柳失魂落魄地跟着小谢上了车。

也许他真的太急了。

人总是在盼着些不可能的,爱着些不可得的,追忆些回不去的。

金世安摆布了许之柳,之后再不见他来总部。他问郑美容,许之柳最近可还听话。

“挺好的,踏踏实实在做项目。我听双林的陈工讲,他挺用心的。”

郑美容有些莫名。

世安便放下心来,写他的故事。

他不会打字,电脑这东西还是白杨以前教他用的。世安既不会拼音更不会五笔,白杨灵机一动,给他弄了个写字板。

老年人配置。世安用了几次,觉得并不得心应手,便把电脑弃之不用。现在他要和乔纱纱联系,只得又把电脑捡起来。他也不懂乔纱纱说的“扣扣”到底是什么,便把小谢叫来帮忙。

他叫小谢帮他打字,乔纱纱发一句,小谢便念给他听,他说一句,小谢再打字回复过去。

乔纱纱处于亢奋之中,以为她的总裁徒弟要写个同志文学,千方百计地把金世安往不归路上引。

“你这两个男主角,没有设计吻戏吗?”

小谢念得尴尬。

世安也在旁边干咳,“跟她说,没有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小谢严肃地打字。

“那你写点含蓄的,比如亲亲抱抱什么的,哎呀徒弟你好歹是有亲身经历的人不要辣么拘谨嘛~~~~~万一就是第二部《蓝宇》呢?!”

小谢不敢念了,小谢已经成了红烧螃蟹。

世安心里好笑,这个小姑娘脑子里装的乱七八糟都是什么东西。

他拍拍小谢,“算了,跟她说,等我全写出来再给她看。”

小谢觉得这个编剧的胆子真是太肥了。

和乔纱纱的联系,多少缓解了露生的死对他的冲击。

人死不能复生,后人能做的,只有纪念而已。他做不了更多事情,只想把露生过去的那段日子记录下来。

露生在他的故事里,化名作“沈白露”,而他自己则变成了“安世静”。

世安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写来写去,把自己写得极坏极不堪。故事变成了沈白露在秦淮河上挣扎学艺,最终成了青衣祭酒的故事。

他写露生是怎样在春华班里成了拔尖,写他如何被张老娘打骂无休,写他初登金陵大剧院,万人空巷,写他为人所害,自毁华年。

而他自己,只是故事中的一个过客。

世安真希望在他离去后的那段时间,露生能够不要为他感到难过,甚至可以忘记他。

他甚至写了一些不存在的希望,希望露生能像他笔下所写的一样,戒绝鸦片,奋发向上,重登艺坛。

幻想和回忆都是容易让人沉溺的东西。

令人痛苦,却也同样令人思如泉涌。

半个月后,乔纱纱看到了这个还没有命名的剧本。

乔纱纱半天没有回复。

世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写得不好?”

乔纱纱还是不说话。

世安不知她闹什么脾气,等了半晌,乔纱纱打电话来了。

乔纱纱的语气很严肃,“徒弟,你是不是抄袭了。”

世安哭笑不得,“我又不靠这个东西吃饭,抄袭做什么?”

乔纱纱那头键盘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确实……我搜了半天没搜出相似的。徒弟你太厉害了,你这是被赚钱耽误的伟大编剧啊。”

世安但笑不语。

乔纱纱又恢复了严肃的口吻,“你这个水平,我教不了你,也不配指点。我给你引荐个真正的大师,你这个本子,真的很有潜力。”

“哪一位?”

“我的老师,梅花奖编剧,单启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国内这一块,对编剧是非常非常的不重视……远比文中描述得要萧条。

两个剧本比较大的奖项,一个是舞台剧本的曹禺奖,一个是电影剧本的夏衍奖。

梅花奖是我挪用的名字- - 其实跟剧本完全没有关系,这是戏剧表演艺术奖。

第53章 秦淮梦

单启慈人在杭州。世安得乔纱纱引荐,带着小谢登门拜访这位创作过无数优秀作品、两度荣膺梅花奖的大师。

乔纱纱已经先行将世安的初稿传给了单启慈,一见面,单启慈便微笑让座:“写得很好,真是第一次写?”

世安未想他如此称赞,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第一次,难得单先生愿意指点。”一面让小谢把礼物放下。单夫人喜欢他一表人才,又知礼数,只说“来就来了,客气什么,纱纱平时来都是空着手,还得带一肚子饭回去。”

大家想起乔纱纱,都笑起来。

单启慈年近花甲,身材微微发福,头顶上慧极而不毛。论序齿,他比臧援朝一辈要年轻些,托他生得老成,又在行当里独占鳌头,行内都称他一声“单老”。见了世安他也没有多少寒暄,显然早就迫不及待想谈自己的看法。单夫人沏茶摆果,单启慈便拉着世安看剧本。

“文笔是有底子的,台词也很有年代感,只是剧情安排上有些冗长——我觉得这个本子,不适合拍电视剧,应该改短一些,做电影剧本更好。”

乔纱纱擅长写裹脚布狗血剧,发给世安的样本大体也是如此,世安的初稿不免承袭了她许多毛病。

“故事应当精简些,但也应该再增加内容。”单启慈说,“你这个故事,缺失了很多精彩的地方,主角不该只有沈白露,这个安世静才是真正有戏。”

世安不想他这样敏锐,被他说得心下一跳,更觉得心悦诚服。

单启慈含笑看他:“你对民国很了解,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是我先人的往事,所以有些地方,为长者讳,不便写得太细。”世安早就想好了说辞。

“写剧本不能顾忌这么多,你这也顾忌、那也顾忌,故事就平淡了。”

单启慈翻看着剧本,剧本上已经被他用红笔圈圈点点,改动了不少。世安从旁看去,果然名家出手不同凡响,桥段稍经改动,更加水到渠成,又几乎没有伤害他的原意。两人一起看着,口中不知不觉就讨论起来。

单启慈一向醉心于传统艺术,平时就爱调文弄墨,跟世安两句话说上,便觉大为投契,更开了话匣子,高谈阔论地指点。说到会心处,两人抚掌而笑。

“单先生,”世安站起身,“我想求您一件事。”

单启慈并不吃惊,也不抬头,“你说。”

“我斗胆想请您为这个剧本挂名润色。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笔力多有不及,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单启慈仍然没有抬头,“你要知道,乔纱纱是我唯一的学生,她的剧本,我都从来没有挂名过。”

世安不言语,只诚恳地看他。

单启慈终于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在你这个好本子的份上,我答应你。”

世安料定他不会拒绝,亦报以微笑。

呕心沥血、真情实意,自来是从艺者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东西。

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

世安在单启慈家里盘桓了一整天,临行前单启慈还有些依依不舍,“要不是你生意忙,真想留你在杭州住几天。现在年轻人里跟我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了。”

世安动容地握着单老和单夫人的手,“一日之师,终身可以父事之,先生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一面又向单启慈鞠躬,“剧本的事情,还要单老多多费心。”

单夫人对这个年轻的儒雅商人也十分喜爱,“就是这样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认了我们老头子做师父,逢年过节要来吃饭!”

世安笑道,“这是祖师爷,辈分不能错。”

单启慈被他哄得呵呵大笑,“剧本名字早些定,你这写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没名字。”

世安诚挚道,“求先生给定个名字罢。”

单启慈只是摇头,“不好,我鸠占鹊巢挂名在前已是不妥,怎还能替你取名,你就自己取一个,我也试试你的功夫。”

世安知道他是有心栽培,也就不再推辞,“先生和夫人别送了,改日再来拜访。”

白杨和钟越一前一后回了南京。

临走之前,姜睿昀问他,怎么这次拍戏,没有人陪着你。

白杨含糊地说,李总陪着钟越在甘肃。

“我说另外一个。”姜睿昀一针见血。

白杨被他问到痛处,要生气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白杨转过身去拿零食吃,边吃边反唇相讥:“小马小牛一直都在呀,谁像你,离不了秦浓,妈宝男。”

姜睿昀在他背后静了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

白杨被香蕉片噎住了。

姜睿昀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

“我成年人好吧?!”白杨受不了了,“咱俩划清界线啊,浓姐跟我们李总关系不好,你小心她发脾气。”

“她管不着,”姜睿昀坚持,“到南京我就走。”

“不要。没钱买你的票,你跟你浓姐回上海去。”

白杨断然拒绝。姜睿昀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好事,肯定把他耍得鼻青脸肿。难得秦浓整个拍摄都没动他一根毫毛,他要是把姜睿昀拐跑了,秦浓还不生吃了他。

“你还真以为我想送你啊?”姜睿昀忽然变了脸。

“自我感觉真够良好的,蠢货。”姜睿昀开大嘲讽。

白杨已经习惯了,神经病不发作出来是要憋死的,正常,理解。

他回到南京,李念不在,钟越倒是来机场接他。

钟越见到他就立刻抱住他。

白杨被他紧拥到窒息。

“……小钟,我要被你勒死了。”

钟越依然不松手,用力抱着他。钟越黑了,瘦了,但是依然帅得惊天动地。只能说肤色是衡量真美人的试金石,长得好看不分黑皮白皮,钟越就是黑成非洲人,白杨相信他也还是那么帅。

上了车钟越还一直拉着白杨的手。

白杨被他搞得毛骨悚然,说好的你喜欢念哥喜欢得想哭呢?钟越拍个戏回来怎么就发展出连体婴模式了。

钟越的脸上仍然带着病容。

“白杨,我很想你。”

他是发自肺腑,臧援朝的戏已经把他压榨到濒临崩溃,几个月来他都被黑暗笼罩,李念也不能给他什么安慰。

见到白杨,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白杨唯唯诺诺地点头,是的,我也想你,但是没你这么夸张。

小钟大概是累坏了,白杨想,李念怎么不陪着他,跑哪儿去了。

李念正在金世安家里拜读他的剧本。

“……真是你写的?”

世安摇摇头,“单老帮我润色了许多,并不是我的功劳。”

李念感慨,“你可以的,我不在南京几个月,你连单启慈都请动了,我当时拿一千万请他,面都没见上。”

说到底,这个圈子里除了功名利禄,还是有真心渴望艺术的人存在——他们愿意等,不愿意敷衍。

“这个本子得找个大导来拍,不能浪费,好导演能把这个片子拍得名利双收。”

世安看他神色:“你有主意?”

“有,我想请张惠通来拍。”

张惠通是和臧援朝齐名的宗师。两人同行同岁,各负盛名,颇有些一时瑜亮的意思。臧援朝在国内口碑甚誉,票房更是横行霸道,张惠通则擅长细腻的文艺作品,极有美名。

两个人都是慢工出细活的类型。

“他去年虽然在天龙奖上败给臧援朝,但是绝对不比臧援朝逼格低。”李念踌躇满志,“就是有一点,他的票房不如臧援朝稳定,好的时候跟吃了药似的,不好的时候扑进下水道。”

张惠通的文艺片,有时曲高和寡,太过于阳春白雪,真拍到精深的地方,大家简直不懂这个大师到底想表达什么,总不能花几十块钱去电影院里表示自己不明觉厉吧。

世安沉吟,“可我看你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找张惠通。”

“你不懂,他虽然票房蹦极,但是名声却是永远不倒,没人敢说张惠通的片子是烂片,最多只能说看不懂。”李念兴奋地点上烟,“金狮金马他都拿过,老外特别吃他这一套,白杨要是能从他的片子里出来,以后就真是金母鸡了。过去我是没这个胆子请他,有你这个本子在,他和单启慈关系又好,保证能请得动。”

世安故意问他,“你不怕张惠通给你拍得血本无归。”

李念吐了个烟圈,淡淡笑了,“我说了大概你也不信,我在这个圈子这么久,也不全是为钱,我也是有追求的好吗?”

世安被他逗得大笑,“你掉进钱眼里的人,也跟我谈追求。”

李念支开话题,“可以的金董事长,真没看出你这么痴情,为了捧白杨亲身上阵写剧本,服气服气。你赶紧把名字定了,跟单启慈再商量一遍,这个事情要办就快,你弄好了,我立刻去找张惠通。”

李念走了,世安独在阳台上倚栏坐着。

已是深秋之末,夜深露重,只一轮明月盈盈在天,四边托着些云絮,犹如冰轮出海。

世安想起当年在得月台初见露生,也是这样,月华如水,飞霜泻地。

两世为人,他真与这座城市生死有缘,这城市活在梦里,多少人在山色江波里做着梦,旧梦尘掩沙埋,新梦又在春风秋月下眷眷展开——在这里爱着、恨着、盼着、怨着的,并不是只有他和露生两个人。

梦中如幻如露,醒来一笑南柯。

他走下楼,大声唤保罗:“研墨来。”

保罗打着呵欠给他铺纸研墨,只看到他的金先生款款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秦淮梦》。

第54章

手滑了一下,请看下章。

第55章 寻梦

白杨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现在既不感到紧张,也不觉得羞涩——即便对面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导演张惠通。

这是一场单独的、特别的试镜。

他今天的表现,将决定他能不能拿到沈白露这个角色。

张惠通也是南京人,试镜的地点不在公司,就设在张惠通家里——张导已经六十多岁,独身一人,带着两个助手住在宁海路的一处小院,二层小楼,闹中取静。

这个与臧援朝齐名的电影宗师,和臧援朝随性的长相不同,一眼望去,慈眉善目,因为清癯而稍显老态,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丝衬衫外面套着柔软的驼毛绒衣。

房间里暖洋如春,不知何处透出檀香的气味,混着一点时令果实的甘馨、一点蠹鱼咬啮的朽纸的气味、一点樟木丸随意摆放的辛香。

这许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端雅的书卷气,缭绕在这个老人四周。

他温和地看着白杨,白杨也就恭恭敬敬看着他。

只在某个片刻,白杨忽然觉得,这个人、这个房间、和他手上的这个剧本——这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十分像他忘不了的某个人。

昨天下午,李念把《秦淮梦》的剧本拿给他看——单启慈的剧本,白杨万分惊讶。看完剧本,他更觉得激动。名家就是名家,光看剧本,已经让他觉得心神激荡。

“你是走大运了。”李念说。

张惠通起初一口回绝了李念的邀请,只推说忙。李念只好又托金世安去请单启慈。张惠通不便扫单启慈的面子,“先把剧本拿来我看。”

别的信心李念没有,剧本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张惠通果然上钩,不等李念再打第二个电话,张惠通亲自来电:“李总,有没有时间见面详谈。”

他们见了面,单启慈和金世安都到了。

张惠通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这不是启慈写的。”

单启慈在一旁嘿嘿笑。

世安赧然道:“张导好眼力,是在下的拙作。”单启慈便着急:“我也润色了,你不要觉得是年轻人作的就看不上眼。”

张惠通不紧不慢道:“看你这个光头也是写不出这样好东西。我什么时候说看不上眼了。”

单启慈摸摸光头,“怎么你一见面就是给我下不来台。当着小辈留点脸给我。”

世安和李念知道他两人心下合意,都觉得欣喜,静静听他们先说闲话。而张惠通并不多说闲话,干脆地放下剧本:“我拍,这个本子还能给别人抢去么。演员我都想好了。”

单老在旁边说歪话,“臧援朝还不知道呢,你急什么。”

李念怕他们立刻敲下演员,只好插口:“张导,沈白露这角色,我们心里有个人选,想给你推荐。”

张惠通始终没正眼多看李念,听他说有人选,心里不悦,转眼来看他,“投资方要塞人,我就不拍了。”

李念不想他这么快就翻脸,世安却在旁边坦然道,“戏,我就是为这个人写的,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张导先见见,不合适您再换,我们绝无意见。”

单启慈帮忙打边鼓,“你先见见,保证好。”

张惠通依然不太高兴,“你见过了?”

“……我还没,但我相信世安的眼光。”单启慈支支吾吾。

李念赶紧递上白杨的履历,“张导考虑一下,不是说非要选他,您考虑考虑。”

张惠通原本心里想的是杜雨,接过履历一翻更觉得不满意,“太年轻了。都没拍过电影。这拍过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翻着翻着,翻到白杨的照片,他又不说话了,只是沉思。

大家都不敢多话,沉默等他许久,张惠通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忽然一笑道,“可以,明天你们把这个孩子带过来,看看能不能让我满意。”他不等旁人说话,又肃然道,“只许这一次,没有第二次。一次不行,就不要再来纠缠我。”

白杨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李念并不跟张惠通争辩,只叫白杨赶紧看剧本,能看多少是多少。

就算白杨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还可以跟张惠通央告,说是准备时间不充裕。如果时间充足了,白杨却表现得不够好,那反而失策。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李念明白这一点,所以干脆轻装上阵。

白杨并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退缩,他在外面跑了这么久的戏,许多电视剧根本不靠剧本,编剧现场开工,经常是晚上的戏早上才拿到手,甚至干脆连剧本都没有,直接自由发挥,也是常有的事。

这是个轻浮的时代,人们看一部作品,甚至根本不计较它到底是好是坏,而仅仅只是希望剧情延伸下去,给孤独的人生一点陪伴和安慰。

白杨只告诉李念,“李总,明天下午,记得来接我。”

张惠通让两个助手去楼下坐着,客厅里只剩他和白杨,李念陪在旁边。

客厅后面还有一个房间,用柳条帘子隔着,隐约有人影在后面。张惠通道,“写剧本的单老也在,我就不让他出来了,免得你紧张。”

白杨乖乖点头,“谢谢张导。”

张惠通款款坐下来,“觉得哪段拿手,你就试哪段来吧。”

“我都行,张导点一段吧。”白杨答得痛快。

李念霎时背上出汗,张惠通立刻锋利地看向李念,“他早就拿到本子了?”

“没有,这个事情就算我敢骗您,单老也不会骗您,剧本确实是昨天才给他。”

张惠通的眼睛形状十分温柔,一瞬间目光却咄咄逼人,令李念倍感压力,李念反射性地站起来,不由得在心里叫小祖宗你别掉链子啊。

白杨也站起来,“张导,我确实是昨天才拿到剧本,熬夜读的,还有黑眼圈呢。”

张惠通看他一眼,“看不出你有黑眼圈。”

白杨挠了挠头,“我用了点遮瑕膏盖上了。”

李念的汗又出来了。

张惠通好奇地凑近去看他,问,“整个剧本你全都记得?”

“记不得,”白杨诚实,“但剧情和基本感觉我都在心里了,让我先看一眼就可以。”

李念持续不停地流汗。

张惠通却笑起来,“那就是,第二场,这一段吧。别怕,放轻松。”

他让白杨放轻松,白杨还真就轻松了。白杨探过头,去看张惠通手里的剧本。张惠通也就真指给他看,“这里,到这里。”

——导演在或者不在,大导演或者小导演,并不会凭空使自己的演技提高或者下降。

白杨已经明白这一点。跟姜睿昀在一起演戏,教他懂得一件事:导演可能会让你表现得比平时更好,但没有理由让你比平时表现得更差。演戏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

紧张并不会给你的表演增加一层美化滤镜。

而帘外的李念,帘后的世安和单启慈,都捏着一把汗。

这段戏并不长,也没有对手,表现的是沈白露一个人在琢磨角色,来回徘徊,独角戏。

白杨依然是那样不温不火的表现,实在说不出他哪里好,可也说不上不好。

别人的表演,大多是色彩强烈的画,放在眼前就令人感到冲击。而白杨的表演让人感觉空白。

但要真说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表现,似乎也想不到。他的表演是完整的,完整的一块空白,像没雕琢过的籽料,任谁都能看出籽皮还在,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玉质的一点白,可是你要把这层皮扒了,又觉得不妥。

他只是单纯地在表演,凭本能,他享受到本能的轻松,也感受到本能的快感。

台词接连不断地从他脑海中涌出来,记不得的地方,便有人轻轻提醒他,他就又畅快地、接着演下去。

李念在旁边看得汗如雨下,张惠通给白杨提词,白杨连句谢也不知道说。

帘子里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

这一段戏没有多长,白杨演完了,又恢复了乖顺的表情,老老实实站着,等张惠通开口。

张惠通并不看白杨,只是翻着剧本,若有所思,许久方抬起头来,“你知不知道,这个剧本,有很多地方需要昆曲表演?”

李念就怕张惠通问这一节,立刻插口,“我们已经安排了省昆剧院的演员来做替身。”

张惠通只看着白杨,“文艺片,我不会用替身,你要是能做昆曲,我就用你,做不了,就算了。”

这屁股也坐得太歪了,白杨不会,难道杜雨就会?李念又开始在心里骂娘。

单启慈想拨开帘子出去,世安一把拉住他,悄声道,“先生别急。”

他分明看到白杨眼中一点光亮。

若明若暗,也不像是自信,他只是直觉,白杨可能会让他们吃惊。

自己和白杨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世安不知道,他按住单启慈,“未必他就不行。”

而白杨缓缓吸了一口气,“张导,我可不可以用一下手机。”

张惠通点了点头。

白杨转身在背包里翻找起来,一面调着播放器,一面向张惠通鞠躬,“这里没扇子,我就选不用扇子的这一段吧。”

众人都不解其意,只默然观望。

白杨把音乐放出来,张惠通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点笑容。

他所选的这一节,不是别的,正是《寻梦》里的,江儿水。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

这一支真是《牡丹亭》里数得上的好曲,比得上《游园》里的皂罗袍,《惊梦》里的山坡羊。

而白杨挽起袖子,闭上眼去,再将双目缓缓睁开,世安忽觉他换了一个人,这样眼波盈盈,若哀若厌,连世安自己也吃了一惊。

——怎会这样像,他分明没有见过露生。

白杨何时学会这些?他不知道,也无从去问,只觉得热泪涌上眼来,而空气里还飘着罗愁绮恨的曲子,“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酸酸楚楚无人怨。

别的青衣唱到此处,多半眉头紧蹙,要在眉眼间作出无限雨恨云愁——露生最擅此节,他原本生得美貌,扮上两道娥眉连绵,横波入鬓,每每和着丝弦,将眉头拢作远山黛,开口一唱,又从眼中流出无数波光怨。

白杨回转双眸,却露出一个淡薄的笑来——不,他不是有意在笑。白杨只有这一点长得和露生不像,露生是双秋水眼,白杨却是一双笑眼。他不紧张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就是带笑的。

这一缕天成的笑,浮在眼角眉梢,有如云消雨散的碧空,杨柳晓风的残月,格外添出一段曲终人散的绮怨。

那怨也不像真怨,分明是看破了的一分澄明,是各濯行迹,同在江河的一分缱绻。

有心也无心,有意也无意,有情也无情,有怨也无怨。

露生若是还活着,见了白杨这一段,大约也要暗暗叫一声好。

——到如今他才发现,白杨和露生,原本是一样的人。

他们的性情自然大相径庭,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心地,单纯专注,演起戏来好像不要命。并不是生死相搏,只是仿佛命不值钱,也不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随他去了。

一曲终焉,白杨又合上眼睛,再睁开,便忐忑地看向张惠通。

张惠通只顾着出神,不说话。

白杨等他许久,只好怯怯地问,“……张导,可以吗?”

张惠通忽然变了脸色,竖起眉毛:“谁叫你停下的?”

白杨和李念都吃一惊。

张惠通木着脸,走进帘子后面去。

单启慈看他进来便抱怨,“你吼什么?”

张惠通仍旧不说话,低着头在单启慈面前来回打转,抬起脸来,满脸喜色,两只手互相抓来挠去。

单启慈呆脸看他。

张惠通又走出来,问白杨:“你学过昆曲?”

白杨诚实地摇头,“没有,我根本不会唱,只是看过,所以动作我会。”

张惠通奇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想起来去看昆曲?”

白杨犹豫了片刻,垂下脑袋。

“我有个朋友,以前教过我,所以我就自己看了一些。”

“看过就记住了?”张惠通更觉惊讶。

“……看了很多次。”白杨声音更小了。

世安在帘后发怔,单启慈好意地拍他的肩,他才连忙去拭眼角,而泪仿佛擦不尽似的,擦了一分,又涌一分。

单启慈也不管他了,只微笑看他。编剧看到自己的角色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哪个不激动。他这个徒孙第一次写剧本,当然喜不自胜。别说金世安,连他也觉得喜出望外。

这里张惠通只摆摆手,让白杨坐下,自己对着小紫砂壶,慢慢地饮。

李念不知他到底是合意还是不合意,不敢说话,更不敢问。张惠通饮完一壶,方才抬起头来,向白杨笑一笑,“跟我拍戏,吃苦得很,你受不受得了?”

白杨一时竟有些茫然,李念推他,他才咕咚一声站起来,“我可以。”

大家都笑了。帘子后的人也在笑。李念又推白杨,白杨才想起来鞠躬:“谢谢张导!”

张惠通一缕笑意衔在嘴边,“我愿意带你,也是因为这个剧本是个好故事。你不用谢我,谢谢编剧吧。”

白杨又向帘子里深鞠躬:“谢谢单老师!”

张惠通大笑起来,向里面招手,“小金,你这假扮启慈,要扮到什么时候。”

白杨抬起头来,柳帘掀开,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英挺,不是金世安又是谁?

世安站定在他面前,含笑亦含泪看他。

“久违了。”

白杨怔住了。

他有多久没见到金世安了,太久没见,像隔了许多年。乍然相见,竟觉得如在梦中。这剧本居然是金世安写的,所以他们才在这里见到了。金世安还是这样温柔,笑容还是这样熟悉,让他挪不开眼。

白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他想起张惠通还在旁边,不敢流泪,也不敢十分激动,只诺诺地低下头,“金总。”

张惠通款款道,“你这剧本,还得揣摩,就让小金给你说说戏。等另一个角色定了,咱们年初就开拍。”

世安向他点一点头:“我这就带他先出去,看看原作里的实景。”

李念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要拉他又不便露出来,只对着金世安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世安全然不见,连单老也不等,带着白杨就出去了。

单启慈倒也不生气,掀开帘子颠颠地跑出来,只看着张惠通:“我就说吧?我就说吧?说了好你不肯信,你这个人脾气就是夹生得很。”

第56章 明月

单启慈和张惠通看他们两人出去了,李念还在旁边陪着。李念先站起来道歉:“金总做事性急,让张导见笑。”

单启慈抢着说:“这有什么,你没看惠通见到臧援朝,比他俩还激动。”

张惠通不悦道:“我什么时候激动过。”

单启慈越发得意,“是不是?我就说你要相信我徒弟这个眼光。”

张惠通舒展眉头,“确实合适,难得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眼睛还这样清澈。比杜雨强许多。这孩子心地单纯,能入戏。”他接过李念的烟,“演技其实平平,我是看中他这一颗赤子之心,实在难得。现在就是刚毕业的新人,也难有他这样干净的眼睛。”

单启慈有些惊讶,“我看你这么激动,我以为你觉得他演技好。”

李念却明白,和臧援朝的追求本色不同,张惠通对演技的要求极高——他轻易说过谁演技好?能得他金口一开赞演技的,只能是影帝。白杨被他嫌弃,并不算丢脸。他肯用白杨,已经是对白杨最大的肯定。

张惠通正向单启慈说,“不好又怎样?又不是无药可救,导演不就是教演员来演戏吗?”

说着他又向李念笑:“李总,真好眼光,千里良驹。”

李念赔笑着坐下来,方觉得背后涔涔冷汗,一股气向下流。

白杨跟着世安出来,世安走得极快,白杨只好在后面小声喊,等等我。

他在张导家里坐得暖和,猛一出门,迎风打了个寒颤。

世安却不回头,也不说话,一路上了车。

白杨不见小谢,是世安自己开车,不由得问他,“你学会开车了。”

世安微微瞬目,“白先生不在,我只有自己学了。”

——金世安这是气他刚才叫他“金总”了。

白杨被他说得垂下头去。

世安默然片刻,将围巾解下来,放在白杨手上。

“……车上有空调,不冷的。”

“我知道你手冷。”世安说着,脚下发动了车子。

这是冬日里常见的黄昏,车窗外起着寒风,行人都竖起领子来,匆匆向前走。稀薄的、黯淡的太阳,在暮云里,缓缓堕下去,不见晚霞,只有透明的、茫茫的暮色,渐渐染黑了这座古城的天。

白杨从车窗里,瞧见麻雀从枝头跳下来,天空里也掠过飞鸟,是不迁徙的鸟,在这个城市上空飞着,预备过冬。

金世安不开腔,他只好神游地想,这些鸟是怎样过冬?靠垃圾,靠松子,还是靠对这一方水土的一点依恋?

而世安终于肯和他说话,却不说什么情话,也没有埋怨,只说“剧本带出来没有?”

两人开着车,在南京城里打着转。分明是久别重逢,世安却丝毫不提旧事,只一个一个地方走着,颐和路、得月台、榕庄街,把《秦淮梦》里有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把车停在路边,细细给白杨讲,这里原本是怎样,又发生过怎样的前尘往事。

“真是你写的剧本?”白杨问他。

世安深深看住他,看了许久,像要把他刻进眼里去。

“是我朋友的故事。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喜欢。”

白杨知道世安还在怪他,而他并不觉得委屈。

他知道自己欠金世安一个道歉。

可爱情这回事,道出歉来,更觉得疏远而伤人。

他还爱着他,所以不愿意道歉。

车在榕庄街的小桥后停下。

这里原本繁华过,现在面临拆迁,斑驳的墙上画了许多圆圈的“拆”字。

“下来吧。”

世安说。

白杨乖顺地抓着围巾下车,世安从他手上拿下围巾,又给他围在脖子上。

手指经过白杨的脸,白杨顿了一顿,他也顿一顿。

这是《秦淮梦》里其中重要的一场,沈白露在这里以死相逼,终于离开安世静,走出了安公馆。

生死场,悲欢地,后人又在这里写过无数绮艳哀怅的故事。

几十年过去,风雅余韵都已经荡然无存,这里不再有沈白露,也不再有帽儿巷,这里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民居,一排一排九十年代风格的住宅楼。街前的小桥还在,护城河也在,冬季里水干河竭,只落着厚厚的枯叶。

白杨听世安慢慢讲完这最后一段戏,恐怕他立刻就要回去,只好说,“这个大少爷,有点太坏了,剧情改一改就好了。”

世安回过头来看他。

白杨想和他说话,“这个沈白露就是你的朋友?”

世安答非所问,“你也觉得这个少爷很坏,是不是。”

“……换成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对沈白露这样坏。”白杨望着他,“后来怎样了?”

世安摇摇头,“不知道,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沈白露。”

“安世静呢?”

“也没有再见过他。”

白杨望着他,他也望着白杨,冬日的夜风吹过来,在这个僻静的巷子里吹出呜咽的微声,显得格外凄凉。

金世安到底是孤独的。他的朋友,都湮灭在时间里,而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只有他,而他把他丢下了。

白杨难过地想。

白杨很希望世安嘲讽他一顿,或者骂他一下——比起这些,他更怕世安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世安却在栏杆上靠着,点上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月亮升起来,月光照下来,照在这个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小街上,天灾人祸,战争和建设,早就消磨了这条街曾经有过的所有痕迹。

“杨杨,我很想你。”

世安忽然说。

白杨只觉得心在滚水里浸了一下。

“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世安望着白杨,“我也没有什么想不开,咱们原本就是朋友,没有那一层,也还是朋友。”

白杨被他说得愣住。

世安叹了口气,“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你喜欢做明星,那就好好去做。我能在电视上看看你,也觉得挺心满意足。”

白杨眼圈儿红了:“你干嘛不怪我?”

世安垂下眼睛,“是我没本事,答应了捧你,总也捧不红,你不高兴,那还不是理所应当吗?”

白杨简直要被他说倒了。金世安把话全说完了,根本没留给他道歉的余地,他能说什么?给他跪下磕头认错吗?

还是以后就这样做普通朋友?

白杨只怕他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的话,强行调转话头:“你怎么想起来跑去写剧本了。”

世安沉默片刻,抬眼向他笑了:“我说了,你可不要笑,就是想做个配得上你的人。”

白杨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眼泪在他眼里滚,可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去跟金世安哭。

“……金世安,我错了。”

金世安的话,说得可怕,白杨真怕他下一句就是再也不见。可他还是不肯说对不起,他只愿意说他错了。

错了还能改。而情人的对不起就是再见。

世安却连这一句“我错了”也不想听,他不是要他认错,他只要他回来。

世安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静静地抽烟,那烟烧得缓慢,在夜色里慢慢蜷曲着。

白杨不敢再看他,只盯着他唇边的火星,那火星忽然抛进半空,在黑夜里画了一个鲜艳的、明亮的曲线,金世安已经低下头,毫无防备地吻下来。

他们多久没接吻,金世安来得又这样突然,白杨向后躲了一下。

金世安扣住他的脑袋,直白地咬住他,撬开他的嘴唇,舌头顶着他的舌头。他退无可退,被他吻得向后跌。

世安从未这样野蛮地吻他,即便过去他撩拨他,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狂暴,体温和呼吸像激烈的旋风,把白杨笼在黑夜里,带着还未散尽的烟的苦涩。

他是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他的占有欲。

白杨直觉身后一片空荡,就要跌下去,他只好伸出手,求救地勾住金世安的颈子。

世安这才环住他的腰,连呼吸的空也不给他,在他唇上风卷残云地吻着,又盯着他的眼睛,“你怕被人看见?”

白杨艰难地喘气,将欲张口,世安又把他的嘴唇含住。

“我却希望别人都看见,要你无处可去。”

白杨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世安吻着他,他也想回应以吻,可回应的只有断断续续的眼泪。

他们原本谁也不比谁爱得少。

世安眼看他掉泪,扳起他的脸,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缓缓地叹气。

“我想你想得真要发狂。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白杨流着泪,含含糊糊地说,“想你。”

世安恨极了,把他按在怀里,“我看你一点也不想我,你走得这样干脆。”

白杨在他怀里闷声摇头。

“以后再也不许这样走了。你要知道,凭是怎样天大的事情,你还有我。”

白杨脸埋在他胸口,无穷尽地点头。

“你这点头,我信不过了。”世安托起他下巴,“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自己说一遍。”

白杨被他握着下巴,泪还淌着,满脸通红,“说什么?”

“说你再也不走了。”

白杨只好小声地应,“再也不走了。”

世安仍然不松手:“你这金总两个字,叫得顺口。”

白杨更小声:“金世安。”

世安俯身去侍他的唇角:“还叫不叫金总了?”

“……不叫了。”

“我是哪一个的金总?”

“……我的。”

世安偏一偏头,“声音这样小,我实在听不见。看你在张导面前洪亮得很。”

白杨又气又羞,索性抱住世安的脖子,用吻堵住他的嘴。

第57章 青空

张惠通终于签下合约。单启慈爱惜学生,不肯挂名在前,一定要金世安署名在先。

“你是给单老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跟你讲,单老闺女还没嫁出去,你小心他招你当上门女婿。”

李念在办公室跟金世安调笑。

白杨和钟越坐在旁边跟着笑。

看金世安和白杨那两张脸,他就知道他们和好了,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又干了什么。瞧金世安那副春风得意的嘴脸,再看白杨,一副雨露滋润禾苗壮的表情,两句话没说又开始脸红。

“你得瞒着郑美容,让她知道了她又要作妖。”

“瞒她做什么,她为那三成股份搏着命呢,”金世安衔着一缕笑,“我要和谁在一起,还轮得到她来管。”

恶心,肉麻,李念没眼看。这个话题太瞎眼了,还是说回剧本的事吧。

单启慈和张惠通跟李念谈了一晚上,都觉得安世静的戏还要再加,至于这个角色由谁来扮演,张导再也不肯松口:“除了姜睿昀,其他的我不用。”

姜睿昀这小子真是好福气,抱着秦浓的腿一路顺风顺水,金世安费了这么大劲给白杨弄了个好剧本,姜睿昀过来就摘桃儿。

李念心里恨得牙痒痒。

恨归恨,他也承认姜睿昀是有这个本事,不然怎么连张惠通也把他看在眼里。李念明白,这一代的小生之中,姜睿昀会是最快出头的那一个,实力所在,按不住也藏不起。

“还可以再争取,钟越不比他差多少,台词可以配音。”李念还想挣扎。

电影配音,就意味着不能报送a类电影节,但国内电影节是不太讲究原声的。李念不敢抱那么大的奢望,只要能入选天龙奖,就已经很不错。

看张惠通的意思,他是希望安世静作为第一主角。从奖项考虑,国内的单项奖有过双黄蛋的先例,天龙奖已经连续两年双黄蛋,这样两个主角都有希望拿影帝。不像国外电影节,两者必择其一——国外电影节倒也不是不下双黄蛋,但对中国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到时候拍了半天,让姜睿昀占了头筹,那就真没意思了。

再说了,自己的戏当然要捧自己人。

钟越突然在旁边开口,“念哥,我不拍。”

大家都回头看他。

“我不拍。”钟越又在旁边说了一遍,“我不合适。”

他和姜睿昀的差距,他自己很清楚。这是白杨的大戏,他不能为了争风头,毁了整个电影。

李念尖锐地朝他看过去:“我没问你。”

钟越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我不合适。”

空气里弥漫起火药味,金世安只好出来打圆场,“不愿意就不要强求,再问问张导,张导没见过他,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念丢下烟,忽然笑起来,“你可以出去了。”

钟越起身就走。这次轮到白杨左看看右看看,世安朝白杨丢了个眼色,白杨连忙跟上钟越,临走前还没忘了把茶几上的抽纸盒往李念头上甩过去。

这里世安劝他,“你对钟越能不能和气点,他又不是个孩子,你也得尊重他。”

李念靠在沙发上,“秦淮梦规格这么高,我是怕姜睿昀抢了你大宝贝的影帝。”

“还没开拍的东西,哪里就想到拿奖不拿奖。就算真能得奖,也不能硬逼着钟越上,我看他拍臧援朝的戏,吃了不少苦,人都瘦脱了。”

“金董事长,你看看我的脸,我比他少吃苦了?不能吃苦还做什么艺人。算了,不拍他就滚蛋,胸无大志。”李念又摸出烟,“不说这个了,姜睿昀这个角色大概板上钉钉,不过我想报个仇。”

世安笑着看他,“你又要弄什么鬼主意。”

李念含着烟,“你猜猜。”

世安摇摇头,“我猜你要假传圣旨,给李今也发一份邀请。”

烟从李念嘴里掉下来,“神了啊我的哥,你怎么猜到的?”

“你跟秦浓是有多大仇,非要搅得她家宅不宁。”世安给自己倒上茶,“姜睿昀和李今都是她的人,你一式两份发过去,两个人免不了要闹起来。秦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才真叫为难。”

李念快乐地吐烟圈,“我就是要她不开心。她发微博挤兑白杨和钟越,你忘了,我可没忘。”说着他又笑起来,“你还别说,李今和白杨那么多过节,白杨看着他,还真能演出沈白露那股深仇大恨的劲。”

“张导又不会用他。”

“就是因为不会用,我才要给他发,秦浓要是最后送了李今来,我才叫他们吃不上干着急。最后定下来是姜睿昀,秦浓就该对姜睿昀起疑心了。”

世安无奈地笑,“你是想把姜睿昀离间过来。”

“为什么不要?他要是能进安龙,又是一棵摇钱树。”李念按住世安的手,“你得和单老打个招呼,让他兜着这个谎。”

世安对他的小肚鸡肠无可奈何,“随你吧。我只劝你一句,我看钟越对你十分上心,你不要太无情。真得了姜睿昀,你是不是要把钟越弃之不顾。”

“他是艺人我是经纪人,我对他能怎么有情?他一个结巴,我给他争取到了臧援朝的电影,仁至义尽了吧?”

世安静静看他,“连我一个外人也看出来了,他对你事事顺从,你却总不把他放在心上。”

“事事顺从?”李念冷笑起来,“刚才就没顺从。行了金董事长,别把你琼瑶的那套功夫往别人身上套。钟越好不好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不是他亲妈。”

白杨跟着钟越跑出来,钟越在前头一径走,他在后面跟,钟越腿长,越走越快,白杨死要面子活受罪,跟在后面跑成了哈巴狗。

钟越连电梯也不搭,一口气下了六楼,白杨跑得连喊“小钟等等”的气儿都没了,一路跟着他走到街边去。

白杨真怕小钟是想不开要去马路上撞车了。

钟越忽然停了脚,回过头,白杨不防他猛然停下,一头扎在他怀里,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小钟,我替你打过李总了。”

他可算抓住了钟越,抓住还不敢松手,红头胀脸地表示李总已经伏法你不要再生气了。

钟越把他扶起来,扑哧一声笑了。

笑起来真是倾国倾城,白杨颜狗综合症瞬间爆炸。

他们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钟越把头发扎起来,嘴里咬着橡皮圈,“我没生气。”

白杨羡慕地看他一头飘柔广告似的头发:“反正李总欠揍,回头我让金世安骂他。”

钟越把头发束紧,微微晃了晃,“念哥没错,他是,为我好。”

他现在说话确实流畅很多,听上去不像口吃,而似乎仅仅只是高冷的惜字如金。

“白杨,我和你,不一样。”钟越看住白杨,“我不喜欢演戏。”

“……那你喜欢什么啊?”

“唱歌。”钟越说。

唱歌的时候他是完整无缺的,不会因为口吃而感到残疾。

“对……小钟你唱歌超级好听。”白杨感同身受地点头,“你做歌手,一定会是天王巨星。”

楼下寒风嗖嗖,白杨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裸穿一件卫衣,外套还被他丢在办公室了。钟越把外套脱下来,白杨连忙推拒,“你也穿得少,要不咱们回去吧。”

钟越把一个袖子递给白杨,“伸进来,一起暖和。”

小钟的男友力真是炸裂,白杨居然有点儿脸红。别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他们好歹是穿一件棉袄的亲友了。

钟越在外套里握着他的手,“我想我们,始终,要分开。白杨,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白杨有些不明所以。

我想去做音乐,钟越说,过去念哥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他,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有我的梦。

——他不是只有李念,他还有他的梦想。白杨喜欢演戏,得偿所愿,他很羡慕,也为白杨高兴。而他不愿意演戏。

他不是个善于伪饰的人,也不像白杨,能对别人感同身受。扮演他人的内心,对钟越来说太过于艰难。

钟越知道,自己的病是无法痊愈的,即便痊愈,也不可能做到其他演员的台词功底。他喜欢音乐,热爱音乐。人不会只有爱情一件事,漫长的人生里,还有许多希望和梦想等着人去追。

天空里总有许多恒星,努力去点,总能点亮。

“小钟,你是不是放弃李总了。”白杨在旁边怯怯地问。

“不,我要救他,所以,我要成功。”

钟越轻声地说。

……白杨忽然觉得自己被迷之圣光照了一脸,李念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没钱治病?

“可是李总不一定会同意,他说了现在唱歌很难出头的。”

钟越不答他,只是腼腆地微笑。

白杨第一次发现,钟越其实是个很坚定的人,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动摇不了。

他不明白钟越到底想要什么,但他本能地认为,钟越做得对。

“我们会解散吗?”

白杨终于忍不住问他。

钟越在棉衣里攥紧了白杨的手,“不分开,永远。”

他们也许会踏上不同的道路,像种子随风远去,又各自长成参天大树。可是人只要互相不忘记,就不算分离。

白杨仰望晴朗的冬日天空,如此湛蓝,毫无阴霾。朔风劲起,仿佛高天之上,正有鲲鹏展翅,扬天万里。

第58章 冬至日

郑美容见金世安最近又往安龙跑,便旁敲侧击地问他,“你又追回来了?”

世安只是微笑,“一个跟两个又有什么差别。”

郑美容对他无语,金世安摆了她一道,但她现在已经不动其他念头了,金世安可以在汤骐骥的事情上要挟她,自然也能在别的事情上要挟她。

金世安给了他汤骐骥的地址,可是汪磊和邱敏璇呢?她也不是傻子。她到处在找这两个狗男女,而他们销声匿迹。

在找到这两个人之前,她决定暂时先对金世安稳扎稳打。

话又说回来,她是个慕强的人,只要金世安不是个窝囊废,她自然愿意追随。更何况是有利可图。

金世安吩咐她,“年前去给石桥村的烈士墓捐一笔款,以后逢年过节,都要这样做。”

郑美容应下了,三千五千也是捐,一万两万也是捐,反正心意点到就好。金世安也慢慢学会做表面功夫,这是件好事。

世安看着她,终于没有提钱的事情。李念找了他几次,说起《秦淮梦》的投资,问他能不能再过一笔钱到安龙。

文艺片不像动作片,文艺片的成本浮动相当大,可以很廉价地拍小清新,也可以狂烧钱去拍大制作。

张惠通力求完美,过去他拍《婚丧》这样的小众文艺片,都没有少花钱,现在他拍《秦淮梦》,给李念的要求就是,资金要跟上。

张惠通想完整地还原那个时代风姿绰约的南京——许多人知道北平,知道上海,知道香港,甚至知道重庆——可许多人忘记了,民国的南京,亦是真正的风月无边。

六朝王城,民国故都,掩埋于时光的纷繁里,像闭锁于深宅的豪门绝色。张惠通想要掀开这时间的面纱,令天下惊艳。

张惠通调动了他在台湾和美国的工作团队,专程来宁共襄盛举。

李念叫白杨和世安看那一大串华丽的主创名单,从摄影、选角,到艺导、美设,每个人名字后面都是一连串金光闪闪的奖项。

白杨只觉得一脸茫然,而李念感觉自己的钱包在滴血。

这是真正的好莱坞级制作。张惠通真是会花钱。

而钱还在流水一样地向外淌。场景的求实,服化的精良,道具的细考,每一个环节都不可或缺,每一个环节都是钱。

“钱有点短,能拿出来的不到一个亿,臧援朝的电影下个月才上映,至少也要半年,资金才能回笼。”

世安听李念这样说,想了想,“我暂时不能再往这边投钱,刚把郑美容稳住,无谓再让她多添一层疑心。先等等看,至少等过了年。”

当初他向安龙大量注入资金,就是为了分郑美容的权。现在郑美容已经暂时平伏,金世安也不希望李念过度坐大。他问李念,“电影资金非要一步到位?”

“也不是,先让张惠通拍着吧,我再去和臧援朝商量一下,不过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李念搓手,“我和臧援朝谈的分成很低,五千万投进去,回到我们手里,连本带利可能也不到一个亿。”

世安并不意外,“要是分成不低,他也未必就会同意你投资。当初没有他做挡箭牌,怎能平息股东的异议。”

总之不是赔钱,问题并不大。至于后续资金,等过年之后可以再想办法。

“你放心吧,这个戏,张惠通一门心思想拍,他不会因为钱的事撂挑子不干。”李念跟他保证。

“你说给秦浓送两份片约,送了没有。”

“送了,等着看戏吧。”李念向他笑。

冬至日,白杨和世安在栖霞别墅里度过。天空迟疑地阴了许多天,像要下雪,又始终没有落下来。

整个南京被包裹在欲语还休的阴里,失意人见了是萧瑟,有情人看了是缱绻。

他们是有情人,看阴天像世界垂下的遮羞的幕,方便他们在昏倦的白日里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两人像过冬的鹅,行动都要挤在一起。

白杨缠着世安教他写字,“万一张导要我拍写字的镜头呢,我不想切别人的手入镜,一个长镜头拉下来才带感。”

“我并没在剧本里写这样的情节。”世安只是笑。

他们手把手地写字,写着写着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墨也抹了一桌子,纸上胡涂乱画的全是些?词艳曲:“脂粉香消懒去添,春恨压眉尖。”

这是真正的对牛弹琴,写得再香艳,白杨也看不懂,看懂的部分他还要强行装傻。世安偏把他拘在怀里,一句句考究他,问他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上学又没学过。”

世安把笔在他脸上晃一晃,“你跟我这么久,我就是嘴对嘴喂你,也该把墨水喂进肚了。”

白杨脸红,“什么时候喂过。”

世安便将笔锋在口里抿一抿,“现在喂你。”

太肉麻了,这个人禽兽起来不是人,白杨笑着推他,世安环着他的腰,“喂在脸上,还是喂在哪里?”

“喂在你头上!”

他还没骂完,就被吻封住了嘴,带着墨汁奇异的味道,白杨第一次尝墨水,他好奇心又发作了,忍不住在世安口中猫似地舔起来。

世安含着他的嘴唇问他,“好吃吗?”

“……”白杨咂嘴,“有点苦,稍微有点甜味。我以为会很臭。”

“苦的是松烟,甜的是蛋清。这是人家送来的徽州墨,亏你还是个安徽人。”世安伸手去刮他的鼻尖,“还吃不吃了?”

两个人花式吃墨水,顾不得笔从手里跌下去,跌在这个人怀里,又滚到另一个人身上,在两边衣服上画了许多热吻的罪证。

书房被祸害得一塌糊涂,世安打发佣人去收拾,又叫保罗从夫子庙买炒栗子来,傍晚两个人在二楼小客厅的地毯上,坐着剥栗子,看斜阳在云絮里翻着滚着,浮出柔和的金光。

白杨剥了两个就开始撒娇,世安坐着,他就趴在世安的膝上张嘴等吃,大的嫌大小的又嫌小,活像只养叼了的猫。

世安剥着栗子问他:“快过年了,我陪你回安徽好不好。”

“不了……”白杨立刻否决,“我爸可能挺生气的,还是别去了。”

“那把伯父接来过年吧,让他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

“不用了,我给他打过钱了,过年学院有活动的,他才不会闲。”

白杨是真怕见到白富强。照片白富强是肯定看见了,大概因为白杨事业在上升期,白富强才忍着没发作。

真要两个人见了面,白杨怕他爹要徒手撕了金世安。

他把自己攒下的片酬全汇给了白富强,钱不多,十来万——他虽然演了不少戏,但多数都是以低片酬在争取提升自己的机会。至于广告和代言的费用,李念光明正大地告诉他,公司扣下了,因为要筹备秦淮梦的资金。

应该的,白杨和钟越都不是计较钱的人,何况李念的钱也都是金世安的。

对演艺行业的人来讲,拍了一年的戏,只攒下这点钱,真是连塞牙缝都不够,但对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可以抬头挺胸的收入了。

白富强大概还在生气,居然没给他打回来。

世安见他哭丧着脸,知道父子之事不是一时可以消解,只拿别的话来逗白杨。他问白杨:“你怎么想起来去看还魂记。”

“还魂记是什么。”

“就是牡丹亭。”

“哦,昆曲啊。”白杨企图蒙混过关,“随便看的。”

世安把栗子壳倒在他脸上,“不说实话?”

白杨在一片劈头盖脸的栗子壳里左躲右闪,“你不是以前教过我嘛。”

“然后呢?”

“我有一次看到,就想起你了。才知道原来你教我的是昆曲。”

“所以呢?”

“……所以我就多看了几次呗。”

世安扫开他脸上的壳,“为什么?”

这个人明知故问,白杨恼怒地抓起栗子壳丢他,“想你呗!”

世安不躲不闪,只是看他。白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捂他的眼,“干嘛看我。”

“我在想,”世安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啄,“你怎么这样惹人爱。就是千刀万剐,我也得求伯父答应我,让我和你在一起。”

白杨被他说得就快原地爆炸。

行了,书房被祸害了,小客厅还能幸免吗?

今天也是保罗辛苦的一天。

如李念所言,秦浓很快收到了两份试镜邀请。一份给姜睿昀,一份给李今。她拿到意向书的时候,姜睿昀和李今已经各自接到电话,他们被告知这是张惠通的大作——不,也许是明年国内最大的一部制作。

这么多年了,李念还当她是一个傀儡,总是不肯放过她。她是个被他丢弃的玩偶,什么时候想起来,还要拉一拉她心上仅存的这根线。

她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她求仁得仁。

她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秦浓看着两份意向书,不由得冷笑起来。

秦浓把两份意向书压了好几天,一句也不提。她很好奇,李今和姜睿昀谁会先忍不住?

先来的是姜睿昀。

他来的时候,秦浓刚拍完一组贺岁封面,正在卸妆。这组杂志内页里带着姜睿昀,为避嫌,她没带李今。

整个拍摄过程里,姜睿昀都若无其事。他不说秦浓就更不会提。

这边收工,她在化妆间里慢慢撕掉假睫毛,姜睿昀进来,开门见山地说,“张惠通的戏,我想上。”

秦浓只顾着慢慢撕睫毛,并不看他,只向两个助理和化妆师曼声道:“俞老师,你辛苦了,我这边还有事。”

化妆师识趣地出去了,两个助理也跟着带上了门。

秦浓向镜子里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不细看的话,还是十分地容光照人,她用力向镜子里做出一个娇媚的笑,眼角有几不可见的细纹,从厚重的脂粉下浮出来。

“我是不是老了。”秦浓问。

“还好,有细纹。”姜睿昀坦白地回答,“但你比其他同龄大花保养得好。”

秦浓不开心地提起自己的眼角,“不该换美容师,这个人做得不如jimmy好,我总觉得皮肤下垂得厉害。”

镜子里的她被自己的玉手捏着眼睛,真是个美貌的狐狸。

姜睿昀默然地在她身后坐下,看她在镜子前面扭来转去:“我好像瘦了,肋骨出来了,刚才摄影师也说腰上这条线不好看。”

女明星都是这样,再有多少影后视后的桂冠加身,说到底还是以色事人,一旦容颜凋谢,哪管你过去是多么绝色,一旦老了,丑了,恶评和讥嘲就会蜂拥而来。好像过去的美艳不是光荣,而仅仅只是为了衬托今日老去的耻辱。

她们活得艰辛。每天都如临大敌地和每一条皱纹针锋相对,怕瘦又怕胖,胸唯恐不大,臀唯恐不翘,腰唯恐不细,肤唯恐不白。

在杂志访谈里,秦浓却要优雅地说,“美由心生,不怕老去。”

天大的笑话。

观众们都认为女神应当永远不老,她们得天所授,应当永驻芳龄。而只有圈内人明白,这些艳丽的花朵,每日经受着聚光灯的暴晒,化妆品的侵蚀,勾心斗角,劳心费力。她们只会比平常人老得更快。

从来芳华只一瞬。

娱乐圈靠千娇百媚的女性撑起一片天,可对女性又格外刻薄——男星出头难,可是一旦出头,就好过许多。女星们却永远地挣扎在求美的地狱里,人们愿见娇颜,不肯见白头。

女明星们为艳压群芳,不得不厚布浓妆,还要加上后期描摹,更要打针、吃药、照激光,朝脸上埋各种线,打钉动骨,开刀拆筋,把自己折腾得鼻青脸肿,宛如一次次地打回娘胎重练。可是再美的脸蛋,上了镜头,就变了形,灯光一照,所有细微的不完美都原形毕露。台下看去再怎样倾国倾城,镜头里硬照出来,不过如此而已。

这是个不见血的白骨场,吸着浮华人的血,旧的去了,新的还会再来。

秦浓在这样的脂粉硝烟里雄踞一方,别人并不会知道她本真是有多美,也不会知道她为了维护这一点胜过别人的美,是怎样苛待自己。

别人只会随便看着她的照片,看她的电视电影,看腻了还觉得自己也不比秦浓差到哪去。

这原本是个残酷的圈子,大多数人活得可悲,秦浓也并不例外。

姜睿昀没有心情怜悯她,谁不会老?秦浓显然也不需要他的怜悯。

“你想上张惠通的戏,你问过我没有。”

秦浓把绵纸放在卸妆油的喷嘴下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眼睛还不肯放松地盯着自己的腰。

“我正在问你。”姜睿昀平静地答她。

秦浓转过脸来,向他嫣然一笑,“你是比李今合适,可那是安龙的戏。”

她的假睫毛被除掉了,眼影也擦了一半,这样的残妆,放在别的女人脸上,大概会显得仓皇而破败,而她实在美艳,顶着这样的脸,依然销魂蚀骨地美。

秦浓拿过浸满油液的卸妆棉,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卸妆,“睿昀,李今是我的男朋友,我真的好为难——你们俩,我让谁上都不好。”

只有美极了的妖妇,才有胆量这样在男人面前卸妆,也只有美极了的妖妇,才敢在男人面前表现出这样绿茶的为难。

姜睿昀有时真佩服她的坦荡。

“你清楚李今是什么人,他刚上过臧援朝的电影,再接张惠通的戏,那他真的要红透了。”

姜睿昀漫不经心地说。

秦浓扑哧一笑,“可我更怕你接了这部戏,心就不在我这儿了。”

“我的心什么时候在你这里过。”

——话说得真无情。秦浓妩媚地横了他一眼,她偏偏就喜欢他这个日天日地的脾气。

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姜睿昀皱皱眉头,“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

“要是我不肯给呢?”

“那我就自己去试镜,也许张惠通会和臧援朝一样,觉得李今好。”

他在反说正话,他也知道她一定会容忍他。

秦浓背过身去,仔细地卸妆,擦去了脂粉,她又恢复了清纯无辜的脸蛋。她伸开手,把一大堆喷香而肮脏的化妆棉胡乱地扫到地上,又反复照镜子。

“我怕你拍了这部戏,跟安龙的人越走越近,那我图什么。”

姜睿昀只是简短地答她,“我想拍。”

秦浓不说话,从坤包里倒出一盒十二钗,纤巧的女烟在她朱唇上慢慢勾出青烟。

姜睿昀从镜子里看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拍。”

——哪怕说一句这是张惠通的电影也好呢?理由那么多!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说服她,可他一句也不提,只说三个字,他想拍。

简直像个大孩子在无理取闹,他有没有想过她是什么心情。

“去吧,”她说,“别抛下我,就行了。我也不指望你有良心。”她转动清灵的眼睛,“你会不会以后去安龙。”

“不会,”姜睿昀说,“我只想拍戏,仅此而已。”

秦浓向他轻轻地点头。

他做什么,她都愿意宠着他——谁让他这样像!

而姜睿昀不愿意和她多废话,既然她同意了,他就可以走了。他连招呼也不打,抬脚就去开门。

“睿昀,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

秦浓忽然在他背后说。

“那和你没关系。”

姜睿昀没有回头,语气相当无所谓。

“你费了那么多功夫,什么戏都拐弯抹角找他一起拍,他从你身上吸了多少血?睿昀,你从来不求我,几次求我,都是为他,图什么?”

姜睿昀依然没有回头,“那我再求你一件事,求你少管闲事。”

秦浓并不生气。

“不要为不可能的人,不可能的事,浪费不可能的感情。我真的劝你。”

她的声音相当甜美,背后听去,有种婉转的凄凉。

姜睿昀终于回头来看她。

秦浓在沉思,灯光里她的脸沉鱼落雁,有如风荷初开,清愁带露。

他时常见她这样的表情,在戏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在真实的日子里。

“劝你也是劝不回头的,你们都是一路人。”

秦浓恬静地笑起来。

姜睿昀不知道她在说谁。

他走了出去,留下秦浓在那个房间里,房门关上,像关上一整个心事凄惘的世界。

第59章 置景

秦浓的工作室打来了电话,李今档期已满,秦浓希望姜睿昀参演,要求只有一个,姜睿昀必须是第一男主角。

世安和李念都有些意外。

“你说李今有没有跟秦浓闹。”

“闹不闹也不会让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放过她。”世安有时候真觉得李念不像狗,像头王八,咬住了怎么都不松口。

至于吗?

番位的事没纠缠几天,李念跟秦浓虚与委蛇,只说一切看张惠通的意思。秦浓给张惠通打了电话,张导倒是果决得很,“小姜是拍过电影的,戏份也比白杨重,我觉得他应该是第一主角。”

秦浓再无别话,她的工作室也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说一番二番没有多大意义,等电影上映了才是板上钉钉。电影刚刚开拍,谁也不想在张惠通的片子里作妖——何苦得罪名导?等电影进了宣传期,才是真正角力的时候。

张惠通得知姜睿昀到位,自然高兴,他已经开始着手搭建布景,南影厂八千平的摄影棚被他一人独霸。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事事亲力亲为,在片场亲自看设计师施工。

世安去看望了他几次,张惠通有些苦恼,“我们的文化比较不留东西,我找一个国民党办公室的办公桌找不到,找一个杯子也找不到。我在国外做六十年代的戏,要什么都能找出来。在国内,可能找十年前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外景也遇到同样的难题。李念到处奔走,争取到了市文物管理局的支持,同意摄制组在不损害原建筑物的情况下进行实地取景。

这倒是托了许之柳的先惠,当初如果不是海龙支援了老城区建设和文物修缮,文管局是不会给安龙这个脸面的。

南京在保留建筑文化遗产方面已经做得十分用心,不仅是景点,许多民宅也得以保护,宁海路整条街都是民国遗居。

理论上说来似乎十分理想。

但真到了取景的时候,一些刻意的做旧和不合时代的创新,在镜头里像难看的疤,使景色难以摆脱今人说古的尴尬感。

张惠通陷入两难,改建,显然是不可能的,在其他地方重新搭建,又需要耗费大量的资金,李念提出用cg来进行后期处理,张惠通却不同意。

“天气和光线可以用技术解决,布景这种东西,你去依赖电脑技术,做出来效果是非常假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清楚它原本是什么样,就算你要用电脑处理,照猫画虎,总要先有虎啊。”

这些敏感的艺术家,虽然不能明确指出留存的建筑物到底哪里有了偏差,但他们能够直觉地感受到,偏差就是存在。

张惠通十分难过,“唉,当初也想过,会有这个问题。难得的好剧本、好演员,结果在置景上碰壁。”

这些问题不是世安和李念可以解决,专业的事情只有专业的人能办,而他们能提供的,只有钱。

李念就快把安龙的家底掏光了,暂时满足了张惠通先期置景的需求。

世安听张惠通说细节难办,起初倒也没觉得自己能起多大作用,只陪着张导聊天说话。两人无意间谈起一些过去的东西,张惠通问,他便照实回答,有时设计师拿来图纸,他也就顺嘴提两句。

“其实也有西洋化的地方,保留下来的不是后来的改建,我印象里,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世安回忆着,随手在纸上画出他记忆中榕庄街小宅的样子。又回忆了许多当年的细枝末节。

“当时我记得是刘纪文作市长,他那个人很喜欢照相,家中很多照片。但悬在正厅的不是照片,是一个姓李的画家给他画的肖像,后面烽火残枝,表他报国之志。那两年这个画家在南京名声大噪,有名望的人家都请他做客,都学刘纪文的样子,在正厅悬一副家主的肖像。”

后人揣摩跟前人亲身所见是两回事,张惠通刚开始并不放在心上,几次三番,世安说得笃定,好像确有其事,主创们便按照他模糊指点的方向去查找资料。

一次吻合了,两次吻合了,所有世安指出的地方全部吻合了。

这已经不能称作巧合,张惠通相当意外,又喜不自胜。

“你从哪里看到这些?我需要这些资料。”

世安有些局促,总不能告诉张惠通他就来自1930年,只好说:“都是祖父告诉我的,他老人家已经作古。”

张惠通也不强求他,只称赞不已:“世安,你年纪轻轻,对民国这段历史了解得相当透彻。有你在,这个电影品质可以下军令状了。”

他高兴起来,也不叫世安“小金”了,和单启慈一般亲昵地称呼他名字。李念听得直摇头,“你这是专吸中老年人粉丝,说真的,金董事长,我突然发现,你和这些五六十岁的人讲话方式是一样的,简直毫无代沟。”

世安不说话,只眼看着张惠通在片场里来来去去。

一点一滴搭建起来的布景,像把他过去的时光,千丝万缕地穿在一起,他把它们忘了,尘封了,叠起来放在心底了。

而张惠通又把这个旧梦展开了。

夜深的时候,世安还在替张惠通看布景方案。白杨在他肩上趴着,“金世安,你真的超厉害。”

世安笑出声来,“做什么忽然拍我马屁?”

白杨挂在他身上,“我感觉你什么都懂,简直万能。你有不会的事情吗?”

世安微笑着,沉吟着,他有不会的事情吗?不,应该说,他到底会些什么呢?过去折叠的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好像并不为自己活着,也许为了金忠明,也许是为了露生,也许只是许多人需要他,这里要名,那里要利,哪怕是在他写下这个剧本的时刻,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可取之处。

好像过去的人生里,他对自己言无可言,回首望去,除了怅然,只余下空白。

可现在这一切都似乎变得有意义,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想说出来、写下来,原来他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写。

他原本是历史的一部分,这世上每个人原本都是历史的一部分。他带着历史,跳过了许多时间,又见到了白杨。

世安忽然觉得,他身不由己地来到这个时代,是不是就是为了遇见自己肩上这个人?

他回头去看白杨,神色格外温柔,放下手里的东西,抚上白杨的脸。

“杨杨,我为什么不早点见到你,你就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话说得没头没脑,白杨一瞬间耳朵红了。

他感觉被自己打脸,刚说金世安什么都会,金世安就开始现场脑残。他才不觉得委屈呢!确实,过去他老是惹祸,老是碰壁,还认识了李今那种人渣,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人心里有了真正的希望,有了寄托,那么过去任何艰苦都变成今日幸福的佐证。

不跌倒就不会明白爬起来是件好事。

就算金世安来得再晚一点,白杨觉得,他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只是这句话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真正的笨蛋,不好意思说情话,却好意思迎上世安的脸,和他短暂而柔情地接吻。

第60章 心火

张惠通的脸是能骗人的,看起来特别温文尔雅,好像非常有耐心。

跟他合作一下就知道,这个人是个超级急性子。这边置景还在艰难前行,张惠通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始选角。

他的要求很苛刻,演技当然是最基本的底线,除此之外,还需要演员的形象贴合那个时代——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演员能够讲一口道地的方言。

世安只是顺手写了,张惠通却奉为经纶,彻底执行。演员们按照各自角色的不同,或者需要说一口南京话,或者要讲一口宁波话。

张导考虑得很细,国民党军官和政要的家属,宁波籍甚众,世安的剧本里也是如此提及。而仆从下人,则依照性格不同,设计他们或者苏北、或者苏南的口音。

世安又慢慢回想陈叔柳婶是老家何处,张惠通更觉得满意,“你这人物创作得真是非常生动,方言跟性格都很贴切。”

世安只在心里笑,人物怎是他创造的?原本就是活生生的真人。

配角犹是如此,主角更是精心打磨。白杨被张惠通安排去省昆剧院进修,跟着老师,正正规规地学了一个月。省昆院的老师们多年献身于昆曲艺术事业,听闻这个电影会在海外上映,心中都觉得激动,对白杨更加严格要求,小竹鞭打在身上毫不留情,一点儿也不当他是个明星。老师们压着白杨下腰劈叉,幸好白杨骨头软,倒也没大声叫痛。

偶尔老师压得狠了,牵动腰伤,白杨免不了龇牙咧嘴——过去的腰伤他一句也没提,老师们以为他是怕吃苦,在旁边看得心焦:“你忍忍,你忍忍,一次下去了,以后就容易了。”

打是亲骂是爱,老师一片苦心,白杨都明白。

他原本就善于模仿,近在眼前的东西更是手到擒来,不光戏曲上模仿,白杨还像个痴汉蹲在排练房里,老师喝水聊天他都要学。

他不仅要学他们台上,还要学他们台下。

——任何职业的长期熏陶,都会在人身上培养出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镌刻在人的骨血里。南艺的老师们曾经告诉过白杨:“要看一个专业性人物塑造得成功不成功,不仅仅要看他专业性的时刻,还要看他平常人的时候。不仅要明面光辉,还要懂得背面傅粉。”

肤浅的演技里,医生拿起手术刀才是医生,军人拿起枪才是军人,皇帝穿上龙袍才是皇帝,戏子艳起大妆才是戏子。

——这是敷衍观众的演技,像小孩子过家家。所谓真正的好演技,做饭洗菜也看出是医生,儿女情长也仍然是军人,微服私访还是个皇帝,蓬头垢面依然是名伶。

他们举手投足的习惯,待人接物的态度,甚至眉梢眼角的神情,都是表演的一部分,这些细节还原得越完整,人物就越真实。

而白杨恰恰极善模仿。

或者说,他的模仿有了进化。

现在的他,并不完全依赖观察,更多的是凭本能。很早之前,姜睿昀和南艺的老师就发现了他这个奇葩的才能——白杨学别人,像到骨子里。过去他是机械地模仿,而现在,他能够有目的地去吸收他需要的细节,再把它提炼成自己的表演。

这才能是一把怪异的奇兵,白杨怀着它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懂得如何利用它的锋刃。他很贪心,却不怕吃苦,更不怕老师们笑话他。剧团里的台柱樊老师被白杨原版复制,其他人都笑:“你这幸好是个男孩儿,不然樊老师的爱人该认不出谁是谁了。”

樊秀华老师是个女性,白杨提取了她身上昆曲名旦的特质,剔除了多余的女性气质,又糅合进其他男演员的特征细节。

效果很好,好到白杨每天早早来到练功房,其余的剧团演员随后进来,见他的背影,都觉得一阵恍惚——好像省昆院真有这么一个叫白杨的台柱子,已经和他们同台许多年似的。

张惠通抽空去昆剧院看过他一次,也称赞:“举手投足已经像个名伶了。”

白杨学艺有成,在家里就忍不住要给世安露一手,“金世安,坐着别动,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世安噙着笑,看他做刚学的《春睡》——时间紧迫,老师只拣了牡丹亭和长生殿的名段来教他。白杨果然学得入髓,虽然没有扮上,夜色灯影里看去,真有贵妃娇滴滴的意思。

世安看着,不禁微笑,又忽然在心底生出一缕凉意。

白杨得意洋洋地秀完他的表演,等着金世安拍手惊艳,世安却一动也不动,只坐在那里怔怔看他。

白杨搓着爪子,祈盼地问他:“我像不像?”

“……像什么?”

“沈白露呀。”白杨有点儿委屈,他都做好了金世安把他大夸特夸的准备了,毕竟沈白露是什么样子,只有金世安亲眼见过。

世安却突然把他拉进怀里:“……以后不是拍戏,不许做这个。”

“我演得很烂吗?”白杨被他搞傻了。

“……不是,戏子命薄,我不愿意你薄命。”

他明知道白杨和露生不一样,可白杨做得这样好,好到他忽然分不清他们两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露生命薄,又能怨谁,最怨也只是他金世安。可他还是爱上白杨了,他恍恍惚惚地怕,怕白杨也像露生一样薄命,他只能推卸责任,去怪戏令人骨轻。

“杨杨,”他把脸埋在白杨的肩上,“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去改变你自己。我爱的是你,而不是因为你像谁。”

“演戏而已啊。”白杨被他紧紧抱着,一头的纳闷。

他严肃地想,肯定自己哪里学得不对劲,把金世安搞短路了,明天还得请教樊老师。

张惠通正在筹备的大电影,已经在圈内流传开来。李今等了秦浓许久,秦浓一直没有回上海,到处在参加活动。

李今只能耐着性子等。好容易秦浓到了上海,连家也不回,直接去了私人健身房游泳,李今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她的教练:“浓姐在做课程,她不方便接电话。”

李今不敢打第二个过去。

秦浓平时靠简单的花样游泳来保持体型,他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李今刻薄地想,这么多年,秦浓的鼻孔居然没被鼻夹给撑成猪鼻子。

她晚上十点多才到家,回来时一身酒气,李今在客厅坐着,同样一身酒气。她回来他也不跟她打招呼,她也就对他视而不见,转身去泡澡。

李今只觉得一股无明火往头上冲。

秦浓在浴室里放着歌,泡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李今终于忍耐不住,“游泳池泡了一天还不够,不怕脱皮吗?”

秦浓不说话,撒娇地向他抛个媚眼,坐在妆台前面摆弄她的脸。

“你让姜睿昀上了张惠通的戏?”

“是呀。”秦浓娇滴滴地应他,又抱怨,“要敷面膜了,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等会再敷行不行?”

秦浓不高兴地扔下面膜罐子,抓起风筒来吹头发。

“不让我上也就算了,我明明档期有空。”

“你没空,”秦浓摆弄着卷曲的长发,“马上我的大女主戏要开拍了,乔纱纱的剧本,你要来跟我配戏嘛。你演那个皇太子,男一号。”

李今在背后瞪着她——男一号?宫斗戏的男一号算得上什么?比女三四五还不如——又是她的配角,又是这种提鞋的花瓶男主,演了多少次了,他被耻笑得还不够吗?

可是没有秦浓,他也不会有其他机会。

这个婊子,踩他踩得这样痛快,她还有脸装得这么无辜。她踩着他,捧着姜睿昀,姓姜的要风她就不敢给雨,他当初泡她并不是为了现在这个局面。

刚认识的时候,他真没把姜睿昀放在心上,他怎么也没想到秦浓会贱到这个地步——姜睿昀对她爱答不理,也不知道脚后跟给她舔着了没有,她倒把这个毛头小子当成心头肉,千依百顺,什么资源都先给姓姜的挑,他呢?剩饭还要讨着吃。

姜睿昀被臧援朝刷下去的时候,他真觉得痛快极了。秦浓居然毫不掩饰,给他甩了一个星期的黑脸,他故意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倒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脸,“你去甘肃拍戏,我会想你,晚上我睡不着。”

她是不是以为他真的傻?

“你要是觉得姜睿昀好,就让他住进来,光明正大跟他睡,我没意见。”

秦浓正吹着头发,闻言便放下风筒:“什么意思?”

李今皮笑肉不笑地看她,“喜新厌旧,秦浓你有一套啊。”

秦浓见他似笑非笑,也就在眉眼里挂了一缕娇媚的假笑,“这话说得就难听了,我要跟你演情侣,成了我喜新厌旧;我跟姜睿昀演情侣,全天下人说我喜新厌旧,李今,我爱你,也一直以为你应该是最信任我的那一个。”

她堪堪出浴,脸上还带着热气蒸腾的红晕,话虽然锋利,可被她娇柔柔的一把嗓子说出来,竟让人觉得无限真情。

李今却不领她这份几乎真的情。他明白,再怎么像真的,也只是像而已。李今笑一笑,“把自己从头到尾说得这么深情真的好吗?影后,在家别演戏,好不好?”他用力伸手扯过秦浓,“你爱我?你是不是在逗我笑?从头到尾你对我有过真心?”

秦浓单薄的丝绸睡衣被他扯得脱在肩上,露出雪白浑圆的半个胸脯,灯光里看去格外香艳。

秦浓任由衣服吊在胸口,妩媚地冷笑,“我从头到尾有没有过真心?李今,我也想问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她不等李今说什么,“爱过,我信你。金世安也爱过我,你们男人的爱,我句句都信。既然爱我,为一个破戏跟我在这里吵翻天,要双男主不要跟我对手情侣,谁先不仁不义?还是你觉得配我的戏委屈了你?”

真是一段好台词,说着说着,她的笑容绝技般地渐渐收敛,眼里含上了欲落未落的泪。

李今摩挲着她的胸脯,并不说话,恶毒地看她。

她拨开他的手,眼泪涓涓地滚下来,落在她胸上,又飞在他手上。

“既然你今天把话说成这样,就别谈爱不爱的事情。我跟姜睿昀,清清白白,你现在要分手,我立刻帮你打包行李——我的戏有的是人愿意配,不差你李今一个!”

她看上去真气极了,手在背后的化妆台上一气地乱推,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瓶子滚在地上,碎的碎淌的淌。

李今只是冷眼看着她。一个哭得伤心,另一个却不肯入戏。

他想杀了她,可是他不敢。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骂,极尽他能想到的所有肮脏词汇。

秦浓低着头,闭着眼,只是哭,不去看他扭曲的脸。

僵持了片刻,他温柔地拥住她,“这闹什么别扭呢?我是觉得你对姜睿昀太好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情地吻她,“我也是男人,你要理解,我对你有占有欲。”

秦浓更加哭得梨花带雨,“我对你不好吗?你知道这个女主戏我推了多少人?路闻清万松声都找过我!我跟徐导闹了多少次,喝了多少酒,他才肯的,你又不是没看见!”

像所有理所应当的桥段那样,李今只是吻她,“对不起,小浓,我错了,对不起。我爱你。”

秦浓打他的脸,“你是不是忘不了安龙那个小新人?他给金世安包着呢!你好意思吃着我的软饭又想着别人!”

李今腹中翻来滚去的怒气,她拿捏他的把柄多得很,软饭两个字比她的耳光更令人恼怒。他能说什么?他只能捂着脸,吻他,舔她,“真的没有,我只爱你一个人。”

多柔情的画面。

她被他吻着,舔着,顺势脱了衣服,滚进他怀里。

他们需要用一场激烈的性爱来掩盖这场争吵,直到李今在她背后发出沉重的鼾声。

而她睡不着。

张惠通的戏?李今想得美,她怎么会让他攀上这根高枝。他恨她,她明白,他越恨越气,她就越快乐。

女主戏的男一号怎么了?别人跪着求还求不来,李今要是真有一把好演技,又有谁敢耻笑?这么多年了还是模特的水准,能怨谁?

无能的人总是本能地将责任推卸给全世界。

这个既蠢且毒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去和姜睿昀相提并论,他只配被她一辈子踩在脚下,给她提鞋垫脚,活在她的影子里。李今应该跪下来感谢她,感谢她给他一口饭吃,感谢她给他一个影后男友的光鲜名头。

李今还应该谢谢他的父母,给他一张和李念一模一样的脸。否则连这口软饭他也吃不上。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没在他身上喊李念的名字,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他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给安龙的新人下药,推另一个男孩子掉下山崖,这么多黑锅她都背了,她从来没有说破。她知道李念一定会恨她,可那也没什么不好。

总好过李念再也不会想起她。

秦浓盯着自己踢在床头的两只拖鞋,无声地笑起来。

爱而不可得,原本是人生里最惨痛的事情,是她先退缩了,放弃了,她不想做个傀儡,也没有任何立场对他说爱,她只是个被人包养的情妇。

路是她自己选的,一步走错,步步都错,怪不了任何人。

李念让她感到恐怖,她逃走了,可是又时时刻刻地想起他。他教会她这么多事情,可是又想把她摆布成毫无灵魂的玩偶。

他一点也不爱她,不管她怎么明示暗示;他永远不会爱她,她早就明白。她看到安龙的那两个新人,不由得一阵嫉妒,原来世间真的永远不缺下一个。她阻止不了,也下不了这个狠心去阻止。

李念也会动真情,真可笑,更可笑的是姜睿昀真像他,一样的对她不屑一顾,可又对别人那样上心。

她永远不会是他们的唯一一个,过去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她只能在往后的人生里,在许许多多零碎的断片里,找相似的东西,慰情聊胜无。

李今的脸,姜睿昀的性情。

哪怕只有星星点点的相似,也足够她攀着活下去。

她大概不会离开李今,离开这个让李念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她也是无意中窥破了这对兄弟的秘密,真好,她终于有个机会,能为李念做点什么。

李念困不住他,她可以。

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对李今忽然生出同病相惜。

他们原本是一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61章 如梦

15年这一年,对整个安龙娱乐来说,是接连丰收的一年。

臧援朝的《缉凶西北荒》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天龙奖最佳影片,而周宁山却意外落马,影帝被去年上映的故事片《烈火焚心》摘走。

周宁山处之泰然,这个行业里的人都明白,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相应的回报,人红看天,成名看命,得奖靠运。

所有单项奖中,《缉凶》仅有最佳男配角一项入账。张小冰受到评委的极高赞誉,力压李今的卢士刚,得到了这项殊荣。

真正的一根独苗,或者说是一枝独秀。

单项奖的荒芜并不能阻止《缉凶》在整个贺岁档横扫票房,虽然影片气氛跟贺岁一点儿关系都搭不上。

臧援朝再度刷新了他的神话,以十五亿票房完美收官。

李念放下心来,现在他只要等钱就行了。收账当然是件蛋疼的事,各个院线拖拖拉拉,大概年中才能拿到这笔钱。张惠通却等不及,棚内布景已经基本到位,二月份,安龙召开了《秦淮梦》首次发布会,三月份,《秦淮梦》正式开机。

张惠通野心勃勃,他的计划明确,务必要在八月之前完成全部制作。

秦淮梦的题材极好,东方元素,人性与暧昧情感,优美的旧时代格调,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

这是一部披着东方外衣的西方故事。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一场民国旧梦,而对国外的观众来说,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中国,没有赤潮,没有主旋律,有的只是细腻婉转的东方人的含蓄——有如日本的大正时代,美国的黄金年代,它们浓缩了人们对逝去繁华的追悼与怀念。

失去的总是最好的。

张惠通根本没把天龙奖放在眼里,他瞄准的是九月份的威尼斯和十月底的金马——金马奖方面,台湾对民国永远有着一份“想当年”的情怀,至于威尼斯电影节,人性故事总是金狮的常胜主题。

在早春三月尚带寒意的春风中,演员们开机烧香,希望能占个元春初始的好兆头。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还是那么残酷。

第一场戏就开局不利。

这场戏是在得月台实地取景,剧组在文管局许可的情况下,对得月台进行了修复性搭建。虽说只是修复性,但细节做得十分用心,连远景秦淮河里惊鸿一瞥的灯船,也都按当时的模样重新布置。

这一天来秦淮河玩耍的游客,虽然失去了得月台这个景点,却有幸坐上了民国风情的花船。

拍摄从晚上八点多开始。

夫子庙本是人烟鼎盛的地方,中午就开始清场,但最多只能让游客回避拍摄地点,秦淮河上依然喧哗沸腾。张惠通就是想要这样的喧哗沸腾,登临台上,镜头里看去,这条繁华的水道像一条逸乐的银河,珠光宝气地蜿蜒而过。

至于入镜的现代化高楼,因着夜色深沉,并不十分显眼,显露的地方会在后期用cg修复掉。

故事里是风清月白的静夜,拍摄现场则是各种嘈杂,远远从水上飘来凤凰传奇的广场舞劲曲。

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收音,看的是录音师的本事,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演出旁若无人的情意,就看白杨和姜睿昀的本事了。

他们从八点拍到十一点,张惠通始终不满意,白杨不免有些心焦,姜睿昀则安之若素。两个人一遍一遍地重来,所有工作人员也机械性地一遍一遍重来,人造的月光从他们脸上升起来又落下去,人造的秋风从他们身边刮过去又平息,到了十一点,镜头里已经看不到游船的踪迹了。

“让底下的游船准备。”张惠通吩咐。

没有游客的时候就要自己准备游客,没船就自己开船。工作人员开着花船在镜头下的这一段河里游来荡去。

凤凰传奇倒是没了,录音师放松了一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张导也不肯说,从头到尾他只说三个词,“开始。”“停下。”“再来。”

白杨觉得张惠通可能生气了,如果张惠通生气,那么肯定是他自己演砸了,姜睿昀是不会出问题的。

第一遍的时候,张惠通还很有耐心,给他和姜睿昀仔细讲这一段是要怎样的感觉,“不能太露骨,要含蓄,尽量把戏放在眼里,要找知音和爱人之间那种似是而非的区域。”

张导一面讲,一面向他们比划两人之间的距离、镜头会从哪里过来、光从哪里过来。

这跟白杨理解的差不多。张惠通只讲了这一遍,后面就是无限次地重来。无论他们怎么做,得到的答案都是重来。

他不敢直接去问张惠通,只能在心里紧急地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是台词说急了?细节处理上不精致?还是自己把沈白露演得太过柔弱了?刚才姜睿昀的眼神跟他确实没接上,有至少六次两个人都没接上,这种眼神的偏差在偶像剧里毫无问题,但现在是张惠通的电影。

张惠通怎么可能容忍演员有分毫的含糊其辞。

可是接上的时候呢?为什么也不过?有几次白杨真的觉得两个人配合超默契了,可是张惠通依然是那两个字。

“重来。”

这段戏在白杨的理解里,主要表现的应该是沈白露的敏慧——是不是自己过度表现了这个聪明劲,抢了姜睿昀的节奏?

张惠通还没有喊开始,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目光上提还是下沉、肢体紧张抑或放松、睫毛眨几次、呼吸加快和延缓,全在他脑子里飞速地过着走马灯。

姜睿昀忽然凑到他耳边:“不是你的问题,别想了。”

白杨愕然地看他。

“脑残吗你是?张惠通的戏没拍过啊?他就是这样子,你就闷头拍就行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姜睿昀的声音不大不小,白杨吓得就差没捂他的嘴了。

还好,张导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应该没听见。姜睿昀的胆子也太大了,当着张惠通的面说张惠通自己不知道要做什么,活腻了吗?作死别拉着别人垫背啊!

而且姜睿昀什么时候拍过张惠通的戏,简直强行吹逼。大家都是第一次合作,当场装逼不尴尬吗?

白杨有点儿虚,加上刚才他已经跪了几十遍,更觉得腿软。

姜睿昀若无其事地直起身。

他已经把话说明白了。白杨信不信,就是白杨的事了。

他说的没错,张惠通是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行内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和臧援朝机器般的超精密型拍摄不同,张导是经典的随机感觉式拍摄。

所谓随机感觉拍摄,通俗点讲就是胡乱拍,看脸拍,拍到爽为止。

臧援朝的拍摄,心里是完全有底的,演员做不到,那就重来。张惠通就比较坑爹了,因为张惠通也不知道自己的底在哪里。大家随机发挥,看哪次能戳到他的g点。

他想要一种恰如其分的情绪,至于这个“恰如其分”到底是怎样,你问张导吗?张导也很懵逼。基本上和小姑娘谈恋爱差不多,只能说出这个不好那个不好,那姑娘你的“好”到底是什么啊?嗯嗯,人家也不知道嘛。

只能一遍遍来,什么时候拍到这个感觉了,什么时候过。瞎猫等死耗,靠天收。

只有真正的天纵奇才,才会这样去摸索准确的灵光一现,他们不遵循任何理论依据,把成功的希望全部交给直觉。

不能感动自己,就不可能感动观众。这是张惠通唯一的信条。

世安陪着单启慈喝茶,两个人在茶楼坐到半夜,单启慈问他:“咱们去片场看看吧,今天第一场呢。”

“会不会打扰到张导。”

“哪的话,咱们不出声就行了。”单启慈硬拉他。

楼下的工作人员见了单启慈,知道是两个编剧,也算主创,给他们一人一双软鞋,这是防止上楼发出脚步声,影响收音。

单老蹑手蹑脚拉着世安,上了二楼。张惠通看见他们来了,只点点头,又摆摆手。

世安会意,默不作声地看向摄影机和灯光的中心。

他来得巧。

姜睿昀正扮着他当年的样子,张老娘领着白杨,珠光玉翠地出来磕头。

姜睿昀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白杨。

白杨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看着也不像是忘词——他心里着急,又不敢露出来,回望过去显然不合适,撇开姜睿昀的视线,却又坏了戏。

白杨只好垂下眼,缓缓用余光托住姜睿昀送来的眼神。

场下人看来,两人目光游离在空气里,千丝万缕,若进若退,虽默然无声,然而缠绵无已。

金世安一时觉得恍惚。

当年他似乎不曾这样看过露生。

张惠通却在他旁边豁然起立,张惠通的感觉来了,张惠通亢奋了,张惠通抓起茶壶,狂喝茶。

录音师用眼神示意张导喝水不要发出声音。

姜睿昀晾了白杨足足一分钟,忽然伸手去抚白杨的脸。白杨吃了一惊,又不好直接避开,只能直直跪着不动——姜睿昀怎么擅自加戏?演了一晚上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姜睿昀的手停在他脸旁一公分,定定看他许久,又收回手。

姜睿昀转过脸,望向远处清风明月的秦淮河,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开口,“你知道我叫什么?”

白杨轻轻出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向姜睿昀盈盈一笑,“赐名的恩公,知音的恩客,前生有缘,自然知道。”

他这里说着,姜睿昀却并不看他,白杨渐渐气怯起来,说到最后,声音就有些含在嘴里。

场下看来,莫名的娇怯。

张惠通不肯喊停,专注地看他俩。

两人在风里默默无言。张惠通示意打光加强。

姜睿昀在渐渐明朗的人造的月光里,终于回首看着白杨。

白杨等他许久,目光在风里无根地飘,姜睿昀蓦然回首,他竟然有些心酸的泪意。

姜睿昀能不能不耍他了?

姜睿昀垂下眼,向他微微笑了。

一个盼着,一个踟蹰着,终于相视无言而笑,两人的目光在月色灯影里,渐渐融在一处。融在一起就再也分不开了。

真好像有万般情意,也无需言语。

张惠通摔了茶壶,拍手怒吼:“咔!很好!就这样!”

他回过头来看金世安,惊讶地发现金世安已经流下泪来。

“世安?”

世安方才回过神来,惭愧地擦了眼泪:“演得实在太好,平生仅见。”

张惠通还在兴奋里,声音都有些嘶哑,“是演得好,演的得绝,也是你这本子写得好啊!太美了。”

只有世安自己知道,他方才如在梦里,看自己当初与露生相见那一幕——落笔时并不觉得,如今才知道,原来他耽误了露生一辈子。

他并没有姜睿昀演得那样深情。这样深情,只给过白杨。

何谈后悔,只是弥补也无从弥补,遑论两人生死相隔,即便露生就在这里,他也补不了他什么。

斯人已逝,情债难酬,后人能做的,只有纪念。

这一夜,世安梦见了露生。

按说经久未见,魂梦相通,本应是欢喜之极,可梦里见了,也不觉怎样含悲含喜,两人相对望着,许久不说一句话。

露生问他:“你可还好?”

世安便有泪意:“我很好。”

露生笑一笑,又问:“你让别人来扮我,你不怕他知道了生气?”

世安踌躇片刻,恍恍惚惚说道:“你是为国捐躯,后人应当纪念你。”

露生低头一笑,“说这些做什么?”

世安也低下头:“是我没主意,总想给他写个一鸣惊人的故事,写来写去,我这前生竟无可写之处。”

露生定定地看他良久,嫣然笑了:“少爷,你钟情于他,是不是?”

世安不料他这样明白说出,心里也觉惆怅,可仍旧点一点头道:“是,我钟情于他。是我辜负了你。”

露生将手轻轻攀上他的脸,“何来辜负?原是我害了你。我也歉疚得很。”

世安便觉泪迷了眼。

露生宛转一笑:“少爷,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遇见一个与你很像很像的人。”

世安怔怔道:“可是白杨并不像你。”

露生更笑起来:“你心里爱他,自然谁也比不上他。”

世安被他说破,也赧然笑了:“他是个很好的人。”

露生点点头:“是个好孩子,我在天上都瞧着。”说着牵起世安的手:“少爷,魂里梦里,咱们就此别过。我自有我记挂的人,年里节里,你不必再来看我。”

世安见他欲走,伸手欲留,露生推开他的手:“错缘一段,我将身殉国,也算赎尽前孽。今日不怕你笑,我也才知道,这世上原有比你更好的人。”

世安泪如雨下:“自然比我好的有许多。”

露生摇摇头,“可我只爱他一个。”

露生在他渐渐模糊的泪里,只身远去,又像是随着什么人,偕行而去。

浮生若梦,缥缈难追。他们曾经那样和睦,而世事变化何其无常,终于黄泉碧落,再见无期。

白杨在旁边轻轻推他,“金世安,金世安。”

他醒过来,已然泪湿衣襟。

“你怎么哭了。”白杨揉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把白杨拢在怀里,长久地无言,白杨被他忽然抱住,也没有挣扎,伏在他怀里问,“你是不是做恶梦?”

“不是噩梦,”世安说,“我真怕遇见你也是一场梦。”

第62章 醋

拍摄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们这边拍着,去年白杨刷的戏已经开始在各个卫视轮番登场。

白杨的粉丝大满足,爽到炸,换哪个台都能看到她们的小白。虽然是配角,但是演得好能就行啊!这次不用闭眼吹,可以睁开眼往死里吹。

姜白的粉丝更是趾高气扬,她们现在有超多素材可以剪各种不能说的小电影,当然,他们还有更期待的,因为她们的姜姜和白白正在——拍!电!影!

还是张惠通的!牛逼大发了。展望未来简直一片美好。做粉丝的还能有什么指望,最幸福的莫过于此,蒸煮事业一路高歌,顺便还花式发糖。

张惠通也对电影充满期望,他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采访里先行透露:“我们这个电影是有真实原型的,是作者去世的祖父留下的故事。不管是细节上,还是态度上,我们都全力去做,希望大家能多多给予支持。”

单老果然厉害,粉丝们把单老顶起来拜。也有声音言之凿凿地说,剧本不是单启慈写的,单启慈只是挂名,剧本是之前传丑闻那个海龙总裁写的。

太扯淡了,粉丝们又感觉有人在恶意攻击自己的偶像,她们选择视而不见。比起这个一毛钱关系都搭不上边的海龙总裁,姜白的迷妹更在乎自己同人圈的地位,是时候一统山河了!

钟越的粉丝只能抱着自己偶像刚拿的天龙奖酸溜溜:“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小钟已经拿奖了,你白的电影还不知道扑不扑呢。”她们把自家小钟最近接到的广告代言轮流数一遍,“白杨能挣几个钱?代言都是小钟的。广告商的选择才是真金白银。”

这些白杨和钟越都不知道,姜睿昀也不会知道——有什么关系呢?娱乐圈,娱乐圈,进了这个圈子,就要被人娱乐。只要群众们开心,怎么样都好吧。

他们的资源确实越来越多,名气上涨,形象又好,广告商和时尚品牌当然愿意向他们伸出橄榄枝。大品牌还在观望,只邀请他们出席一些活动,小品牌已经迫不及待地蜂拥而上。

现在签约是最划算的,等到他们真的大红大紫,那就不是这些小品牌可以仰望的了。

白杨没有时间去拍广告,更没时间参加这些时尚活动,李念精挑细选了几个还不错的代言,拿给钟越去做。四月里,德基广场的奢侈品专柜又增加了新品牌,仗着本土亲近关系,请了白杨和钟越去剪彩。

他们还不是推广大使或者品牌代言,但总有一天会是。

当初白杨和世安站在这里,他还曾经因为这些柜员只围着金世安打转,而嘟着嘴生气。

现在这些柜员,小心翼翼地围着他们,期盼得到一个签名甚至合影。可能她们早就忘了,这个当红的炸子鸡,曾经光顾过她们的专柜,而她们把他甩在一边无人过问。

白杨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女人,迟早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你们只知道围着这个傻帽打转,不知道自己眼前站着未来的巨星白杨!”

并不是她们没有眼光,只是过去的自己确实不够好,白杨明白。他微笑着接过她们伸来的签名板,又耐心地依次跟她们合影。

广告和宣传只能用零碎时间去做,心还是要收回来,老老实实地拍戏。

白杨渐渐习惯了张惠通的导演方式。这是个极度耗费精力的模式,但也能够百倍精进演员的技巧。

每一次重来,都能得到新的体会。

张惠通偶尔对白杨笑道:“小姜说的没错,你不要多想,只管演,佳作靠天成,咱们只能尽力而为。”

原来张导听见了,白杨一阵汗颜,姜睿昀在旁边一脸的事不关己,好像乱说话的是白杨而不是他。

演戏原来和恋爱很像,白杨想,不遇到对的那个人,永远不知道他是什么样。

可他真走到眼前,就再也不会犹豫了。

在那之前,每个人不都是拼命去寻吗?

他打从心底里感谢世安,感谢张导,也感谢姜睿昀,甚至感谢这个他过去从来不敢奢望的好莱坞规格的剧组。

他们是真正的艺术人,让他明白,娱乐圈的浮华之外,真的有呕心沥血为追梦的人存在,不是他一个,而是有许多。

姜睿昀的演技真正天才,他的擅自加戏白杨已经司空见惯。刚开始白杨还跟张惠通疑问,“这样加戏没关系吗?”

世安不在,张惠通只看单启慈,单老点头不迭:“发挥得很好,我认可。我觉得世安肯定也认可的。”

世安的剧本写得含蓄,而姜睿昀演出了飘摇。

这是最难表现的感情,多一分就太过缠绵,少一分又显得退缩。人的求而不得,弃而不舍,姜睿昀的眼睛似乎能表现一切。

欲语还休,从来最能撩拨心弦。

有时候白杨真被姜睿昀带进戏里,过去他们合作的都是偶像剧,而现在白杨才明白,姜睿昀在那些作品里,从未使出全力。

他全情投入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心旌动摇,根本没有台词,姜睿昀只用眼神。

白杨总算知道会说话的眼睛是什么样了。

他最初看《秦淮梦》的剧本,只觉得这是个伤感的故事,人何以相互折磨,为何不能相忘于江湖?

姜睿昀看他的时候,却让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些衷情,不是不表,只是不能。姜睿昀的眼神这样细腻,千条万线织着惘然,他也忘了自己是白杨,他就是沈白露,姜睿昀就是安世静。

白杨下了戏还出不来,姜睿昀给他甜汤,白杨居然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谢谢少爷。”

姜睿昀被他说得一愣,“哦。”

白杨拧开了盖子,尝了一口,又往姜睿昀手上送,“甜得很,少爷先喝吧。”

姜睿昀好笑地看他,“你喂我啊。”

白杨这才回过神,“……滚蛋,你有病吗?”

姜睿昀抓着宁宁慧慧狂笑:“超级傻逼。你们录下来没有?”宁宁慧慧在一旁跌足顿脚:“没有!太突然了!”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你以后一定是非洲大酋长。白杨愤恨地想。他只好回过头喷小马:“干嘛不喊我!”

小马光顾着看慧慧了,他手上捧着慧慧的汤,脸上还来不及把痴汉的笑收起来。

小马有点儿委屈。

他俩的戏演得动人,世安来看了几次,也觉出不对劲了。

他并没在剧本里这样分明地写情,姜睿昀难道真是天才,隔着字也猜到实情?

他毕竟还是个男人,在担心自己身份曝光之前,金总先觉得吃醋了。

他们现在过节欲的生活,拍摄进程紧张,每场戏都花费大量时间。没有夜戏的时候,白杨也是早出晚归,回来洗了澡,两人靠在床头,说说话就入睡。

“姜睿昀演得和剧本不太一样,张导没有说什么?”

白杨在他怀里,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听他这样问,随口应道,“张导说这样很好,单老也说可以。”他闭眼往世安怀里钻了钻,“反正只要不改动太多地方,我就接得住。你放心啦。”

世安无可奈何,只好酸溜溜地说,“我是觉得他眼睛太有戏了,跟别人格外不一样。”

看白杨的时候特别不一样。

白杨忽然来了精神:“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我超喜欢他的眼睛,分分钟入戏!”

世安脸都绿了。

白杨还没领悟到他的金总已经酸到冒泡,白杨还沉浸在演技成长的亢奋里:“过去跟他对戏都没有这次感觉好,连张导也夸我眼睛会说话了。其实不是啊,因为姜睿昀先那么看我,我也就找到感觉了。”说着他还自我感叹,“特别棒。”

白杨差点准备说“我爱死他了”,他幸好没说这一句,金世安已经翻身爬起来,把他按在枕头上:“你再说一遍?”

白杨眨眨眼睛:“呃?”

他得到了一个惩罚性的窒息长吻。

“你喜欢谁?”世安问他。

白杨脸红了,他终于感受到了世安山西老陈醋的电波,“……不是那种喜欢。”

这个解释,金总很不满意,金总把他的小明星按在怀里,“我真后悔写了这个戏,让别人跟你这样亲近。”

白杨面红耳赤地澄清:“想什么呢!你不知道姜睿昀平时多烦人,除了演戏有用,下场我都不乐意理他!”说着他立刻想起了一肚子委屈,“他平时老耍我,在剧组欺负我。”

白杨觉得自己太无辜了,这是金世安头一回在他面前吃醋,居然还是为了姜睿昀那个神经病,他真的很想笑,又怕笑了金世安更要吃醋,白杨只好拿出看家的撒娇大法:“金总裁,金爷爷,金世安,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呀?”

“你说呢?”

白杨一脸诚恳:“我爱死你了。”

世安不说话,只看着他,看了半天,无奈地笑起来,“你真是教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是不是我命里的魔星。”

白杨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我想你了。”

这话说得含蓄,世安心领神会地笑,“想我哪儿?”

白杨腆着脸撒娇:“哪儿都想。”

金世安的下面已经顶着他了,他也觉得身体里骚动起来。

世安却有些犹豫,“你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白杨一把握住他,“可我今天晚上睡不着了,会一直想你。”

世安被他弄得笑出声来,低头吻他的耳垂,“那只做一次,解解你的相思之情。”

第63章 分飞

张惠通的习惯,一向是多头并进。世安对他深感敬佩,六十多的老爷子了,做起事来比年轻人精力更旺盛。

“姜睿昀说,节欲的人精力好。”白杨听他感叹,呆呆地说了一句。

世安就不能听他提姜睿昀,世安立刻把他捉在腿上:“我看你们俩关系也没有多坏。”

都说到节欲的事儿上了,不吃醋还是人吗?

白杨尴尬了,这次是他自己说漏嘴了,白杨只好撒娇献吻,“爱你爱你。”

这娇撒得太不走心,世安捏着他的耳朵,一点点吻过去,“算了,你也节制一下,跟张导学习学习。”

白杨急了:“我又不是六十岁。”

世安笑着放开他,“听话,拍戏太累了,”他抚一抚白杨的脸,“那种事,我是因为爱你才做,不是因为要你弥补什么。”

云雨之欢,他当然愿意,可他不想白杨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只要他说没有,他当然就信,何须交媾证情?

白杨可怜地看他:“那你现在不爱我了?”

“不是,”世安笑着吻他,“等你这部戏拍完了,想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白杨脸红了,他隐约有点期待秦淮梦快点儿拍完。

他现在也会觉得,所谓公众人物,确实是要牺牲一些自己的生活,公众人物确实活得风光,可也活得身不由己。

白杨卷着毯子,趴在世安怀里,世安问他:“钟越是不是去法国了。”

“是啊,你听说了。”

“嗯,我听李总说,钟越会参加你们这个电影的配乐工作。”

——要不是钟越去法国,世安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国外有数套房产,李念跟他提了一句,他才想起来去查。

金世安的父母确实能挣钱,两个人离婚了,各自带了钱财房子走,而世安名下还有国外或大或小的几套房子。

巴黎这套,据说是金海龙当年送给夫人王静琳的结婚纪念。房子不大,难得在巴黎城区,装饰得也十分精致。

夫妇离散,这套房子,王静琳也没有带走,连同其他几套海外房产,一起留给了金世安。

世安便让钟越在他这套小寓所落脚。

“小钟真的很厉害,”白杨趴在他胸口,玩他的睡衣扣子,“好像张导合作的那个作曲家挺喜欢他的。我原来以为他会做歌手的。”

钟越正在法国,跟随张惠通的御用法籍作曲家阿那托尔,为《秦淮梦》打造电影音乐。阿那托尔最初和张惠通一样,对这个毫无名气的业界新手心中存疑,张惠通看了履历更觉得可笑,“他刚演过臧援朝的片子,还拿了天龙男配,放着好好的戏路不走,转行做配乐?”

李念陪笑:“好不好,我不自夸,张导听听他的作品,这是他专门为秦淮梦写的。”

张惠通听了,阿那托尔很快也就听到了。所谓名帅识将才,这位颇负盛名的配乐大师,听过了钟越的小样,立刻致电张惠通。

“让这个孩子来法国,我要见他。”

张惠通无奈,只和李念说:“这事被臧援朝知道了,他要打上门来的。”

李念只是笑:“演戏作曲两不误嘛。”

张惠通叹气:“我却希望这些年轻人专注一些,一样精胜过样样沾。”

钟越在他的作品里,十分取巧地展现了东方元素,这是阿那托尔最想要的。他在西方电影圈子一向轻车熟路,但东方元素,他还没有尝试过。

他希望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得到一些灵感,也想把自己的一些经验,传授给后辈。

见了钟越,他更觉得喜欢,毕竟爱美之心不分种族,钟越哪怕只是个草包,阿那托尔也愿意把这个漂亮男人放在身边当缪斯,更何况这个来自东方的美貌青年,有着行内人一眼便知的横溢才华。

钟越口吃,但到了国外反而便利,他不会说法语,只能用简单的英语交流,而阿那托尔也懒得和他讲英文。两个人用钢琴谈话,一个人弹一段,另一个人再把自己的想法弹出来。

钟越在大学时兼修过琵琶,随身带去了法国。他很聪明,知道怎样获取同行的目光。阿那托尔对他万分喜爱,他紧紧地拥抱这个漂亮的东方青年,左脸右脸来回吻一遍。

“我的孩子,你真是个天使。”

钟越不懂他在说什么,也知道法国人就是这样热情。他腼腆地对阿那托尔笑着,心里茫然地想,为什么每个人对他,都比李念温柔。

拿了天龙奖的那天,李念对他确实非常温柔。他是个孤儿,没有父母,获奖感言连“感谢我的父亲母亲”也无从说起,于是只好诚实地说:“我要谢谢,我的经纪人,李念先生,谢谢,臧援朝导演,谢谢,我的朋友,白杨,和我的助理,毛从鑫,还有,支持我的,粉丝们。”

他没有提金世安,因为怕给白杨惹麻烦。

他的世界如此单调,连感谢的人都可以一言道尽。

白杨和世安无暇也不方便去北京的现场观礼,都在看直播。等钟越和李念回到南京,他们在世安的别墅里给他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番。

回去的路上,李念却说,“不该说那么长的感谢致辞,你就谢谢臧援朝就可以了。怎么还把我放在臧援朝前面。我不是交代过你什么事情先把臧导放在第一位吗?”

钟越没有说话——凭什么?臧援朝对他是有知遇之恩,可那也是李念争取来的。

因为臧援朝名气大,所以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要他胜过自己所有感情?

他在世安家里喝多了,白杨带着几个助理轮流灌他,李念把他送上楼,他把李念拉进门,反手关上门。

“我拿奖了。”钟越说。

李念好笑地看他,“做得很好,以后还会拿更多奖,臧援朝很喜欢你。”

钟越扯开领口的扣子,“是不是,应该,给我奖励。”

“可以,想要什么?”

钟越盯着他,不说话。

李念了然地笑笑,屈膝在他面前跪下去。钟越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感到无比厌恶,他推开李念的头,“不要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

李念很有耐心,声音也十分温柔,钟越拿奖了,如他所愿,所以现在钟越想做什么,他都可以纵容。

钟越还是不说话。

李念看看他,帮他脱掉礼服,“想玩什么py?还是我先伺候你洗个澡?”

钟越忽然翻手按住李念,把他按在桌子上,李念被他猛然制住,口中的烟掉在地上,钟越掐住他的脖子,冷淡地看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这样对你。”

李念抬起眼,眼里毫无感情,既看不到害怕,也看不到失望。

钟越的手慢慢松开,又再度抓紧,他按着李念,向他唇上吻过去,李念想推他,他松开李念的脖子,按住他两只手。

李念用额头死死抵住他的嘴唇,“只有这个不行,怕了你,其他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我真的不行。”

“我会治好你。”钟越说。

而他终究没有再吻下去,他拉起李念,把他扔在床上,他迅速地脱了衣服,而李念躺在那里,随他摆布。

这是场无趣的性事。钟越被酒顶着头,尽情任性地做了个够,过去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各种动作,各种姿势,他全部做了,也不管李念是不是愿意接受。

最后他对李念毫无抵抗的态度感到厌烦,他抓住李念的脸:“主动点。”

李念也就骑在他身上,殷勤地迎合他的一起一落,钟越咬着他胸前两粒凸起的红晕,“叫一下。”

李念也就顺从地叫出声来。

像排练好的戏一样。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李念已经倒在床下面了。

钟越一瞬间什么酒都醒了。他光着身体,把李念扶起来,不知道该去浴室还是先打急救电话。他嘴里不自觉惊慌失措地喊:“念哥,醒醒,念哥,醒醒。”

李念没有昏迷,只是看上去完全虚脱。

“我没事。”李念说,“扶我躺一下。”

钟越小心地抱起他,把他放在床上,李念身上全是做爱的粘液,他又想起来要去拿毛巾。

“不用了,”李念拉住他,“你也躺下吧。”

钟越站着不动。

李念看上去累极了,“我知道你爱干净,明天再洗吧,床单什么都洗了就是。躺下吧。”他不愿意睁眼,只说,“我很冷。”

这句话刺醒了钟越,钟越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抱在怀里。

李念任由他抱着。

他现在连一句“舒服吗”也不想问,他暂时不想激怒钟越,因为他真的没力气了。

钟越抱着他,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喜欢就去做,只要我办得到。”

钟越感到刺心,得奖的喜悦,放荡的快感,都被李念一句话消磨光了。他真想问问李念,说句真心话到底有多难。

还是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真心。

“小钟,你走了这条路,就不要指望真情。白杨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圈子里的多数人都明白,爱情是事业最大的软肋。没有感情的人,才真正地坚不可摧。”

李念的声音很疲惫,可钟越却觉得,李念这些话,也许才是真心话。

“对你,也一样。”钟越说。

“是的,对我也一样。”

他们拥抱着,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这是一段令人倍感折磨的寂静,房间里全是交合的气味,体液的腥气。

“我能不能,不要事业。”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李念伸手去摸烟,“小钟,我可以爱你一辈子,但不需要你来爱我。”

钟越看他有气无力地在衣服里翻翻找找,索性直接拿走了他的烟。

李念放弃挣扎,重新躺回他手上:“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做个弱者,弱者只配被踩在脚下,而你有大好前程。”

艺人都有雏鸟情结,李念明白。

过去他用这种情结来控制艺人,约束他们规范成长,可他不希望他们躲在他的虚情假意底下,过一辈子。秦浓看破了,离开了,所以她成功了。钟越也一样。

他没指望他们爱他,只要他们成功就好。

或许钟越对他来说,是有一些不一样,所以他现在优柔寡断,只希望钟越能早点明白这件事。

他自己是个毒药,他再清楚不过。

“念哥,我不想演戏。”

“那你想做什么?”

“音乐,”钟越说,“我的理想。”

“我为了你能演戏,费了多少工夫,你知不知道。”

“我爱音乐,胜过爱你。”

钟越平静地答他。

李念忽然睁开眼,看着他,笑起来。

“或者,我换一个,经纪人。”钟越不去看他的笑,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他不会再做李念的傀儡,也不会再按李念的安排,像个棋子步步为营。

他要救他,所以不会再受制于他,如果李念过去走的路是正确的,那他今天就不应该还在病着。

不管李念答应或者不答应,钟越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那之前,他也会像李念所说的那样,抛弃感情,不再瞻前顾后。

李念看了他很久,抬手去摸他的长发。

“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惘然,“我会尽量去试。”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李念想,钟越又要重头再来,那又要花费许多时间,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愿他能看得到钟越展翅高飞的那一天。

第64章 春逝

钟越和阿那托尔初次见面,两人都对彼此颇有好感——阿那托尔也是快五十岁的人,然而和单启慈丁聪元不同,他保养得宜,亚麻色的卷发梳得一丝不乱,一双淡褐色的眼睛,衬着希腊式的鹰钩鼻,宛然是音乐学院里挂着的那些画像人物。

钟越对他十分尊敬。这样的大师,过去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其实圈子就是这样,怀才不遇的人太多了,他们缺的是一块敲门砖。金世安机缘巧合,撬动了乔纱纱,又凭着秦淮梦,打动了单启慈,再之后,又靠着单启慈,触到了张惠通。

如果没有这些人,阿那托尔一辈子也不会正眼去看钟越,甚至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当然了,敲门砖只是一块砖,真正要获得大师的喜爱,还是要看本事。

钟越做到了,阿那托尔就住在巴黎,更时常把钟越留在家里。他们张琴代语,陶醉在东西方交汇的音乐世界里,忘记了所有心事和烦恼。

现在他们正在合奏,阿那托尔用钢琴来代替笛和胡琴,钟越弹琵琶,演绎这位大师刚刚为秦淮梦写下的主题音乐。

一曲终了,阿那托尔自己激动地鼓掌,又把钟越抱在怀里,热情地吻他。

钟越只好礼貌地伸过脸。

而大师先吻了他的左右脸,又去吻他的额头,吻他的长发,还来不及钟越有所疑义,阿那托尔托起他的下巴,去吻他的嘴唇。

这个美丽的亚洲男人,一定是他的缪斯,他忧郁的眼睛囊括了所有东方情怀的诗。

钟越终于感到不对劲,他惶恐地推开阿那托尔:“……no。”

大师困惑地看着他,又试图和他接吻。情之所至,他认为这很自然。

钟越向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用中国式英语解释:“sorry……i hаve,lover,only。”

阿那托尔惊讶了片刻,“我的孩子,你看起来并不像拥有爱情的人。”

钟越听不懂他的法语,只是继续重复,“i love him,forever.”

大师审视了他许久,神色渐渐变换,他不顾钟越的抵抗,再次拥抱他。

“你一定是有一段悲伤的恋情,我可怜的孩子。”

钟越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看到阿那托尔的眼睛,这次不再充满情欲,而是个真正的慈父了。

法国人的感情变化真猛烈,钟越汗颜地想。

阿那托尔又怜爱地吻他的脸,“爱情是我们创作的永恒源泉,即便它是悲伤的。”

他坐下来,从钢琴上汩汩不断地流出哀切的音符,这是灵魂共通的语言。

钟越在一旁听着,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是巴黎韶华盛极的春光,而他坐在这里,听一个异国人弹出了他难以启齿的心事。

年年春色遍天下,来在塞纳河边,也来在苏州河边,而春光老去得这样快,总怕一转眼,就春光不再。

秦淮梦剧组奔赴苏州,赶在春色阑珊之前,进行外景的拍摄工作。张惠通遍访苏浙两地,将苏州的崇安里选定为外景之一。白杨和姜睿昀在这民国风情的小巷里,一遍遍地走着,相互望着,身边拂过桃红柳绿的风,天空降下温润的、江南的雨。

有时候他们比较幸运,能赶上真下雨,苏州的春雨是暖的,飘在身上只觉得温柔——没有雨的时候就比较惨痛了,只能人工造雨,人工雨不仅凉,而且臭,水管里喷出来总有一股怪味儿。

两个人在雨里淋了三天,前几场是小雨,后面还得在大雨里演戏,大雨当然不是天上下的,都是水龙头对着浇。白杨倒不觉得怎样,姜睿昀三天下来,居然有些发烧的意思。

没办法,姜睿昀比白杨多了好几场独角戏,都是在大雨里拍,放在电影里可能只有几十秒,而张惠通让他活生生淋了一整天。

还好有配角的戏,让他们还有喘息的空间,不至于做二十四小时的连轴落汤鸡。

宁宁慧慧紧急地全组发放姜汤,姜睿昀会做人,喝汤从来都是全组共享。白杨听他哑着嗓子,有些同情:“你这台词肯定过不了,要不休息一天,哑着嗓子张导肯定让你重拍。”

姜睿昀不说话,低着头节电。

张惠通大概就是想要他如狂似病的样子,也就是想要他哑着嗓子。名导从来都十分残忍,为了艺术献出生命,这句话真的不是开玩笑。

他懒得和白杨解释,他只想休息一下。

“要不要我帮你请假?”白杨耐着性子问他。

姜睿昀毫不领情,“你好吵。”

“……!!”

什么玩意儿!白杨火大地看他,不都是为剧组着想吗?十几遍不过,浪费的不是大家的精力?姜睿昀什么时候能不发神经病,生病了就要躺下休息好吗?

他在这头生气,姜睿昀忽然问他,“腰还疼吗?”

“啊?”

“剑踪那个时候,你摔下去了,淋雨腰疼不疼。”

“……还行。”白杨对他的突然换台有点无措。

其实一直会疼,虽然手术成功,剑踪寻情时的坠崖,让白杨落下了终身的病根。凉水浇上来的瞬间,会感到酸痛。

不过比起欧阳谦的冬天浇冰,张惠通这点儿水简直不算什么。做明星还能不吃苦吗?白杨望着远处正在拍戏的程远——这位抗癌多年的老戏骨,当年白杨还演过他门口的卫兵。

重逢在秦淮梦剧组,程远已经认不出他了,而白杨却听说,程远因为多年的病痛折磨,听力几乎为零,而跟他对戏的演员,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耳聋。

程远把所有台词都背熟了,仅凭口型和神态去把握对戏的节奏。

他是真正的艺术家,代表了这个圈子所有用生命去热爱表演的人。比起程远,白杨觉得自己的腰伤根本不值一提——青铜鸡好意思在白金面前说事吗?

他充满敬意地望着程远,姜睿昀已经歪在他肩上,睡着了。

白杨傻了,姜睿昀真睡假睡?真睡的话这秒睡功力也太叼了。他低头去看姜睿昀的脸,颜色可怕,粉底也盖不住他脸上高烧的潮红。

他又有点不敢动了。

宁宁尴尬地跑过来,用口型说,对不起,我们昀哥吃了药。

白杨向他笑笑,摆了摆手。

慧慧和小马一起拿了毯子来,盖在姜睿昀肩上,姜睿昀真睡熟了,他们七手八脚给他披上毯子,而他靠在白杨肩上,居然睡得毫无知觉。

这要是被金世安看见了,金世安能把山西醋厂掀翻了,白杨抖抖索索地想。

很奇怪,自从他来了苏州,金世安一个电话也没给他打,甚至连短信也没有。

虽然他们从来没约定过什么,白杨还是觉得有点不开心。他已经开始怀念金世安过去那些稀奇古怪的繁体短信了。

但他不肯主动给世安打电话。过去李今也跟他玩失踪,那时白杨是不敢打过去。而现在他是有恃无恐,算着金世安几天没联系他,好发作一场大的。

反正也快到夏天了,白杨决定带世安吃一顿超辣小龙虾,辣死他。

他望着巷口伸出的绿柳,心想,时间过得真快。他和金世安,转眼已经快三年了。

真奇妙,他和这个来自1930年的男人,居然这样谈起了恋爱。他想起上学的时候,女同学给他算命,“你的真爱可能不是人。”

白杨当场就笑劈了,“那是什么,仙女吗?”

女同学脸红了一下,“像我这样通灵的术士,应该也不算……”

白杨根本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光顾着哈哈哈哈了。

现在想起来,她算得还真是挺准。

他在这头傻笑,姜睿昀靠在他肩上,重心不稳,往他怀里跌。

白杨费劲地托着他的头,心想看在张导的面子上,老子不跟你计较。

托住姜睿昀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从姜睿昀肩头照过来,照得他睁不开眼。

这场景让他感到熟悉,好像他们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在这里神游地想,张惠通走过来,也顾不上姜睿昀还睡着,只说:“小白,你过来,我有件事跟你说。”

姜睿昀立刻醒了。

白杨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他推开姜睿昀,跟着张惠通走到一边去。

“南京警方要你回去问个话,你先赶紧回去,我们这边先拍小姜的戏。”

白杨看他神色有异,脱口问他:“是不是金世安出什么事了。”

张惠通沉默了一会儿,“他也在公安局。”他看看不远处的姜睿昀,又把白杨拉远了几步:“你自己手机看看新闻。”

白杨手忙脚乱地去摸手机,姜睿昀哑着嗓子叫他:“找手机啊?”

“……”

手机掉到姜睿昀怀里了。

白杨接过手机,点开微博,甚至都没有搜索,映在他眼里的是铺天盖地的头条新闻。

【狸猫换太子,海龙集团创始人金海龙已提请警方调查】新闻配图是个他不认识的大叔,看上去和金世安的脸有微妙的相似,一脸悲愤。

下面的内容就更加耸人听闻。

【受伤失忆抑或偷梁换柱?海龙集团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年轻富豪尸在何处,热门讨论今日头条】

【海龙集团将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资产一夜缩水数亿】

第65章 夜深沉

白杨当天乘高铁回了南京,李念来接他,先塞给他一堆旧衣服。

“你胆子真大,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记者,高铁上被堵了没有?”

“没有,我很小心的。”白杨藏在厕所里,迅速地全副武装,又换上李念准备的连帽外套。

李念一脸疲惫,“外面人很多,出去什么也不要说,我让小马小牛在外环等你,出门我先绕几圈,能甩掉几个是几个。”

白杨只是点头。

他们先去了安龙,然后从地下停车场换了一辆租来的东风,往外环去,小马在外环等着他们,又倒了另一辆租赁的大众,向江宁公安局走。

白杨许久没坐这么破的车,而他仍然感到冷汗在向下流。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后面跟着什么车,看得很清楚。等他们上了大众,尾随的记者已经都甩光了。

白杨在车上问李念:“他被关了多久。”

“前天被传唤了一次,今天凌晨又被传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联系他联系不上。”

郑美容也被传唤,通风报信的居然还是许之柳。

这个假姨太太,李念举荐他之后就把他忘了,刚开始他还以为许之柳在闹事,许之柳一脸焦灼:“你快通知该通知的人,先想办法把世安保出来。”

许之柳倒有几分真心,李念看看他,吐了口烟:“只是传讯,二十四小时就得放出来,他又不是犯罪嫌疑人,还不到取保候审的份上。”

许之柳慌了,可他不能慌,李念刚开始怀疑是郑美容在搞鬼,但是郑美容也被公安请去喝茶了。

苦肉计吗?

等今天新闻铺天盖地出来,李念才惶恐地明白,这件事和郑美容无关,而是金海龙回来找他儿子的麻烦了。李念联系了各大媒体,希望能够封锁消息,对方的态度一律诚恳而客气:“抱歉李总,那边我们也得罪不起,我们最多能保证不炒作、不扩散,我们只能客观对待。”

李念什么也没说,郑美容没有这个能量,这是金海龙亲身披挂上阵。

金海龙突然发难,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白杨和李念几乎都忘了金世安还有这个爹。从李念认识金世安开始,他们父子形同陌路,一直十分冷淡。

金海龙的态度相当怪异,一口咬定现在的金世安不是他真正的儿子——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报警,最多先去做个亲子鉴定,更不会像金海龙这样,报警之前先开记者发布会。

他在记者会上一脸激愤:“我父亲根本没有去世,这个骗子却说他的祖父已经过世。我儿子是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海龙连续三年业绩下滑,这些我金海龙都不放在心上。但我要知道我儿子究竟是死是活!”

这个新闻太耸动了,不管是真是假,现在所有人都在热烈地讨论海龙集团狸猫换太子的惊天秘闻,说什么的都有,说得有来有去:说郑美容一手遮天杀人掉包,换上了现在这个草包李鬼——至于动机,那还用问吗?郑美容当然是为了独吞海龙,而这个假总裁肯定是见色起意,为了那个明星铤而走险啊!

真没看出来,白杨那么阳光漂亮的一个人,原来是个狐狸精,还是头公狐狸。看来之前传闻他被包养的事情也一定假不了。

郑美容掩盖的监控录像和病历记录也被警方调取。她是地头蛇,金海龙却比她更加地头蛇——他在南京混了几十年,人脉如山,他不在的时候,郑美容山中无老虎,他杀回南京,又来得突然,郑美容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金海龙显然准备充分,选了郑美容关系最少、也是他关系最铁的江宁分局报案。

外界虽然没有看到这份监控和病例,但已经传言纷纷。正因为没有看到,所以传言更加不着边际。群众们越猜越觉得靠谱,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原本喜欢女人一下子又变成喜欢男人?以前金世安眼光多好啊,秦浓多漂亮,现在叼着个小男星不放,这绝对是被掉包了,海龙女副总的胆子可真大——搞不好贵圈乱得很,这个女副总也不大干净呢!

李念烦躁万分,都他妈傻逼吗?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过去的金世安那么好骗,他和郑美容有病吗?换个人精过来给自己找堵?

而白杨瞠目结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金海龙真的猜对了。

金世安真的被狸猫换太子。

知子莫若父,不管他们之前的情分是有多淡薄。

南京警方还算给张惠通留了点面子,没有直接传唤白杨,毕竟娱乐圈舆论庞大,他们也不愿意得罪名人。但对金世安,做得就相当难看了,公安局直接派人进了海龙总部,客客气气地带走了金世安。而海龙总部外,已经堵满了记者,他们刚从金海龙的记者会上满载而归,又弹无虚发地拍到了海龙现任总裁上警车的照片。

白杨试探地问李念:“有没有做亲子鉴定。”

“没有。”李念看了小马一眼,迟疑地说,“白杨,你实话告诉我,金世安到底是不是本人。”

他现在很心虚,他真的怀疑金世安是个假货。一个人的变化不可能这样大,如果这个假货够聪明,最好在传讯的时候忍住不喝水,否则一旦被取了样本去做鉴定,李念不敢想后面会是怎么样。

如果金世安真的不是本人,那接下来秦淮梦就要面临腰斩。后续资金怎么办?他要去求谁?安龙还在海龙旗下,金海龙会让安龙有好下场吗?

这些先不论,金世安如果出事,看白杨这个样子大概也要疯了。

李念一堆话堵在喉咙里,只期盼地看着白杨,希望他能说一句,确实是本人。

白杨惶悚地看着他,有些发抖,李念这样敏锐,居然也猜到金世安已经换了一个人。可他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说出来,什么都完了。

“是本人。”白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他,又去抓他的手,“李总,去做亲子鉴定,他真的是金海龙的亲生儿子,这个不会错的。”

白杨相信,就算一个人被魂穿了,他的基因和身体是不会变的,这是他们有力的证据,金海龙迟早无话可说。

李念觉得他的反应很诡异,白杨明明就是心虚,但是说起做鉴定又坚决无比。

车子已经开到了公安局门口,李念沉默了一会,交代他:“如果金世安如你所说,真是本人,那你就实话实说,千万不要编假话。”他想了一下,又说:“能护着郑美容的地方,就护一下,别坑她,现在海龙不能出事,郑美容跟你也没多大仇,她和金世安的事情都是小事,你明白吗?”

白杨用力点头。

“我跟你一定会被分别讯问,别紧张,金世安能回家,我让小谢在外面等他了。你问完之后不要等我,直接回金世安那边,我和郑美容之后去跟你们汇合。”

白杨又点点头。

李念拍拍他的手,“你先去,不要怕,什么事情还有我和你金爸爸。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白杨从未见他如此温柔,忍不住怪异地看他。

李念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还他妈看我干嘛?赶紧进去,你金爸爸还等着你救呢!”

白杨回到栖霞别墅,已经凌晨三点多。

给他开门的不是保罗,而是世安。

白杨见了他,眼泪瞬间淌下来,他们只是三天没见,而他觉得他们差点永远不会再见。他一头扑进世安怀里。

世安抱住他,“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白杨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世安大约没有休息,脸色有些憔悴,胡子两天没刮,下巴上冒出星星点点的青茬。

白杨泪汪汪地摸他的下巴:“你原来有胡子的。”

世安无奈地笑,他的杨杨怎么总是找不到重点:“我又不是太监,当然有胡子。”

白杨出神地看他,突然觉得惭愧,金世安每天早上剃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可能还在撅着屁股睡觉,又或者已经风风火火赶去了片场。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可是很少一起洗漱,都是世安收拾完了,才来叫他起床——或者,世安睡眼惺忪地吩咐保罗,送他出门。

他们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白杨心想,以后天天都要和他一起刮胡子。

世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用带着青须的下巴去摩白杨的脸,“是不是吓着了。”

白杨像个无尾熊似地抱着他,“金世安,我帮你洗澡吧。”

“……”世安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又不愿意回绝他,便把他抱起来:“那咱们去浴室。”

他以为白杨是害怕,所以想做些什么事情来忘记恐惧。而白杨似乎并没有往那种事上想。

白杨真的仔仔细细帮他洗澡,给他洗发,剃须,帮他擦背。

细长的手指隔着毛巾,带着水温和蒸汽,抚在世安背上,世安真觉得欲情难耐,又觉得说不出地好笑。

“怎么我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你这是给我洗晦气呢?”

白杨也被他说得笑起来,热气蒸腾里更显得面红:“我想对你好一点。”他迟疑了一会儿,从背后环住世安的脖子:“等这件事过去,我就去跟我爸说,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不怕伯父生气?”

“不怕,”白杨拥紧他,“你这么好,他一定会明白。”

第66章 迷局

李念和郑美容一早赶来栖霞,两个人都戴着口罩墨镜,世安见了不禁要笑:“这有什么用,现在除了你们,也没人来登我的门。”

李念抹下墨镜,“幸好你这是豪华别墅区,记者都被堵在外面了,我和郑总就差没翻墙进来了。”

保罗引他们向书房去,书房里窗帘密闭,开着落地灯。

郑美容疑惑:“怎么大白天拉着窗帘。”

世安倒没什么反应,白杨在一旁瞬间脸红了——过去他和金世安三天两头在书房里情不自禁,保罗会办事,只要白杨来了就拉上窗帘,方便他们想做就做。

时间长了,居然成了这个家的惯例。

世安一本正经道:“现在情况非常,拉上窗帘,是怕记者偷拍。”

言之有理,郑美容不疑有他,几个人分宾主在沙发上各自落座,保罗领着佣人们端上咖啡和茶。郑美容问他:“你见到伯父了?”

世安面色不豫,缓缓点头。

他父母早亡,从小跟随金忠明长大,金忠明虽然为人刚愎,但对他尚有儿孙之情。世安看惯了高门大户兄弟阋墙,也见过父子之间反目争执,他原本以为,在这个白杨口中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里,人与人之前,应当更有真情。

可他从金海龙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父子亲情,金海龙瞪着他,像一头警惕的狼。

他只在心里苦笑,所谓知子莫若父,他原本就不是金海龙的那个儿子,金海龙觉得他陌生,也是情理之中。

金海龙神情阴鸷,“老爷子还没死呢——我儿子和他爷爷最亲,你胡说八道,你究竟是谁?”

世安只在心中寻思,他写剧本的事情,虽然没有保密,但知道的人并不多,许多人也根本不信他会写剧本——张惠通的采访更说得含糊,大部分人以为张导所指的是单启慈。

金海龙为什么非要往不正常的方向去想?

一旁的民警把他劝出去,又让世安坐下,逐条问他问题。这些问题显然有金海龙授意的成分存在,问得十分偏门,问他小时候喜欢吃什么,小学的时候他妈妈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带过他的班主任叫什么,这些事情,世安再怎么细致,也不可能知道。他只能保持沉默。

警方采集了他的头发、血样和口腔黏膜,他没有拒绝,因为拒绝就意味着可疑。他从采集的房间出来,金海龙站在外面。

“你是不是失忆了。”金海龙问他。

世安不置可否,只温和地说:“爸,你消消气。”

他看到金海龙脸上一闪而过的、诡异的兴奋。

李念见世安半天不说话,只问郑美容笑:“郑总,他是不是给你掉包了。”

郑美容对他的嬉皮笑脸冷眼以对:“我没那么无聊。现在能不能不开玩笑?”她来得急,端起咖啡先大饮了一口,皱起眉头:“好烫。”

世安道:“慢些喝。”

郑美容放下咖啡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像伯父平时的为人。”

“你说对了,”李念接口,“媒体那边的人跟我说,金海龙这次带了个副手来,是个海归,叫苏络风,新闻的事都是他搞出来的。”他看着金世安:“不会又是你的旧情人吧?”

这个锅扣得太冤,世安瞟了他一眼:“说正经事。”

李念含着烟笑:“我的意思,等公安局那边鉴定结果出来,我这边准备记者会——既然金海龙不顾父子情面,闹得这么大,咱们就跟他闹场更大的,看谁脸上难看。”李念说着,又看白杨:“反正金世安到底是真是假,有人亲身体会过,应该最清楚。”

白杨被他说得局促起来,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潮又泛上来。

郑美容下意识地点头:“我去找一下律师,准备起诉他诽谤。”

世安忽然问:“我父母离婚之后,我父亲是不是又娶了一个新夫人。”

话题难堪,过去金世安最恨他这个小妈,不许旁人提一个字,现下他自己说出来,郑美容只好回答:“是的,离婚之后他就去了上海,跟卢娇雪结婚了。”

卢娇雪就是那个小二奶。

世安抬眼望着郑美容:“卢娇雪有出无出?”

郑美容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世安想了想,又换了通俗的说法:“卢娇雪有没有孩子。”

三个人忽然凝滞住,金海龙二婚这么多年,卢娇雪一直没有孩子,他们都是聪明人,金世安这样问,他们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

卢娇雪只比金世安大几岁,和金海龙是真正的老夫少妻,现在要怀孕,也不是没有可能。

郑美容和李念迅速地各自拨打电话,郑美容打给她的小弟们,李念在吩咐他的狗仔。

世安缓缓地喝茶,抚一抚白杨的手,白杨的智商已经完全不够用,他很想帮忙,可是这三个人究竟在说什么,他实在听不懂。

白杨乖巧地坐在旁边,努力追赶这些聪明人的思路。

半小时后,郑美容和李念都放下了电话。

“去年刚做的剖腹产,在华山医院。”

世安微微一笑,“儿子,是不是?”

郑美容和李念都点头,郑美容的脸色尤其沉重。

世安更笑起来,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老来得子,难怪他现在与我针锋相对。”

事情比他们最初想象的得要糟得多,显然,金海龙是为了他这个刚出生的小儿子,要把海龙集团夺回去。他和王静琳早就分道扬镳,跟金世安也是多年冷淡,现下老来得子,卢娇雪大概吹了他半年的枕头风。

半年里,不,大概从卢娇雪怀孕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把金世安当做自己的骨肉了。

对金海龙来说,金世安只是王静琳的拖油瓶,还霸占了他多年打拼的心血。他离了这个婚,落魄了好些年,好不容易才在上海复了元气。

金世安已经享了七八年的福,是时候改朝换代,让他金海龙重坐江山。

李念忽然明白那时候偷拍白杨的是谁了。

卢娇雪怀了孕,欲望更加膨胀,这个前妻的儿子就是她的眼中钉,她怎会愿意王静琳的儿子在海龙作威作福。

想让金海龙对这个长子彻底死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明白,这个儿子不会给他带来子孙后代。即便不是白杨,她也会想尽办法给金世安扣上其他污名。

现在她如愿以偿地生了儿子,金海龙也就理所应当地想要给美妾娇儿一份大礼了。

繁殖癌什么时候都是繁殖癌,不会因为时代的变化就有所好转。

白杨突然在旁边开口:“我觉得……亲子鉴定做出来,可能结果会更糟糕。”

其余三个人都看向他,白杨被他们看得紧张,声音有些胆怯:“我是在想,如果证明了金世安是本人,那就只能说明他真的失忆了——郑总瞒着这个消息这么久,这才是真正的丑闻。”

大家立刻想起了金总是怎么失忆的,顿时都很尴尬。

白杨作为受害人,当然不会去指控金世安,但金世安坠楼落水,昏迷一个月,股东们全然被蒙在鼓里。所有以金世安为名的决定都是郑美容假传圣旨。

玩弄股东,一手遮天,这盆脏水是郑美容自己倒在身上的。

三个人都不说话,半晌,李念笑起来:“小祖宗,你这智商突然上涨了,跟着你金爸爸有进步啊。”

——白杨说得对,金海龙报案只是虚晃一枪,他根本没有怀疑金世安的真假,他要的就是金世安自己承认失忆。

金海龙太明白他这个儿子的能耐了,撇开穿越后的这个灵魂,原本的金世安是个道地十足的纨绔草包。金海龙根本没把儿子放在心上,海龙真正的主心骨是郑美容,他要的是郑美容翻船。

明枪对准他的儿子,暗箭则对着郑美容,这两个海龙集团的首脑,一个失忆,一个隐瞒,视股东若无物——一旦金世安承认至今为止一直失忆,不仅股东会感到愤怒,所有散户也都会感到愤怒。

让一个毫无管理能力的人高居首位这么久,他们早就忍够了,现在金世安连亲爹妈都记不起来,还能记起什么?

他们完全可以再泼脏水,搞完亲子鉴定,再搞一轮金世安的精神鉴定。金世安已经是众口相传的同性恋,并且是失忆之后才开始喜欢男人,金海龙大约已经准备好了大张旗鼓,再次宣布怀疑他的儿子脑部受损精神失常。

谣传易造,辟谣艰难。可以想见,届时,海龙的股价还会迎来新一轮的下跌。

这其中诚然有金海龙恶意的攻击存在,但他们不能否认,这也是郑美容和过去的金世安自己种下的苦果。

铤而走险,自当有险。

郑美容面色青白,金世安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知道,自己的责任无从回避。

她想起过去金世安明里暗里劝她的话,包括金世安提出的那些人事改组,投资分权,都是在给她一条生路。

她是真没想到,金海龙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绝情。她和金世安斗了这么久,斗来斗去,让金海龙渔翁得利。

世安赞许地抚一抚白杨的额头,转来看郑美容:“按这个势头,我父亲恐怕下周就会开始大量收购海龙的股票。”

郑美容沉默地点头。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海龙股价下跌,大部分投资者只会看衰,可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趁虚而入进行收购,一旦收购量超过总额的35%,海龙就会强行易主。

金海龙给金世安弄了这一出,无非就是要股价下跌。

对许多人来说,海龙只是个烂摊子,可是这个烂摊子回到旧主人手里,大家又会重拾信心。

金海龙把这出戏唱成了自己的主场,在股东们眼里,金海龙是大义之师,光复河山,而她和金世安,就是该死的反派。

李念看向郑美容:“散户手里的股票差不多30%,金海龙也不可能一口气都吃下,就算他想买,也要别人愿意卖。”

现在抛售海龙的股票,就是在割肉放血。

郑美容脸色苍白:“可是还有大股东在。”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些高层大户,过去追随着金海龙和王静琳,现在海龙已经成了烂摊子,从他们的利益角度来说,倒向金海龙,是最好的选择。

散户的股份不足为惧,明天是周末,股市休市。但大户之间的交易是不受限制的。

他们不知道金海龙已经联络了多少股东。而金世安手中的股份,仅有30%。

“要求发起临时股东大会的是焦峰和涂林强,焦峰过去跟伯父关系很好,涂林强……跟伯母关系比较近,他夫人和伯母是中学同学。”

郑美容用茶杯在茶几上一个个摆成圆环。

“大户里可能被撬动的人不止焦峰和涂林强——只有赵伟昌和马燕是新股东,暂时算是中立。马燕昨天问我公司到底怎么回事,我觉得她应该没搅进局里,赵伟昌是她的情夫,他们两个人是同进同退的。”

茶杯摆出的局面惨淡,他们能确信保住的高层股东几乎寥寥无几。赵伟昌和马燕各自持有海龙4%份额的股票,即便金世安能够联合他们,也不足以达到35%的决定性份额。

他们在争取,金海龙也一定在争取。只要金海龙收足了了35%,就能召开董事会投票。哪怕金世安现在疯狂吸入散户,以金海龙的人脉,股东们投票的结果,恐怕不会倾向于金世安。

更何况,他们现在尾大不掉,今年的主要投资都倾向在双林建设。

金世安手上30%,散户的余地是35%,其余大股东们接近35%。

这个周末一过,就要召开董事会投票,金海龙吸入多少散户,又撬动了多少高层,他们一筹莫展。

李念和郑美容都看着世安,而世安在沉吟。

“父子之情如此凉薄,大概夫妻反目会更加狠辣。”

世安轻声说。

李郑两人都愣了一下。

保罗在外面敲门,“金先生,有人要见你。”

这种时候谁会来,四个人都面面相觑,保罗在外面字正腔圆道:“他说他姓许。”

第67章 鱼目

许之柳跟着保罗进到书房,进门他愣住了。

他没想到白杨也在,白杨就坐在世安身边,正转脸看他。

他在电视上见过这个小明星,最近电视里经常能看见他。而白杨本人比电视上要漂亮许多,许之柳说不出他到底哪里好看,只觉得他整个人像蒙着一层柔和的光,他回过脸的一瞬间,许之柳的目光全被他夺走了,连金世安坐在旁边,许之柳也忘记了。

他恍恍惚惚地想,他是明星,是不是化了妆,于是又忍不住仔细去看白杨的脸——素面朝天,然而真的很漂亮,一双笑眼,睫毛浓密,褐色的眼珠温柔而灵动。白杨并没怎么打扮,穿着十分朴素的牛仔布衬衫,整个人有些学生气,可又从内向外地散出一种说不出的气场,让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明星和普通人的差距。他们根本谈不上比较,他们原本就属于不同的世界——连自惭形秽都谈不上,许之柳突然发现自己过去是有多愚蠢。

他以为白杨混迹娱乐圈好几年,要么是趾高气昂的嚣张人物,或者是油头粉面的兔儿爷。而白杨的眼睛这样干净、清纯,好像从来没受过任何污染,自己和白杨长得真有点像,他早就听公司里的人隐晦地说过,可是白杨坐在那里,像颗光润的珠子,把他这个鱼目比得无地自容。白杨看着他,并不怀什么恶意,甚至还有点好奇,探询地去看金世安。

金世安把他保护得真好,他连一分嫉妒和猜疑都没有,难怪金世安对他许之柳不屑一顾,有了这样的情人,金世安还会把谁看在眼里呢?

白杨和金世安并没有表现出怎样的亲昵,然而他们坐在一起,那样随意的态度,互相微微靠拢的姿态,都传达出一种难言的契合,不止是肉体上的,还有灵魂上的。

他沉下视线,又看到白杨脚上的拖鞋,比金世安脚上的小了一圈,和其他人脚上的客鞋显然不同,这是白杨自己的拖鞋。

金世安的家就是白杨的家,一双鞋子就能证明一切。

许之柳望着白杨,有些失魂落魄。

场面尴尬,李念叼着烟,心想这种大小老婆见面的情景也就金世安敢搞,白杨这个傻逼跟他也真是绝配,人家都找上门了,白杨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李念斜了许之柳一眼:“许总,有什么事坐下说——别这么看我的艺人,我知道他长得好看。”

许之柳勉强道,“电视上见过,幸会。”

白杨对于这种粉丝惊艳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只向他友好地一笑。

郑美容根本懒得理他,沙发很大,空旷得很,郑美容却向保罗点点头,保罗又搬来一个椅子,让许之柳坐下。

他们四个人是一个完整的群体,而他被隔离在外面,许之柳明白。他没有坐,只向世安艰涩地开口:“这件事,可能是我弄坏的,金总,对不起。”

“世安”两个字,他在白杨面前已经叫不出口了。

世安温和地看他,只说:“坐下再说罢。”

他是温和的,一如既往地儒雅,黑云压城也还是这样处变不惊——许之柳心中有些难过,金世安再好,对他而言也是遥不可及。

他思考了一下,看了看面色阴沉的郑美容和闭眼抽烟的李念,“我想我可以知道金海龙联系了哪些股东。”

李念的眼睁开了,郑美容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许之柳现在的表现,让他们觉得,他在要挟金世安。

白杨也从世安肩上探过头,期盼地看他,世安亦望着他,手不经意地在白杨头上抚了一下。

他们的动作是不经意的,习以为常的,而看在他眼里是刺心的。

一瞬间,许之柳真有了一点要挟的念头。

白杨能为他做什么?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他躲在金世安背后,像只养得油光水滑的猫,他越是表现得毫不嫉妒,许之柳就越觉得难堪。

哪怕白杨表现出一丁点的怀疑也好呢?

许之柳神色变幻不定,李郑都感到不耐烦,许之柳在浪费他们的时间。李念看看郑美容,笑着说了一句,“许总,你这两句话说得太玄奥了,能不能解释一下?”

这句话把许之柳拉回了现实,现在不是他嫉妒的时候,郑美容也好,李念也好,金世安也好,甚至白杨也好,即便他们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他们都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海龙若是易主,金海龙是不会留下他们这些前朝孽臣的。

许之柳要说的事情,不算复杂,但也不算很简单。

上个月,他一个人在1912泡吧,他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苏络风。苏络风看到他,也表现得很吃惊。

他下意识想避开他,可是又觉得很无聊,那时他空虚得不得了,只想有个人陪着聊天。

苏络风跟他喝了一晚上的酒,天南海北地扯淡,他也就情不自禁地跟他谈起金世安,苏络风仿佛不经意地说,“这个人做着生意,怎么听说还去写剧本?”

许之柳也就迷迷糊糊地说,好像真是他写的。

“这跨度也太大了,”苏络风笑了,“我听说他之前不学无术啊。”

“我也是这么听说,”许之柳只是喝酒,“可你见了就知道,他真不是那种人,他很有才学。”

“我信,不然你也不会跟着他回国。”苏络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正总是比我好就对了。”

许之柳又觉得他很烦。

之后他才知道,苏络风早就回国了,现在是金海龙的副手。

当然这些细节他是不会向金世安提起,只能简略地说,可能是和苏络风喝酒的时候,让他听到了什么。

金世安和郑美容对望了一眼,问他:“苏络风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校友。”许之柳有些尴尬,“金海龙对他很信任,我了解他,这次的事情多半是他从中作梗。”

这话其实毫无根据,然而郑美容却点头道:“我也觉得这次的事情太毒了,不像伯父以往的行事风格。”

李念托着下巴看他们聊,李念已经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了。

白杨在一边发呆。

“我们现在能做的,一是争取先吸一些散户的股份,然后,你们也需要知道金海龙到底策动了多少股东,这个名单,我可以拿到,”许之柳说,“或者,我还可以尝试去求一下苏络风,让他在金海龙眼皮下面动一点手脚。”

世安望着他:“他在我父亲手下这样得力,你凭什么去说服他?”

许之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一定会答应我。”

“……”

大家都觉得有点诡异,李念已经憋不住笑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个场面这么狗血?”

许之柳真是会给自己加戏——当然了,他来这一趟,到底也算带来了一点音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能提前知道金海龙跟哪些股东走在一起,当然是好的,但是这副为了金世安献出一切的表情算是闹哪样?

许之柳真以为自己是陈圆圆啊,苏络风还能为他一怒定江山吗?

李念看看白杨,白杨居然还很感动,一脸希冀地望着许之柳。

算了,傻逼就是傻逼,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杨还在犯呆,果然弱智是战胜一切小三和绿茶婊的核武器。

世安也觉得有些好笑,怜悯地看向许之柳:“这件事并不是无计可施,你不用太拼命。”

许之柳心头一软,“我应该的。”

世安玩味地看他,“那你有什么要求?”

许之柳被他问得喉头一堵——他求什么?他想求的东西,金世安不会不明白,可他根本开不了这个口,更何况,白杨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恶意从他心头涌上来。

“世安,我希望你回归正常的生活,”许之柳冠冕堂皇,“不要再和男人在一起。”

郑美容在旁边只想笑,李念更是早就笑得在心里叫娘——这是什么档口,金世安的风流债非要这个时候闹起来,男小三大战男正房,还是“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狗血大戏,李念要笑劈了。

郑美容心想,金世安当初怎么说来着?对的,一个和两个又有什么不一样——这个花公鸡,现在知道倒霉了吗?

海龙的事情,她当然和金世安站在一起,但是这种脚踏两只船的事,郑美容只想和李念一起吃瓜。

她从李念手里抽出一根烟,李念狗腿地给她点上。

两个无辜群众连拯救海龙的心思都没了,喜闻乐见地围观年度狗血大戏。

金世安愣了几秒,强忍着没笑,他还要给许之柳留两分面子,毕竟他来这里,最初还算是好意。他刚要开口,白杨忽然在旁边说:“可以啊。”

世安的脸立刻黑了。

郑美容和李念同时被烟呛了。

白杨表情平静,“是不是我跟他分手,你就会帮他?”

除了许之柳,大家都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白杨。

白杨站起来:“那我现在跟他分了,你可以走了,做你许诺过的事情。”

金世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谁许你胡乱说话,没有你的事。”

白杨盯着许之柳,又看看金世安,低头踢了踢自己的拖鞋:“现在说这些没意思,许先生,你如果真算是金世安的朋友,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拿这种事情要挟他。”

郑李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吃瓜。

许之柳不忿地看着白杨,白杨这样有底气,说分就分,他把金世安当成什么?

大约白杨已经嗅到海龙风雨欲来的气息,借着他这句话,想要金蝉脱壳。许之柳在心里冷笑,白杨对他几分真几分假,他难道看不出来?

“你保证会跟他分手?”

这话问得太恶心了,连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了。李念已经从嘴边拿下烟,白杨却向许之柳明快地笑起来。

“许先生,你和金世安算什么关系,跟我又算什么关系,凭什么跟我要保证?”

许之柳竟然觉得有些心神失据。

白杨是真的漂亮,难怪金世安对他这样着迷,他乍然一笑,简直满室生辉,大概所谓的笑若春花就是这个意思吧。

许之柳强迫自己挪开眼,去看金世安,金世安却看着白杨。金世安缓缓瞬目,不疾不徐地重复了一遍:“我让你不要说话。”

白杨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居然有些恃宠生娇的意思,许之柳方才还不觉得他狐媚,只觉得他单纯,这一眼他立刻领教了白杨的狐媚气。

许之柳心里翻腾不已,白杨当着他的面撒娇耍脾气,如他所愿,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平白在心里添了许多酸。金世安显然已经没心思管他,金世安眼里只有白杨。

许之柳咬咬牙,“等我消息吧,我会去找苏络风。”

世安连头也不回,只喊保罗:“送送许总。”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大家看到的,都是后台视角的小白,加了傻帽滤镜的小白。

你们感受一下路人(许之柳)眼里的小白。

美颜盛世好吗!!

第68章 坏孩子

许之柳走了,郑美容和李念也都觉得自己该走了。今天是没法好好谈事情了,李念一时间有些后悔,他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举荐许之柳?

外敌未御,白杨和金世安先翻车了。

他们找不到告辞的机会,金世安看着白杨,一脸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白杨无辜地眨眨眼,“我骗他的。”

李念和郑美容要被烟呛死了。

世安也扑哧一声笑出来:“张导好本事,给你调教得一手好演技。”他伸手把白杨揽在怀里:“我差点也被你骗了。”

白杨翘翘嘴巴,“神经病就要顺毛捋嘛,干嘛非要跟他嘴上过不去。”

他平时就这么对付姜睿昀,效果卓著。

再说了,现在局势这么紧张,许之柳还在为了一己私情磨磨唧唧,正事没说几句就开始要挟金世安,白杨早就看烦了。刚开始他还以为这个许总对金世安还有几分真心,等到许之柳撕破脸的时候,白杨真是连醋都懒得吃。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帮他渡过难关,而不是乘人之危。

世安温柔地看他:“你不怪我?”

“怪你干嘛,”白杨翻他一眼,“你这么好,喜欢你的人肯定有一大车。”

话说得真酸,两个吃瓜群众牙都要倒了。李念大咳了几声:“你们能不能克制一点儿?”

白杨红着脸,看向沙发上的两个人,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白杨知道他们还有正事要说,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你先跟郑总李总谈事情吧,我等你。”他小声和世安说。

再小声李念也听到了,李念调笑他:“床上等啊?”

白杨揪下两只拖鞋,往李念脸上砸过去,光着脚跑了。

这里世安犹自噙着笑,在李郑身边坐下来,“一场胡闹。”

郑美容有点儿心累:“算了,许之柳也不是完全没用,希望他真能拿到金海龙的名单。”

——顺便还帮他们调节了一下气氛,大家都觉得哭笑不得,之前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

郑美容吹了吹手指,试图吹散指上的烟气:“周一开盘,我会全力收购,我这里能拿出三千万,虽然拼不过金海龙,能争一点是一点吧。”

她被许之柳搞烦了,连刚才客客气气的“伯父”也换成了“金海龙”。

世安和李念都看她,世安眼中含笑,故意问道:“过去你那么想要股份,怎么没买入?”

郑美容?懔艘簧?:“过去海龙股价那么高,我只想从你手上拿一点——不瞒你说,这些钱,是我给昕昕留着上学的。”

世安和李念不料她连压箱底的钱也搬出来了,都有些动容。世安拨着桌上的茶杯,“何必如此,我父亲不会留下你,你把钱都套在海龙,以后靠什么生活。”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说什么也要拼一把,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股东气愤只是一时的,我是什么能力,他们心里清楚,未必就一定会全员倒戈。”郑美容眼看着李念:“说到底,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做错的,我会承担。”

李念无辜:“别看我,你们都是我的金主,安龙的钱都在张惠通的电影上,臧援朝那边最快也要六月份才给我回笼资金。”

李念原本是打算用这笔钱来做宣传和发行,至于张惠通要求的剩下五千万拍摄资金,他是等着金世安来拨的。

剧组主创现在都是在白干活,南影厂的各种费用还在一天天流水样地花着。给《缉凶》的投资如果挪用在拍摄资金上,后期宣发就会跟不上。

白杨真够倒霉,本来可以参展金马金狮的片子,恐怕八月之前无法完成了。

这些李念都不提,现在先保住金世安是第一要务。

“要不我来背锅,”李念说,“拿张惠通镇一下股东,我自己请辞。失忆什么的你们推在我身上算了,了不起算我一个金融诈骗,我去牢里坐两天。”

世安笑出声来:“平时看你们如狼似虎,怎么出了事一个两个倒先争着背锅。”

李念和郑美容都无奈地笑——能怎么办?过去他们勾心斗角,为的无非一个利字。但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在当前,保不住金世安,他们将一无所有。

李念只想拍完秦淮梦,而郑美容不愿意背着一个恶名离开海龙。

哪怕是死呢,也要临死一搏吧。

世安翻过茶盏,一个个放回茶盘,用热水浇着:“我说了,父子反目都能这样狠辣,夫妻成仇,就更有计较了。”

“……你想去求伯母?”

“恐怕不用我来求,”世安给她斟上茶:“没猜错的话,我母亲大概已经回到南京了。”

“伯母和老股东也有人情。”郑美容沉吟,“可我不觉得她会帮你。”

世安颔首:“她若是有心帮我,怎会到现在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李念和郑美容都沉默下来,这个局面,对金世安来说,不仅难堪,而且伤人。

于他的父母而言,他已经不再是爱情的结晶,而仅仅只是错爱的孽果。父亲与他反目相向,母亲可能还等着坐收渔利。

当初王静琳执意要把海龙留给金世安,也许根本不是为儿子着想,她只是要金海龙刮掉一层皮。即便今天来的不是金海龙,王静琳有朝一日也会出手相夺。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感到绝望。

过去金世安吊儿郎当,花天酒地,他们从来不觉得他会为这种事伤心。今时今日,他们忽然能够感同身受,也许金世安过去一直在用纸醉金迷来麻痹自己。

父母从来都不爱他,他是知道的。

“不要主动去找我母亲,”世安说,“她要出手,不会过问我的意思,她如果要找我,她会自己来。”

“如果伯母不来呢?”

“她一定会来。”世安笃定道,“等她来,等她举牌,等她进这个局。她没有时间准备分散收购,只能高调进行。”

如果是别的事,王静琳也许不会踩这趟浑水,但王静琳怎会让眼睁睁看着海龙落入卢娇雪手中?

世安看看郑美容和李念担忧的面色,不禁笑起来:“你们要是真没事做,就等许之柳的回信,看哪些股东我们能够争取,挨个拜访。”

李郑两人会意,告辞而去。

他们走了,世安独自坐了一会儿。

从来人情薄如纸,不要说八十年前是如此,百年千年之间,又有什么不一样。

世安从茶水里望着自己的眼,忽然对这个身体的原主有了几分同情。

他现在的目标已然清晰:跟金海龙已经无话可谈,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他把最后的胜负押在王静琳身上。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他和王静琳现在都处于被动,他的被动是明面上的,王静琳的被动是暗地里的。金海龙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静琳要在几天时间内挖走金海龙谈定的股东,绝非易事。

所以他可以和她谈条件。

他要保住安龙娱乐不落入金海龙的手里。这个条件,金海龙不会答应他,但他有办法让王静琳妥协。

想到这一节,他又有些苦笑,当初在安龙打洞,是为了分郑美容的财权,没想到今时今日,安龙真的变成他的救命船。

世安手里玩着茶杯,起身去寻白杨,找了一圈也不见他,又去二楼、三楼,白杨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世安有些心焦,随手丢了茶杯,只问保罗:“白先生出去了?”

保罗老实地说:“他上了三楼,没有下来。”

三楼只有卧室,世安想起方才李念说“床上等着”,又有些好笑。他明明去过卧室,没看见白杨。

世安只好又去卧室,白杨在门后躲着。

白杨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不是吃醋,当着许之柳的面,他懒得计较,等许之柳走了,白杨又觉得失落。

连许之柳都能帮上忙,而他却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世安低声笑,“你不出来,我要走了。”

白杨从门后面闪出来,抱住他的背。

“我生气了。”白杨说。

世安歉疚地握住他环在腰上的手,“是我不好。”

“我超生气。”白杨在他背后说。

“你总要放开我,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世安忍住笑意:“总不能吃个醋就不让我再看你的脸了。”

白杨把手松开了。世安将欲转身,白杨已经勾住他的脖子,咬他的嘴唇。

世安由着他把自己的嘴唇叼出了血,他把白杨举起来,“说好的不生气呢?刚才在别人面前,说得那样大方。”

白杨瘦了,轻得一举就能举在半空。而他不理金世安说什么,只是用力亲吻。世安难得见他如此热情地献吻,简直乐见其成,他捧住白杨的脸,仔细地吮那一截柔软的舌尖。

白杨被他这样单手抱着,两人倒在床上,白杨骑在他身上,被他密不透风地舌吻,渐渐有些喘不过气。

“放开我。”

世安托着白杨的下巴:“他哪里值得你来生气,我看他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你为我吃了一回醋。”

白杨揪住他的领子:“可你还把他留在公司里。”

世安千依百顺道:“都是小的不好,白先生别和我计较。”

白杨被他弄笑了,“我才不吃醋呢!他对你根本不好。”他把鼻尖顶着世安的鼻尖:“金世安,你是不是也跟郑总李总他们一样,觉得我很笨?”

世安笑得尴尬:“你是单纯,不是笨。”

“你们就是觉得我很笨。”白杨啄着他的唇,得意地笑:“所以你们都被我骗倒啦。”

世安被他啄得浑身发热,他按住白杨的脑袋,手探进他的衣服里:“你是和谁学得这样坏?”

谁说他的杨杨笨?他的杨杨聪明得很。

白杨说了什么,抗议了什么,他都懒得听了,他现在要把这个坏孩子,好好调教一下。

春衣单薄,白杨没两下就被他剥得精光。他翻身把白杨按在床上。

白杨害羞起来:“干嘛非要脱光?”

世安不紧不慢地解着自己的扣子,“看看你在外面拍戏,有没有留下什么不该留的。”

白杨耳朵都红了:“金世安,你这样子真的很像大淫棍。”

世安抿嘴笑着,从床头拿过润滑,一面去吻白杨的乳尖:“我是不是淫棍,你今天才知道?”

白杨上下两面都被他同时刺激,身体绷成了一张弓,世安分开他的腿,手指蘸着粘稠的油,在他身下的肉穴里缓慢地动。

“杨杨,”他吮着白杨小巧殷红的乳首,“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要你。”

白杨的手在他背上胡乱搔着,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因为你爱我呀。”

世安抬起头,苦笑起来。

他捏住白杨的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我会发狂。”

白杨把腿盘在他腰上,宛转地摩擦他隆起的地方——世安的手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舌头在他胸口来回拨弄着,他已经十分清楚他敏感的地方,光是用手和嘴,他就已经舒服到快要化了。

手指的感觉毕竟有些空虚,白杨还不想被手指插到射。

世安只是吻他,像要把他全身都尝一遍,而白杨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缓慢的、情欲的酷刑,他搂住世安的脖子,小声撒娇:“插进来。”

他不用说第二遍,世安已经抬起他的腿,挺身进去。自己和金世安真奇怪,白杨想,每次做’爱都好像久别重逢一样,恨不得做到死才爽。世安的阳物贯入他身体里,他一面觉得不可避免地疼痛,一面又觉得充实地完整。

他们互相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地方,思想熟悉思想,灵魂熟悉灵魂,私’处也熟悉私’处。

白杨甚至记得住金世安的东西上面哪里有根青筋。因为这根曲张的血管,总是恰到好处顶在他的敏感点上。

自己这算不算凭?攀度耍堪籽钕胱牛?噗地一声笑出来了。

“……”世安不悦地看他,白杨还来不及辩解,世安已经提着他两条腿,大操大干起来。

祸是自己惹的,笑是自己笑的,白杨没得辩,也没功夫辩了,金世安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地搅着,一下比一下深入,嘴上的功夫金世安也没丢下,低头去啃他耳后薄弱的皮肤。

白杨被他顶得爽而刺激,又觉得这样粗暴的世安也让他迷得不行。他闭上眼,感知着熟悉的抽送的节奏,像只快乐的猫,在温柔而野蛮的抚摸下舒服地叫起来。

第69章 母子

金世安猜得没错,周一开盘,两只收购的主力在海龙的散户里大战起来。

两边争得激烈,甚至把海龙的股价又抬升了一些。

金世安呆在家里躲避记者,来不来公司都是正常,但郑美容不能随心所欲。郑美容在办公室里忙到傍晚,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北京的王总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王静琳在金世安的办公室,大约是来找儿子,没有找到。

郑美容站在金世安办公室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门没关,王静琳坐在金世安的办公桌前,两边站着她的助理。看到郑美容进来,她也就站起来,一张脸冷若冰霜。

郑美容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上已经吃了一记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王静琳漠然地盯着她,“是不是等他死了,你也有胆量瞒着我。”

郑美容捂着脸,并不去看王静琳的眼睛,只能尽量平和道:“对不起,伯母。”

她的另一边脸上立刻也吃了一记耳光。

“你也有脸喊我伯母。”

郑美容脸也不捂了,索性放开手,随她打。

只要王静琳能打得高兴,保住海龙,多打几下也没关系。

王静琳却不再动手,只是冰凉地看她。

王静琳有一半的维族血统,即便现在她已经年过半百,还是可以想见她青春时代的美貌,而这样的脸又格外经不起岁月消磨,当年的娇嫩艳丽,都成了今日苍老的粗粝。

像许多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一样,她一定在许多年里放弃了保养自己,又在离异之后重新收拾头面——再怎么收拾也收不回青春,一眼就能看见她骨节突出的双手,和下垂的眼角。

但多年商场的历练,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了难以掩盖的锋利气场。

仔细看去,金世安的眼睛和下巴,和她还是很像的。他很会长,挑了父母身上最好的基因来遗传,金海龙的高大,王静琳的漂亮的颌线。

这对怨偶,当初也未必没有真心爱过。

郑美容想起自己同样失败的爱情,有些伤感。

“伯母,救救海龙,阿世已经很努力了。”

王静琳冷淡地看她一眼,转身坐回椅子上,“你们求人的架子真够大,我不来,也听不到你求我的这句话。”

“阿世说,不能给您添麻烦。”

王静琳随手拿起桌上的书,丢向郑美容的脸:“少来这一套,张嘴闭嘴叫阿世,你是什么东西。”

郑美容不避不让,额头立刻被小牛皮的厚书撞出一块淤血:“对不起,王总,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金总是您唯一的儿子,海龙也是您的心血。”

“你道歉有什么用?”王静琳声音挟着阴沉的雷电,“金海龙已经联系了足够的股东,我就算倾全力收购散户,也已经没有用了。”她怒视着郑美容:“你现在跟我做小伏低,海龙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看看你自己搞了什么东西?”

“我们已经在拜访股东了。”郑美容忍着疼痛,温顺地回答她。

王静琳沉默良久,问:“他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恐怕还跟白杨在床上,郑美容刚要为世安解释,门口已经有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来:“我在等您。”

这声音她们都太熟悉,王静琳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的惊讶,世安手上挂着外套,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口,向他母亲微笑:“妈,晚上请您吃个饭,好不好。”

金世安给他母亲的接风宴设在绿地云端,这是南京海拔最高的酒店,餐厅在78楼,暮色里,一眼下望,仿佛看得尽整个南京的万家灯火,在春夜的云气里华彩闪烁。

这个在传言中被斩断了龙脉的古都,似乎把所有失去的王气都弥补在锦绣繁华上,那繁华像陈年云锦上的满地绣,因为太繁丽,乍一看去似乎平庸,是一种朴拙的、宽裕的美。看得久了,才觉到触目惊心的浓艳。

有些人天生也是如此,他们的温雅已经成了习惯,密布在他们举手投足的每个细节,乍一看去,仿佛也不觉得如何惊艳,然而愈看就愈为这种沉静的气度倾倒。

世安包下了整个场子,经理带着服务员们规规矩矩站在门口,先鞠躬问“王总好”。

世安请他母亲落座,自己也款款坐下来。

王静琳含住心里的一缕吃惊,她刚开始以为狸猫换太子的事情金海龙是在胡搅蛮缠,现下她当面见了,也觉得她儿子和过去的差距太大了。

简直天差地别。

金世安看出王静琳的惊讶,她藏得再好也还是在脸上流露出来,世安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惊讶——大凡名角开场之前,总是先要有许多小角色来唱戏,点着黯淡的汽油灯,拖着唱许久,让人盼得眼渴心角,名角方才姗姗来迟地登场,那时候数盏电灯大放光明——哪怕名角开口不够脆呢!这雪白光耀的场子一镇之下,大家也就心醉神迷了。

所以世安不开口,先让王静琳心里的汽油灯烧一会儿。

王静琳此时一定在心里猜测他的变化,先猜他是否虚张声势,又猜他会怎样求她。

烧吧,世安想着,脸上更加文雅地笑着,只听经理在一旁介绍摆上来的前菜。

昨天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许之柳电话来了。

先惊醒的是白杨,白杨把他推醒,他看了看电话,白杨嘟着嘴说:“接吧。”

世安笑着开了外扬。

许之柳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无比,像是拼命喊叫之后的嘶哑。

“我拿到名单了。”他说。

世安听他这样声音,一时有些吃惊,和白杨对望了一眼。

“世安,”许之柳问他,“白杨就在你身边,是不是。”

世安温和道:“是。你的嗓子怎么了?”

许之柳好像被什么人掐住,从喉咙里痛苦地哼了一声,电话发出滚动的杂音,过了许久又被拾起来。

白杨有些着急,插嘴问了一句:“怎么了?谁在打你?”

许之柳听到他的声音,半天才说:“我没事。”

他知道他们在一起,不管白天还是夜里。

世安也在旁边担心,只是不好说出来,怕惊动了对面,他按住白杨:“你在哪里?”

许之柳咳嗽着笑了一下,“我真的没有事,不用报警。你要见我,我随时可以去找你。”

白杨不敢说话了,在世安怀里眨巴着眼睛,他的意思是要世安去救他。

许之柳不等他们说话,只问了一句:“你很爱他,对不对。”

世安沉默片刻,缓缓道:“之柳,你要保重自己,不要为我犯险。”

他以目示意白杨去报警,一面用话拖延。

“我并不需要那份名单,”世安说,“你先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许之柳没有说话,电话被另一个男人拿走了。

“名单我会发给你,”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之柳,他和你的事情到此为止。”

电话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五分钟后,从另一个陌生的电话上发来了金海龙的名单。

“是苏络风。”白杨说。

世安默默点头,他们互相望着,都觉得这事有点儿狗血。

许之柳在苏络风那里,想必吃了苦,但苏络风这样说话,应该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世安打电话给郑美容:“报个警,许之柳没事的话,就不必回我了。”

过了一会儿,却是李念打来电话,“安心吧风流大总裁,许之柳回家了。”

白杨放下心来,终于有闲情余裕在旁边酸溜溜地看着他:“金小三。”

世安无奈地笑,他把白杨搂在怀里:“冤枉冤哉,以后一定注意。”说着他又去吻白杨撇着的嘴:“可是你得跟我保证,再也不离开我。”

金海龙的名单让情势变得清楚,也变得严峻,几乎所有股东都在这张名单上,世安合目计算了一下,即便金海龙不在散户里收购,他也已经掌握了超过30%的股份。

不仅是老股东,连赵伟昌和马燕也被他笼络其中。

倒是持有5%的涂林强,不在这个名单上。

金海龙无须顾虑涂林强,他只要再从散户身上收5%,就能得偿所愿。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股市和金海龙的财力而言,易如反掌。

世安不会完全相信许之柳和苏络风,但即便没有这份名单,他也已经做好了所有股东全部倒戈的准备。

“杨杨,”世安的声音沉静而温柔,“如果有朝一日,我一无所有,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他不问他还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知道无论他变成怎样,白杨都不会离开他。

白杨呆了片刻,忽然豪气地搂住他的肩:“那就让我这个大明星来包养你吧!”

世安低下头去,无声地微笑,他牵过白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不管是何等的艰难困苦,只要这两只手互相握住,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早上世安就吩咐了李念,查到了王静琳的住处,整整一天都着人盯着她的行踪,李念手下的狗仔们做这些事情当然轻车熟路。直到傍晚,李念来报:“你妈去了海龙。”

世安闻言笑了,无人敲锣打鼓,他怎么粉墨登场。戏要有人看才能唱得响。

现在他坐在王静琳面前,给王静琳布了一箸糟鸭肫,“北京人不这样做鸭子,母亲是不是很久没尝了。”

王静琳自打这个儿子生下来,就没见他这样懂事过。金世安从小脾气就像金海龙,拧而粗野,让做什么偏不做什么,王静琳一心望子成龙,结果儿子成了跟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滚地龙。

世安在海龙甫一露面,她已经觉得十分意外,许多年不见,她的儿子忽然变成了她梦想中的样子,谦谦君子,温文有礼——她总疑心是金世安乔张作致来讨她欢心,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凄凉。

哪怕金世安真的只是一时的装模作样也好呢!

他到底是比过去懂事了。

世安看到她眼里稀薄的凄楚,他温和地握住母亲的手,话却说得简洁而直白:“海龙应该属于您,而不是我父亲。”

王静琳还沉浸在伤感里,被她儿子一句话震得回过神来。她的眼神立刻从柔和变得尖锐:“说到底,你还是要求我帮你拿回公司。”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世安温然一笑,“公司是您一手打拼的心血,我要出人头地,自当白手起家。”

王静琳一时不解他的意思,手上放下了筷子。

世安把筷子放回她手里,“散户现在不会大量抛售股票,要把股价炒到他们心甘情愿割肉,也还需要时间,但这个时间,已经赶不上海龙的股东大会了。”

“我知道母亲不会甘心海龙落入卢娇雪手里,”世安说,“父亲已经联络了所有高层股东,掌握了30%的股份,不必我说您也明白,即便现在您倾力去夺,也夺不过他。”

这是实话,王静琳点头不语。

她回来南京,就是想说服金世安,跟她联合,扳倒金海龙。

局面对她太有利了,只要金世安服从她,她不仅能将海龙收入囊中,还能趁机约束这个儿子,让他吃个苦头也是好事。

世安望向环形窗外璀璨的夜色,“能让母亲拿回海龙的办法很简单,只要我转让名下所有股份给您,加上您已经收购的散户,还有涂林强手中的5%,这个份额会绝对性地超过金海龙手中所持。”

他知道王静琳厌恨金海龙,他之前叫金海龙“父亲”,王静琳的脸上已经明显露出不快,所以他立刻转换了称谓,直呼其名。

而王静琳已经不去在意这些,她有些惶惑,涂林强确实已经跟她达成协议,也告诉她金海龙已经策动了多数海龙高层,这件事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任何人知道,金世安是怎样猜到?

更让她感到震动的是,金世安已经铁了心要跟金海龙背水一战,宁可将股份全盘转让给她,也不愿意金海龙得逞。

这么多年了,她的儿子究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说到底还是和她一条心。

王静琳心中大感痛快。

她心中快意,脸上也就露出笑容,而这笑容倏忽又消退,商场多年历练的敏锐让她嗅到金世安的言外之意。

他这样帮她,一定另有所求,不会只是因为跟金海龙闹脾气。

“你有什么要求?”

世安沉吟了一下:“总部的郑美容和双林建设的许之柳,这两人都还中用,我希望母亲能够不计前嫌,留用他们。”

郑美容追随他多年,理应善待;而许之柳,不管他过去做错了什么,想歪过什么,至少他曾经有过一点真心。

他们都曾经错过,而世安不计较他们的错,只看在他们还有一分好——他不会带走他们,但他会妥善安置他们。

他们都有抱负和野心,天高任鸟飞,好聚好散。

于世安转让的股份而言,这份人情并不算大,王静琳点点头:“可以,还有呢?”

世安喜欢她母亲这样的爽快聪明:“我希望母亲能保留安龙娱乐的所有投资,让我接手安龙,独立门户。”

这才是重点。

王静琳的脸立刻蒙上了一层寒冰。

“……我听说你和一个明星在胡搞,还是个男人。”

世安毫不避让她的目光,他微笑得坦然:“母亲这话说差了,他是我一生所爱。”

王静琳不料他说得这样直接,一时间连气都来不及生,她瞪着儿子:“你真的去搞同性恋?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世安知道她已经没心思吃饭,只是莞尔一笑,让人送了茶点过来,他把目眦欲裂的王静琳晾在一边,只放了一碟董糖在她面前,又缓缓为她沏了茶。

董糖是秦淮名妓董小宛为情郎冒辟疆所造的酥糖,入口粘牙,世安着人送来的董糖做得小而精致,世安倒希望他母亲有这个闲心,先吃一块,堵一堵口。

“妈,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和过去不太一样。”

王静琳之前一直听他“母亲母亲”地称呼,只觉得这个称呼礼貌里透着疏远,现下金世安唤了一声“妈”,她神色不自觉地松动了一些。

王静琳沉下气来,接过他的茶,抿了一口。

“今年新来的猴魁。”世安说,“我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就用我自己喜欢的了。”他看王静琳不说话,只是冷着脸吃糖喝茶,“过去我是十分胡闹,让妈也为我费心,坠楼落水,都是实情,白杨救了我,我才跟他有缘认识。”世安沉静道:“我现在能有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

王静琳盯住他,“你要留在安龙,也是为他?”

世安微微颔首。

王静琳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同意?”

世安将糖碟向自己面前拉了两寸,换回了冷淡客气的语调:“母亲如果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我会把手上的股份,全部转交给金海龙。”

他没有去看王静琳,王静琳的脸色他已经可以想见。

这个战场,说到底,是王静琳和金海龙在斗,他只是他们口中争夺的一块肥肉——那又如何?现在这块肉就是他父母颈上最不可挣脱的绳索,王静琳想赢,就要乖乖听话。

她已经插进这个局里,根本不可能脱身,如果她没回南京,世安并不敢冒这个险。

王静琳不仅来了,而且亲自来找他,所以他知道,他的胁迫,王静琳只有无可奈何。

母子两人沉默无言,王静琳被气得说不出话,世安泰然以对,她发怒,恰恰证明她无计可施。

世安从未幻想过金海龙或王静琳中的任何一人,会对他留有亲情。他做人的原则从来如此,别人对他真心,他自然百倍真心回报,别人若有算计,他也会让他们万般窘迫。

过了许久,盏中的茶已然凉了。王静琳黯然道:“我想见见这个白杨。”

世安露出微笑:“他就在楼下。我让他上来。”

他知道,无论王静琳是否接受白杨,她都已经妥协。这个女人还是把利益放在了第一位,世安在心里为过去的金世安,感到些许的凄凉。

世安想,这个落水暴毙的年轻人,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或许也是上天对他的善意。

白杨在楼下的车里坐了许久,世安让他在这里等着,只说“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相信我,不要怕。”

他跟随云端的经理上了78楼,王静琳见他进来也没有理他,只是喝茶。

白杨规规矩矩地问了一声“阿姨好。”

王静琳忍了许久,说了一句,“我儿子为了你,弄成这个样子。”

白杨没有说对不起,他把一盒点心放在桌上:“这是我在苏州拍戏带回来的,阿姨别嫌弃。”

王静琳瞟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带给他的就不要拿来借花献佛了。”

世安笑起来,这盒点心,王静琳还真猜错了,白杨回来得急,什么也没带,这是小马今天刚奔苏州拎回来的。

白杨想得通透——讨好王静琳没有用,让王静琳觉得他对金世安好,才能稍许缓和她的怒气。

这是他从秦淮梦的剧本里学到的,白露为世静求情,他要打动金忠明,没送金忠明喜欢的金珠玉器,反而送了一匣世静喜欢的湖州笔。

道理都是一样的。

王静琳显然没有金忠明好对付,王静琳不咸不淡道:“难怪他为了你神魂颠倒,你比卢娇雪还知道怎么讨好男人。”

话说得严厉,世安只是微笑,拉白杨在身边坐下。

王静琳看了他们一眼,又转而去盯着那盒点心。

其实白杨进来的一瞬间,她已经心软了。

白杨比现在的金世安,更像她理想中的儿子,乖巧听话,长得清秀可人,身上看不到分毫世故,如果王静琳没有在电视上见过他,真的很难相信他是个明星。

王静琳也见过秦浓,她对秦浓没有什么好感,秦浓太有心计,看着就不像个乖顺媳妇。

可是秦浓不像,难道白杨就像吗?

王静琳心中有些啼笑皆非,她冷眼看着世安和白杨,心中恍恍惚惚地想,所谓一对璧人,大概就是这样。不是因为他们英俊美貌,而是他们坐在那里,就让人感到不可分割。

金海龙过去有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离开之后,金海龙对卢娇雪又是怎样呢?

他们原本是这个世上最不应该的结合,可他们看上去比任何合乎法律和道德的婚姻都更美满——哪怕是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静坐,王静琳也看出他们身上千丝万缕的柔情。

可妒可羡。是她一生都没有得到的真情。

罢了,儿子是金海龙的儿子,他抛妻弃子,活该断子绝孙。卢娇雪那种女人又能教出什么好儿子,她等着看金海龙下地狱。

王静琳游目四顾,“怎么不上菜了,吃饭吧。”

世安望了白杨一眼,把一个茶盏放在白杨手里,“菜马上就来,妈先喝口茶。”

白杨吓了一跳,起立得僵硬:“……阿姨喝水。”

王静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的茶,我不会喝。”

世安接过茶盏,放在王静琳面前:“喝不喝,心意在这儿,为我也好,为明天海龙归于您名下也好,我和杨杨以茶代酒,祝您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王静琳苦涩地笑着,捏住那个茶杯。她的丈夫狼心狗肺,她的儿子狡诈如狐。

她这一辈子,什么时候心想事成过。

第70章 白马

周二上午,临时股东大会在海龙总部召开。

王静琳没有出现在会场,金海龙有些得意,显然,他的儿子和他的前妻没有谈妥。

他知道王静琳也在南京,那又怎么样?即便王静琳能拉拢金世安,在双方份额都不超过50%的情况下,还是要看股东投票。

昨天两个人搏杀了一整天,王静琳拿下了8%的散户,他拿到了12%。

两边都已经举牌明示,大家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王静琳连10%都没勇气冲了,金海龙在心里好笑,但他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和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知道她一定会来。

会场气氛沉闷,大家各怀心事,郑美容例行公事地主持会议:“感谢今天各位百忙之中来到这里,商讨关于海龙管理权归属的问题……”

金海龙并不想理她,他截住郑美容的话头,“我和我儿子说话,有你什么事,你下来。”

股东里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冷笑。

郑美容挑了挑眉毛,安然走下来,“那伯父您说吧。”

金海龙正眼也不瞧她,只盯着自己的儿子,展开一副慈祥的面目:“儿子,前几天是爸爸错怪你了,但是你生病这件事,怎么能瞒着我和你妈呢?”

这个叼老头,一张臭嘴,上来先扣一桶屎。

世安坐在他对面,表情宁定:“爸,你误会了,我很好,没有生病。”

父子之间隔着冰冷宽大的硬红木会议桌,空气里漫着火药味。

会议室的玻璃门外挤满了记者,郑美容没有阻拦,这种事拦也拦不住。如果金海龙今天一定要他的儿子吃苦头,即便她现在赶走了记者,楼下也还是会有。

金海龙慈祥道:“失忆怎么能不是病,你连我都不记得了,读的书也该不记得了。你看这么多叔叔伯伯,都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你能认出哪一个?”

金世安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您那边左起第一个,涂林强,第二个,焦峰,第三个,赵伟昌,第四个,马燕,第五个,丘龙起,我这边右起第一个,尚长兴,第二个,申智,第三个,钱淑芸,第四个和第五个,是没到场的魏继春和曲志学。”

众人都暗暗吃了一惊,金海龙的眉毛也抽搐了一下。

金世安过去很少跟他们打招呼,年会上也只是不冷不热地说几句话。他进来这个会议室,就低头坐着,也没有多长时间。

他们彼此已经十分熟悉,即便是这样,要如世安一般,在目不旁视的情况下做到直报所有人的姓名和位置,恐怕他们自己也做不到。

世安抬眼看着金海龙,微笑起来:“我的记性和您一样好,妈也说我比过去懂事了。”

金海龙脸上有些发红,他掏出烟来:“你这些小聪明有什么用,海龙给你搞得一塌糊涂,你也该结婚了,快三十的人了。”

“海龙今年的业绩是增长的,”世安说,“爸,你想重回海龙,我很理解,但不要歪曲事实。”

旁边的股东们一脸冷漠,听他们父子闲扯淡。金海龙却没什么心情继续扯淡了:“在座各位都投个票吧,按流程来,我手上12%,你们都知道了,我儿子年纪轻不懂事,给各位添的麻烦,我这个当爹的给他收拾。”

大家笑起来,焦峰先举手,“我肯定追随老哥,侄子还是先跟着你爸爸学两年。”

绝大多数人都跟着举手,金海龙咧嘴一笑:“这个份额加起来差不多有45了,”他明知故问地看向郑美容:“没到的怎么算?”

“算弃权。”

赵伟昌和马燕意外地没有表态,两个人沉默不语。涂林强也没有说话。

“现在说弃权的事情,未免太着急了,”世安望向门外,“还得问问另一个人的意思。”

金海龙大笑:“你还等你妈来吗?”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世安也随和地陪笑:“正是这样,我已经把手上的所有股份,转交王静琳女士。”

一言之下,所有笑声都停止了。

门外响起一阵骚动。

世安和郑美容对视了一眼,“看来她已经到了。”

王静琳推开门,卷着一阵风进来,她身后跟着魏继春和曲志学。

金海龙见了她立刻站起来,脑门上浮起青筋,王静琳也向他怒目而视,嘴上倒挂了一缕嘲讽的笑。

“我去接老魏和老曲,你这么急干什么?”

世安在旁边事不关己地喝茶,这一对好夫妻,挤兑了儿子又互相挤兑,真是前世冤孽。

夫妻两人都不说话,互相瞪了片刻,金海龙咂了砸牙根,坐下身来:“行吧,你把你妈搬出来,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就38,她也忙得很,你叫她从北京大老远的来干什么?”一面又向曲志学和魏继春招手:“你嫂子脾气大,你们别听她的。”

王静琳没容别人说话,自己笑着按住桌子:“姓金的,卢娇雪下的蛋是不是你的种还不知道呢,你就不怕她给你生个野种。”

这话说得难听,股东们都觉得尴尬,焦峰站起来劝她:“嫂子别生气,都是一家人。”

“谁是你嫂子?”王静琳推开他,笑得更加嘲讽:“你把他当哥哥,他可没把你真当老弟。”

焦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茫然望着她。

王静琳放平了语气:“家丑我也不在这里多说了,说正事。我手上38%,还有老魏和老曲。”

涂林强也向王静琳微笑点头,他们早有协定,王静琳感激地看他一眼,突然转身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记者们堵在门上,七倒八歪地跌了一地,王静琳指着金海龙破口大骂:“金海龙,你抛妻弃子,忘恩负义,卢娇雪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当初你跟我说好了谁也不要公司,留给孩子,今天你腆着脸回来抢,金海龙,你就不怕遭报应?”

记者们慌张地举起长枪短炮,争着拍下这个令人难堪的画面。

王静琳意犹未尽,她向焦峰冷笑:“老焦,九九年的事情你记不记得,你在淮南跟他一起倒精煤,赔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我帮你拿到了单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你以为真是自己倒霉?是金海龙坑了你,他把客户给你的单子都截走了,我劝他给你留条路,你知道金海龙跟我说什么?他说你自己都不操心的生意,少挣两个是应该,了不起你没饭吃了,他聘你当个看门的!”

她的话说得半真半假,金海龙背后捅刀是真,说聘焦峰当看门的就是瞎编乱造了。

然而金海龙现在已经无法辩解。

王静琳指着涂林强:“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问老涂,你们刚开始赚那么多,拉他那么多次,老涂为什么不愿意参加,他是知道金海龙脏心烂肺不怀好意!”

涂林强黯然道:“要不是王姐在海龙,我早就走了,也是看世侄脾气像王姐,我才一直留在这。”他看着金海龙,沉重道:“老哥,你那时候就认识卢娇雪了对不对,才多大的小姑娘,又是要钻石又是要跑车,王姐把帐管得紧,可你也不能为了讨卢娇雪的高兴去坑老焦啊。”

焦峰如遭雷击,99年他的生意赔得一塌糊涂,金海龙也说赔钱,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

马燕突然应声:“我也支持王姐。”

赵伟昌不料她突然表态,着急地拉她。

马燕甩开他的手:“抛妻弃子,能是什么好人,我愿意跟着王姐。你不同意就别掺和。”

赵伟昌不敢说话了。

金海龙的脸色青白交加,赵伟昌当初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投票,今天他弃权,他已经觉得不痛快,没想到赵伟昌还是个怕情妇的软蛋。

郑美容在旁边与马燕相视而笑。

她劝了马燕一晚上,没有白费功夫。

金海龙在椅子上喘着气,涂林强是跟王静琳约好了来掀他的老底,现在他解释什么,焦峰也不会信了。魏继春和曲志强的意思已经不用再问,他们跟着王静琳进来,立场已然明确。

王静琳拿下了超过50%的份额,无需投票,这个份额将以多数通过获得海龙的管理权。

世安站起来,这里没有他的事了,王静琳已经跟他签下协定,很快,安龙娱乐会获得独立经营的的资格。

他经过颓然坐倒的金海龙面前,略略止步。

金海龙盯着他,忽然笑起来。

“我他妈真没看出来,你跟我还是有点像。是我的种。”

世安缓步行至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金海龙如痴似狂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世上无人懂得世安这句话的真正涵义,除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在等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处境,都会信他、等他、爱他。

世安丢下金海龙,举步离开会场,剩下的事情自有郑美容替他处理。门外重重叠叠的记者、话筒、摄像机,像密布的乌云,阻住他的去路。世安分开这团乌云,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李念跟着他,几个助理在他们身后反复大声地说:“这里不接受采访,请大家去安龙的记者会。”

闪光灯依然亮个不停,记者们即便得不到任何回应,也不会放过这一刻。他们的镜头见证了一个金融巨子的昙花一现,他无功受禄地得到了这个王朝,又在出人意料地情况下只身而退。

许多人认为他可笑,而更多人震撼于他的困兽之斗,背水一战,虽败犹荣。

这个前任海龙总裁,挟制了同时来自父母双方的暴力收购,令金海龙的收购计划全盘落空,举牌收购后半年无法转让股票,金海龙白白套牢了许多资金,要在海龙里被王静琳揉搓半年。

他的目的,在海龙临时股东大会的公告和安龙娱乐的记者会上得以昭彰。何以形容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金世安与王静琳和金海龙的一场交锋,最终以金世安的弃卒保帅而落幕。

所有人都曾经坚定地认为海龙是帅,而此时此刻,他们刚刚明白,对于这个年轻的总裁而言,安龙才是他要保下的帅。

金世安是为了谁才这样做,媒体们简直心痒难耐——他们心中都很明白,可他们就是想要这句话从本人口中亲自说出来。

身骑白马过三关,改换素衣归中原,这世上最旖旎的浪漫,莫过于此。而这场浪漫,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张惠通和单启慈都出席了安龙的记者会,世安在记者会上态度诚挚:“我荒废半生,现在希望专注于艺术事业,我的母亲比我更有能力经营好海龙集团——以后的日子,希望大家不要将我视为一个娱乐公司的管理者,而是一个从新起步的创作者。”

官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他不能堂而皇之地承认和白杨的关系,那只会对白杨产生致命性的伤害。

除非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功成名就,攀上无人可以指摘的巅峰。

世安相信,白杨做得到,他也一定会做到。

单启慈和张惠通都为世安说了不少好话,称赞他天纵英才,实在是大器晚成——单启慈是发自内心,张惠通则是看在《秦淮梦》剧本的份上。

不管是文坛还是影坛,这两位宗师联名下保的事情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哪怕金世安背后没有海龙这个噱头,他也已经吸引了整个文艺界的关注。

能让张惠通和单启慈交口称赞,这个剧本到底是有多出色?

记者们的注意力被劈得七零八落,简直不知道是该继续追问同性绯闻,还是借这个机会先采访张惠通的新片。依然有记者不死心,坚持追问:“金先生,我们听说张导新片的剧本是你为白杨创作的,是不是这样。”

会场静寂下来,世安沉默片刻,“我的剧本,都会为他而写。”

李念在一旁头皮发炸。

世安继续道:“这也是张导和单老的意思。”

单启慈被水呛了一下,张惠通顺水推舟,微笑点头。

他本来就想继续用白杨,也更愿意笼络金世安——这两块璞玉浑金,不日必将辉耀而出。在玉未开、金未现之前,他愿意送这份人情。

知遇之恩,雪中送炭,没有比这更难得的。

对的,再加上姜睿昀,好个铁三角。

张惠通很满意,单启慈这个徒弟是真没收错。

娱记们再也忍受不了被经济周刊和经营报的记者霸占采访,他们蜂拥而上:“张导,谈一下你的新片好吗?”

“秦淮梦决定在海外同步上映吗?”

“刚才说金总的剧本还会再写,是说您已经在准备秦淮梦的第二部吗?”

“张导对这部片子的预期如何?”

也有人在追问世安和白杨的关系,但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世安和李念更是假装听不见。张惠通名气如是,而秦淮梦作为国内今年的最大制作,记者们更想知道张导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动向。

李念在回去的车上一直擦汗,“我的爹,你是真敢说,你吓死我了。”说完又笑:“你这一波可以的,反正海龙被你爸折腾成这样,就算在你手里也是个栽,你妈就你这一个儿子,说到底公司以后还是你的。”

金世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李念佩服。

世安并不回答他什么。

弃卒保帅,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他如果想要留下海龙,也可以直接与王静琳联合,而不必将股份给她。但如果这样做,王静琳势必会插手安龙的运作。

他希望他们能够自由,哪怕一无所有。

李念不会明白,世安来到这个时代,借了这个身体无数东风,现在他把这一切都还给了这个人的母亲。他帮助王静琳夺回了海龙,他欠下的,已经还清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冒充谁,更不愿意冒着别人的身份去生活。

以后的日子,不会再有过去的任何阴影,他要去爱一个人,决不会以冒名顶替的身份,今时今日,他终于能够做回他自己。

不管这条路会有多艰辛。

作者有话要说:  憋到这里我终于要说一句:金爷爷不是冒充得不走心,他是根本不屑于去冒充谁。从他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开始,金爷爷何时对小金总有过任何效仿?

李念的狂妄,郑美容的嚣张,对他来说,都不值得在意,因为他们的命脉在他手上。他所不能容忍的,是效颦于他人,失去自我。

所谓豪门贵子,不是别人说两句难听话就吹胡子瞪眼,而是能在名利面前自持傲骨,做回自己。

小节不拘,大节不亏,这才是真正的清贵。

第71章 同舟

横空出世的海龙总裁——不,是前任海龙总裁,现任的安龙董事长,在世安和白杨所不知道的同人世界,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地震。

迷妹们瞠目结舌,心痛万分,纷纷强行视而不见,各种聊天讨论群里严禁提起这个金先生,谁提谁就滚出群。

饭rps就是这么心塞,就别说指望白头偕老终出柜,时不时的还给你来个结婚生子现打脸,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还能搞个横刀夺爱拆cp。她们最希望的就是姜白钟其中某个真是基佬,但没想到基佬可能是真的,但恋爱不是他她们希望的那一对儿。世安的话简直像一把刀插在她们心里,怎么想怎么心塞。

姑娘们只能安慰自己,那就是个编剧加公司老总而已,艺术家都是这样的,那肯定不是示爱,那只是炒作。毕竟听说《秦淮梦》题材敏感,这个老总会玩啊!一定是这样的不会错。

她们的臆想在某些方面的确没错,《秦淮梦》借着这一波海龙的股权风暴,还没杀青就已经街头巷尾热议纷纷。大家都想看这个电影——一来想看这个祸国倾城的男主角到底是怎么个妖孽的存在,能把海龙总裁搅得为他净身出户;二来张惠通单启慈联名下保,声势煊赫,过去影坛很少为了剧本而议论什么,这一次,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剧本。

国内在编剧这一块一向甚为轻视,什么人都能操刀干编剧,原著能编、导演能编、甚至连演员都可以自主改戏。成名如单启慈这样的编剧,实在寥寥,就算是乔纱纱这样的新生代顶尖,也是攀着单启慈的光,加上她本身是个当红写手,这才有一口饭吃。

编剧是娱乐圈的底层行业,比龙套还不如,这句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很多人早就不把他们视为文艺创作者,而仅仅只是拍戏的打杂工。

他们是真正的幕后工作者,也是当之无愧的万能背锅侠——一部作品问世,人们赞扬主演、赞扬导演,赞扬出品方,就是不赞编剧;反之,一部戏要是扑街,别的不骂,先把编剧揪出来批斗一遍。

编剧们心里长年堵着一口气,《秦淮梦》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

他们在这个光影交错的浮华圈里,终年笔耕不辍,为人们瑰丽的幻想编织着脚手架,他们真希望金世安能为他们扳回一城,让人们看到,一部作品,不仅仅是演员的功夫,导演的功夫,还包含了编剧无数呕心沥血。

人们应当记得,主创名单里,还有“编剧”两个字。

张惠通打电话给世安,“你看能不能把这一段狸猫换太子,增加到剧本里,不用太写实,就加入这个桥段就行。世静和白露的感情戏冲突不够,加入这一段共患难,肯定更精彩。”

他这边还没劝完,单启慈已经打上门来:“世安,一定要加,这多好的戏啊!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只有白露和世静风雨同舟,太漂亮了。”

世安只是笑。

单启慈见他笑了,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这个,我不是说你,你别在意,这、富贵之家难免的这种事。”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说得起劲,可说的都是徒孙的家事,他只顾着说戏,没考虑徒孙的心情。

单启慈一下子为难起来,脸也红了。

世安把写了一半的稿子拿给他看:“我和单老想的是一样的。张导给我打电话,我昨天连夜草拟了大纲。”

单启慈没想到他这么看得开,连光头带眼圈儿全红了,他低头看着世安的手稿,惊叹不已:“别的不说,世安啊,你这字真是有功夫!”

放下手稿,他又流泪:“这都是什么事儿,难为你了,别伤心!”他抓起世安的手:“咱们卧薪尝胆,做个大成绩,让你爸妈刮目相看,也给咱们编剧这行争口气。”

世安心中也觉感动,向他点头不已。

姜睿昀病了许多天,再见到白杨,是在南影厂的摄影棚了。

他拿手机看视频,白杨从他背后走过去,一眼发现他看的是《剑踪寻情》,白杨的尴尬癌立时发作。

那个画面他太熟悉了,这是白杨在剑踪里唯一一段并不师承于姜睿昀的表演,他围着姜睿昀摇头晃脑,嘴里念的台词白杨还记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真是不折不扣的黑历史,姜睿昀看哪段不好,非要看这段我心永恒和爱的供养。

白杨当初还觉得自己在剑踪里演得很不错,现在他简直不愿意多瞟一眼,哪眼瞟了哪眼瞎,他遮住姜睿昀的手机屏幕:“干嘛看这个啊?太羞耻了。”

好歹也是在拍好莱坞规格大戏,看点有益身心的名作不行吗?

姜睿昀没回头,半天才摘下耳机,闷声问,“……你是不是真和那个人在一起。”

白杨被他问得一愣,倔强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姜睿昀回头来看他,看了许久,闭眼装睡。

大概姜睿昀觉得他挺恶心吧。白杨想,无所谓,反正这件事他不会瞒一辈子,姜睿昀不理他就不理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同性恋友好。

他敢对姜睿昀说实话,也是因为佩服他的演技,他知道,就算姜睿昀觉得他很恶心,也不会有分毫影响到拍摄。

白杨想对全世界说他就是喜欢金世安,就是爱他,就要和他在一起。

他把躺椅拖开两步,免得姜睿昀靠着他坐觉得不舒服。

姜睿昀闭着眼,又把椅子拉回去。

“……”

“以后别人问你,你不要这样回答。”姜睿昀说,“你是个明星,要有点常识。”

白杨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姜睿昀是好意,他还是可以领会的。

他没再多说什么,拍摄辛苦,他和姜睿昀一样,蜷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们是艺人,爱了不能说爱,恨也不能说恨。他们是被人供奉起来的偶像,自然也就要像木雕泥塑那样,保持纯洁和麻木。

白杨闭着眼想,姜睿昀会不会也和他一样,有许多说不出的爱与恨的心事。

他们的心事没有互相谈过,然而却在他们的同人文里被互相谈了一万遍。在他们不知道的秘密的文字里,他们俩一天到晚互诉衷肠,隔三差五还以身相许。

大家对电影的关注度提升,不可避免地也就慢慢熟悉了金世安这个编剧,姑娘们对这个英俊异常的新生代编剧又有点儿舍不得。

毕竟是个大帅哥,不利用一下有点可惜。

于是世安在他不知道的同人世界里,一会儿给姜睿昀神助攻,一会儿给钟越神助攻,时间长了大家对他还产生了蜜汁喜爱,世安又在同人文里,一会儿追求钟越,一会儿追求姜睿昀。反正对各个不同爱好的圈子来说,谁碍眼就把谁和金总配一对——钟白的迷妹把姜睿昀送给金总,姜白的迷妹把钟越送给金总——金总就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同人世界一金瓜,哪里需要哪里插。

简直太好用。

明明快到夏天,世安却莫名其妙地打喷嚏。

李念给他递了张纸:“我说你,别装病,给钱,给钱,给钱。”

世安捂着鼻子,“叫唤什么?你把烟掐了,我怎么总觉得鼻子不爽快。”

李念偏对着他喷了一口烟。

世安别过头,笑着挥散那缕烟气。

他们总算是共渡难关,不知不觉,李念对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阳奉阴违,在他面前也不再那么满怀心事,多了几分自在的真诚。

世安相信,一个人服从抑或不服从,并不是看他天性如何,而是要看他追随的对象是否值得。

李念是聪明人,并且聪明到底,他已经不再是世安豢养的一只恶狗,而是他真正的左膀右臂。

他们现在缺钱,《秦淮梦》资金短缺,李念把安龙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没办法,只好一天三趟来跟金世安要奶吃。

“实在不行,我就裁人。”李念说。

世安看着他笑:“别来这一套,你的狗仔就是裁掉一窝又能省下几个钱。再说这个时候安龙传出裁员的消息,也是不好听。”

“火烧眉毛啊我的爹,”李念抓头,“你也不想白杨的电影弄到八月还拍不完吧?”

拍不完就没得拿奖了。那就要自降一格,去争明年年初的天龙奖。

李念不甘心。他本来打算在金马金狮随便捞个什么入围都好,这样十一月电影上档,票房也有加成。等到明年天龙奖,黄花菜都凉了。

世安见他愁眉苦脸,含笑道:“别急,我已经托了人,帮我把房子卖了。”

李念刚开始还没听懂他的话,含着烟道:“卖什么房子。”

话一出口,李念的烟含不住了,他徒手接住掉下来的半截烟:“……你卖哪个房子?”

“全卖了,”世安揉鼻子,“波士顿和悉尼的四套好像已经脱手了,我没要高价,巴黎那套小的不值钱,我留着。南京这边三套在办抵押手续。”

李念傻了:“那你住哪儿。”

世安笑得暧昧:“当然住杨杨那儿。”

李念被他恶心了一脸:“你他妈有意的吧!”

世安随便他怎么说,现在资金短缺是当务之急,他希望安龙明年能够上市,现在能够多准备一些资金也是好的,大钱小钱都是钱。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他要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哪里有白杨,哪里就是他的家。

李念无话可说,只有服气,金世安真是够流氓,为了合情合理进香闺连特么房子都卖个底朝天。白杨那个小精装才能有多大,两个人笼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天天干个爽。

李念想象了一下画面,感觉很黄。

他控制住自己的歪脑筋,“钱能多久到账,张惠通急得不得了。”

别人的款他敢拖欠,张惠通的他可不敢。

世安款款道:“那就看你哄他的本事了。”

李念凶恶地掐灭烟蒂:“我真是上辈子欠你,活该给你当牛做马。”

两个人都笑,忽然在门外响起一把带沙的女声:“听说你们缺钱?”

是郑美容。

世安不料她出现在这里,颇感意外:“你怎么来了?”

郑美容快步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溜儿清脆的响动,她向沙发上爽快坐下:“你妈把我都打成猪头了,我跟着她有好日子过吗?”

她说的不是实话,王静琳允诺过世安,让郑美容继续留任海龙副总,而王静琳临走之前,给世安留了一通电话。

“你放心吧,”她说,“小郑我是不大喜欢,但我看了她的履历和往年的报表,我会让她成为海龙的委任董事长。”

这是王静琳精明强干之处,英雄不问出身,她用人,不会为感情所左右。

而郑美容放弃了这份赏识,也放弃了她一直追求的利益和地位。

郑美容把一个不大的文件夹放在桌上:“三千万,闺女本,带我入伙,要不要。”

世安和李念对视了一眼,三个人相视而笑。

“你会是安龙的副总。”世安说。

李念痛苦地倒在沙发上:“我真是日了你们祖宗,老子在安龙本来是坐镇的山大王,你们左一个右一个都他妈压在我头上,有钱了不起啊!”

郑美容笑着拉他起来。

世安亦握住他们两人的手。

“两位虎将,都是人中龙凤,多少富贵我现下难许,患难之情,没齿难忘。”

三个人互相凝望,也曾勾心斗角,也曾针锋相对,没想到今天站在一起有难同当。

李念抖起来:“金董事长,别把我安龙说得跟贫民窟一样好吗?好歹也是传媒巨头,什么叫患难之情啊会不会说话。”

世安瞥他一眼,“不是我说你,钟越拍戏晒黑几天就白回来了,怎么你到现在还是这个吃糠咽菜的脸色,你少抽两根。”

李念捏了个兰花指:“我要是有他那个姿色,我还在这儿给你们当牛做马,我自己就去做明星了好吗?”

郑美容只含笑看着他们。

这是很差的结局,但也是很好的结局。

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她总算有了自己的事业。跟别人做,她不放心。

金世安和李念,她信得过。

第72章 金玉

71

世安几天前搬来了白杨的小家,白杨没想到他东西这么少,一个手提箱就装完了。

“你就这么点儿东西?”

世安微笑着摊开手:“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你了。”

白杨跳进他怀里:“有我不够吗?!”

当然足够。他们彼此拥有,就是全世界。

世安望着白杨床头巨大的南小鸟海报,白杨在上面写了许多涂鸦:“我鸟保佑今天拍摄顺利”,“爱鸟赐我勇气”,“鸟神求护金世安搞定他爸”,“立fg,我爸同意就刷一百张初回碟”。

还有一些颜文字和乱七八糟的日语英语。

白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这是他自己的小天地,从来没想过金世安有一天会住进来。每当有困难的时候,他就溜回来拜拜他的南小鸟。

南小鸟在海报上灿烂地笑着,好像真的会给人们以无限的爱和勇气。

白杨八爪鱼似地趴在墙上,挡住海报:“不贴这个了,你回头给我写个字,我挂起来。”

世安把他捉回怀里,环顾四壁:“留着你的画片小姑娘吧,看你爱如珍宝。这在墙上挂了也有两年了?”他望望对面空白的墙,“写的字可以放在对面。”

白杨腻在他怀里:“写什么呢?写个大双喜算了。”

世安笑着握住他的手,忽然想起那时白杨去试镜臧援朝的电影,他在家中一遍遍地写,富贵福泽,厚吾之生,贫贱忧戚,玉汝于成。

他们曾经富贵福泽,终有一日亦能玉成其事。

白杨知道安龙现在资金短缺,他也很想帮上忙,但除了努力拍好电影期望有个高票房之外,白杨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

现在去接通告和广告是不理智的,电影品质是第一位。

白杨绞尽脑汁,想得肠子都穿了,想到最后还是用了最没出息的求爹大法,白杨给他爸打了个电话。

“爸,家里还有多少钱。”

白富强没想他儿子打电话回来就是要钱,但儿子知道跟他要钱,他又有些高兴。

白杨从小就主意大,虽然不怎么聪明,却也很少央求父母,喜欢的东西都是自己弄些鬼点子去搞。上初中的时候他想要一个mp3,居然暑假里一声不吭地跑去无锡做小演员。气得他爸揍了他好几顿。

揍归揍,那个暑假,白富强又带着儿子去上海玩了一回。

儿子有出息,他是欣慰的,知道想家,他是高兴的。为人父母,心里长的短的,还不就是牵挂这一个兔崽子。

“你要多少?”白富强问。

白杨支吾了一会儿:“……有多少。”

白富强声音严肃起来:“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白杨一听他爸严肃他就害怕:“我、我有个朋友,现在急着用钱,爸,你先借给我,明年我电影肯定票房大火,我十倍还你。”

白富强气得在电话里吼他:“还你娘个蛋,还跟老子借钱,我他妈是你亲爹!”

白杨吓得舌头打结:“爸爸爸你别生气,我真的着急,你帮我一下。”

“是不是那个金总?”白富强忽然问。

白杨腿也软了,“是……不是……是,不是爸你别问了。”

白富强举着电话,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你等着,我给你送过去。”

他不理会儿子还在那头哀嚎“转账过来就行”,他挂上了电话,泄气地一屁股坐下。

他儿子和那个金总,可能真的不清白,白富强难过地想。

风言风语他听了一耳朵,说什么的都有。

儿子不会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更不可能为了钱去给男人做小蜜。他见过金世安,也是个正人君子,怎么想这两个人也不该弄出这些事。

白富强去请假,后勤处的老胡问他:“看儿子去?”

白富强勉强地笑笑,老胡也不多问,叹了口气:“这些小毛蛋,不回来就算了,还要爹妈千里迢迢地跑。”

旁人大概模模糊糊猜到他儿子是个同性恋,这种事情不好问,更不好劝,只在大家聚餐的时候,几个老伙计含蓄地问:“老白,你儿子这么出息,什么时候找媳妇。”

问的人是喝多了,旁的人就嫌他不会说话,“小杨杨那是大明星,哪能那么早结婚,好多小姑娘赶着排队还排不上,用你操这个蛋心。”

“你别说,杨杨这么点高的时候,在我那个办公室里,给我和老胡他们唱邓丽君,那么点儿小唱歌唱得特别好,我就说杨杨以后肯定有出息。”

一句话引得众人无限感慨,过去白杨光着屁股在他们的大院里穿梭玩耍,一转眼,孩子都长大了,逢年过节连家也不回,老白只能在电视机上看看他儿子。

他们的儿女也是一样,飘飘洒洒,落在别处生根,他们在家里守着、盼着,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一点牵挂。

想到这里,他们也就忘了是为什么提起白杨,七嘴八舌地说笑话,“我要是有闺女,老白就不要操心了,正好结亲家。”

“你这大驴脸幸好没生女孩,那要是女孩不得丑哭整个炮兵学院,还指望老白跟你做亲家呢!”

“杨杨那么俊,最起码,女朋友,得是范冰冰林志玲这个级别。”

“那些都年纪太大了,就秦浓那样的我看就好,还年轻、还漂亮、还有本事。”

老伙计们喝多了,各自畅想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他们的杨杨,而白富强听得满心不是滋味,只是倒酒:“什么样的都好,他高兴就行了。”

这里白杨跟金世安求救:“怎么办,我爸来了。”

世安忍着笑问他:“你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就是要见你父亲,也该我亲自登门。”

白杨耷着脑袋:“我让他打点钱,结果他说要亲自送来。”

“只是一点?”

白杨脑袋垂得更低了:“……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帮忙。”

世安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一个什么表情,他怎么会生气?白杨傻起来是真傻,他攒下来的钱又能有多少,还劳动他岳父大人跑到南京来。

世安在心里笑,白杨这就真抓实干地把他给包养上了。他活了两辈子,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口软饭。

吃得甜蜜。

白杨又央求地看他:“这次别跟我爸说实话了,钱少你也别嫌弃,拿了我就送他走。我就说拍戏紧张,他肯定没话讲。”

世安故意问他:“说好的事情过去就跟伯父招供呢?”

白杨一脸抓瞎:“你让我做个心理准备,这太突然了,我主要怕他打你。”他攀住世安的肩:“你不知道,我爸脾气差,一生气就打人,他部队出来的,我真怕他把你腿打断了。”

世安怜爱地看他:“小时候常打你?”

“哎,谁小时候不挨打,反正打完了我是不会哭的,都是他自己在哭。”白杨拿枕头盖住脸,“反正你答应我,这次先别惹他,我去年过年就没回家,估计他火大着呢。这次又借钱,不是个好时机。”

世安不说话,只把枕头掀起来,温存地吻过去。

白杨专程跟张惠通请了一天的假,世安派了李念去车站接他的岳父。

来的路上,李念先旁敲侧击地说了金世安一通好话,但这动摇不了白富强的心思。

李念越是讨好,白富强就越觉得这个金总不是善类,花言巧语把他的傻儿子给骗得团团转。

现在他坐在白杨家的小客厅里,对面是金世安和白杨。

白富强把钱放在桌上,“二十万,就这么多,这还是杨杨寄给我的。他求我帮帮你,我们平常人家,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这点钱对于现在的安龙,根本是杯水车薪。但是世安推辞不得,钱不能不收,不收下的话,不是客气,而是看不起别人。

白富强盯着他们俩,欲言又止。

世安明白他在想什么,起身走到白富强面前,先鞠了一躬:“伯父的心意,感激不尽,我有一件事,要请伯父成全。”

他不等白富强说话,直截了当道:“请伯父成全我和杨杨,让我们俩在一起。”

“……”

白杨吓傻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难得白富强忍着没问,金世安胆大包天,居然自己提起来了。

白杨立刻窜到他老爹身边:“爸你听我解释!”

白富强火冒三丈,一把推开白杨:“解释个屁!”他两眼瞪住金世安:“我看你人模狗样,以为你是个正经人,”他指着白杨:“我儿子没心眼,你是怎么把他骗着了?年纪轻轻脸挺大,说话不知道害臊?”

世安知道他会生气,但是这件事不能瞒下去,瞒下去,才是对白杨和他父亲最大的侮辱。他们原本就是真心相爱,何苦在父母面前也不敢吐露实言?一年两年瞒下去,白富强只会对他更加厌恶。

白富强和王静琳是两种人。白富强是真正的朴实父亲,他爱儿子,出于真心,没有旁的算计,世安不会像对待王静琳那样要挟他,更不愿意欺骗他。

真心自当真心换,哪怕这一次白富强不肯同意,他也愿意等到白富强点头为止。

世安稳稳跪下来:“伯父这话说差了,我从没有骗过杨杨,我相信杨杨对我,也是一样。”

白富强给他气得倒翻白眼,张口结舌了半天,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见钟情。”世安坦荡。

白杨在旁边欲哭无泪。

白富强张开嘴又合上,站起来又坐下,想伸手打过去又终究没打下去。

这是别人的儿子,要打也该打他自己的兔崽子。

白富强抓起茶几上的花瓶,朝白杨头上摔过去。白杨吓呆了,也不敢躲,世安一把拦在他身前,“杨杨没有错,错全在我,要打要骂,伯父只管向我来。”

白杨也跟着跪下了:“爸,你别生气了,我喜欢他。”

白富强破着喉咙怒吼:“两个公的说什么喜欢?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老子白养你了吗?!”

白杨倔强道:“我爱他,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这两个兔崽子,老子要被气死了,白富强坐在沙发上,心里翻江倒海。

其实他早就明白,他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个结局。他只是不愿意面对。

养了多年的好白菜,就这么给猪拱了,还特么是头公猪。

说到底,他觉得金世安没有什么不好。对白杨好不好,他也都看在眼里了。如果白杨是个女孩儿,这个恋爱他一万个同意。

可白杨是他唯一的儿子。

让他怎么有脸见地下的亡妻。

白富强忽然心酸起来,眼泪也漫上来。

“金老板,我们平常人家,小门小户,你是有钱人,不知道我们的艰难。我这儿子没见过世面,多半是图你的钱,你一表人才,要什么好姑娘你找不到?”

他不肯在晚辈面前落泪,只好用力捂住脸。

白杨连忙说:“我不是为钱。”

世安止住他,温声道:“伯父最明白事理,岂因贫富论人之高低。杨杨心地纯洁,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伯父比我更明白。我现在一身落魄,杨杨也没有嫌弃我,患难之情,伯父都看在眼里。”他拉过白杨,缓缓俯身叩首:“求伯父成全。”

白杨也泪汪汪地求他:“爸,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什么事,我爱他,求求你。”

白富强无言以对,自己擦泪,忽然问:“孩子怎么办?”

白杨被他问得一愣。

世安沉静道:“可以过继。”

白杨也反应过来:“小孩可以领养。爸你想要几个孙子?孙女也行!”

“放你娘的屁!”白富强一拍桌子,朝金世安怒目而视:“领养?你说得容易!领养的还是我老白家的种吗?你又不会大肚子!”

白杨被他吼得缩在地上,听他爸说“大肚子”,又突然想笑。他偷眼看金世安乖顺无比地伏在地上,更加想笑,憋得小腹一阵酸痛。

这个问题世安无法解决,世安只好安静如鸡等白富强怒气过去。

白富强恶狠狠地看着他俩,看了半天,终于无话可说。白富强站起来就走:“随你们的便,老子回家去。”

白杨和世安都站起来拦他,白富强推开他们:“见你们两个我就生气,以后少在我眼前,票我买好了,都别拦着。”又看白杨:“你以后不要再回来,老子脸都给你丢光了。”

他虽然年过五十,然而毕竟是军旅出身,力气极大,白杨和世安被他推得一个一边,眼看他气哼哼地开门就走,只好又追上去,一直追到楼下。

白杨看他爸走得坚决,吓得一包眼泪:“爸我错了,你别走,我错了,都是我浑蛋害你断子绝孙,爸我错了!”

世安在一旁听得汗颜,这错认得还不如不认。他生怕白富强又要打儿子出气,只把白杨护在身后。

白富强却没动手,只盯着世安:“你送我去车站。”

世安连忙应下,白杨也要跟着,白富强怒道:“你滚回去,没你的事。”

白杨还要跟着,世安柔声安抚他:“你先回去,伯父一定有话要对我说,别怕。”

白富强看他俩腻腻歪歪,更觉得闹心,大声吼道:“孬种玩意儿,滚回去!”

世安更加汗颜,心想白富强和他儿子倒是家传的没有心眼,骂儿子孬种,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白杨到底被留下了。世安一路开着车,送白富强去高铁站。

两人一路无话,世安不好多言,白富强更和他没话好说。到了车站,白富强却不下车,世安自然不会催促,诚恳地看着他的岳父大人。

白富强也看着他,看了许久,长长地叹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缎小盒,朝金世安摔过去。

世安接在手上,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根金项链,一个玉镯子。项链并不粗大,镯子也只是一般成色,两样首饰都有些黯淡,显然是有了年头。

“是他妈妈的,”白富强沉着脸,“原本我是打算媳妇过门,当个见面礼。”

世安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车窗外人流鼎盛,他也不好立刻下车给他岳父行大礼。

踌躇片刻,万语千言在他心头周旋,而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白富强却看着他:“你要是对杨杨有一星半点的不好,我能把你拆筋扒皮。”

“是、是。”

“一样的,他要是敢有什么对不起你,我也管把他打死了。”

“不会,不会。”

白富强长叹一声,开了车门,世安也下车欲送,白富强按住他:“别下来了,你们有头有脸的人,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再让记者拍到了,对你不好。”

世安心中无限感激,更无限感动,白富强按着他,他也就握住白富强的手:“爸,你放心。”

“滚你的蛋,还就喊上爸了,轮得到你吗?”

白富强甩开他的手,寒着脸下了车。

世安从车窗内遥望他背影,依稀见他伸出手去,反复地擦脸。

白杨在家里泪汪汪地等着,门开了,金世安一个人回来了。

白杨眼巴巴盯着他,世安缓步走到他面前,紧紧拥住他,良久方才松开,把白富强给他的盒子拿出来。

“……是我妈的。”白杨擦眼泪。

“伯父说,他原本预备留给儿媳妇,做见面礼。”

白杨怔了一会儿,忽然无声大哭起来。世安把他拢在怀里,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落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两人泪眼相看,都觉得心中酸甜,白杨在世安怀里抽抽噎噎道:“金世安,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做明星。”

世安替他擦了眼泪,“为什么?”

“我妈一辈子都很想唱歌演戏,可是她在文工团,一辈子没出头。”白杨哭得鼻涕也出来了:“她走之前跟我说,说好希望看我做个大明星。”

白杨的母亲,也许只是看出了儿子从小热爱什么,而白杨却把他妈妈的话,记了一辈子。

懵了一会儿,白杨又看着世安说:“我妈一定没想到,我娶了个这么高大威武的媳妇。”

世安又气又笑,打横把白杨抱起来:“我是要教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新媳妇。”

第73章 桐枝

钱到位了,爹也点头了,白杨已经没有什么心事,全身心投入到电影的后续拍摄里。

张惠通对浪费的几天时间心痛万分,但白杨和姜睿昀很快又把这个时间争了回来。不仅是他们,《秦淮梦》剧组可说是囊括了国内外业界的各路良将,从主角到龙套,每个演员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戏精。

越高层次的合作就越能给人以巨大的提升,他们根本不去研究过和不过,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尽善尽美。

白杨和姜睿昀对戏的速度越来越快,当初第一场开拍,他们拍了一整晚,他们已经习惯了张惠通恶魔般的“重来”。

而张惠通现在只重来一两遍,有几场戏甚至一遍就过。

白杨担心张惠通是在赶时间,小心翼翼地问他:“张导,如果不满意,我可以不休息的,重拍没事的。”

张惠通笑着看他一眼:“你演你的,重来不重来,是导演的事。”

张惠通并未对他们的表演作任何评价,起初他还夸赞两句,后面几乎全程一言不发。

只有跟他长期合作的主创们明白,张惠通无比赏识这两个新人,这两个新人也真当得起他的赏识——因为满意,所以张惠通才一言不发,他觉得不满意的时候,才会去给演员讲戏,鼓励他们。

白杨和姜睿昀已经不需要他的鼓励和指导,他们的演出完美无瑕。

张惠通有时真觉得他们俩天生就是一对卯和榫,对戏的节奏太好,好到一发即中让他欣喜若狂。该怎么形容他们的表演?简直戏假情真,就是假戏真做也不过如此。

真实、纯粹,他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也在无数影帝影后的合作里见过,只是没想过居然能在两个年轻的新人身上看到这样高水准的表现。

不仅如此,这两只雏鹰在《秦淮梦》四个月的拍摄过程中,完成了表演技巧的急速升华。他们的表演风格迥然不同,但放在一起又出奇地水乳交融,一个侵略如火,另一个徐静如林。

姜睿昀的演出能够带动整个片场的节奏,是主导式的表演,而白杨完整地承托了他的侵略性,把姜睿昀的锋芒柔和地包裹住。他们在没有任何协商和约定的情况下,精巧地完成了对电影节奏的分割,一个人泼洒浓烈的颜色,另一个人让颜色变得协调。

姜睿昀难得,白杨亦难得,锋芒毕露者难得,上善若水者更难得。

这些来自影坛巅峰的人们都明白,《秦淮梦》之后,中国的电影界,将升起一对真正珠联璧合的双子星。

六月底,他们在南影厂的摄影棚里,拍摄《秦淮梦》最后一场,杀青戏。

杀青的戏往往并不是电影的最后一幕——好像每个剧组都有这样潜意识的约定,大家不把故事的结局放在最后拍。最后拍的,常常是故事的开始,又或者只是普通的过场。

像花谢了,还留一段余香在枝头叶上,梦醒了,还留一点残意在眼底心里。

已经是六月炎夏,南京更是热得无法形容,摄影棚里虽然有空调,基本吹不到演员身上,空调是为设备服务的,白杨和姜睿昀被数千瓦的大灯烤着,还得演出一副春寒料峭的样子。

为怕出汗,两人脸上都打了许多定妆的粉,灯光里看去,比平时格外显得柔和,像是魂里梦里柔光过的回忆。

戏里还是春天,戏里的窗外下着微寒的春雨,姜睿昀把着白杨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写杜工部的诗。

家国离乱,而富贵之家隔江犹唱后庭花,安世静和沈白露在榕庄街的小宅里避世,白露说,少爷,再教我写写字罢。

世静便从背后环住白露,扶着他的手,缓缓地着墨,却始终不落笔。笔在砚池里反复舔着墨,带着不明的暧昧色气。

世静微微侧目,以目视白露,脸也缓缓地贴近了白露的脸。

白杨对姜睿昀的演绎已经深感佩服,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姜睿昀把脸靠过来,他也就缓缓垂下头,去看世静手里的笔——三羊七紫,柔中带刚,搅在墨池里,像人心里抖动的一池春水。

他们中间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再向前一分,就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而世静终于没有再靠近。

白露的脸上是无可避免的羞涩,和一缕无法言说的渴望。

人的恋情,多像这春雨里的花朵,他们都盼着对方是蝴蝶,能向前飞出一步,却又在余生里各自开成了寂寞的花。

同在枝头各自开,背展春风结芳愁。

白杨带着羞涩的表情,垂着头,忽然觉得伤感。姜睿昀演得真好,若是他真的贴上来,就太过流俗——白露和世静只能这样,近到几乎魂梦相通,可是再也不会多近一分。

如果自己是沈白露,白杨想,他也许会主动拥抱安世静,拥抱这个沉默的、温存的、清冷的男人。

姜睿昀投入了,他也投入了,他们本不是恋人,却不约而同地为这一对剧中人惋惜而心酸。

戏就要杀青了,再婉转的曲子也要离散无声,世静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任何台词可以让他说,所以白露才觉得哀怅,白杨更觉得哀怅。白杨真想替沈白露吻一吻世静,吻开他心里许多纠缠的结,吻破他们始终没能走到一起的结局。

只能是想想而已,他会这样想,观众也一样会这样想,这就是张惠通想要的东西,在观众心里烙一个永远的、哀伤的印记。

世静把手嵌在白露的指间,是另一种十指交缠,两人看笔在纸上走着,轻声念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他们终将一别,花容浸泪,振翅高天。

姜睿昀没有再写下去,他和白杨保持着那个欲语还休的姿态,鼓风机向他们脸上送过最后的、虚假的春风。

一段风月,至此终焉。

“咔。”

张惠通含着泪,用一个至简的音节,宣布了这段无终之恋的杀青。

白杨放松开来,低头去看姜睿昀写的字,他忍了好久了,这尼玛小学生字体,白杨立刻从沈白露里出戏,滚在姜睿昀怀里笑成了傻逼。

姜睿昀臭着脸:“再笑我用墨抹你。”

白杨疯狂地笑着,把姜睿昀的国破山河在顶在脸上:“张导,让摄影拍一下,笑死我了!”他回头去看姜睿昀:“你干嘛真写字啊?随便涂涂就算了啊。”

姜睿昀拿笔摔他:“我刚开始画乌龟,你的表情都快崩了好吗?”

全场的工作人员都爆笑出声,大家开了香槟,芬芳的酒雨洒在他们头上。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经历了置景的艰难、拍摄的严酷、投资方的风波——《秦淮梦》真算是好事多磨。

可他们没有放弃,最终还是按时完成了拍摄。

白杨笑着,又觉得感慨,他望着姜睿昀,姜睿昀也望着他。

有谁能想到?就是张惠通也不会想到,两年前,他们的演技还是我心永恒和爱的供养。

直到拍摄完毕的这一刻,他们才感到疲劳,而这些疲劳都已经不算什么。宁宁慧慧举着蛋糕过来,张惠通笑道:“哦,对的,今天还是小姜的生日是吧。”

白杨愣了一下,这么巧,姜睿昀生日这天收工了。

好日子又是好事情,大家都围过来,给姜睿昀唱生日歌,香槟把他浇成了落汤鸡。

姜睿昀把白杨拉到身边,白杨就喜欢凑热闹:“怎么不早说啊,我都没准备礼物。”

姜睿昀看他一眼,没说话。酒从他头发上淌下来,顺着眼角流下去,倒像是朦胧的泪。

张惠通举着杯子:“来拍个合照,大家都发微博,给咱们这个年轻人祝贺一下,好事成双!”

“张导,都加一句主题词吧,”姜睿昀忽然开口,“情之所系,生死难忘。”

好主意,这个宣传给力。

欢乐的大合照很快出现在媒体平台上,昭告天下,这部国内今年的顶级制作,杀青了。

照片上的白杨和姜睿昀被挤在中间,为防止造型外泄,主角配角脸上都抹了许多奶油,衣服也被酒浇得透湿,像一群快乐的落水狗。

微博下带着世安为《秦淮梦》所写下的那句副标题。

——情之所系,生死难忘。

这边拍摄结束,张惠通带领相关主创赴美进行后期制作。李念却在公司跟白杨大动肝火。

电影的先期宣传和后期制作是同步进行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争番位。

李念跟张惠通说了许多好话,又求世安去找单启慈,务必要让白杨成为第一主角。世安倒没说什么,顺口和单启慈提了一句,张惠通却左右为难。对张导来说,姜睿昀和白杨,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他都喜欢,他不希望这两个新人为了一点角色先后的虚名而闹得不愉快。

投资方是安龙,但姜睿昀的表现也同样出色,张惠通起初是不会犹豫的,但白杨四个月的拍摄又让他刮目相看。

做人难,难做人。

张惠通只好亲自致电白杨:“小白,当初李总答应我,角色顺位的事情放姜睿昀在前面,我跟秦浓那边也是这样答应,现在他又为这个事情来找我,我问你,你自己想不想做第一主角?”

他这是纯粹的推锅。张惠通看出来了,姜睿昀万事都顺着白杨,这两个年轻人背后的势力虽然针锋相对,但两人彼此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姜睿昀平时沉默寡言,白杨比他欢快跳脱,两人性情大不相同,居然处得十分亲密。

人不会仅仅因为性格相近才互相友好,共同的追求更能缔造坚固的友情,他和单启慈也是如此。

张惠通想得轻巧,干脆就指着白杨一句话,白杨要是想做呢,姜睿昀大概也无话可说,至于李念和秦浓两边,就让他们斗去吧。

白杨倒很爽快:“张导别为难,都是一个剧组,不争这个,我排在他后面好啦。”

张惠通吃了一惊,对这个爽快孩子更觉得喜欢。

李念接到张惠通的电话,何止大惊失色,简直要吐出血来。

“小祖宗,我的小祖宗,你一句话说得轻巧,我真他妈要被你气死了。”

当着金世安的面,李念也实在忍耐不住,只差没掀桌子了。

“你知不知道我这边费了多大劲?我的亲爹啊白杨,安龙花了这么多钱图什么?不就为给你挣个影帝吗?你怎么这么大方啊姜睿昀给你灌了迷魂汤吗?”他看了白杨一眼又看一眼,烟从他嘴里进去鼻子里出来,像个要爆炸的火车头。

李念指着世安:“你对得起你金爸爸?你金爸爸为了你从海龙净身出户,你他妈倒好,一句话自己当了个老二,亲爹啊,亲爷爷,长点儿心行不行?”

世安坐在一旁,又不好说话,又不好笑,只弯着眼睛看他大发雷霆。

白杨小声还嘴:“第一第二又不影响票房收益,谁做主角还不都是安龙挣钱。”

瞎说什么大实话,李念恼得满地打转:“那你的奖呢?你以为金马金狮会给你下双黄蛋啊?”

“影帝又不是预定的,谁有本事谁就拿,没了影帝我也照样是我。”白杨平静。

李念真想跳楼了,他只好看金世安:“你管管你这个大宝贝,我他妈管不住了。”

世安只是笑。

白杨拉住李念,端端正正给他鞠了一躬:“李总,别生气了。”

李念黑着脸看他。

“电影拍出来,不是因为谁是影帝大家才会认可。我努力了,也尽力了,”白杨说得平和,“我以前吸了那么多粉,真的不缺粉丝。说到底,这部片子不是为了让更多女孩子喜欢我,是要行内人认可我。”

“李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第一第二,我真的不在乎。我不觉得自己比姜睿昀差,他戏份多,排在前面是应该的,但这部片子的核心还是沈白露。我相信愿意掏钱进电影院的人,不会因为我排在第二,就觉得我不如他。”

“金马奖,金狮奖,我没想过,也不奢求。拿奖是整个剧组的荣誉,不是谁一个人的荣誉,票房是大家的票房,不是谁一个人撑起来的票房。”白杨又露出灿烂的笑脸:“我能参加这个片子,都是李总你的功劳,行内人不会那么笨,一定会看到我的努力,也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世安颔首而笑:“就是这个道理。”

李念看看世安,又看看白杨,抽出烟放在嘴上,半天没说话。

白杨又跟他卖萌:“信我啦,念哥!我给你点火!”

李念被他气笑了:“我他妈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你们两个脑子有泡的。”又把哈巴狗的白杨推开:“别他妈学钟越说话,没长那个脸就别卖那个萌。”

白杨不理他,白杨就要卖萌。

《秦淮梦》的番位之争,就此尘埃落定。白杨在回去的路上问世安:“金世安,你是真觉得我对,还是无脑站我?”

世安深深看他,抬手抚一抚他的眼眉:“你说得没有错,这个圈子名利心太重,做事要守住本心,自然有人慧眼识珠。”

臧援朝,张惠通,这些行内顶尖的伯乐,不会因为小小的一张演员表而埋没真金。从人情世故来说,白杨不争这个东西,反而会让张惠通对他另眼相看,从为人的角度来说,世安又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看错白杨。

他是单纯的,做事充满热情,有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不管是当初带资进组的笨拙孩子,还是如今锋芒初露的黑马良驹,他难能可贵地守住了热爱表演的初心。

志存高远者,能展鸿图万里。

“杨杨,你长大了。”

世安望着他,声调格外温柔。

白杨脸红起来,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小马,“我都26了,什么叫长大了!”

小马没回头,在前面干脆利落地捧场:“名气长大了嘛!小白哥以后一定天王巨星!”

世安接口赞他:“会说话,我看你以后能接你们李总的班。”

三个人都笑起来。

车子在盛夏的绿荫道上稳稳走着,一排排法桐从窗外扶疏掠过。这些民国初年种下的梧桐,历经近百年的风雨,依然坚定地站着,向天空伸展着,有如人们热切而纯真的希望,蓬勃生发,参天而立。

第74章 雷雨

七月初,钟越从法国回来,为着办赴美的手续。阿那托尔已经先行抵达美国,钟越还要转回国来,再从上海出发。

李念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安排他和白杨做一个代言的平面拍摄。这次代言的是中高端的时尚首饰,定位在白领阶层。商家给了不少代言费,计划先拍平面,再随着电影上档跟进宣传。

白杨好一阵子不见钟越,只觉得他在法国陶冶得更加优雅,也更加冰冷,扑面一见,像一股冰泉冲洗人的眼睛。

钟越站在那里,宛如他们初见时的冷艳,白杨一时居然有点胆怯,不敢扑上去打招呼。还是钟越自己把白杨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小钟,你现在真是帅得惊天动地。”白杨在他怀里感慨。

钟越无声地向他轻笑。

平面拍摄这种工作,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劲也不必费,简直如同放假一般轻松。他们拍着,还能悠闲地聊天。

摄影师很喜欢这样优哉游哉的状态,亦不出言阻止,只专注地盯着镜头,看两个漂亮的男人在布景里谈笑风生。

随便怎么动,都像一幅画。

“回来见过李总了吗?”

钟越望着摄影师,轻描淡写地摇头,“电话通知,我就来了。”

他没有放电,漆黑的长发却像幽瀑一般华丽颤动,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摄影师觉得自己要被劈焦了。

白杨有些惊讶:“不去见见他?”

钟越似笑非笑地扬唇,“没必要。”

“……你不想见李总?”

“没必要。”钟越重复道。

白杨注目他艳丽的侧颜,心中涌起一股陌生,钟越在法国呆了几个月,身上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冷冽,像是经久蒙尘的宝剑忽然开了锋。

钟越身上失去了什么,是他一直从未改变的、对李念的强烈的依赖,而现在李念对他而言似乎不再重要,他已经不渴求、不需要、不在乎。

白杨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在这里想着,钟越忽然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白杨吓了一跳,转眼看到摄影师正在捶胸顿足地好顶赞,再去看钟越,原来钟越在他手上,放了他们代言的那款手链。

白杨只好迁就地坐在地毯上,由着钟越握他的手。

法国佬真可怕,白杨想,这才几天,小钟就被洗脑了吗?

拍摄结束,钟越很快又走了。

后面的整个七月,白杨过得悠闲,李念怕他过度劳累,给他放了假。白杨需要储存精力,迎接忙碌的秋天。

秋天将会有一大波宣传活动等着他参加,届时综艺和访谈也要跟上。白杨看了看自己七月的行程表,一片奔放的自由旷野,再看看八月的预定行程,大写的当畜生用。

将行乐时且行乐,反正八月还没来呢!

他和世安偷偷跑到下关去吃龙虾,他们不敢坐在外面,躲在包厢里大吃特吃。

老板娘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过去这个店还没有包厢,现在店面做大了,弄了两个雅间。

日子总是这样,会越过越好。

老板娘这次认出他了,各种意义上的认出,老板娘很是激动,“我女儿好喜欢你的,我跟她说你常来我店里吃龙虾,她还不信呢!”

白杨顶着一张油汪汪的嘴:“必须要信啊!你的龙虾下关称霸!”

他给老板娘签了名,只是不能合照,李念早有规定,非活动场合不许合影。

老板娘已经非常满意:“谢谢谢谢,回去我丫头肯定高兴死了。”她看了看世安,微妙地笑了:“有空常带朋友来。”

而白杨和世安知道,他们也许很久都不会再来。声名所累,他们的天空是向上延伸的,总会把一些熟悉的人间烟火无奈抛下。

这个不长不短的假期,白杨过得放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生活如猪似狗。

世安摸他两道清癯的锁骨:“怎么天天吃也不见长肉,还想吃什么?”

“想吃你。”白杨不要脸。

世安低声笑着,顺手摸下去,白杨是瘦了,腰腹却有两道清晰漂亮的肌肉,隔着衣服摸上去,像摸瓷器釉下精致的雕花。

“晚上喂你。”他说。

白杨的卧室设计得开阔,整面朝阳的墙是一个巨大的飘窗,白杨把这个飘窗做成了懒人榻,厚厚地铺了一层软毛皮,上面堆满了零食和南小鸟的玩偶,扔上两个靠垫,这里就是他的猪圈。

世安在窗下又添了一个书桌,他看书写字,白杨就趴在飘窗上叼着零食看他。七月时常雷阵雨,他们把窗帘拉上,只开一盏台灯,白日里,却有雨夜添香的旖旎味道。

“金世安,你是怎么认识沈白露和安世静,”白杨嚼着软糖问他,“我觉得他们好可惜。”

世安被他问得心中一惊,挪开眼去,“酒场上的朋友,我和安先生熟一些,沈白露……只是见过。”

“他很好看?”

“怎么这样问?”

“你对他一定印象深刻,写得好生动。”白杨把头靠在窗帘上,听帘外潺缓的雨声,“是不是安世静经常跟你提起他。”

世安有些茫然,也不知怎样回答。

“人都不在了,他们之间没有缘分。”许久,他怅然道。

“我希望他们最后能再见,可以把话说明白。”白杨说,“反正你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也许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不会的,”世安断然道:“这不可能。”

白杨莫名其妙地看他:“为什么不可能,他们明明互相喜欢,只是嘴上不说而已。”说着他又央求地看世安:“金爷爷,金世安,求求你啦,写第二部,让他们在一起好不好,我演得都急死了。一句话的事两个人纠结了半辈子。”

世安听他软语无赖地撒娇,只觉得心里一根一根针在刺,从未有过的惶恐在他心里蛇一样游动。

白杨真的单纯,他离真相只差一层纸,可他不会那样想。

不会的,白杨永远不会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世安是如何情不自禁,渐渐把沈白露写成了白杨,情之所系,生死难忘,一句话说的却是两个人,生死难忘的是露生,情之所系的却是白杨。

他心里全是他的影子,这样分明也对不起露生。

秦淮梦里的沈白露,跳脱纯真的样子是白杨,哀婉愁怨的才是露生。他不能不爱这其中一半,他的占有欲让他把自己也写进了安世静身上。

人物是分裂的。世安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笔力足够,还是白杨演得太好,这两半的人物居然弥合无间,连张惠通和单启慈也没有异议。

许多次,他想要和白杨解释,把一切和盘托出——可如何解释?他能按着良心说,自始至终没对露生有过半点情意?

良心有亏,所以他不敢。他真怕失去他,所以不愿意伤害他。

他想把过去都忘了。是的,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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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他已经死了,露生也死了。他们的故事不会再有后续,永远不会,他早已情有所钟,只愿白露和世静的故事,与消逝的民国风月一起,掩埋于时间。

他只好将这一片无头愁绪,化成唇边半真半假的一缕醋意:“你还想有第二部?还想和别人继续亲近?”

白杨没想到他的金爷爷居然拐弯抹角吃上醋了,白杨尴尬:“我是真觉得沈白露可惜,写嘛,会火的。”

“真写破了,就俗套了,张导和我是一个意思,不说破才好。”

“才不是,张导也想拍第二部呢,”白杨翘起嘴巴,“你不答应我就去求张导和单老。”

世安再也无法忍受他这样说话,他无法忍受白杨央求他去写自己和露生在一起的结局。多说一句他都听不下去,他站起来,把白杨背身按在榻上。

“……你真是不听话。”

白杨被他按住,看不到他的脸,顺势滚在榻上耍赖,“可你还是喜欢我呀。”

世安没有耐心听他撒娇,他顺手拿过白杨丢在一边的领带,蒙上白杨的眼。

“……”

白杨傻了,金世安怎么突然玩起蒙眼py。

窗外传来隐隐的雷声,雷的鼓、雨的鼓、在忽然滂沱的雨里交织着响起来。

世安蒙住他的眼,急躁地扯落他的衣服,白杨被他的粗暴吓住,又觉得说不出的刺激。

他被脱得一丝’不挂,像只受惊的猫跪在榻上,两只手无处安放,零食和玩偶被推得一片散乱。世安顺着他的脖子啃咬,雪白的背脊上,很快留下一片杂乱无章的红痕。

金世安真会玩,白杨想,好爽。

没过一会儿他就想求饶了。

世安的嘴唇在他背上吻着,手在他下’体上并不温柔地摩挲。白杨忍着不叫,只是扭动身体,他不明白世安为什么不进来,他被他摸得就快射了。

白杨只好小声求他:“不润滑也可以,进来……我要射了。”

世安不肯迁就他,手上依然动作着,“杨杨,有些事情,不听、不看、不知道,会好得多。”

这声音低沉又沙哑,听上去像某种自欺欺人的蛊惑。

白杨听不懂他的意思,眼前也只是黑暗,他绷紧了身体,意识变得空白,他从来没有这样射在世安手里,羞耻和惶惑的感觉让他发抖而亢奋。

世安就着他射出来的浊液,在他穴口上涂抹了几下,不声不响地突然插了进去。

白杨被他突如其来的贯穿激得低声哀鸣。

“轻一点……”

“很痛?”世安提住他的腰,“可我忍不住。”

他是真的忍不住,他忍受不了白杨以期待的表情,提起他们之外的任何人,也忍受不了去设想白杨知道真相会是怎样。他不能失去他,无论何时都渴望占有他。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粗暴,而白杨不会拒绝他。

白杨在他胯下微声哀叫着,那也只会让他更兴奋。他喜欢听他一切声音,被他占有和贯穿的声音。他每次动作,白杨都试图转过头来索吻,他也就在那张被蒙着眼睛的纯洁的脸上,烙下无数的暴虐的吻。

口腔里还有软糖甜腻的味道。他把他吻得合不拢嘴,下面也弄到合不上腿。

白杨的声音,渐渐从忍耐压抑的哭腔,变成不顾羞耻的浪叫。不管他怎样对待他,他都显得甘之如饴,在他身下宛转承受。白杨颤着,叫着,断断续续地还在求他:“金世安……求求你……让我转过来。”

世安依然用力按着他,下’身毫不留情地操干,“你要听话。”

哪怕他蒙着眼,他也不敢面对他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扭曲和焦虑。

“我想抱着你。”白杨已经被他插到瘫软,说一句话也似乎费尽力气。

他居然还能这样撩拨他仅存的理智。

世安苦笑起来,他松开禁锢白杨的手,保持着黏连的羞耻状态,让他转过身。

白杨呻吟着翻转自己,摸索着扑进他怀里,应该说是掉进他怀里。

世安低头去看白杨的脸,仿佛是无法形容的满足和依赖,这样单纯的表情偏偏又染透了情欲的红潮。

他的理智今天彻底报废,他扣住白杨的腰,生吞活剥地吻他,酣畅淋漓地继续抽插。

第75章 至爱

商家的跟进速度惊人,白杨经过新街口,已经看到巨大的广告覆盖在大洋新百和德基的外墙上。

他看到的时候,北上广的中心商圈也早已挂出了同样的宣传。

这幅广告拍得优雅而宁静,画面上两个漂亮的男人,被鲜花和巨大的珠宝簇拥,一卧一坐,唇上各自带了似笑非笑的一抹诱惑。

斜倚在花上的钟越,像沉静的豹,伏在他膝上的白杨,宛然是只傲慢的猫。两个人眼里都透出鹰隼一般犀利的明光,是另一种直白的勾引。

人们在街头走着,抬头便觉得心中一阵悸动的战栗。

白杨自己也看傻了:“我擦,我真的好帅。”

他想起当初和钟越拍的硬照,那时他们还需要摄影师左右指挥,时不时还会对着镜头傻笑,又想起李念发在微博上的那些生活照片。

时间过得真快,他们不再是唱着明日春来的新鲜人,各自变成了从未想过的模样。

这幅广告在粉丝间投下了一枚定时炸弹,钟白迷妹们萎靡已久,见了此照不禁娇泪长流,纷纷表示有生之年死而无憾此糖可随葬入棺矣。

迷妹们含着泪,做了一条又一条长微博,在lofter刷tag,在贴吧盖高楼。在这些白杨所不知道的梦想的小天地里,自始至终地记载了他们一年又一年的成长和变迁。

姑娘们把白杨靠在钟越肩上睡觉的照片,放在第一张。那时他们还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作品,两个人都青涩而纯真,那时的钟越还抱着吉他,脸上是淡淡的拘谨和彷徨。

光阴乘白马,他们的青涩时代再也不会回来,却永铭于无数人柔和的记忆里。

姜白的迷妹当然觉得嫉妒,但她们懒得和对家掐架,在她们看来,钟白已经是昨日黄花,何须大动干戈。她们沉迷于创作,不问世事,安静如鸡地等待她们的大电影上档。

迷妹们恨恨地想,等电影上档,就是姜白横扫八荒的时刻,看谁还敢在朕的江山里放屁!

世安在报纸上看到海龙新任的委任董事长,居然是许之柳。

人的一生真是变化无常,当初许之柳揣着想做海龙二把手的心思,跟他回国,中间做了许多不尴不尬的事情,他一度觉得此人实在无药可救。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李今那样,彻底地良心泯灭。许之柳的心底,到底还存着一点善意,他的嫉妒和幻想,在世安看来,都是情有可原。许之柳付出的这一点良心,也真正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回报。

世安不知道王静琳是否清楚许之柳和苏络风的关系,如果王静琳真的清楚这件事,那就太令人玩味了。这个老辣的女人,用人果然奸猾,不知苏络风在金海龙手下,是否舍得和许之柳针锋相对?

怎样都好,那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不再与世安和白杨有关。

世安希望这一段阴差阳错的善缘,能存住许之柳心中良知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

他心里想着,抬眼去看卧在旁边的白杨,白杨戴着耳机在听歌,见世安瞧他,便摘下耳机。

“小钟给秦淮梦写的配乐,还没歌词,但是好好听。”白杨有些出神,“好伤感。”

钟越临走前,留给他这张尚未面世的电影原声。

白杨曾经以为钟越对李念已经死心了,小钟早就该死心了,死心才是正确的选择。

李念是个优秀的经纪人,但实在不是个好情人。他的事业有多出色,他对感情也就有多可恶。白杨已经不再怨恨李念的严厉,甚至感激他为自己和钟越所做的一切努力,但他始终无法原谅李念对钟越的利用。

而钟越留给他的这张电影配乐,让他听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放不下。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写沈白露和安世静,还是在写钟越自己的故事。李念欺骗过钟越,世静也欺骗过白露,可是爱情这回事,不是因为被伤害了就能放下。

白杨怔怔看着世安,忽然奇怪地想,如果有朝一日金世安也对他说谎,他会怎样?

他也许会是同样的放不下。

世安分享着他另一半的耳机,看他无语出神,便把他揽在怀里。

“春荣秋实,钟越做得很好。”

他看出白杨异样的神情,只是不敢也不肯说破。

秋色如妆,无限明净的秋光在他们背后锦绣灿烂地展开,一如他们最初相见时的澄澈。

是的,春荣秋实,这个秋天,他们迎来了真正的收获。

九月里,《秦淮梦》出征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斩获最佳影片及最佳技术贡献奖,沈白露一角亦受到评委组的高度认可,白杨也凭借这一角色,获得最佳男演员提名。

张惠通颇感意外,秦淮梦拿到最佳影片,这是情理之中,因为本来就在迎合海外的口味。但白杨能先于姜睿昀一步,在欧洲三大获得提名的认可,他真的十分惊讶。

仔细想想,欧洲影坛推崇投入感的演出,他们希望角色和本人融合无间,从哪里来的演员就应该具备哪一方故乡的特色——比起姜睿昀学院派的西化表演,白杨的演技更富于东方质感的人情味,获得金狮的青睐,甚至力压姜睿昀入围,并不只是幸运。

影帝最终被法国人摘走,但提名已是极大的认可和荣耀。白杨被这座水城赠与最佳新人演员的殊荣,以新人王的姿态衣锦还乡。

《秦淮梦》再战连捷,十一月,金马奖给予了这部国内顶级制作以大满贯的光荣,两位男主演双双入围影帝,在金马奖的获奖名单上,最佳剧情片、原著剧本、原创电影音乐、造型设计等一长串耀人眼目的奖项后,写上了《秦淮梦》三个字。

受之无愧,无愧于他们近一年来耗费的眼泪与心血,无愧于他们为这部电影所付出的一切。

张惠通在出发去台北之前,落泪感叹:“我从业数十年,提拔影帝影后无数,两个新人同时入围金马影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牵住白杨和姜睿昀的手:“欧洲三大,对中国电影的认知还不足够,小白能被金狮提名,都是我没敢想的——但金马奖这次一定会落在你们其中一个人身上,无论是谁得奖,都是两个人的光荣。”

他们的才华和努力,张导都看在眼里。

大约英雄所见略同,在影帝公布之前,白杨又被金马戴上了第二顶最佳新人演员的桂冠。

新人奖颁发在前,白杨的眼泪和激动都在威尼斯挥霍尽兴,他在台北中山堂的舞台上已经能够平静万端,“感谢我的父母,经纪人,以及张惠通导演,谢谢一路支持我走来的所有朋友。”

然后,他和之前领取最佳原创编剧奖的金世安,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谢谢我最爱的人,没有你就没有一切。”

闪光灯在台下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白杨试图在那片光影交错的星海里,找金世安的眼睛。

他找到了,因为世安也在望着他微笑。

金世安好像真的会发光的,白杨想,他坐在那里,能照亮一切,有如一轮明月,把身边一切黑暗都照彻。白杨甚至看得见他身边还坐着张惠通,坐着姜睿昀,坐着法国人,坐着钟越。

原来世间真有奇缘,他们幸何如之,得以相遇,成就了今天的彼此。

白杨走下台来,毫无顾忌地投向这轮明月的怀中,张惠通眼疾手快,跟着也扑了上去。

大家都扑了上去,抱在一起,像拿了影帝一样激动。

而影帝作为压轴大戏,在影后之前终于宣布答案。

司仪和嘉宾说了许多笑话,吊了大家十足十的胃口,方才去拆那个神秘的信封。

白杨承认,那一刻,他真的希望金马奖可以诞下一个双黄蛋,他希望自己能拿奖,也希望姜睿昀能拿奖。虽然他知道,在华人影坛最受推崇的这个奖项上,几乎从未产生过双胞胎。自46届金马影帝一奖双生而备受争议之后,金马再也没有并肩为王,只有一决雌雄。

张国荣也曾经五度提名金马,从未得奖。而那并不能掩盖他人生的光辉。

无论谁得奖,都是应该的,值得恭喜的。

而司仪终于开口宣布:“本届金马奖最佳男演员——由扮演《秦淮梦》中安世静一角的姜睿昀获得,恭喜睿昀!恭喜!”

白杨长出了一口气,才发现姜睿昀攥着他的手,已经攥到麻木。

他并不感到失落,入围就是认可。总有一天,他也会站在影帝的领奖台上。

姜睿昀转过头,深深看他。姜睿昀保持着黏连在白杨身上的视线,走上台去,礼貌致辞,礼貌地表示兴奋。

所有镜头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是示威?还是示爱?记者们恨不得自己的广角能有一万米,方能完整地拍下这微妙的一刻。

姜睿昀在雷动的掌声里走向白杨,这掌声不止为一个年轻影帝的诞生,也为《秦淮梦》无惧旧俗、推陈出新的勇气。

敢于评价新人,追求纯粹的艺术,这也是金马一贯的坚持。

白杨看他慢慢走过来,也向他高兴地鼓掌。

而姜睿昀站定在他面前,许多话筒伸过来,姜睿昀沉吟许久,将闪耀的金马放进白杨怀里。

“情之所系,生死难忘。给我的最爱。”他说。

然后他把白杨用力拉进怀里。

快门暴雨一样地闪着,记录下这对新人王耐人寻味的一刻,这个圈子难得如此惺惺相惜。即便是逢场作戏也从来没有人这样把奖杯送出去。

白杨抱着金马,一时有点愕然,当着许多人面前,他也不能立刻推开姜睿昀,只能无限漫长地等姜睿昀放开他。

姜睿昀对他而言,亦师亦友,是他在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真朋友。白杨想,他只是太入戏了,过段时间他就会走出来的。

秦淮梦写得真好,连他自己也好久没能出戏,他们都一样,因为全情投入,所以才被认可。

姜睿昀抱了他足足一分钟。

白杨甚至在瞬间里有些感动,姜睿昀的心跳得这样急切,一阵一阵震荡他的胸口,他们真的不容易。他迷惘地想,如果这一刻属于世静和白露,该有多好。

他这样想着,也就热泪盈眶地回以拥抱。

姜睿昀大概没想到白杨会有回应,身体明显地僵硬,他低头去看白杨,白杨惶恐起来。

姜睿昀疯了,他觉得他好像预备要吻下来。他这样漫长地看他,终于松开手。

白杨脱身出来,灵机一动地把金马又传到世安手里,然后痛快地拥抱世安。

这次他抱得心满意足,他也如法炮制地对着记者说了一句:“情之所系,生死难忘。给我的最爱。”

于是这句话的内涵,从不明所以变成了赤裸裸的宣传。

梗玩得高端,大家都爆笑起来。司仪在台上俏皮地吐槽:“我们看一下这次的最佳编剧金先生会拥抱谁呢?太可惜了,秦淮梦没有女主角喔!”

“啊啦你没有看到姜睿昀刚才把金马放在白杨心口喔!女生的话要有好大的size才能接住,所以不会有酱的女主角啦!”

荤笑话,大家放声大笑。

世安亦含笑看着姜睿昀,大大方方地把金马递还于他。

姜睿昀毫无防备地被他来了个熊抱。

“情之所系,生死难忘,给我的最爱。”世安玩味地看他。

全场被会心的笑声淹没。

姜睿昀被他抱着,脸上并不尴尬,甚至有些钦佩。

只有张惠通一个人坐在旁边,张导有点儿委屈,为什么只有他不是他们的最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可能不太必要的科普:欧洲三大即德国柏林、法国戛纳、意大利威尼斯这三个最具影响力的国际a类电影节。在所有a类中,这三个电影节的大奖含金量最高,它们的影响力高于三金,入围已经非常难得。2015年的威尼斯金狮影帝也确为法国人摘得。

三金即中国电影界三大奖项金马、金像、金鸡。其中以金马奖影响力最高,说服力最强。金马奖另有一个趣闻——金马影帝独宠巨蟹座。在历任金马影帝之中,巨蟹比例简直突破天际。52届金马影帝,巨蟹拿走了28次,梁朝伟这只大螃蟹更是三膺金马影帝。当然,在我们的世界里,还要加上6月29日出生的,小姜同学。

顺提一下,现实里2015的金马影帝你们可能要笑出声,因为他是,冯小刚(。)

第76章 持螯

他们从台北载誉归来。甫一下机,已经被人山人海包围。接机的迷妹不必多说,媒体们在机场苦候,渴望能够拍到《秦淮梦》剧组风光回宁的第一画面。

他们有些失望,因为白杨和姜睿昀并没有一起出现,姜睿昀自己先走出通道,白杨和世安陪着张惠通随后出来。

他们也想拍钟越,这位曾获天龙男配的青年演员,在台北以电影音乐人的身份,与阿那托尔共同摘得金马奖,简直令媒体大跌眼镜。刚开始他们以为是同名同姓,等到钟越那张俊美无伦的脸随着阿那托尔出现在中山堂现场,大家才扶着合不拢的下巴一通狂拍。

媒体们依然失望,钟越没有回南京,而是直接从台北秘密飞去北京。阿那托尔还会在北京驻留一个月,钟越不愿意放弃这个学习的机会。

唯一令他们感到安慰的,是白杨和金世安丝毫不掩饰他们的亲密,虽然中间插着一个张惠通。

记者们恨不得把张惠通扯到一边,他们从来没觉得张导像现在这样碍眼。记者们只好围魏救赵,不停地提问张惠通,期待张惠通能识趣一点,走到旁边去。

“张导,看一下镜头好吗?谈一下您对票房的预期可以吗?”

“张导,恭喜再获金马,现在最想说的是什么?”

张惠通是圈子里的老人精,怎会不知这些记者在想什么,可他不愿让世安和白杨太过暴露,毕竟一个是单启慈心肝宝贝的徒孙,另一个是他的爱将。

这两个人情不自禁,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姜睿昀又是怎么回事,他还在琢磨。金马奖现场的尴尬和微妙,真是把噱头炒上了天。张惠通乐得装傻,他稳如泰山地夹在一对有情人中间,左右逢源地微笑点头:“会有记者会,不要急,不要急嘛。”

急死我们了,记者们痛心疾首地想。当初金世安那句“我的剧本为他而写”真是惊天动地,他们只恨拍不到这两人私下同框,现在好容易机会来了,张导啊,做点好事活得长啊!

“你们谨慎一点,我听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让助理或者李总陪你们回家,现在不要落人话柄。”

张惠通在分别时,诚恳地告诫他们。

两人都无话点头,张惠通一片好意,他们能够理解。

白杨并不着急,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没能拿到影帝,但总有一天会是,这不是盲目的自信,他已经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向未来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他的爱情奠下的坚不可摧的基石。现在人们只敢对他进行绯闻的揣测,再也不会说他们是包养与被包养的羞耻关系。

这就是好的开始。

白杨隔着张惠通,与世安温柔地对望。世人面前,他们也许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牵手拥吻,但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将他们分开。

显然白杨对自己的估计还是有些偏差。

他把自己想得太低了。

白杨觉得自己没拿到影帝,其他荣誉都不足挂齿,应当再接再励。但敏锐的媒体和业内决不会因为一个金马的成败而错失明珠——欧洲三大提名,金马提名,双料新人王,这些荣誉比起姜睿昀的影帝,可说是平分秋色。

姜睿昀在台北拥抱他的照片,被媒体们坚决果断地放在了娱乐头条,见证这对双子星辉耀天空的时刻。

下面还意味深长地链接了金世安获得金马奖编剧的消息。

扑朔迷离,如果这个三角恋是真的,秦淮梦也太有毒了。媒体们虽然不敢指名道姓地把话说开,群众们已经引颈期待。

能一口气掰弯三个男人,这电影到底是有多邪门?还是说开拍之前这三个人就瓜葛不清?

各种排列组合看上去都很合理。毕竟白杨和姜睿昀早有合作,金世安又为了白杨写剧本——而这位海龙前任总裁,偏偏还以超低回报投资过姜睿昀的第一部主役《剑踪寻情》。

微妙,酸爽,喜闻乐见。

所有暧昧的讨论,都被张惠通和李念放任自流,任何亦真亦假的讨论,日后都不会被人当真,现在也只会为《秦淮梦》的票房火上浇油。

迷妹们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天,她们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她们等了几个月,就是为了横扫八荒的这一刻。其实得奖对于粉群来说,常常是撕逼的开始,而白杨和姜睿昀在台北的温情一抱真是化干戈为玉帛,还能说什么呢?美好!她们在同人文里都没敢这么写,蒸煮居然大大方方就这么干了。同志们!战友们!睡你麻痹起来嗨啊,简直年度最佳官方大糖。迷妹们刷着手机还得揪揪自己的脸,证实一下自己确实还活着,不是脑补把自己补死了。

至于白杨和世安在后面玩梗的那两句一样的话,她们假装不存在。助攻,这都是助攻。

她们理直气壮地在各种地方写下憋了好久的那句话,“当年竹马成双,如今并肩为王。”

底下是一大堆白杨和姜睿昀曾经合作过的剧照,13年的剑踪寻情,14年的好几部客串和联袂,15年的秦淮梦。

这句话被其他粉群嗤之以鼻,“13年才开始合作的竹马个屁,脸大如盆。”营销号却把这个梗炒上了天,毕竟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竞争,而大家除了关心绯闻,关心丑闻,当然也喜欢看竞争,这和大家喜欢看斗蟋蟀斗鸡没什么区别。

白杨也看到了这句话,原来他和姜睿昀合作过那么多次。秦浓和李念关系那么差,他们居然一路并肩走来。白杨想,他们其实挺有缘分。

白杨进入忙碌的宣传期,电影开始点映和跑宣,世安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带他出去放松,问他想吃什么。

“大螃蟹。”白杨流口水。

“那就去高淳。”世安笑着应他。

“还是不要了。”白杨纠结,“我现在一出门就是记者,估计小区外面还停着狗仔的车,让小马买回来咱们自己蒸吧。”

世安看他许久,依然微笑颔首。

蒸蟹调姜都是世安亲自动手,两个人吃着螃蟹,白杨甜甜地赞他:“我的媳妇,你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世安放下蟹,托起白杨的下巴,“我还入得卧房,白先生要不要试试。”

白杨腆着脸笑,“真的金世安,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会做饭啊?不是应该很多人伺候你吗?”

“留学的时候,我没肯让人跟着,英国人做菜太难吃,”世安给他剥出两个夹子肉,“天天吃鱼吃土豆,吃得我毫无滋味。”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英国留学是真的,他学做菜,却是为了露生。露生倒过一阵嗓子,气得什么东西也不肯吃,偏偏要世安煮甜汤给他,他也就慢慢学着做些小菜。

金忠明知道了这件事,还动了肝火,露生婉转地送了一匣湖州笔过去,他又在家关了半个月,金忠明才把怒气平伏。

“挺合理的,”白杨说,“安世静那样痴情的才是少有,为了沈白露洗手作羹汤。”说着他脸上有些羡慕。

世安不想他转到这个上头来,只好岔开话题,“我看姜睿昀对你很是用心。”

“他走火入魔了,”白杨尴尬起来,低头敲螃蟹,“都是你,干嘛把戏写得那么投入,搞得我也好久出不来。”

白杨和姜睿昀最近时常见面,为电影做宣传,接下来还有相当一段时间他们要捆绑在一起,这个回避不了。姜睿昀见了他也十分坦荡,白杨看他一片坦然,只觉得这个大魔王耍人真是不分场合,为电影炒作,他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干嘛弄这么大?

他可不想让金世安再吃醋。

他看不出来,世安却看得清楚。

姜睿昀在台北毫不掩饰的表情,世安心里十分明白。他根本不是走火入魔,他是早动真情。

这头年轻的豹子,在金马奖万众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向他宣战。世安欣赏他,姜睿昀真有点像他过去的时候,面上宁和,却也是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当年秦烨合着朱子叙那样打压他,欺负金忠明老迈昏聩,又欺负他是个刚入世事的毛头小子——到底他们还是折在他手里。

姜睿昀也有这么一股内秀的虎劲,偏偏他也喜欢上白杨。

相似的人总有相似的选择,大概因为他们都是洞观世事的那一类人,所以才对白杨这样单纯的存在情有独钟。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世安有些唏嘘,或许当初他是不该让姜睿昀接下这个戏,又或者,姜睿昀能退开一步,世上总有更好的。

可是将心比心,世安又想,若他是姜睿昀,恐怕也不会觉得这个世上有比白杨更值得去爱的选择。

真是两难。

白杨看他凝神不语,手上丢了螃蟹,一手荤腥地往他怀里爬:“金爷爷,金世安,你看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在他脸上左右开弓地各亲了一口,风骚地在他身上扭,“要不要来一炮呀?”

世安又笑起来。

他从不怀疑白杨对他的钟情,他的钟情也是对其他所有人的薄情。而他们之间不需要其他人。

他不再去想姜睿昀的事,他接住扑入怀里的白杨,剥开他的衣服,像剥开秋日白玉般的蟹膏。

白杨倒没说假话,许多天宣传真把他憋坏了,他跳进世安怀里,世安已经摸到他下面鼓起来。他们都还年轻,受不了空白的日子许多煎熬。世安偏要在火上熬他,他举起白杨的手,“一股腥味儿,你这活像个大螃蟹。”

白杨亲了他一脸的蟹油:“吃不吃?不吃拉倒。”

世安把他凌空抱起,“那也得洗了再吃。”

白杨被推进浴室小小的玻璃房,像螃蟹被丢进蒸笼里,他也不用世安来剥,自己把衣服麻利脱了。

世安把白杨赤条条拥在怀里,用艾叶给他洗手。白杨在热水里举起两个人的手,把他们的掌纹对在一起。

“金世安,你和我的生命线可以连成一条喔。”

“你就是我的命。”世安吻他。

花洒的热水淋下来,他们在热水里忘我地长吻,分不清流进口里的是热水还是彼此的爱’液。世安低头去舔他的乳尖,舔他的脐下,手在他腻滑的皮肤上寸寸游走,带着沐浴露浓稠地探进他后面。

白杨只是被他抚摸和亲吻,已经软声叫起来。世安爱听他这样绵绵的浪叫,他越叫他越是觉得他全身都甜,恨不得早些进去,又舍不得早些进去,只在他雪白的身体上留下一口又一口红的紫的吸’吮的痕迹。

他的吻避开脖子和锁骨,怕明天活动被人拍到。白杨按着他的头,非要他吻他这些地方:“可以用粉底遮掉的,我要你吻我。”

世安笑一笑,在颈下和锁骨上各留了一个粉色的、啄食的斑。别人看见了会是怎样想?大约也就明白,他是他的所有物,已经被他占有得彻底,他全身都是他的标记。

白杨分开腿,盘在他腰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扭动着蹭他膨胀的凶器,趴在他耳边央告:“插我。”

好像还不足够似的,白杨说着,又忘情地不断重复,“用力插我。”

生怕他不够疯狂。

世安真喜欢他这样单纯的放荡,他袒露的欲望像他袒露的身体一样,美而可爱,让人食指大动。他把白杨放下来,“杨杨,扶着墙。”

白杨任性地扣住他的脖子,小声撒娇,“我要你正面搞我。”

真是宠坏了。

世安微笑着,抬起他的腿,把他按在墙上,如他所愿地用力挺入,白杨在他脑后快乐地呻吟出声,喘息在浴室里带着回音,听上去格外色情。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动了许多下,白杨裹着他,“慢一点,慢一点。”

“疼了?”

“不是,我想你多插一会儿。”

世安怜爱地吻他的嘴唇,“久了你也辛苦,这几天宣传累不累?”

“不累!”白杨雀跃道,“挺好玩的,现在大家都不叫我白杨,叫我沈白露。”

世安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身下又被他裹得通体舒泰,随口道,“你是你,露生是露生。”

白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也就随口应道,“其实安世静的风度挺像你的,你们那个时代的公子哥都是这个调调吗?”

世安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忽然用力动起来。

白杨被他骤然的抽动捅得尖声哀叫,忍不住求饶,“好痛……轻一点!”

“杨杨,听话。”

白杨不知他要他听什么话,于是也就不再喊痛。世安把手指放进他口里,他本能地咬住他的手指,而世安按住他,射在他身体里,像射出许多不可告人的浑浊的秘密。

第77章 苦酒

秦淮梦全球同步上映,首日国内票房1.5亿。李念和郑美容开心得把过去的旧仇都忘了,世安打电话找他们两个,一个也找不见,又打电话给小马,小马醉醺醺地回:“金总,我们都喝多了,李总和郑总带着我们狂欢呢。”

好家伙,这两个人倒喝在一起了。

李念最近和郑美容走得很近,世安倒不担心他们两个闹什么鬼,只觉得不太合适。

小谢脸红红地告诉他,“李总说庆祝首日票房,给郑总送了好大一个花束。”

要送也该送白杨,再不济还有他金世安呢,李念给郑美容是献什么殷勤。

世安问小谢:“钟越是不是回来了。”

小谢大概天生脸红,“是的,小钟哥回来了。”

世安在无人的时候问郑美容:“你和李念怎么回事?”

郑美容莫名其妙,“没怎么回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怎么回事?我还跟他谈恋爱吗?”

世安被她说得失笑,“你这年纪又不大,怎么说得自己倒像皓首老妇。”

郑美容爽快道:“可以了,我这个心态跟老太婆也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想着给昕昕找爹。”世安不问她倒没往别处想,世安问了,她也就明白了,“公司里传李念追我啊?”

“我听说他大张旗鼓地给你送花。”

“阿世,讲话过有点过分啊,”郑美容笑起来,“当年你还追过我呢,李念给我送个花有什么不行啊?”

世安自己也笑起来。

李念的心思,始终难测,不过这份难测,恐怕是对着钟越。

世安不便管他人的事情,只得一笑不提。

他一进办公室,李念倒坐在里面,正叼着烟翻什么,脸上一团灿烂的笑。

“看什么呢,嘴都笑歪了。”

“在看你大宝贝的履历。”李念把手上的纪念册扔到世安怀里:“我在准备安龙的形象宣传,拿了这么多奖,臧援朝的资金也回来了,咱们可以准备扩一波了。”

“我准备明年上市,只要秦淮梦票房好。”世安点头。

他翻开李念递来的这个纪念册,也不禁微笑起来。确切说,是安龙自2012年以来的一份履历——

2012年

12月白杨和钟越正式签约安龙娱乐。

2013年

4月以组合形式参加中天卫视歌唱选秀,首轮冠军胜出。

6月数码单曲《明日春来》由pt唱片录制发行,次日登上金曲榜单首位,留榜79天。

7月白杨参演电视剧《剑踪寻情》,丁聪元执导,姜睿昀主演。次年播出,收视率破2。

11月安龙娱乐自制投拍电视剧《流浪总裁爱上我》,乔纱纱编剧,欧阳谦执导,次年播出,收视率1.2,为当期收视亚军。

2014年

4月 《流浪总裁爱上我》原声带公开发行,首日冠军,三周周冠,留榜262天。销售额19万张。

5月北京上海南京三地歌迷会,预约破万,座无虚席。

6月白杨及钟越参选试镜电影《缉凶西北荒》,安龙娱乐与拍摄方达成投资协议。

8月钟越参演电影《缉凶西北荒》,臧援朝执导,周宁山领衔主演。次年上映,获天龙奖最佳影片及最佳男配,票房15亿。

同期,白杨参演电视剧《柳叶刀》。

9月白杨参演电视剧《如霜》

10月白杨联袂主演电视剧《同学一别多少年》,次年播出,收视1.63。为当期收视冠军。

11月白杨参演电视剧《恋爱猎人》。

12月 《秦淮梦》拍摄计划启动。

2015年

1月钟越以《缉凶西北荒》张小冰一角,获大陆电影最高奖天龙奖最佳男配角。

3月安龙娱乐独资投拍电影《秦淮梦》,张惠通执导,白杨及姜睿昀联袂主演。

6月海龙集团内部改组,股权及管理权变更,安龙娱乐宣告独立运营。

9月白杨以《秦淮梦》沈白露一角,提名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演,获最佳新人奖。此外,《秦淮梦》获金狮奖最佳影片、最佳技术贡献奖。

10月白杨以《秦淮梦》沈白露一角,获台湾金马奖影帝提名,再获最佳新人奖。此外,《秦淮梦》获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男演员、最佳导演、以及原著剧本、电影原创音乐、造型设计等六项大奖。

这只是一份粗略的统计,旁边还密密麻麻写着他们承接的广告和代言,数不胜数。

世安看了,亦觉感慨,时光一贯如棍棒,当头过而不觉。他们的确经历了许多,艺坛商场,多少风雨。走到今天,实在不易。

秦淮梦下映了,它的经济收益也同样没有令大家失望,这部蕴含了西方普世价值观而披着东方外衣的作品,在海内外受到同样的欢迎,全期国内票房7.6亿,海外累计票房则高达1.37亿美元。

秦淮梦的票房,最终定格在16亿人民币。

作为一部不折不扣的文艺片,这个票房可说是辉煌。

剧组和安龙投资方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做了个庆功会。该出席的都出席了,阿那托尔跟着钟越从北京过来露面,姜睿昀也专程从上海赶来南京。

庆功宴分两场,前半场8点开始,招待媒体和各路院线代表,10点之后,剧组和投资方又单独狂欢一场。

白杨也听说了李念对郑美容献殷勤,他更担心钟越。李念表现得露骨,郑美容在哪他在哪,郑美容还没开口,李念已经代为发言。郑总想坐在世安和白杨旁边,李念一把拉过她,夹在他们中间坐着。

郑总倒也不害羞,只是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

钟越只是陪着阿那托尔,全程像是个陌生人。坐了一会儿,钟越就推说不舒服,提前走了。没多久,李念接了个电话,也说要走。

走之前他十分强硬,“我送郑总先回去。”

郑美容一脸的蛋疼,“不用你送,我有司机。”

李念祈盼地看她,“我送你。”

郑美容怕坏了气氛,提着包跟他走了。

白杨看得心里不舒服,世安也看出白杨的别扭,只向他笑笑,在桌子下面牵过他的手。

他们都成功了,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不愉快的气氛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一醉方休,张惠通把主创们拉在一个桌上,又把白杨和姜睿昀一边一个叫到身边坐着,世安也陪着白杨坐下。

“我呢,之前票房没出来,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张惠通醉红着脸,让助理拿过一叠厚厚的资料,“今天我在这,请求各位,希望2016年,秦淮梦,还能有第二部。”

“第一部,我是拍给外国人看的,第二部,我要给我的祖国拍。”张惠通显然喝多了,说话带着一股可爱的狂气,他翻着手上的纸,“上映这几个月,大家都很辛苦,我也没有闲着。我和启慈,带着一班人,遍访南京旧人旧事,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这样说着,世安已然冷汗涔涔。

张惠通几次三番找他写秦淮梦第二部,世安都砌词婉拒,只说“资料不详,欲动笔也无头绪,重新再写别的就是。”张惠通见他态度坚决,心里却不肯放弃,他虽然人过花甲,做事却有一股少年人的冲劲。张惠通也不再联络世安,只扯着单启慈,寒冬腊月里,大街小巷地走访。

“我就非要查出点材料来,叫你这个徒孙没话说。”

单启慈二话不说,乐呵呵地陪着他。剃头挑子倒也没有一头热,付出就有回报,两人大有收获。

张惠通没留意世安铁青的面色,他把资料夹放在白杨手里,又把一张方寸大的卡片献宝似地举给白杨看。

姜睿昀也隔空看过来。

是一张照片。

张惠通很得意,“奇缘啊!奇缘。小白,要不是世安是个年轻人,我都觉得这个故事是有真人原型了。南京过去真有一个名伶,叫白露生,以前就在得月台那里转场子,后来他参加抗日,牺牲了,人就埋在浦口。我们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他的亲眷,是当年伺候他的管家——管家的孙女,联系到我们,真是巧合。”张惠通一拍大腿,“你们猜怎样?当初白露生有个捧场的大少爷,跟他是知音,两人关系非同寻常,跟我们戏里一模一样。我问她,这个少爷姓甚名谁?”张惠通大笑起来,“一问我们当时都愣了,居然姓金!”他指着世安:“同名同姓,金世安!”

他醉醺醺地把照片举起来,“看了照片我更傻啦!这个白露生长得跟小白太像了!你自己看看!”

照片上两个人十分模糊,坐着的人已经面目不清,站着的那个,宛然就是白杨。

世安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他想要出言阻止张惠通,张惠通哪管他要说什么。

白杨抬着头,死死地盯着照片,一言不发。

张惠通快乐地高谈阔论:“安世静,金世安,沈白露,白露生。”他说得快意,自己不用人劝,又喝了一盅,“世安当初跟我说,没有人比小白长得更像,我还觉得他说大话呢!服气!服气了!找遍全天下,也没有更像的。”

张惠通放下酒杯,深深感慨,“什么叫天意,这两个人戏里没成,有人戏外成了,你们长得又像。奇缘佳话,来共同举杯!”

大家都是自己人,张惠通话说得毫不避讳,大家也就心领神会地笑着,一起举起酒杯。

张惠通却看着姜睿昀,“有些缘分真不能强求,该散就散了,海阔天空,对不对。”

他是醉了,可也没醉,今天这番话,他是专为敲打姜睿昀而来。

姜睿昀喜欢白杨,他琢磨到了,白杨和金世安已经定下了,他也明白。姜睿昀在台北的举动已经是最后底线,再多行一?i都不应该。

白杨如果摇摆不定,张惠通是不会这样阻挠姜睿昀的。但别人两情相悦,姜睿昀何苦难为自己?

他希望用天意来说服姜睿昀,不要再强求,戏是姜睿昀和白杨的戏,但戏外终成眷属的,只会是金世安和白杨——难道不是天意?金世安戏里写的,偏偏戏外这样巧合。也许真是上天垂怜,前世里没能成就的情缘,今世成就了。

张惠通的话点到为止,他相信姜睿昀足够聪明,应该懂得放手。两个人都是他的爱将,他希望他们不要纠葛在感情里,影响第二部作品的拍摄。

姜睿昀并没有太多震动,他面无表情,平静敬酒给张惠通:“谢谢张导,我敬您。”他在张惠通接过酒杯的一刹那,淡然微笑:“您过去也跟我说过,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他们这边话说得隐晦,而白杨和世安已经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张惠通再机敏也不会想到,他把实情说出来了。

饶是他智多近妖,又焉能猜到两个金世安原本是同一人?张惠通一片好意,却说出了最可怕的真相。

没有人会明白这个真相,除了世安和白杨。

白杨呆看着那张照片,忽然低头去倒酒,酒撒了一桌子。服务生慌忙走过来。

“不用,我自己来。”

白杨觉得自己声音大概很难听,像被反复撕扯又挤压过。

是的,有些缘分,真不能强求,张导说得对,明白了,就该散了。白杨在一片恍惚里钻心刺骨地想着,辛辣的干白流过他的喉咙,像许多刀划过胸膛。

第78章 残灯

77

庆功宴到凌晨方散场。

白杨一路都没有说话,一个一个惊雷还在在他心里接连不断地炸响。

是啊,他怎么这么傻,金世安,安世静,沈白露,白露生。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然是这样。

原来他所感动的、期盼的、为之伤感落泪的爱情故事,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就是金世安自己的故事。

难怪他写得这么深情,他离开了白露生,再也回不去了,他当然会想他。白露生死了,他也一定很难过。

白杨能理解世安的伤心,但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和疯狂。

“难怪世安说没人比小白更像。”

金世安竟然对他撒了这么大的一个谎。他一直是把他当成另一个白露生。

凭什么?他爱他,和他的过去无关,为什么自己要接住别人失败的爱情,注定做个续写?

白杨敬佩沈白露,也憧憬他,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变成别的谁。

他忽然想起世安醒来时,抓着他的手,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差点都忘记了。

“露生。”

——他叫他“露生”。

……是的,他从头到尾,只是因为长得像白露生,所以他的金爷爷才对他格外偏爱。他那样不懂事,从来都不够好,一直任性惹祸,而世安无论怎样都包容他。

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这张脸而已。

金世安从来没有忘记过白露生,白杨明白,他和他分手了,他又继续去缅怀他的露生了,那个剧本也从来不是为他,只是因为没有人比他长得更像白露生,所以他才侥幸得到了这个机会。

所以他才蒙住他的眼,不许他多提沈白露,因为他原本就不配,他只要他听话。

白杨下了车,世安见他神色大变,已经知道他猜出了什么,张惠通拍戏,一向以资料翔实考据精细著称,白杨不顾他的阻拦,从头到尾把张导的材料翻来覆去地看。

世安知道,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在上面了,也许还加上许多后人的添油加醋。

白杨不说话,他也就无从说起,只好牵着他的手一路回去。

白杨走到楼下,甩开他的手,茫茫然问道:“你就是安世静,对不对。”

世安满心焦急,却不知该从哪里解释,他把白杨按在怀里,“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露生就是沈白露,对吗?”白杨挣开他。

“不是这样,杨杨,你要听话,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白杨对他的温柔的威压前所未有地抗拒,他退后两步,看住世安的眼睛。

“好的,你解释吧。”白杨看着他:“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瞒我这么久,跟我说实话很难吗?”

世安无言以对。是的,他一直瞒着他,希望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想占有他,哪怕是用谎言。

“你跟我说你和他们是酒场上的朋友。说你和沈白露不熟。”

“金世安,照片上坐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杨杨,我和露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不该瞒着你,可你要听我解释。”

他不说也罢,白杨此刻终于听他清楚明白地叫了“露生”两个字,这两个字真让他难以忍受,像两颗子弹打在他心上。

金世安什么也不用说了。他青白的脸色已经解释一切。

世安看白杨若痴若狂,简直心如刀割,他把白杨强拉在怀里,用力吻他:“你误会了,杨杨,你误会了,不是张导说的那样。”

白杨冷冰冰地靠在他怀里,避开他的吻:“你为他写了秦淮梦——我长得很像他,是不是?”

“……”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可是——”

他没有说完,白杨已经一拳打在他脸上。又一拳,又一拳。

世安不肯退后,由着他一下一下打他,他怎么打都可以,只要他还肯听他解释。

而白杨打了他十几下,终于停下手,把家门的钥匙扔进他怀里,掉头就走。

世安追上去,白杨回过脸来,一滴泪也没有,“别碰我,也别跟着我,除非你现在就想看我死。”

这句“现在就死”何其熟悉。

事情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他重活一世,对情之一字还是这样手足无措,世安恸然地想,他为什么总在不自觉地伤人?

白杨跑得飞快,世安回过神来,再追出去,已经不见人影。

他艰难地喘气,打电话给李念,李念关机了,只好又打给郑美容,打给小马,打给小谢,“去找白杨,一定要找到,我怕他做傻事。”

他们找了一夜,没有找到。

白杨一个人在风里走着,午夜的南京街头,灯火黯淡,像夜晚最后的颓败的残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想去开房,想来想去,只有小钟能安慰他了。

惊怒和愤恨他已经发泄够了。泪还在他脸上无休无止地流着,而他内心一片死寂的平静。

如果是别人,他可能还在跳脚生气。

输给白露生,他无话可说。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诠释白露生于万一,金世安对他生死难忘,合情合理。

那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白杨承认,他对沈白露的惋惜,一直包含着某种沾沾自喜,沈白露这么好,依然没有得到安世静——他呢?他这么糟糕,还得到了金世安。

当初眼高手低付出的廉价的同情,都变成现在的恶心,是白月光照在脸上的尴尬和卑怯,像一记耳光打过来。

真是白月光,生得伟大死得光荣,活着的时候艳惊秦淮,死的时候为国尽忠。

他真是输得彻底。

金世安有没有一点点真心爱过他?也许有的,他宁愿这样相信,毕竟他不会再回去,而这个世界里,他只有他。

那又怎么样?他爱他,全心全意,一张白纸,也一直相信金世安对他坦诚以待。白杨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一个倒霉蛋,过去他够傻,看不破别人的谎言,他以为自己总算聪明了一些,可是这个世界的恶意这样大,谎言永远看不穿。

白杨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过。

有车子在他身后按着喇叭,白杨懒得回头,向绿化带边靠了靠,喇叭又响了两声,他回过头来,耀眼的车灯照得他闭上眼睛。

“你在干什么?”

白杨眯起眼睛,才看清是慧慧开着车,姜睿昀从后面的车窗探出头。

姜睿昀开了门,把他拉进车里。慧慧发动了车子,一路加速开起来。

“……你带我去哪,我要去钟越家。我去三山街。”

姜睿昀似笑非笑地看他:“蠢货,你刚才走的是三山街的反方向。”

白杨才发现自己脸上还眼泪鼻涕地挂着,他赶紧撇过头,“谢谢你,三山街鑫海花园。”

慧慧摆弄了几下车载面板:“昀哥,导航坏了。”

“用手机。”姜睿昀从后视镜里看她。

慧慧委屈地停下车,低头用手机设定导航。

三山街不远,夜里车也少,白杨不敢多说话,也不想多说话。姜睿昀似乎看出他的窘迫,并不问他什么。

直到车子开进小区门口,姜睿昀忽然按住他的手。

“慧慧下去。”

慧慧伶俐地下车走远。

“你为什么哭了。”姜睿昀问他。

“没有哭,你看错了。”

“因为金世安?”

“……跟你没关系,我没哭。”

“你脸上一大堆是什么?”姜睿昀扳过他的脸。

“……票房好我激动不行吗?!放开我!”

白杨想抽出手,姜睿昀按得用力,他把他拉到怀里,“他对你做了什么?”

白杨是真没有心情再跟他开玩笑,他用力推开姜睿昀,“跟你没有关系,谢谢你送我。”

如果别人不问,他还可以忍住眼泪,姜睿昀为什么非要问他,他真觉得窝囊极了。

白杨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姜睿昀的好意他以后再报答,今天晚上,他没这个耐心。

姜睿昀追出来,捉住他的手。

“白杨,你记不记得——”

“求求你了,”白杨回过头,他再也受不了了,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落魄,他抹掉脸上纵横的眼泪,一路后退,“姜睿昀,求求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现在很想死,真的,很想死。”

他甩开姜睿昀的手,一路狂奔上楼,电梯也忘了搭。

姜睿昀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慧慧给他披上大衣,“昀哥,回去吧。”

姜睿昀站着没动。

慧慧小声道:“为什么要用手机导航,本来导航也没坏,我可以直接开去酒店的……”

姜睿昀骤然转头,恼火地看她。

慧慧不敢再说话,低着头搓手。

他又错过他一次。姜睿昀想,他们还要错过多少次。

白杨来过钟越家两次,难得他哭得头疼脑热还记得钟越家的门在哪。他闷头按了五分钟的门铃,没人理。

也对,可能小钟根本就不在家。白杨失落地想。手机也没电了,他在钟越家门口坐下来。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感觉无家可归。

门开了,李念开的。

钟越从他身后露出脸,嘴角还带着血。两个人衣服都相当凌乱,李念还在扣皮带。显然不用说明就知道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念有点意外,他对自己的衣冠不整居然丝毫不觉得羞愧。

“你金爸爸呢?”李念问他。

白杨看他背后沉默的钟越,又看李念吊儿郎当的表情,刚熄灭的怒火又涌上头来。

李念是不是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

他今天晚上真是把渣男看够了。白杨一言不发,站起来把李念打了个满脸开花。

钟越从身后拖住白杨,“你快走。”

这他妈活像偷情现场,白杨倒像是捉奸的正房,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放开我!小钟!放开我!”

李念懒得解释,只和钟越说:“你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李念穿好外套,关门走了。

白杨回头把钟越推开,白杨气坏了。

“小钟,你们这样多久了?”

钟越看看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久。”

白杨要被他气死了。

“你不知道李念在追郑美容?”

钟越不说话。

“就这样你们还在打炮?!”

钟越还是不说话。

白杨连撕了钟越的心都有了,他现在可算知道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了,要不是钟越好看,白杨早就站起来打他了,反正他今天已经完成了对金世安和李念的双杀,再打一个钟越也不算什么。

白杨看着钟越的脸,又觉得下不去手,钟越十分平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你们这算什么?炮友?二爷?有肉体关系的普通朋友?”

钟越抬起头,“是我先……”

又不说话了。

白杨惊呆了:“你先?”

钟越艰难地说:“他先和我。”

“……”

“早就和我。”

“……”

白杨暴跳起来:“我要杀了李念这个混账王八蛋!”

钟越死死地拉住他:“别。”

白杨起身就往外走,钟越一把扑住他,钟越死死抱住白杨的腰:“是、是我让他……”

白杨红着眼睛瞪他。

钟越坐起来,一字一句道:“念哥,是个好经纪,是我求他,我和他的事情……你别管。”

白杨突然觉得很想哭,而眼泪已经先于他的觉悟,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渣男自有贱人配,白杨现在无比认同这句话。他今天双杀了两个渣男,现在是时候跟钟越凑一对贱货抱着哭了。

白杨躺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钟越难过地拉起他。他不知道白杨为什么哭,可他今天没有回家,他知道他也许是和金世安吵架了。

白杨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大声了。

哭到半夜,两个人并排躺在钟越的大床上。

白杨转头看看钟越,奄奄一息道:“小钟,当初我喜欢的要是你,就好了。”

钟越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只喜欢念哥。”

“……”

白杨觉得很恶心,钟越这个时候还要喂他吃狗粮,还他妈是有毒的狗粮。

白杨伤心地睡着了。

第79章 薄荷

白杨没睡好,早上五点就醒了。他偷偷摸摸地起身想跑。

钟越睁开眼,把他按在床上:“去哪?”

白杨已经对钟越感到十分失望,他由着钟越箍着他,把手机充上电。上面一堆金世安的未接来电,白杨把他拉黑了。

他当着钟越的面,给姜睿昀打电话:“你今天回上海吗?”

“回,”姜睿昀说,“怎么了?”

“一起走,我蹭你的车。”白杨说,“你帮我定个酒店。正好下周我们去上戏做研讨会。”

姜睿昀不问他为什么,只是干脆地说,“我来接你。”

他把电话挂了,看着钟越:“放心了吗?”

钟越松开手,“你们吵架?”

白杨沉默了片刻,坐起身来,他和金世安完了,可他不会把金世安的秘密说出来。他们的爱情结束了,但他不会因为这个就报复他。

他现在有种空虚的平静,死还不至于,他不是只有爱情,他二十六岁了,不会为了一场失败的恋爱就要死要活。

“我去上海了,会跟你的念哥报备。”白杨站起身,“不用送了,我跟姜睿昀的车走。”

钟越忽然用力地抱他。

“……白杨,为什么,我们总是,爱得辛苦。”

白杨被抱着,在他怀里沉默地流泪。钟越的怀抱依然结实而温暖,像铺在伤口上的酒精棉球,他想治愈他,而他依然觉得很痛。

是啊,他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总是爱得辛苦。总爱着让人痛苦的,恨着忘不掉的,一次又一次自我折磨。

是在哪句台词里看到的,“爱情如果不令人感到痛苦,那也就不成其为爱情了。”

人大概就是这样贱吧。

世安找了白杨一夜,还是郑美容告诉他,白杨去了钟越家,郑美容不知他们出什么事,只凭着女人的直觉劝他,“我让人盯着他,你先别过去了,去弄弄你脸上的伤。”

翌日李念来见他,两人一照面,各自脸上青紫交加,不禁苦笑起来。

世安也不责问他昨天为什么关机了,这打人的手法都是一个套路,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个拳头。

“你们怎么回事,”李念摸着脑袋上的淤青,“我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还手啊,你这大宝贝是把我往死里打。”

李念陪着他去钟越家,钟越开了门,倒没理李念,先又给了金世安一拳。

李念想笑,金总裁这两天大概犯太岁,从昨天晚上开始挨打就没停。他拉住钟越,问他,“白杨呢?”

“走了。”钟越一脸冷漠。

“去哪儿了?”

“上海。”

李念翻翻行程,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去寻死觅活,下周他们在上戏有个研讨会。”他打了白杨的电话,白杨居然接了。

李念捂住世安的嘴,“祖宗,你去上海了?”

白杨的声音冷淡而客气:“李总,我跟着姜睿昀的车,你放心吧,我呆在酒店里,不会出门的。”

“可以可以,那我让小马跟着你,你住哪?”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你这个咖位出门不带助理,你这不是给自己掉价吗?乖啊,我不告诉金世安你在哪,你住下来,把地址发给我,我让小牛和小马过去陪着你。”

过了一会儿,白杨说:“锦江饭店。”

“新的旧的?”

“……新的。”

李念开的外扬,大家都听见了。他这边挂上电话,世安立刻说,“准备车子,我去上海。”

“你缓着点吧,”李念拦他,“琼瑶功夫收收,你现在去找他干嘛?气头上能不激他就别激他。”他摸摸自己头上的包,“我跟你讲金董事长,就是你把他惯得上天下地,你冷他一下,让他自己想清楚。”

李念是真想不通白杨闹什么脾气,上一次分手就莫名其妙,这一次金世安又怎么不顺他的心意了?这还动上手了。

钟越在一边听得恼火,又去揪李念的领子,李念闭着眼:“你们是吃枪子还是吃火药了?长嘴不说话非要用巴掌是吧?老子管不住你们了是吧?钟越,要不你和你们金总一起去上海,你也别陪法国佬回北京了,大家一起走,去看白杨现场跳黄浦江,明天报纸出来欢乐全国人民。”

钟越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李念看看金世安:“你先养伤吧——顶着这个脸让员工看笑话吗?让白杨忙完这段时间。电视机报纸那么多媒体瞅着,跑不了他。”

世安沉默许久,“你晚上来我家,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李念憋着一口气,给白杨安排了一堆工作。上海一众媒体就差没笑开花了,他们上个月就在约白杨的访谈,左右安排不出时间。媒体们想,太好了,安龙就是够意思,到底还是给他们采访的机会。

他们要采访白杨,是拐弯抹角地想请张惠通和姜睿昀,张惠通不肯俯就这些传媒,不是大媒体他不理会,只到了黄埔卫视的一场大节目。姜睿昀却肯给面子,凡请必到。

张惠通在节目上又谈起筹备中的《秦淮梦》续作,给自己使劲吹捧了一通。白杨坐在一边,听得刺心,脸上却只能微笑。偏偏这些狗日的媒体心细如发,张惠通说的白露生他们哪肯放过,翻着花样地弄新闻。

白杨在上海忙了一个星期,附带着还做了几个综艺嘉宾。一月底,上海还被寒流笼罩,黄浦江上浮着冰,综艺节目要搞大新闻,瞒着白杨和姜睿昀,直接把他们拉到浦口,要两位主演谈下一步创作构想。

白杨已经麻木了,他擦擦鼻涕,看着白露生的烈士碑,安静地说:“我会向先烈学习,争取在下一部作品有更好的表现。”

姜睿昀看着他,附和道:“我们会尽全力。”

这边录制收工,导演笑着跑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事前没告诉两位,主要是希望有个节目效果在,两位别介意。”

白杨虚弱地笑笑,“没事,理解。”

心如死灰可能就是这种感觉,白杨想,他还得活下去,不能就这么死了,人争一口气,他凭什么就一辈子不如白露生。

他注目于露生的碑陵,又觉得十分伤感。白露生没有错,他的爱也是爱,错是金世安的错。而白露生死了,死得潇洒而壮烈,为国而死,让斤斤计较的私情都显得苍白。

可惜自己没有生在战争年代,白杨想,不然他也一定会去当兵打仗,报效祖国,上了战场就什么也不用想了,祖国就是最伟大的情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也是值得。

姜睿昀坐在他身边,突然问他:“白杨,如果我也像这个人一样,一下子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感到伤心。”

白杨被他问得一怔:“会啊。”

平时姜睿昀要是这么问他,白杨只会觉得他在耍他,偏偏他自己心里现在就想着死,姜睿昀乍然一问,他警惕起来:“你干嘛?”

姜睿昀低头笑了,“蠢货,我又不会真的死。”

白杨心里忽然一动,他来不及多想,先打了五六个大喷嚏。

“……傻逼,穿多点会死吗?”

“我没带羽绒服。”

姜睿昀冷淡地去看小马,小马缩了缩脑袋,他和小牛来得急,只怕他们小白哥要跳江自杀,结果一件衣服都没给白杨带。

姜睿昀脱下大衣,劈头盖脸地丢在白杨头上。

明天下就得去上戏做研讨会,他们必须连夜赶回上海。姜睿昀看他病歪歪的一步三摇,让小牛和宁宁坐一辆车,自己和白杨坐前面的保姆车。

小马担心地看白杨烧红的脸,“小白哥,你发烧了。”

白杨不说话,他躺在椅子上,把靠背放平。他觉得自己可能真要烧晕了,只好含含糊糊向前面的慧慧和小马说:“帮我买药。”

姜睿昀在旁边一声不响地看他,忽然说:“不行你就去医院,又不是影帝,拼什么命。”

这个大魔王总能把好话说臭,白杨也是服气。

他现在没心情谢姜睿昀的好意,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想起最难过的事情,他现在病了,难过的事情就是金世安。

天气真冷,金世安会不会也在感冒。

他为什么还在关心他呢?明明他不爱他,他骗了他。白杨很想弄明白,世安到底对他是怎样的想法,但他始终没勇气面对。

总觉得很多事情,越说破越难堪。

他还爱他,是的,不管他做过什么。他忘不了他,是的,不管他多伤人。

他甚至在想,他们还有没有可能继续在一起?他能不能向世安低头认错,容忍和原谅他把他当成白露生的一切过去?

他想起姜睿昀问他的话,如果他死了,他会不会感到伤心?

当然会,但他并不爱姜睿昀。

金世安对白露生,有可能是这样吗?

模模糊糊地,好像又有一丝希望在他心里微弱地摇。哪怕只是一点希望也好,他又开始疯狂地想他,想他身体的全部,想他是怎么柔情又粗野地和他做爱,文雅又老派地和他调情。

他好像觉得世安又在眼前,沉默地看他,温柔地吻他。

白杨被他嘴唇一碰,忍不住哭起来,无声的泪从他眼角没完没了地向下淌。他真可恶,骗了他这么久,他还能吻得这样坦率而温柔。世安是不是也觉得内疚?刚开始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他的嘴唇,白杨舍不得避开他,只是一直不停地掉眼泪,于是世安又像过去那样,含住他的舌头,像要把他吞下去。

白杨生气地推他,“别碰我。”

世安不说话,温存而强硬地扳过他的脸,又吻下来。

白杨觉得他的吻很陌生。他整个人都很陌生。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世安过去吻他,总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而他现在吻他,却像是压抑了许久的试探。

他被他吻着,长时间地吻着,好像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任何问题都只用一个长吻来解决。

白杨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他,“金世安,你这个大混蛋。”

世安又在朦胧里消散了,被他一推就破碎了。

白杨睁开眼,坐起来,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尴尬地去看姜睿昀,姜睿昀面无表情地在玩手机。

小马和慧慧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大概他的梦话没有说出声。

白杨放下心来,才觉到一阵炸裂的头痛,嘴里一股奇怪的薄荷味。他出了一身汗,已经虚透了,坐起来又倒下去。

“你确定不要去医院。”姜睿昀不咸不淡地说。

“……不用,小马去买点药,明天还有活动。”

他们到了酒店,几个助理七手八脚地把白杨扶进房间。姜睿昀站在外面,盯着小马和慧慧。

小马紧张起来,刚才他尴尬得一直没敢回头看。

慧慧立刻说:“昀哥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姜睿昀又看他们一眼,进了房间。

他倒在床上。

他居然做了这么恶心的事情,是他自己从来没想过也不屑的事情。

糖在他嘴里融成锋利的薄片,姜睿昀烦躁地掏出糖罐,把一整罐薄荷糖没头没脑地全倒进嘴里。

第80章 是朕赐你

李念遵命来了世安家里,来之前,他已经听小马小牛详细报告了那天庆功宴的事情。李念琢磨了半天,没想明白,金世安叫他来,他也就一肚子纳闷地来了。

世安正坐在案前写字。李念伸头去看:“你还会写草书啊?我以为你只会写大正楷。”

世安丢了笔,给李念沏上一壶大红袍,抽烟的人口苦,红茶喝着甜润。

李念被他的客气弄得惶恐起来:“你要说事就说事,别动这么大排场,我他妈受不起。”

世安拉上窗帘,隔开窗外的夜色:“有些事,我怕我说出来,你大约不信。”

“能有什么不信,你想说你是穿越来的吗?”李念叼着烟笑。

世安看他一眼,缓缓点头:“如你所言,正是这样。我来自民国十九年。”

他已经决定,不再掩饰他过去的所有人生,不管李念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他都要说出来。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异乡客,若李念真的不懂事,他也有办法要他低头顺从。

李念不声不响地看他半天,扑哧一声笑了,“这我就弄明白了,难怪你失忆之后整个人像是被鬼上身,原来真是个老鬼。”

李念并不意外,更不惊讶,世安真觉得李念从不令他感到失望——他最欣赏他这一点,虽然脾气暴躁,但遇事极能应变。所以他敢把实情告诉他。

李念寻思了片刻,“是不是你就是安世静?”

“是。”

李念恍然大悟,“沈白露就是白露生,原来你这个剧本是真的。”说罢又抖:“你爸眼力挺毒的,没想到他真猜对了,还真是狸猫换太子。”

世安更觉得他聪明,苦笑着点头。

“我早就怀疑了,金世安过去根本不是你这样,有一次你说你剑桥毕业,我还觉得纳闷,金世安明明是澳洲念的本科。”李念放下烟喝茶,“这就说得通了,我就说你从哪来的那么多民国小道消息。”

世安垂着眼,李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白杨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

世安又点了点头。

李念瞬间打通了所有关节,“白杨是因为这个跟你闹脾气了。”他想通一切,畅快地笑了,“这吃的是什么无头大醋,真是吃鬼的醋,我就说金董事长,你把他宠坏了。”

李念真是聪明,世安无奈道:“是我不好,不该一直瞒着他。”

“是他自己蠢好吧?”李念啧舌,“我一分钟就搞清的事情,他跟着你这么久,这他妈看也该看出来了。”

世安不语,李念原本薄情,怎会明白情到深处想不破的道理。世安摩挲着紫砂小盏:“原本我是想和他慢慢讲明,谁想到张导先一步说出来了,说得又偏偏这样让人误会,真教我无从解释。”

李念联想了一下张惠通那天的发言,确实尴尬,不知情的人觉得没什么,一旦了解了内情,听上去就像金世安在把白杨当个替身。

也难怪白杨妒火中烧把金世安打成了这样。

是不是替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真当替身,也没有金世安这样舍得下本钱的,海龙都不要了为他一个跑出来自立门户。对于李念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能证明感情,舍得花钱的不一定是真爱,不舍得花钱的肯定不是真爱,舍得花所有钱的必定是真爱。

金世安对白杨是真爱,这个他信,关键现在白杨吃着醋又闹着脾气,这个结得解开。

李念忽然露出一丝奸笑:“我说你看没看出来,那天张惠通说这个话是什么目的。”

世安那天是真没有心思听张惠通说话,“并没细听。”

“他是敲打姜睿昀,”李念点烟,“张老头好心办了个坏事,我猜他也看出姜睿昀喜欢白杨了,他想让姜睿昀死了这个心。”

世安略略一想便明白其中关节:“他原本是好意。”

“金董事长,亏你还能不紧不慢,姜睿昀和白杨现在出双入对两个人都住在锦江饭店,你就不怕白杨心一横跟他跑了。”

世安被他说得心中难过,“杨杨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哪样人?”李念不爽起来,“过去我不讲你,民国爷爷,你以为还是旧中国呢跟你谈个恋爱就得三贞九烈守身如玉啊?你们俩现在算是分手,白杨算是单身,我要是姜睿昀,我果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在一个酒店还不睡一炮那多对不起自己。”

世安看他一眼:“我是觉得钟越怎么瞎了眼非钉死在你身上,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肯要脸的人。”

李念笑起来:“别生气,我是给你提个醒。姜睿昀对白杨有意思不是一天两天,我拿白杨钓过他,问他愿不愿意来安龙,他没答应——他要是答应了,我还不觉得他动真情,他不肯,我就知道他是卯着一股劲想跟你比。他不愿意在你手下做事情。”

世安未想李念这样下作,真不知该骂还是该笑,只说:“现在不提这些,杨杨不肯见我,只怕还要你来做这个中间人。”

他总不能去白杨的工作场合堵他,那不是他的为人,他也不会这样做得难看。

李念不说话,只是抽烟。

“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了,你听我说。”

世安耐心向他附耳过去。

上海的活动终于结束,白杨和姜睿昀此起彼伏地感冒,连带着小牛也病了一场。慧慧变着花样地熬汤,白杨真羡慕姜睿昀有艳福又有口福,他在上海这几天喝的汤就没有重样过,甜的咸的各有风味。

不过慧慧这个艳福,看来并没落在姜睿昀头上,小马一天到晚跟着慧慧,白杨有点好笑,他们在一起合作许多次,小助理们朝暮相见,倒谈上恋爱了。

最后的行程是给杂志拍摄二月的封面,摄影师特意选了民国风月的主题,在法租界拍了外景,又回摄影棚拍了半天。

这个暧昧不明的时代,到底也留下了许多痕迹,在台北,在上海,当然也在南京。

白杨拍完回来,又有些难过,恹恹坐在化妆间里。姜睿昀提着保温桶进来:“蠢货,喝汤。”

白杨揭开来看,是鸡汤,颜色乌红:“怎么一股药味?”

“石斛炖鸡,傻逼。”

“……”

算了,吃人嘴软,白杨不跟他计较,闷头开吃。姜睿昀这个人虽然嘴贱人拽,但说到底,心还是很好的。

白杨拿胳膊撞撞姜睿昀,“谢谢啦。”

姜睿昀不看他,低头玩手机,“你是不是跟海龙总裁分手了。”

白杨被呛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海龙现在的总裁是许之柳,他和许之柳有什么好分手的。

姜睿昀斜了他一眼,“分了是吧?”

“关你什么事。”

白杨有点不高兴。

姜睿昀翻眼看看天花板,又看回自己的手机,“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那种人谈恋爱,做我们这行的,跟圈外谈不长久。除非是女星,结了婚就息影做家庭妇女。”

这算是在开导吗?有你这么嘴臭的开导?女星也有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啊没看出来姜睿昀是个直男癌啊。

白杨听得满心别扭,又觉得没必要和姜睿昀生气。他把脸埋在保温桶里。

“为什么不考虑找个圈内人,做一样的工作,才能互相理解。”

姜睿昀忽然说。

白杨茫然地抬起头,“圈内人?”

“是啊。”

姜睿昀慢慢凑近了他的脸,“比如我。”

“……”

……

太惊吓了,白杨东西都拿不住了,白杨把保温桶向姜睿昀怀里一塞,火速蹦出了三尺开外。

姜睿昀的脸色有点阴沉。

白杨发现自己蹦得方向不对,背后是墙,正前方是黑着脸的姜睿昀。姜影帝怎么会放过这种壁咚的机会,姜影帝放下保温桶,把白杨逼在墙上。

白杨恨不得把自己抠进墙缝里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姜睿昀火热地看着他,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演技超浮夸,白杨危急关头居然莫名其妙有点想笑。

姜睿昀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

“蠢货。”

他抓起化妆台上的保温桶,往里面吐了一口。

白杨被他恶心到了,“你干嘛?!”

“给你点口水,方便你间接接吻。”

姜睿昀丢下保温桶,摔门出去了。

姜睿昀走了,白杨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十分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姜睿昀是不是脑子搭错筋了,喜欢他?圈内人?

姜睿昀演技太好,好到他们四目相对的许多瞬间,白杨几乎确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戏只是戏。

他们不可能的。

除了金世安,他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金世安已经淘空了他所有爱情。

白杨看看保温桶,红色的汤上面浮着一滩白色的泡沫,真够恶心的。姜睿昀三岁还是五岁?小学生都不干这种事了好吗?

他拎起保温桶向外走,赶紧倒掉,看着都想笑。

门一开他愣住了,姜睿昀站在门外,一脸的落寞。

白杨不知道该关上门,还是继续开着。

“我喝过的东西你要倒掉,对不对。”姜睿昀轻声问他。

白杨一时无言以对。

姜睿昀看着他,“你如果一晚上都不出来,我就会死了这条心。”

“可是你现在出来了。”姜睿昀说,“我该怎么办?”

白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们互相挪开目光,尽量不去看对方,只看着那个蓝色的保温桶。金世安这个人真的有毒,他写的戏把姜睿昀也弄疯了。白杨想,姜睿昀只是太入戏了,但那不是真的爱情。

那只是金世安和白露生的事情。

跟他们毫无关系。

他突然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姜睿昀是怎样光芒四射地出现在他面前,怎样手把手地教会他演戏,在他任性卖腐的时候,姜睿昀又是怎样毫无原则地顺着他。

然后他们又一起演了《秦淮梦》。

说来也真算十分有缘。

姜睿昀在万众瞩目的颁奖礼上,带着影帝的荣耀,拥抱他。他真的以为他只是太入戏。

是个天才,天才到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也是个好人,好到白杨只能发给他一万张好人卡。

他真宁愿姜睿昀现在只是在耍他。

姜睿昀看他低着头,忽然也觉得满心衷情无从说起。

他知道白杨大概会回绝他。但他到底说出来了。至于过去他们错过了什么,忘记了什么,他不想再提。

他如果爱他,不必要知道过去有什么,他不爱他,他们有再多过去也是枉然。

他很想再抬起他的下巴,在他清醒的时候,再吻他一次,认真地吻他一次。他等了这么久,等到再见他,等他单身了,等他终于能听他坦白说一次。

他为什么爱上一个笨蛋呢?

而他终于没有动。

柔和的阳光从他身后无从抗拒地涌进来,落在白杨脸上,看得见空气里浮动的轻尘,从他们之间缓慢地飘过,像人不知觉里历经的千万缕光阴。

这也许是他们彼此靠近的,最后时间,姜睿昀想,以后,也许只能在戏里了。

白杨抬起头来,“姜睿昀,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有些人心里,永远都有个不可替代的存在,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换成其他什么人。”

姜睿昀长久地看他。

无声地,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这双影帝的眼睛,确实有说不出的深情,能看得人肝肠寸断。

“我明白。”姜睿昀说。

——他也是一样。

姜睿昀慢慢转身,向外走去。

“你的桶。”白杨叫住他。

而姜睿昀并不停下脚步。

“是朕赐你。”姜睿昀头也不回地说。

“……”

一秒毁气氛,白杨在他身后噗地笑出来。

两个人都在笑。一个向外走,一个在原地。

又各自笑出泪意。

第81章 披星

白杨在回南京的路上,接到李念的电话,国际长途,“小祖宗,你忙完了没有,金世安出事了。”

“……怎么了?”

“你金爸爸为你要死了。你快来吧。”

白杨冷漠地挂掉了电话。

李念又打过来,白杨把他拉黑了。

过了一会儿,小马紧张地叫他:“小白哥,金总好像真的出事了,李总着急得不得了。”

白杨半信半疑地接了电话,李念破口大骂:“能不能不闹人了小祖宗?你到底打了你金爸爸什么地方,你打他内脏了吗?他现在肝脏破裂大出血,就等着死了。”

“……”白杨大吃一惊,他那天真的下手挺重的,他喝了酒,醒过来只记得把金世安和李念各打了一顿,至于打在什么地方、打坏了没有,他真不记得了。

白杨镇定下来,想了想,依然觉得李念在骗他:“我又不是武林高手,要受伤他当天为什么不住院,你少来骗我。”

李念忍着笑:“真的,我们刚开始都以为没事,我陪着他来法国散心,谁知道飞机颠簸了一下,落地他就开始吐血,现在只说要见你,不见你他就躺着等死了。”

白杨将信将疑:“你先送他去医院啊。”

李念无法,只说:“你带郑总一起过来吧,我这边真的劝不动他,他法语还比我好,叫来的救护车又被他打发走了。”

白杨听他说得认真,既觉生气又觉伤心,金世安真让他失望,不爱了就要死吗?有现在折腾自己的功夫,当初为什么不能对他好好说清楚?

算了,人是他打的,就算李念骗他,白杨还是吩咐小马小牛:“订机票,直接去禄口机场,小牛联系郑总。”

这里李念挂上电话,世安在旁边无奈地听,“我两世英名都让你毁得彻底,从来没有这样招摇撞骗。”

李念大笑:“骗骗你的傻宝贝,你也为他傻一回。”

李念的主意依然下作,生拉硬拽把世安拉去了巴黎,只说:“之前你不是打算带他来法国玩吗?跑了几天给你们办往返签,你俩也没去,正好废物利用。你最会肉麻,给他写个信说明一下情况。”

世安被他气笑:“你是觉得在国内他说走就走,去了国外他一时半会飞不了,是不是?”

“跟你说话就是爽快,”李念拍手,“把他骗到巴黎,争取一点时间。到时候你就躺在床上装死,我把门反锁上,你发挥一下你人帅diǎo大的特长,干到他服气为止。”

话说得实在下流,世安真懒得理他。李念偏要惹他,托着下巴看他写信:“金董事长,白杨床上是不是特别浪?这种小白花都是反差萌,上床骚得不得了,这几天他肯定也想你的大弟弟。”

世安把钢笔甩了李念一脸墨水:“说话积点德,我真想拔了你的舌头。”

李念也不擦脸,在桌子边上抖起来:“缓解一下你焦虑的心情嘛,你知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面如土色,说的就是你。”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瞧瞧你这个面黄肌瘦。”世安正眼也不看他:“出去,不许抽烟。”

白杨一路上顾不得休息,直接去了禄口机场,郑美容已经在机场等他。

郑美容倒没说什么,她忙得要死。安龙的财务需要重新规划,既然准备上市,就要精打细算。即便明年上市工作不能落实,安龙也必须要进行拓展。李念专心于业务,财务和人事他乐得轻松,全丢给了郑美容。

郑美容在心里咬牙,这个泼皮狗,明明是她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倒虚张声势地追她,反咬她一口。她来安龙何止当牛做马,简直是背锅女侠。

白杨说金世安病了,郑美容根本没当真,还能为什么?早点让白杨跟金世安和好也是应该的,省得金总裁整天三魂不全,妨碍她工作。

郑美容只跟白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她的笔记本,飞快地打字。她还要准备下个月的例会材料,各个部门的经理还在她的通讯上来回敲她,郑总郑总郑总,请批示请批示请批示。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天生活得潇洒,有无限时间为爱要死要活,她天生命苦,只能为钱要死要活了。

他们的航班晚上8点起飞,白杨自舷窗遥望苍凉的夜色,朔夜无月,唯有璀璨寒星落临四野。他们要在这夜空里飞一整个日夜,去到巴黎。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白杨想,他会越过许多大陆和高山,越过许多经和纬,这许多时间和空间的差距,不知是否能追回他千疮百孔的爱情。

这里李念一路算着他们下机出关的时间,万事都拜托给郑美容,幸好白杨没来过巴黎,一切就看郑总的手段了。

郑美容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寡妇脸一挂两眼一竖,保证白杨吓得屁滚尿流,柔情起来还能七姑八姨地发挥女性特长。他就是为这个才让白杨带着郑美容来。

郑美容落地就给他偷偷发短信:“到了,你别来接,我打车过去。”

以前世安追郑美容的时候,带她来过巴黎,她知道位置。

李念推着世安躺在床上,世安被他弄得头疼脑热,“见面就好好说话,何必妆这个腔调?”

李念掐了烟道:“金董事长,从来都是你使唤我,这次你听我的,你看我把钟越搞得服服帖帖,要他说一他不敢说二。”

世安靠在床头,缓缓道:“李念,平时我从来不说这件事,你到底对钟越是怎么样。两个男人本来就有悖伦常,你若真不爱他,就放他去找别人,结婚生子也是人生大事。何必这样吊着他。”

“他愿意走,我双手支持。”李念玩着烟蒂,“感情的事有时候说不清。”

李念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世安有些触动。他原本以为李念从来玩世不恭,这样看来,对钟越倒也有真情。

“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过日子,你把钟越折磨得人都变了。”世安叹息起来,“从前见他不是这样,他现在冷硬得很。”

李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你猜这是什么?”

世安笑起来,“总不会是你给他买的戒指。”

李念也笑了,把盒子打开给他看,是颗完整光耀的钻石,硕大的一颗,晶莹剔透。世安不是没见过珍宝,只是乍见李念拿出来,不由得赞叹一声:“好火彩,你预备送他?”

这倒比戒指又有诚意许多。世安忽然惭愧起来,连李念也有这样的用心,他倒没送过白杨什么东西。

李念把钻石举起来,对着光看,“金世安,你觉得珍珠和钻石,哪个漂亮?”

世安不知他何以这样问,思索了片刻,“各有各美。若论价值高昂,自然是钻石,可珍珠也有圆润可爱之处。在我看来,珠光柔和明快,更胜于金刚钻。”

李念把钻石在指间滚动:“只有你这种富贵闲人,才会觉得珍珠可爱。珍珠都有颗砂子的心,所以不长久,很快就黯淡了。”他望着世安的眼睛:“我希望他能做钻石,不要有心,坚硬明亮,让人都知道他昂贵。”

世安未料他这样说,总觉得他一派扭曲的谬论,又觉他未必听得进别人相劝。

“杨杨从来不曾失去真心,他也不曾落在钟越后面,”世安说,“难道这个圈子非要无情无念才能站住脚?”

“你以为人人都像白杨有个天大的运气,被你宠着。”李念冷笑,“他是皇帝老子头上的珍珠,别人怎么比。”

这世上的珍珠,大多都随岁月消磨而黯淡,当初的掌上明珠,后来都变成灰尘里的朽物。只有钻石,无论年深日久,永远光耀夺目。

什么宝石也都是历经苦痛才诞生,珍珠要蚌的痛,钻石要火的熔。

李念把钻石收起来,不再和世安谈这些酸文醋墨,“白杨应该快到了,你躺下吧,别露馅啊。”

世安嗤笑道:“你这些功夫,做给钟越,他能高兴几个月。”

李念胡乱合他的眼睛:“别说了,马上人到了。”

“记着把信给他看。”

“知道知道,真特么??嗦。”

世安躺下,忽然睁眼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你大宝贝叫床的声音,”李念喷他:“行了别秀相思病了,老实闭眼,你要不要先上个厕所?”

世安不想理他,笑着合上眼。他确实劳累,合眼没一会,倦意也都涌上来。

白杨从机场出来,已经是午夜。郑美容一路拉着他,根本不理会他的抗议:“你又没来过巴黎,听我的。耽误了抢救老娘才跟你没完。”

白杨又想起郑美容拆他腿的事儿,白杨闭嘴了。

这里郑美容一路连拉带扯地把他怼进屋里,成功完成任务,李郑两个人把白杨扔进卧室,反锁上门。

白杨捶了半天门,又气又笑地坐下来。

“金世安,你要不要脸?”

世安躺着不动,也不说话,像睡着了。

白杨望着他熟睡的脸,心里一阵恨,可又被无限的温柔淹没。

他是爱他,已经原谅了他,白杨想,自己过去不是也说过吗?他这样好,值得许多人去爱,别人喜欢他,有什么好生气呢?

也许金世安并不是要一直瞒着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来坦白。

白露生与他有过什么,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他爱他,他明白,他为他挥霍许多金钱和时间,更挥霍了无数感情和生命,他为他离开了海龙,不惜与生身父母反目。

世安辜负了白露生一辈子,白露生又牺牲得惨烈,他为他写一部戏,难道不应该吗?

没有这部戏,自己也不会走上今天这个位置。

嫉妒是难免的,愤恨是难免的,都是因为爱得疯狂。白杨想,原来自己的占有欲这么强烈,恨不得占有金世安的全部,一丁点也不肯分给别人。

金世安真的睡着了,他熟睡的脸也依然这样好看,眉眼英挺,白杨想起他对王静琳的冷漠与决绝,又有些想哭,他的金爷爷,对谁都很强硬,只是唯独对他太过温柔,宠得他像个独生的小朋友,一点糖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

明明白露生和世安相识在前。

他为什么没能早出生八十年,这样别人就不会有任何机会,分享世安的任何一点人生。

白杨咽着泪,轻手轻脚地给世安掩上毯子,世安给他的信掉出来。

这次不是用毛笔,也有许多字改成了简体,与世安常写的钟王小楷不同,淡黄的纸上,是类似黄山谷的伸展挺秀。白杨被世安耳濡目染,已经略略懂得一些书法,虽然看不出这是什么风格,也觉得十分漂亮。

杨杨:

此番不写见字如面,因为我就在你面前。

我实在无颜见你,让你这样伤心,都是我以往优柔寡断之故。还请你念及旧情,将这封信看完。

露生是十三岁与我相识,当初我只当他是小孩子,怜他在春华班多受辛苦,又慕他才艺卓然,将他接来别居。十年里,确是知音,也是良友,扪心自问,爱慕之心亦有。但我看他自小长大,实在无有邪念,与你这三年里做下的事情,十年间我并没有与他做过分毫半点——露生因此心中怀怨,情急之下将我刺死,我才因此到你身边。

也许你要生气,生气也是应当。若我没有来到这个世上,也许真以为露生是我一生所爱,他恨我怨我,过去我实在思解不明。直到我魂附此身,与你相见,才知原来世间有爱欲如此,是我过去错将知音做深情,当真耽误了露生一辈子。

两厢想来,若露生愿意海阔天空,我是断断不会阻拦于他,而前日你离我而去,我真觉得此后人生再无意趣。欺你骗你,是我有亏,而我实在无法说出一切,只愿你诸事不明。两世为人,怎想到爱欲之情能使人荒唐至此。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却依然盼着你能原谅我,我想你真想得肝胆欲摧。

《秦淮梦》,是我得知露生死讯,才有此想法。而决定写秦淮梦之前,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偏生天意弄人,我想为你写一部戏,露生死了,我又不由自主写了我与他的旧事。说来大约你不肯信我,沈白露哀愁宛转之处,确是露生,娇憨跳脱之处,实是写你。我与露生,原本并无戏里那样深情——偏教我鬼使神差写了你,我亦情难自禁,把一片爱你的心思,写在了世静身上。几番想和你提起,如何开口?只怕说了你再不理我。我真是少你一日也活不得。

这几日我静坐独处,细细想来,我的杨杨,单纯善良,终有一日能解我衷情。我不肯信你,一味蒙蔽,是我辜负于你。今日李总出的这些下作主意,若是往日,我是断断不肯,为能见你,便是要我再死一回又有何妨?今日我虽未负荆,只作伏榻请罪,你若肯原谅,可还肯吻我一吻?

“……”

信写得真特么肉麻。白杨看了,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太恶心了,牙都要酸倒了。还吻他一吻,白杨鼻孔喷气,金世安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他把他气得要死,居然还好意思让他主动吻他!

世安的手指动了一动,白杨眼尖,不冷不热道:“还装睡吗?”

他把信折起来,丢在世安脸上。

“我看完了,你起来吧。”

世安没有动,呼吸在信纸下面一起一伏。

“再不起来我捶你了。”

世安还是不动。

白杨真往他胸口擂了一拳,“你还真想我亲你啊?做大梦呢!”

这一拳擂得不轻,把世安擂得立马坐起来了。白杨眼泪汪汪看着他,“混蛋。”

世安显然躺了太久,表情有些无神,他用力眨眼,看向白杨。

白杨推他一把,“光写肉麻信有什么用,我要听你自己说。”

世安却不说话,怪异地看他,看了半天:“……白杨?”

白杨被他叫得一愣。

世安翻身爬起来:“我操……你他妈手真重,这哪儿啊?”

他把白杨丢在一边,忙忙乱乱地四处看,“我手机呢?电脑有没有?这什么地方啊?”一面就去开门,门被李念反锁了。金世安对门就踹破口大骂:“我日你妈谁锁的门啊?给老子开开!”

白杨茫然地看他,李念和郑美容听里面声音不对,连忙开门,金世安对着他俩打量了几下:“李念?”又看郑美容:“容姐?”

他伸头出去看了一眼:“这是我妈巴黎那个房子吧?多少年没住了你们带我到这干嘛?哎先不扯了谁有电脑,这房子有网吗?”

另外三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白杨站起来又软下去。是的,这才是金世安,李念和郑美容都在想,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金世安。

第82章 白夜

李念和郑美容张口结舌,金世安已经大不耐烦:“是的是的老子穿越了又穿回来了,先不叙旧行吗?电脑有没有?我着急,手机也行谁借我!”

白杨从后面一把揪住他:“……怎么是你?”

世安被他揪得一个趔趄,恼怒地回过头来:“怎么不能是我?!”

白杨又气又急,掉着泪问他:“金世安去哪儿了?”

金世安毫不畏惧地看他:“这身体本来就是我的,你讲话给我注意点。”他看看身旁三个人,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真的没工夫跟你们扯淡。”

他把白杨推开,只向郑美容和李念催:“电脑有吗?”

郑美容还在恍惚之中,这剧情太迷,已经超越了她的理解能力,而世安三年来对她的驭使,已经在她心里不自觉地树立了某种威严,尽管眼前这个人不是她追随的金总裁,郑美容还是反射性地拿过电脑:“我带了。”

“还是我容姐靠谱。”金世安高兴地捧过电脑,白杨红着眼睛冲上来:“你说清楚,金世安去哪儿了。”

李念和郑美容都看着他:“是的,你再忙也要说明白,什么叫穿越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气氛僵持,三个人团团把金世安围得水泄不通。

世安看着他们,低头又抬头:“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回来。”

三人被他一句话刺得无言以对。白杨只是抓着他,丢了魂一样只会问一句话:“金世安在哪里?”

“他比我好,对不对?把你们都收伏了。”世安目视他们三人,平静道,“他是你们理想的金总裁。”

李念和郑美容脸上都一阵窘迫。

世安不再说下去,只是诚恳地看他们:“没关系,我是没什么本事,但我回来是有正事要办。我也求你们帮我,帮我查1938年日军侵华的所有资料,特别是他们怎么从芜湖打到武汉,我跪下来求你们。”

说着他真的跪下来。

李念和郑美容都赶忙去扶,他们都不笨,不必金世安详说,已经理解他现在是原先的那个人,而之前三年的金总裁,现在可能作为灵魂,不知去向。

金世安无心和他们纠缠,他们扶他起来,他就干脆利落地起来,打开电脑。

“你先前去了哪里?”郑美容看他忙乱地启动电脑,终于开口问他。

“民国,1931年,”世安头也不抬地答她,“我参军抗日了。现在日本人已经攻陷沿江,在往武汉打,如果拖不住他们,中国就完蛋了。”

他回头看着白杨:“我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就会消失,你放心了吗?”

白杨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从南京星夜兼程地飞来,只是要跟他的金爷爷吵个嘴,闹个脾气,他已经预备好了原谅他,跟他接吻和做爱。而金世安为他荒唐地装睡,再醒来,已经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久到他几乎时常忘记他是穿越而来,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身体会被原主夺回去。是的,就是那个要强脱他裤子,对他施暴的金世安。

他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白杨怔怔地看他,如果金世安只是单纯地回来,他一定会冲上去打他,可他说什么?抗日。是的,抗日。他回来,是和死了的白露生一样,为了救国。

不是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吗?中国早就解放了不是吗?

世安好像明白他的心思,抬起头来看他:“白杨,我那边情况很不好,打仗死了很多人,南京被鬼子抢了。我真的是没办法才回来,武汉现在乱成一锅粥,爷爷也被日本人害了。”

金忠明已经死于日军枪杀,世安又想起他爷爷惨死的情形,眼睛也红了。

白杨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而他的眼泪依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恍恍惚惚地问:“那他还会回来,是不是?”

世安沉默良久,回望于他:“不知道。我不能保证。但我要打鬼子,我必须回来找情报。希望你原谅我。”

“……”

白杨泪眼看他——原谅他?他有什么资格原谅他呢?金世安说得对,他是为了找寻抗日的情报,穿越时间回到这个时代——比起他的大义,自己的爱情实在太渺小。他没有什么资格去阻拦他。

“你们都帮帮我,这附近有没有图书馆,”世安说着,又看白杨,“你也帮帮我,手机也可以gооgle,我拿到情报,立刻就走,也许那个大少爷还会回来。”

这话立刻给了白杨希望,白杨什么也不说,擦干眼泪掏出手机:“你要什么情报?”

“1938年到1939年,所有日军侵华的相关我全部都要,重点看他们怎么攻打武汉。”他看着郑美容和李念:“鬼子把南京都毁了,武汉如果撑不住,真的就完了。”

郑美容茫然道:“阿世,你是不是疯了。”

“他没疯,”白杨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念在一旁挠头:“穿越的事情我知道,郑总,咱俩去外屋,让他们在里面,我跟你解释一下。”

郑美容恍惚半晌,方才说道:“你要的资料,应该是武汉会战,李念在这里帮忙,等天亮了我去市区图书馆。”

李念拉她出去:“都挤在一起不好工作,时间紧迫,有事叫我们。”

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问金世安经历了什么,他紧迫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金世安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他们不得不相信他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他们都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再面对什么也都麻木了。

郑美容走到客厅坐下来,她掏出手机,黯然地想,她和李念确实无情,他们认识金世安那么多年,而现在,他们在逼问他为什么回来。甚至在他穿越的这三年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被人偷梁换柱。

自己这样,算什么朋友。

可她别无选择,她只是个追随者。郑美容一面自责,一面残酷地希望,那个能让她甘心追随的远方的灵魂,还能再回来,带她和李念再打江山,振兴安龙。

至于和她相识多年的阿世,从她二十三岁起就认识的阿世,郑美容真想不到,他居然会跑去参军抗日。他过去那么爱玩,花天酒地,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张嘴闭嘴就是约炮,惹了祸就闹着跳着叫“容姐救我”——他在她所不知道的世界里,经历了什么?他长大了,她看他一眼就明白,他眼里多了坎坷,也多了坚毅。

阿世也许有了自己的追求,是她从未能企及过的追求,是她过去也许嗤之以鼻的追求。因为这些事情过去太久远,他们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早就忘了中国曾经经历过什么。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而阿世像是铁了心,还要回去。他们总以为历史翻篇了,可历史永远不会因为过去就翻篇。

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她只能坐在这里,拼命翻着网页,去找她十分陌生的战争的过去。

他也是她的朋友,他要走,她无法挽留,但总不能让他空着手来空着手去。

“郑总,事情是这样——”李念开口道。

“不用说了,”郑美容止住他,“快做事吧,阿世不是说只有一天时间,我们得抓紧。”

她说着,不知道眼泪已经从脸上汹涌地流下来。

今天的一切,以后对人说起,可能要被人笑掉大牙。太荒唐了,他们的朋友穿越了,跑去抗日,又穿回来,还是为了抗日。而他们只在书上电视上见过抗日两个字。

为了让金世安回来也好,为了白杨的一腔衷情也好,或者,就为了阿世跪下来,求他们救救那个满目疮痍的中国——是为了他们自己也从未想过的一些事情,为了这个国家血与火的过去,为了这个民族曾经历经的艰难困苦。他们在风雨之后的盛世的时代,在远离中国千万里的巴黎郊夜,查着几十年前的战争史料,而他们心里只想着,时间,时间,争取时间。

这里世安同着白杨,闷声不吭地摆弄电脑,世安弄了几下,焦躁起来,“操……几年没打字老子不会用键盘了,你来,你用电脑,我用手机。”

白杨立刻把手机给他,自己在电脑前坐下。

漏夜深沉,只有键盘轻微的声响和纸笔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数着时间。

“你喜欢那个大少爷?”

世安低头,看着手机,忽然出声。

“我爱他。”白杨头也不抬,笔对着电脑不停地抄写。

金世安笑起来:“你也真逗,过去老子要上你你死活不肯,换了个内存你立马愿意了。”

白杨并不看他,专注地盯着电脑:“他不在了我就去死,死之前先帮你拯救未来。”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自主停下敲键盘的手。

“金世安,你穿越过去,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白露生的人。”

金世安被他问得抬起头来,两人相看,世安舔着嘴唇笑了,“我爱他。”

白杨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愣了一下。

世安又低头去戳手机,“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这个大少爷到底搞了几次,没猜错的话,我跟露生,就像你和他一样。没他我也不活了。”

白杨凝望他许久,怅然笑了,又落下泪来,他飞快地擦去眼泪,又去看电脑。

“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挺好,”世安说,“但南京不好,被打得很惨,家里许多人死了。”

他说“家里人”,白杨犹是一怔,世安自己也一怔,才想起那原来并不是他的家人,而他早已经把金忠明当做他的亲爷爷,也早已经把周叔柳婶当做一家人。

“……我爸我妈,还好吗?”

白杨不敢看他的眼睛,含糊了片刻,声音有些哽咽:“很好,伯父伯母很疼你,还专程来看你。”

世安坏笑起来:“他们就我一个儿子,不疼我疼谁,你小子傍上一条大粗腿。”

白杨垂下眼,勉强地微笑。

世安望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爸妈对他,根本不会像白杨说得那样好,白杨也许在骗他。

他知道白杨是怕他伤心难过,那也没有什么。他已经有了爷爷,有了周叔,有了柳婶,有了露生。白杨愿意对他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又何尝不是在对白杨说谎?

他不敢告诉白杨,他其实见到了那个大少爷。

灵魂和灵魂的相见,并不能切实看清面目,只是无端地就明白照面之人是怎样风仪。他在一片黑暗里,站在他面前,心想着,原来这就是露生惦记的金少爷,确实比自己有风度,真有一点不甘心。

他问他,能不能把身体还给他,一天就好。日本鬼子打进来了,他要去找到情报,救武汉,救南京,救上海,救整个未来的中国,也救救露生。

金少爷在黑暗中望着他,长久地不说话,只是看他。

“……露生可还好?”

“好得很,你别想了,他是我老婆。”世安果断地顶嘴。

金少爷似乎微笑起来。

“我把身体还给你,我还能不能回来?”他问他。

世安犹豫片刻,坦白道:“也许不能,我是带着护身符来的,你还给我,应该就会死了。”

——是的,他抢走他的身体,也会抢走他的命。借尸还魂,原本是两方不自觉的事情,一方逆势强求,总有一个要失去性命。

金少爷沉默了。

而他不肯放弃希望,依然问他:“能不能还给我,算我对不起你,我打完仗,就赔你命。”他在黑暗里摸索着,直挺挺跪下来:“金少爷,你也是中国人,露生说你也很爱国,我求求你。”

金少爷默然许久,伸手扶他起来,世安看不清他的手,只觉得这手温暖而有力。

原来鬼魂的手也会这样温暖。

“国事为重,私情为轻,”金少爷的声音沉稳而柔和,“别告诉杨杨,我怕他伤心。”

世安忽然忍不住地难过,热泪在胸腔里奔来涌去,而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傻逼了,居然在情敌面前淌大泪。

“命,不必还了,你好好活着,善待露生。”

世安拼命去擦眼泪,哑着嗓子答应他,“我知道,不用你说。”

两人相对沉默,无垠的黑暗笼罩着他们,像是这个苦难的国家被一度笼罩的黑暗,而即便再苦再难,也总有人互相扶持,赴汤蹈火,舍生取义,愿逐明光。

“国运多艰,当戮力以救之。”金少爷的声音在风里飘远,“今日盛世可期,昨日寇仇未灭,我孤魂一脉,只能请你多加保重,复我中华。”

世安抬起头,狂风卷过,夜色如墨,而他眼前若明若暗地亮着,像火在烧,是他眼前一缕希望的光。

他望着白杨,他们都对彼此说了善意的谎言,并不为什么,只是为了一线希望。像万般罹难的中国,白夜而行,浴血而生。这希望在上海,在南京,在重庆,在延安,在武汉,在北平——在人们内心永不熄灭的角落,燃烧着,喷薄着,一次次看它在风里云里破灭,又一次次染血将它拾起。

世安看着专心致志的白杨,欲言又止。白杨大概喜欢那个金少爷,喜欢得不得了,而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不像他,他还能回去见露生。

可人若是没有希望,就无法活下去。

他在这里纠结,白杨却忽然停下手,踟蹰地看他。

“……金世安,武汉会战输了。”

白杨很难过,没想到这场仗居然输了。百科上把这场战役描述得悲壮惨烈,可是输了,输了,还是输了。

从现在看过去,竟然会这样绝望。

世安却明快地笑笑:“肯定要输,国民党太他妈腐败,好人都被压着不提拔,都他妈狗官当道,老蒋也拿他们没办法。”说着,他又低头,“不然我也不会急着跑回来。”

白杨意外地看他:“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就是要知道鬼子怎么打过来,能多拖一天是一天,拿命拖,拖住他们,后方才能准备支援。老蒋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白杨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去国民党的军队了。”

“共产党太远了够不着好吗?我着急参军,有人募兵我就直接报了。管他呢,要是有命活下来,遇见了土共我再投诚。”世安伸过脑袋,“延安真你妈远,你也帮我查查,共产党怎么入伙,要带外挂就多带点。”

白杨只知他回来是为了寻找情报,未想他早存死志报国,说得还这样风轻云淡,白杨一时又红了眼圈,他想了想,尽量平和道:“金世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白露生……可能会牺牲。”

世安抬眼看他。

“我见到了他的烈士碑,就在浦口。”

世安呆了片刻,爽快地拍他的肩:“怕个鸟,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露生有我,保证不会死了——哥是有外挂的男人好吗?起点爽文男主好吗?”

白杨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世安勾住他的肩:“怎么样,后悔了没有?你哥我还是很有魅力的对不对?”

白杨推开他:“少不要脸,我和金世安要去荷兰结婚的,谁特么为你后悔。”

世安涎着脸笑:“你老想做明星,现在做成了吗?”

白杨点点头,“成了,大明星,金马金狮新人奖,票房16亿。”

世安惊叹起来:“6666666,真没看出来啊你特么也能当大明星。”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又低下头去。原来世间真有奇缘,他们各自隔着八十年,轰轰烈烈地爱了,又各自为了这一段浪漫的奇缘,或精进于艺坛,或拼死以报国。

情不知所起,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白杨想起他学过的牡丹亭,世间有缘,千里万里亦来相见,生生死死不能阻隔,大约就是现在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1938年,自夏至秋,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武汉展开会战,战火遍及皖、豫、赣、鄂。中国军人浴血奋战,伤亡40余万,溃敌25.7万,以血的代价粉碎了日军速战速决的妄想,使得中国抗日战争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相持。

第83章 红线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金世安拼命背了三个人给他抄写的一大张纸,白杨又反复提问他。

“都记下来了吗?”

“记住了,忘不了。”

“打仗条件差,别不舍得花钱,给自己打点打点,照顾好自己。”郑美容在一旁道。

“会的,我都混上军官了,有的是人孝敬。”

李念不说话,只是抽烟。

他冷眼看着金世安的神情,总觉得,似乎他瞒了什么。他在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金世安可能不会再回来。他不好当面直提,索性走去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贴身内衣勤换洗,我看资料里好多当兵的生皮肤病。”郑美容还不肯停。

“知道了容姐,你这快成我妈了。”世安咧着嘴笑。

大家都不再说话,互相望着,世安搔搔头发,躺回床上。

时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郑美容甚觉心酸,快步走出卧室,只听见她跟李念要烟。

这里白杨在床头坐下,世安看他一眼,浑身不自在:“你别贴着我啊,好特么肉麻。”

白杨坚持道:“我要他醒来就看见我。”

金世安心虚,闭眼不再说话,静等着时间把他带回过去。白杨却轻声问他:“金世安,我们还会再见吗?”

世安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会的,我走了他就会回来。”

白杨认真道:“我说我和你,还会再见吗?”

夜色深沉,繁星密布,如同万顷珠光洒满夜空,又把无限的星影摇进房间。

世安睁开眼,扬起嘴角:“有缘的话,八十年后再见吧。”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已然放大,渐渐涣散,白杨在泪光中,看他逐渐合上双眼。他俯身去听世安的心跳,已经停了。

钟声沉重地响起来,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十二下,李念听来是丧钟,白杨却觉得那钟声里蕴着无限希望。

是的,他爱金世安,但他也爱自己的祖国,那是他们共同的情人。无论过去或者未来,他们希望她能自由而富强,永世昌隆。

胜利吧,白杨想,打跑鬼子,他和金世安会在时光的这一头等待着,这段历史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他在床头坐了三天。刚开始大家还抱着希望,等着世安苏醒,一天两天过去,郑美容和李念都觉得不好,来劝白杨,白杨不肯动,“他会醒过来的,”白杨毫不动摇,“一定会的。”

白杨见世安不醒,他也就不肯吃饭,郑美容劝了又劝,“你就是要等,也不能这样等,饭吃不下也总得喝水。”

李念看看金世安,已经冷透了,关节变硬,手腕上透出怪异的青紫色的线。

也许是尸斑,李念懊恼地想,他到底是死了,就这么死了。他们怎么全糊涂了,就这样坐等着抢救的黄金时间过去,当时就应该直送医院。

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尸体怎么带回去?又怎么跟警方交待?

郑美容还有孩子,白杨还得拍戏,这个锅只能自己背。

李念走进卧室,拉起白杨:“别等了,他真的死了,要醒不会等到现在。给他盖上吧。”

白杨用力推开他:“谁也不许碰!”

郑美容也在门口,面色灰败,“白杨,节哀顺变,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发生,你先起来。”

白杨没头没脑地推他们:“我说了谁也不许碰!都出去!”

李念无奈地看他,“我这边准备报警,这个事情总得给警方一个交待。你先出来,到时候我来担责任。”

白杨用力忍住眼泪,沉静道:“你报警吧,就说是我杀了他。他不醒我就去死。”

李念恨得无法,“金世安来世上走一遭,就是看你自暴自弃要轻生?你让他在地下能安心闭眼吗?小祖宗,争点气,争点气好不好?你好歹拿个影帝,你金爸爸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白杨听得心如刀绞,他拼命擦着泪,把李念推出房间,扣上锁,不理会李念在外面一阵一阵地擂门。

金世安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在床头跌坐下来。

他明明是要等他来,不是信里写了,要他吻他一吻吗?凭什么就这么死了?他不是送他梅花,说没他一天也活不成吗?

他又骗他一次,他还要原谅他多少次?多少次都行,原谅没问题啊,可以原谅,立刻就原谅,金世安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了。

白杨去打世安的心口:“我就在这里啊,醒醒啊!大混账,醒醒啊!”

李念不在眼前,郑美容也不在,他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眼泪,索性伏在世安身上痛哭起来。哭着,又去抓世安的手,他真希望这只手能再抬起来,摸摸他的脑袋,抬抬他的下巴,一如既往地说,哭什么,听话,不哭了,你哭得我心也碎了。

而世安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永久地沉睡。

白杨吞着眼泪,在模糊的视线里,想把他们的生命线,再连在一起,可是掌纹怎么这样模糊,好像一下子全没了,白杨扣着他的手,放声哭着,不肯松手。好像哭得再大声一些,金世安就会受不了他的撒娇,回转心意来找他。

不是吗?不是这样吗?每次他被人欺负,在外面闯祸,只要哭一下,闹一下,金世安就会心软了。金世安会写信跟他道歉,会抱着他亲吻,还会跟他一起,去看阅江楼,去吃小龙虾。他把他辣得说不出话,又恶劣地看他强作镇定地喝水。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他了。

他是真的失去他了。

白杨埋在世安胸口,无穷尽地淌着眼泪,他想起和他交缠的许多个晚上,这胸腔是何等炽热,他在他身体里动着,心在腔子里跳着,两个人好像只有一颗心,怦怦地响着。而这个胸口已经不再温暖,也终于不再跳动。

李念在外面嘶哑地喊:“白杨,别哭了,出来吧。”

而白杨听不到。

我不能松开他的手,白杨想,哪怕他死了,我就这样跟他一起握着手去死,说不定死了我也可以穿越。

这样想着,他又来精神了,他的智商反正从来就不高,现在干脆全扔了。他死了,别人会怎样笑他?可能大街小巷都是他殉情的新闻。

那也好,白杨想,对那些粉丝来说也许很残酷,但他到死,终于告诉别人,他心中只有一个爱人,不是钟越,也不是姜睿昀,而是位1930来的先生。

外面李念敲门敲得手也青了,郑美容拉住他:“算了,准备报警吧。把救护车也叫来,给白杨打个镇定剂。”

李念懊糟地坐下来,“你让我筹备一下,这个事情对他负面影响太大。”

“这时候还想什么负面影响,”郑美容烦心亦伤心,“他这个样子精神看着要崩溃。”

几年内是没法演戏了。

安龙的天已经塌了。

两人惶惶对坐,心底还保留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虽然明知道那真的不可能。

“回去我会先拨白杨的赡养费,公司不能垮,”郑美容摸索着点起烟,“你把心思放在钟越身上吧,白杨这个事情消息锁掉,再签新人,就看你的本事。”

李念呆了片刻,抓过烟道:“别抽了,这还是他给我的。”

两个人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助,他们都是圈子里见惯风雨的枭雄,偏偏此时居然相对落泪。

路还得走下去,金世安留下这份产业,他们得做下去。

白杨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伏在世安身上,自己也觉得精疲力尽,只看两个人十指相交的手。

人死了,为什么掌纹也会消失?白杨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晃荡着起身拿笔,从世安手上画了一道长长的线,一直画到自己手心里。

画完了,他也觉得自己傻逼,坐着笑起来,笑够了,伤心涌上来,又趴在世安身上哭起来。哭哭笑笑,别人见了,一定以为他疯了。

天又黑了。

他在他身上说了许多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反正他们有许多事情可以说。他说原本预备和他去荷兰注册结婚,庆功宴上他就想说的,被他一气就没再提。他说他也希望《秦淮梦》能拍第二部,放手写吧,白露生的事情,他已经想开了。他说他其实也偷偷地学写字了,虽然写得不好,反正比姜睿昀写得好看。姜睿昀和他告白了,但他没答应,姜睿昀告白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再爱上别人。

“你都不吃醋的吗?”白杨闭着眼,小声骂他,“别人在追我啊,你不着急吗?”

好像有什么人轻轻拍他的脑袋,“怎么不急。”

白杨犹未察觉,掉着眼泪滔滔不绝地骂,“拔diǎo无情,上了我就跑了,你去哪儿了?”

那个人又为难道:“真的没有,我在这里。”

白杨一下子蹦起来。

世安喘着气,正从床头艰难起身,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世安望着白杨,白杨也望着世安,相看良久,白杨怔怔问他,你是谁?

世安泪涌出来,一把将白杨拥在怀里。

白杨轻轻挣了一挣,也回手紧紧抱住世安。

“金世安,你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我是王八蛋。”

白杨用力拍他:“你去哪儿了?你这个狗逼!”

世安紧紧拥着他,许久也说不出话,只是轻声唤他,“杨杨,我的杨杨。”

白杨听他喊他,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声地哭。

世安吻着他的头发:“别哭,听话,我在这里,再也不会走了。”

白杨泪眼朦胧地抬头,“我真的以为你没命回来。”

世安吻他的泪眼,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不是说过吗,你就是我的命。”

——是真的,他是他的命。

他是怎样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他把身体还给了那个年轻人,只觉得狂风卷着自己,四处飘荡,无数往昔走马灯一样在他身边转,转到最后,全是一张他好像很熟悉的脸。

世安想要伸手去捉,四围又陷入黑暗。

他在冰冷的黑里,像是涉水而过,又像经过烈火。只有一道明明灭灭的线,在他眼前盘旋着,牵着他的手,步步向前。

“金世安,我和你的生命线,可以连成一条喔。”

他在恍恍惚惚的行走间,只是反复不断地想起这句话,是谁说的?想不起来,他要去见谁?不知道。

他好像在黑暗里走了许多年,追着那条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脱出手心。

他追到了,混沌了,又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哭着,大声喊着。

……这是我的杨杨,他想,我是要来见他,他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脸t觉醒获得新技能:复活队友。

第84章 晚晴

李念和郑美容靠着门抽烟,听见里面仿佛是金世安的声音,都狂喜对望,又去敲门:“白杨,怎么了?人醒了?你在里面干嘛呢?”

世安松开白杨,捧起他满是泪痕的脸,他也不能放开他了,他仔细端详他,笑起来。

“你就一直守在我床头,这下巴也冒出胡茬了。”

白杨拿下巴蹭他:“就不刮,快亲我。”

他们拥在一起,无休无止地长吻。

李念和郑美容在外头把门打得山响。

两个人都不理睬,吻到白杨喘不过气,世安方才放下他,缓缓起身向外道:“我没事。”

外面?o?o?@?@了一会儿,又静下去。

白杨起身要去开门,世安却把他又拉回怀里。他坐在世安膝上,世安的嘴唇在他耳后柔软的头发上一寸一寸吻下来。

“杨杨,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好像一股蜜糖浇下来似地,把他们黏住了,黏在一起,搅成一团。

白杨被他抱着,仅仅是被他抱着,已经眼里心头无限潮热。他明白金世安想做什么,又觉得不好意思,“郑总和李总还在外面……”

“怕什么,”世安去碰他的鼻尖,“他们知道我醒了,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当然不会做傻事,两个人不是都不出声了么!

白杨脸红起来,像偷情似地兴奋,世安不许他动,只是紧拥着他,剥笋似地一件一件剥他的衣服,两人又吻作一团。好容易喘一口气,白杨突然冒出来一句:“金世安……你刚醒会不会很虚弱啊?”

这话可是刺到男人的尾巴骨了,世安笑起来,翻身把他横在床上:“虚不虚,白先生试试就知道了。”

李念和郑美容都在偷听,外面警察和救护车却已经在敲门。

两个人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应付警察。

门里的两个人哪管外面天翻地覆,倒在床上滚做一团。白杨被世安按在床上,照样又脱得精光赤裸,又在他身上落下无数温柔的吻。

白杨忽然想起李郑在外面,只怕被听见,只好咬着嘴唇不做声。

世安渐渐吻下去,含住他的东西,白杨羞耻地用枕头盖住脸,去推他的头。世安牵住他的手,依然含着,缓慢地动。

“很脏。”白杨小声说。

世安停下口,掀开他的枕头,“那你帮我做一做。”

白杨立刻乖乖点头。世安大笑起来,去拧他的脸:“做人怎么这样反复无常,怎么自己的嫌脏,别人的就不嫌?”

白杨恼怒地推他:“你又不是别人。”

世安吻着他,手探进他里面,他们做得惯熟,并不觉得很痛,世安烦恼道:“这里也没有什么可趁之物,”又微笑着看白杨,“只好借一借你前面的。”

白杨埋在他胸口,由着他把他弄到流出一滩东西,全在世安手心里。白杨喘吁吁在他胸口催着,“进来。”

世安也觉得忍耐不住,拨开他两腿,缓缓插入。白杨在他颈后绵绵地呻吟,又去吻他的嘴唇,喊他的名字。

他把他裹得这样紧,生怕失去他一样地缠着他,两人都觉得前所未有地欲火焚身,在枕头上你来我往地起起落落,白杨早忘了外面有人,忘情地叫着,那声音也格外甜美而撩拨。动了也不知道是几百几千次,白杨被做得只剩哼哼唧唧的份,软在他怀里,像一团棉花。

“……金世安,你今天好猛哦。”

世安也不知该答什么,只是笑,去亲他酒醉一样酡红的脸。

真的,白杨以为他死而复生应该没这么生猛,真没想过会被操到瘫软。他已经坐不住也跪不住,手在世安肩上掐出两道红痕。

世安拥住他:“是不是受不了。”

“不要……要你用力抱我。”白杨放开了撒娇,“我要你射在里面。”

世安只盼着他这样说,他这样说了,他哪里再肯停,把他顶得闭眼叫出哭腔。

世安自己也觉讶异,他现在真实地感到这个身体属于他了,好像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肌肤之亲的愉悦和快感,是百倍万倍的喜悦和狂热,“我也不明白,只是抱着你就像力气用不尽似的。”

说着他又去吻他,直把他两片柔软的嘴唇吻到肿胀。

白杨贴着他的额头,微微睁开眼,忽然傻笑:“金世安,你上辈子真的一次都没做过啊?”

世安不料他这个时候问这个事,他劫后余生,心中坦荡,便点头道:“实在没有。没有时间,也没那个心思。”

白杨闷声笑起来:“难怪你这么猛,憋了几十年的大魔法师。”

世安不懂“大魔法师”是何意思,只看他笑得顽皮,好气又觉好笑,便伸手在白杨耸动的臀上拍了一巴掌。

“坏孩子。”

白杨被他骤然拍打,缩紧起来,两个人都觉得销魂蚀骨地舒畅,世安再不说话,按着白杨在他里面大进大出地顶入,白杨被他弄得亢奋欲死,失控地喊出声音,世安啃着他的颈上腻滑的皮肤,箍紧他纤细而矫健的腰。两人翻来覆去地纠缠,不约而同地射出来,倒在枕上,漫长地喘气,又温情地去碰彼此的嘴唇。

白杨还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世安把两人交缠的手举在唇边:“我帮你洗洗罢。”

白杨搂住他的脖子:“抱我去。”

世安在白杨身上盖了一条毯子,起身穿上衣服,打横抱着他开门。

一开门大是尴尬,李念和郑美容双双坐在外面,二脸茫然。

李念叼着烟,翻眼看他:“金董事长,我们在外面哭天抢地的担心,你他妈在里面大操大干的只管快活。”

郑美容毫无波动,心如止水地在手机上按:“吃什么,我叫餐厅送来。”

世安赧然道:“我先带他洗个澡。”

郑美容愤怒地在信息里点了一堆难吃的菜。金世安真够会坑人,警察来了他还在里面跟白杨浪个没完,她只好和李念用英语狂扯瞎话。李念说,这是我夫人,她刚才跟我吵架,闹着要跳楼,我只好报警。

郑美容被他气得三魂出窍,当着警察和救护人员的面又不便发作,只能点头,“对不起,是我的过错。”

他俩忙着解释,白杨还在里面叫床,大家简直面红耳赤,李念结结巴巴地说:“是我们的房客。”

警察把他们俩教育了一通,责令他们下不为例。又看锁着的卧室门,咧开嘴大笑。

郑美容想起刚才就一肚子气,她愤恨地交待餐厅:“蜗牛不许烤熟,要生的,带日本芥末,最辣的。”

世安哪知郑美容要给他生蜗牛吃,只是抱歉地向他二人点头微笑,白杨也从他怀里脸红红地探出头,李念一眼看见,捏着嗓子学他:“我要你射在里面!我要你用力抱我!”

羞耻py,白杨这次没鞋扔他,只好臊着个大红脸钻进毯子里。

两人笑着进了浴室,互相擦洗着,又忍不住地接吻。世安看看自己的手,更笑起来:“你在我手上乱画什么?”

白杨窘极了,抓过沐浴露胡乱倒上去,又发现自己手上也有一道傻逼的线,他想赶紧擦掉,偏偏怎么也擦不掉。

世安也觉得奇怪:“这什么笔写的,怎么洗不掉。”

他们都觉得奇怪,又凑着头,认认真真地给对方洗手,那一道弯弯曲曲的红线,好像嵌在皮肤里,又像自骨肉里生出来似的,越洗越鲜艳。

白杨洗着,大概肥皂泡进了眼,他不好意思再哭,把头埋在世安心口。

“不哭。”世安轻轻理着他的湿发,“洗不掉就留着罢,永远地留着它。说不准是老天留给你我的红线。”

是他们相连的生命线。

他们在温暖的热水里牵起手来,心中都觉得甜蜜。

休整一夜,郑美容订了次日中午的班机回国。他们已经在法国耽误了太多天,必须尽快回去。

郑美容放下心来,去机场的路上没完没了地抱怨——女人总是用抱怨来缓解心情,其实也是表达喜悦。世安被她喷得哭笑不得,又给她道歉。

“公司积了一堆的事,你也不来开会,我又不是来给你当保姆的。”郑美容拉着脸。

“是我不好,明天一定出席。”世安现在说什么都是好好好。

李念在一边不说话,撇着嘴笑。

金世安风度真够好,昨天晚上郑美容给他拿了一盘生蜗牛,端来的时候还淌着水,金世安凝视了半天,倒了一杯白兰地,闭着眼吃了。

大家都笑得乱滚。

他也终于和金世安开口:“电影算是收官了,忙了一年,我想请个假,休息一段时间。”

金世安稍稍有些意外,只问:“要多久?”

“三个月,或者半年吧。”

“这时间有些长,谁来替你?”

李念看一眼郑美容:“大事你和郑总商量着来,小事让小马去做吧,他聪明,差不多的事情交给他就行了。白杨换小谢和小牛跟着。”

郑美容在一旁吃东西,不做声。

小马确实聪明,当初在横店世安就觉得他机灵。小谢平时常跟着世安,让他陪着白杨,世安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你这是要去哪里休假?”世安问他。

李念笑起来,“可能会去美国,看情况吧。我毕竟是你的小弟,你这个做老大的自己张罗半年吧。”

巴黎真是好地方,李念想,平时不觉得巴黎的晴空这样明媚,万里无云,是个回家的好日子。

郑美容和李念都疲劳极了,昨天晚上大概心情激动,也没睡好,不比世安和白杨,头对着头睡得香甜。李郑二人上了飞机就闷头大睡,世安在这里和白杨怡然自得地聊天。

“之前就想带你来法国,这次也算是圆了心愿。”世安说。

“我可不要再这样旅游了。”白杨撇嘴。

世安刮一刮他的鼻子,握紧他的手。

“金世安……你不在的时候,以前的你回来了,”白杨忽然想起来,“他说他见到白露生了。”

世安点头应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世安原本想瞒着他,不想自己随口说破了,低头笑了一会儿,“我说了你又要生气,他来和我要回身体,我看他一片报国忠心,就许了他。”

他怕白杨又闹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不是不想你,只是事有轻重。”

白杨看他一会儿,翻他白眼:“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爱国,我也会支持的好吗?”他搔他的手心:“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你知道我放不下你。”世安说着,也不管空姐在旁边经过,低头就去啄他的嘴唇。

白杨僵硬起来,不敢躲也不舍得躲,乖乖让他来回啄了一遍。

空姐目不斜视,然而捂着嘴,笑着过去了。两人也都无声地笑,笑了片刻,想起露生和另一个世安,又觉得怅惘。

“希望他们能保住武汉,击退日寇。”

白杨不说话,只是点头,“回去我们去鸡鸣寺给他们烧个香。”他望着世安,沉静了片刻,“金世安,等这阵子忙完,我们结婚好不好。”

世安温存地颔首,并不十分激动——长相厮守,是早在他们心里存下的念头,说出来谁也不觉得惊讶。世安想了想,只是纳闷:“男人和男人怎样结婚?”

“去荷兰呀,那里允许登记,英国也行,诶对,法国就可以的!”

世安有些懊恼,“怎不早说,早知道在法国办了再回来。”

白杨靠在椅子上,“想得美呢,我今天就娶你呀?像你这种没事乱跑死去活来的媳妇我爸还不定答应呢!”

世安真想打他屁股,他也不着急,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条金链子:“答不答应,不是你说了算,泰山大人给我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嘻嘻哈哈,真的,这大概是他们一生里最快活的时候。

以后还会有无数这样的时候。

生命真令人感到幸福。

旅途漫长,白杨实在兴奋,又睡不着,和世安把各种把戏都玩了一遍,什么偷偷接吻咬咬耳朵小学生智商的恋爱套路都耍够了。就快抵达上海,他靠在世安肩上,又开始管起闲事。

“李总太过分了,他追郑总,还欺负小钟。”

世安面上作难,“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别人的事情咱们不好管。”

“怎么叫别人呀?”白杨不高兴了,“小钟是我的好朋友,李总也是你的副手,你就不能管管他,让他管管自己的老二。”

话说得太是粗俗,世安摇头只是笑:“你先把自己这个说话的品行管一管,也是个大明星了,怎么讲话没点分寸。”

白杨腆着脸笑:“那你还是喜欢我呀。”

“别人会说你。”

“怕什么呀,你喜欢我就够了。”

他在这里轻声细语撒娇个没完,空姐一个个替熟睡的乘客们掩好毯子,忽然从他们两三步的地方发出惊叫。

大家都以为是恐怖袭击,全都紧张地坐起来。

世安护着白杨,起身去看,不看犹罢,他心下陡然一沉,是李念的座位。郑美容已经三两步冲过去,掀开李念盖在脸上的毯子。

“李念!醒醒!”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李念坐在血泊里,大口大口暗红色的血,正从他口中不断地涌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当然要有科目二来庆祝一下啊!

欢迎大家来我的微博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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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钻石

李念落地就被送往华山医院,已经来不及再转送南京。他在送院路上意识不清,一直问“小钟呢?”

白杨从未听他这样亲密地称呼钟越,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哭着说“小钟马上就来。”

李念在路上昏迷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苏醒,从他手里掉出一个染血的盒子,世安认得那是他要送给钟越的钻石。

——白杨也好,世安和郑美容也好,他们一直觉得,李念这么一天三包地抽烟,就是哪天要死,也该死在肺癌上。

医生一句“肝癌”,把三个人都听得楞在原地。大家真觉得诊错了,医生不悦起来:“怎么会错,肿瘤片子自己看,肝癌晚期疼痛剧烈,他可能是想抽烟镇痛。”

说着医生又看他们:“没有亲属吗?”

“我们都是他的朋友。”

“一个家人都没有?”

大家无言以对,世安说:“我们就是他的家人,一切费用我们承担。”

白杨去接钟越了,郑美容在走廊里难过地低着头,世安走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肩。

“都怪我,我早就应该告诉你。”郑美容说着眼泪又下来。安龙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这个起来那个又倒下去。

“你早就知道?”

“……也没有多早,就是上个月。”

上个月,郑美容带昕昕去民众医院做体检。昕昕十岁了,很是独立,上学上课外班都是自己去,也不知道那段时间被学校里的同学说了什么闲话,昕昕回家时脸上一道青一道紫。郑美容也没工夫问她青红皂白,先把她训了一顿,昕昕终于委屈哭了,边哭边说,妈妈,你什么事情都不陪我,家长会也不来,同学都说我是野孩子。

郑美容心酸起来:“是妈妈错了,妈妈明天带你出去玩。”

昕昕看看她,擦擦眼睛又笑了:“我才不服气呢,我把她打了一顿。”

郑美容更觉得难受,第二天跟学校和公司请了半天假,先带昕昕去看脸上的伤,再准备带她去玩半天。谁想到医院撞见李念。李念倒没看见她,低着头过去了。

郑美容看见他去的是肿瘤科。

她觉得不太对劲,叫来孙院长问,孙院长正支支吾吾,李念从后面窜过来:“没事,没事的,我替客户来的。”

郑美容冷笑起来:“李念,大家都是场子上的人,别他妈说鸟话。生病就生病,我还能把你踢出安龙吗?”

孙院长见他俩怼起来,脚底抹油地跑了。李念牵过昕昕,“当着女儿讲话文明点。”又换了一副讨好的脸:“真没大病,就是长了个小瘤子。郑姐,郑美容姐姐,郑总裁,做点好事,别说出去。”

郑美容把昕昕拉回来,斜眼看他半晌,她知道李念一向掉在钱眼里,现在正是安龙起步的时候,大概是怕她抢他的权。郑美容更觉得不屑,“说不说是老娘的事,你先管好你自己,别一头栽倒了没人救你。”

说完,她也懒得跟他多??嗦,她只有半天假期,领着昕昕就去公园了。

李念却不肯放过她,只盯着她不松口,郑美容有一次跟他商量案子没说到一起去,顺口就要挟他:“说是我对就是我对,你他妈再跟我较劲我把你生病的事情抖搂出来。”

这下真捅了马蜂窝,李念抬脸向她一笑:“郑总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敢说出来,我让你下不来台。”

郑美容就烦人家跟她来这一套,郑美容吹吹指甲:“去啊,看看南京这块鸟地方是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李念真有种,分分钟让她下不来台。第二天李念就给她送了一束三千头的玫瑰,全公司笑得满城风雨都说李总要追郑总了。

李念笑嘻嘻地给她打电话:“花喜欢吗?郑姐姐,我能让整个南京城都知道我追你。”

郑美容被他恶心得午饭都没吃下去。

不能输,她郑美容什么阵仗没见过,送个花就怂了?郑美容也不提生病的事了,岿然不动就是不跟李念松口。

终于,有一天她回家,昕昕怯生生地过来问她,妈妈,你是不是要给我找新爸爸呀?

郑美容傻了。

昕昕哭唧唧地看她:“是不是那个李叔叔呀?”

郑美容宰了李念的心都有了。第二天上班,她奔进李念的办公室,李念跷着二郎腿看她:“新爸爸。”

郑美容瞪着他:“算你狠,老娘跟你保证,不说出去,你要是再敢往昕昕耳朵里传什么,我跟你不死不休。”

她当时想着,李念真他妈没出息,都在一条船上,金世安待他们也不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搞什么窝里斗。

她怎么会想到李念是肝癌——他是放不下安龙一堆事情,难怪他眼巴眼望要她提拔新人,又手把手地带着小马。

郑美容想着,又痛哭起来,翻来覆去地说,“都怪我。”

世安抚着她的肩:“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先想办法,说什么也得把他救回来。”

华山不敢慢待他们,立刻召集了专家会诊。这里娄主任走出来,世安和郑美容都迎上去问:“怎么样?”

“太晚了,”娄主任摇头:“拖到这个时候,我们真是无能为力。几位都是挣大钱的人,又不差这点治病的费用,为什么到现在才送医院?”

世安问他:“就没有一点办法?”

娄主任叹气,“别的也就算了,肝癌哪能拖。他自己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刚才打电话给南京,说他一直在吃药。知道吃药至少也应该请假休养,不求生也就算了,怎么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医者父母心,不到气急了也不会这样说,可医生又怎会明白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艰难辛苦。

郑美容不肯放弃,“钱不是问题,能救人就行。请什么专家都可以。娄主任,想想办法。”

娄主任看他们半日,又是叹气:“肝癌是癌中之王,三个月就要命,他能拖到现在都是看在好药的份上。不是我说大话,华山医院也是国内顶尖,不是有没有专家的问题。”

有医生出来叫他,娄主任看看世安,又看看郑美容,遗憾道:“没有家属,你们帮忙准备后事吧。真不是我们不愿意救人。”

世安看他快步进去,只觉眼中酸涩。郑美容转了几圈,奔到走廊上,世安听见她抓着电话,大声地骂:“孙培仁你杀千刀的王八蛋!有话不说你等着进棺材?老娘问你你他妈给我遮遮掩掩,我明天拆了你民众医院!”

孙培仁在电话里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给李总联系加大医院了,他说这个月请到假就立刻去的……”

世安走过去劝她:“算了,算了,我看里面还在会诊,也许还有希望。”

这话一点意义也没有。还有什么希望?郑美容最恨欠别人什么,偏偏欠下李念一条命,她越想越是难受,靠在墙上只是流泪。

钟越从虹桥机场出来,看见白杨,照样拥抱他。白杨不敢多说,把他拉到车上。

钟越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时尚圈对他这种年轻漂亮的艺术家最是宠爱,他在北京几乎忙得没空休息。下个月,他要参加阿那托尔的奥地利演奏会,最近几周则忙着参加各种活动,杂志们排着队求他上个封面。

白杨不敢在电话里实说,只通知钟越有急事,要他立刻赶来上海。

白杨盼着他和钟越回到医院,能得到一个有救的答复。

一路上气氛沉闷,钟越开口问他:“什么事。”

小毛也偷偷问小马:“怎么了?”

白杨勉强道:“没什么事……”

钟越又问一遍:“什么事?”

白杨看他半天,不敢急,更不敢哭,垂着头说:“李总在回来的飞机上吐血,送到医院,说是肝癌……”

钟越没反应,许久,他从喉咙里轻轻“哦”了一声。

白杨抓住他的手:“小钟,华山医院很厉害的,肯定能治好,你别急。”

钟越依然冷若冰霜,整个人像冻在雪里,依然只是轻声地,“哦。”

他们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世安和郑美容坐在会客室里等着,见钟越进来,都站起来。

钟越一句话也不说,只盯着金世安。

世安缓缓道:“还在会诊,暂时可能有些困难。我们在想办法。”

钟越回转深黑的眸子,去看郑美容,郑美容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已经迟了。

“他在哪?”钟越问。

“病房里。”

“我要见他。”

他们都怕钟越做傻事,先把他身上搜了一遍,钟越一动不动,由着他们掏来翻去。护士医生给钟越换了衣服,陪着进了重症监护室。

世安在门口递给钟越一个小盒子:“李总想给你的,你拿着吧。”又说,“他原本打算请假休养,是我们疏忽,耽误了他。”

钟越并不细看,冷淡地抓过盒子,低头进了病房。

他在李念床边坐下来,一言不发,整整一夜,既不哭也不闹,像个漂亮的人偶坐在那里,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

外面三个人寸步不敢离,轮换着站在病房门口。他们都在想,李念这么闹腾的人,平时嘴巴真够毒,做事又下流,贱出汁的一个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怎么会要死。就看在他平时没德行的份上,还不能让他多活几年吗?

哪怕看在钟越一片痴心的份上呢!李念欠了钟越一辈子的情,怎么就敢去死了,真恨得人落下泪来。

第86章 幽光

天色放亮,三个人都觉得疲劳极了,又不放心让助理守着,依然红着眼睛轮流站在重症室门口。

钟越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和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李念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在想,这可能是看看李念的最后时间了,想着更觉得心酸,他们挣了许多钱,可是钱又有什么用?

世安怕郑美容太过自责,只说“你先回南京,公司不能一个人都没有。你带小马回去,我在这里陪着。”

郑美容心力交瘁,无声点头。

他们在这里交接,又低声商量李念的后事怎么办,要不要通知他的父母。郑美容知道李念父母在上海,也知道他跟家里关系很差,一时又犹豫起来。李念父母若通情达理还好,若不通人事,再大吵大闹,到时候更难看。

但总不能说人死了连父母也不知会一声。

这边说着,娄主任揉着眼睛过来:“我以为你们在会客室,你们也一夜没休息?”

世安叹息道:“出这样事情,哪里还睡得着,能陪一时是一时罢。”

娄主任也挺难过:“其实他分化还好,癌细胞都在一侧,扩散不严重,吐血是因为肝素太低——如果是早一点送来,可以考虑肝脏移植。但是现在太晚了,根本等不及。我们昨天夜里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移植库,配型对不上,他要是有亲属呢,还能考虑捐献,关键现在一个家人都不在……”娄主任皱起眉头:“真的一个亲属都没有?母系父系都可以,至少来看看能不能配上。”

他话音未落,三个人眼睛都亮了,钟越风一样从病房里冲出来:“我不行吗?我的肝给他!”

世安和白杨都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觉得钟越什么地方变了,一时也来不及细想,都说“我们都可以,能不能考虑我们?”

娄主任被钟越扯得歪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几个有钱人居然现场就要捐肝,也是感动。然而他依然摇头:“有规定的,活体器官移植只能是亲属和夫妻。”

大家都怔住,娄主任踌躇了一下,含蓄地说:“所以我说早送院,早送,可以转去国外,去管得松的地方。再者,你们又不缺钱,肝脏这个东西,想想办法……总可以弄到。”他吞吞吐吐,又立刻自己打断,“反正这个渠道我们是不可能提供,你们自己想想办法,要尽快。”

钟越立刻追着问:“你是说从黑市买器官?”

娄主任拼命摆手:“我没有,我没有这样说。你们千万不能这样想——这个真的责任太大了我们不能这样做的。”

郑美容知道他是怕担责任,确实这种事情也是犯罪。关键黑市买来的肝就一定能救李念吗?她也攀住娄主任的手:“不是亲属就一定不可以?娄主任你放心,只要我们能匹配上,手续方面我们想办法,保证保守秘密,绝不说出去。”

娄主任十分为难,把他们四人看了又看:“你们要是真下定决心,就来检查一下能不能配上,但是千万不能声张。我真的是看你们救人心切,我们也想救活李总,这都是冒着很大风险。”

娄主任说的都是实话,风险是双重的,一来法律规定如此,二来,没有亲缘关系的移植,成活概率十分渺茫。他也是看在钟越一行悲痛不已,心中实在万分同情。

为医者,条条框框都是其次,济世活人才是要务。娄主任横下心,也不管后面多严重的后果了,了不起他离开华山医院。

他怕钟越再问下去,给护士听到了不好,点点头走了。这里钟越抓着金世安:“我要去,我一定可以配上。”

世安看看他们三人,“美容不要去了,你孤儿寡母的受不起这个罪,我和钟越去试试。”

白杨在一边争着说:“我也要去。”

世安不舍得他做这些事,但又万分想救李念,想了又想,还是点头:“那杨杨也跟我来。”

郑美容并不答言,只是凝神思索,片刻方道:“李念是不是有个弟弟?”

白杨和钟越脸色都难看起来,世安并不知道李今和李念是亲兄弟,只是听郑美容的话,度量道:“你说李今?”

白杨立刻否决:“那个人渣,千万不能告诉他,他不来幸灾乐祸就算了,他能愿意救李总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钟越不说话,只是着急地看世安:“快走。”

郑美容道:“你们去检查看看,我回南京再想想办法,看我底下那群人有没有ab型的愿意。”

检查结果喜忧参半,白杨抽着血,才想起来:“糟了,我是b型。”

白杨是b型,世安是a型,只有钟越一人是ab型。

配型也奇迹般地通过了。

钟越正在上升期,世安问了小毛,计划下个月就要参加阿那托尔的巡回演奏会。只是人命关天,世安不会阻拦他,只觉得可惜。世安原本想,若是自己能配得上李念就好,免得两个年轻人多受折磨。

想来李念和钟越,也许真是前世孽缘。偏偏只有钟越一人合得上。

钟越大喜过望,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一笑旁边护士医生全脸红了——钟越从进门就一股寒气,虽然一言不发,大家也觉得战战兢兢。此刻见他展颜一笑,真是万里春花怒放。

明星就是明星,护士们都想,他们在华山见过的明星手脚也数不过来,可长成这样的真是少有。是不是该趁机要个签名?

他们还坚守着职业道德的本心,只是一瞬间地遐想,又各自低头做事。

就为了这万里春花的一笑,老天也该可怜可怜那个重症肝癌吧。人们想着,心里暗暗祈祷着,能救活就好了。

活下来吧。

钟越做了两天的调整和准备,两天里他强忍着按时作息,控制饮食。

白天他就坐在李念的房间里,一言不发,像只沉默的大型犬。

郑美容回南京安排了工作,依然赶回来。她到底还是联系了李今,通过秦浓。

李今没有答复她。

他们感到失望,但也毫不意外。李今恨他哥哥入骨,他哥哥终于要死了,李今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来救他?

郑美容又想方设法找了李念的家人,接电话的是他的继母。

“他发达的时候想过家里哦?病了就知道来叫人。”苏婷婷皮笑肉不笑。

郑美容直接挂了电话。

倒是秦浓,接到电话就赶来医院,她就住在上海,来得极快。郑美容乍一见她,以为是李今要来,秦浓摇了摇头:“他在家里发疯。”

她盯着郑美容,看了许久,郑美容被她看得一阵毛骨悚然。

“我能不能见见他?”秦浓问。

郑美容被她一汪碧水的眼睛瞧着,心里说不出的怪异。秦浓她见过许多次,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看着憔悴,妆也没化,素面朝天地站着。

郑美容原本不想让她进去,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道:“不能太久,你先让护士帮你准备。”

秦浓点头去了。

秦浓到底还有良心,郑美容望着她西风摇柳的背影,心想,她把李念坑得那么惨,又跟他你来我往地斗了好几年,可那都是圈子里的事。再有多大的仇,也敌不过生死。毕竟是李念一手把秦浓捧成了影后,对她有一份知遇之恩。

一笑泯恩仇是谈不上了,秦浓要后悔也晚了。她能来看看他,已经算是很好。

李今不肯来,院方没有别的选择。手术前夜,娄主任又来钟越的病房探视。按骨髓移植的惯例,也把肝脏捐献可能带来的危害给钟越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肝脏是造血的,钟先生,你虽然年轻,要知道捐了一半肝,以后就不是个完全人。你的免疫力、造血功能,都受影响。更何况你还是个名人,工作量本身就大。”娄主任表情诚恳:“华山医院接待的名人也不少了,姚明刘翔都在我们这里做的手术,真不是因为你是明星我才劝你。捐肝这个事情,太伤元气。真的没有亲属?毕竟血浓于水,成活率也更高。”

李今不会来的,世安和白杨想,他们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而钟越的表情只是不耐。

“快点。”他说。

“手续怎么办,”娄主任见他坚决,只好托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难办的问题。

“我是他爱人。”钟越说,“我是他男朋友,我们同居四年了。这符合条件吗?”

白杨和世安都吃惊,不想他这样坦白说出来,娄主任傻在原地。

娄主任仔细思考了一下李总的性别,茫然地又看钟越。

钟越见他迟疑,以为是条件不够,立刻又说:“我们会在国外结婚,我会公开宣布。婚姻关系,这总可以了。”

白杨忽然回过味儿来,“小钟……你不口吃了?!”

钟越自己也愣了一下,向白杨微笑:“什么病都会好的。”

娄主任觉得他俩怎么抓不住重点?他努力消化了一下“大明星钟越是个同性恋和他经纪人同居四年两个人准备结婚手术后可能有一大波记者要挤爆华山大门”的复杂信息。

娄主任头上冒出汗来。

他的汗下来,眼泪也跟着下来。华山医院确实是国内顶尖,他在这个手术台上见过多少无情,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离散各自飞。而眼前这个如日中天的年轻人,为他心中所爱,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他会公开宣布这段可能无法被人接受的恋情。

钟越赌上了人生全部,要救李念。娄主任想,还能说什么呢?人间自有真情在,他们做医生的,只盼着死神的镰刀迟些落下。

“就算你救活他,他可能还会复发,钟先生,你真的考虑妥当?”

钟越不再重复答是,只是期盼地看他。

生来总有一死,可他们还盼着,死神能迟些再来,给人们留些时光,温存的时光。

“那就这样,”他站起来,把眼睛擦了又擦,“明天手术,我亲自主刀。”

第87章 春芽

86

手术前夜,钟越把李念留给他的钻石拿出来,一遍遍地看。

真可笑,人的爱情会需要一颗宝石来证明。他病了这么久,对他只字不提,他瞒了他所有事,现在留下一颗钻石,有什么用?

他想起秦淮梦庆功宴的晚上,他把李念叫到家里。

“我要参加,演奏会了。”

“挺好,”李念笑笑,“想要什么奖励?”

真糟糕,钟越想,他们为什么陷入这样的怪圈,总是在用交换条件来谈事情,好像他必须做得更好,才有资格要求他什么。

“我想你住下来。”钟越说。

“这个不行。”李念果断地拒绝他,想了想,又说:“被人拍到了很难解释。”

也许他家里都是药瓶,钟越想,而他那时候却和他争辩:“白杨,和金总,住在一起。”

“他是他,你是你,你不能什么事都跟他学。”李念好像十分烦躁,在椅子上来回转动,“小钟,我们打个炮,谈谈情,这都没什么。但是你不要总是做一些不符合艺人身份的事情,对你自己不好。”

现在他明白,李念当时大概非常疼痛。

“我不算艺人。”钟越说。

是的,他成功地转型了,业内已经不认为他是个小明星了,他是被阿那托尔捧在手上的艺术新星,又是时尚界的宠儿。这两个圈子里同性的恋爱毫不稀奇,他明白,李念只是在敷衍他。

他没心思再听李念狡辩,李念不爱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去招惹别的女人。李念为什么这样乐于让他感觉绝望?

他利索拉开拉链,把李念按住。李念比他想象得软弱,一推就倒了。他觉得很痛快,于是去吻他的嘴唇。

李念一面干呕,一面向后退,后面是沙发椅宽大的靠背,他退无可退。

什么病都会好的,他想着,咬住李念的舌尖,血流出来,流到他自己的嘴角上。

李念不再挣扎,随便他撕咬。

自己当时如果能多留意一点,又或者,李念能说出来,可能他就不会那么做。

“我真的不是不想爱你。”李念微声说,“有些事情让我感觉自己非常可耻,没道理继续折磨你。”

“因为李今?”

李念没有答他。钟越觉得自己大概看错了,李念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煎熬。

“如果有下辈子,小钟,我一定好好对你。”他说,“等我好吗?”

然后白杨在敲门了。他们没有再谈下去。

李念到底想追求什么呢?要说他一直活在恨里,钟越是不信的。

他想起他们最后的、愉快谈话的时光。李念偶尔也会和他愉快地通电话,告诉他,剧组进展顺利,他在筹备秦淮梦的原声带,“小钟,等你巡演回来,我打算在国内给你安排一场专演。

李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开心吗?”

钟越就是非常喜欢他这样带笑的声音,和他老辣的态度、复杂的眼神,都不相同,是种异常的爽朗,哪怕已经被烟和酒磨得沙哑——好像宝石在地上跌了许多次,早就面目全非,可是偶尔一点太阳照上去,还是会透出轻盈的光来。

李念又问他:“还想唱歌吗?pt的林总过来跟我谈新专辑的事情,我觉得你可以跨界去发展。你的创作能量很高,电影音乐跟着法国人做,流行音乐也不要放下。”

他理解他,理解他对音乐的热爱,是他一手把他捧上了天空,变成恒星。哪怕钟越对他满腹纠结,听到这些,他们也会情不自禁地笑笑。

钟越把硕大的钻石放在手心里滚动,手指越过透明的切面,折射出扭曲的颜色。

倾倒众生,然后为一人所倾倒,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歪斜的,像宝石切面所折射的谎言。

李念永远在对他说谎,说到永远最后只剩两个字。

等他。

他想起在1912初次见他,也是落雪的夜里,李念笑吟吟地在他对面坐下,“喜欢唱歌?”

他点点头,不敢开口说话。

李念托着下巴,看他许久,对他说,“等我,等我一下。”

他看着李念跑去舞台边上,对酒吧老板说着什么。很快又跑回来,叼着烟,笑着问他,“sаving all my love for you,会唱吗?”

“去试试,”李念说,“等我,我明天来找你。”

李念永远在说,等他。

而他在许多个薄雪的夜里,独自在1912的酒吧,一遍又一遍唱着这首歌,等他,等他踏雪前来,等他微笑喊他,等他向他招手。

sа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

早已有记者闻风而来,被警卫和公司的人拦在外面。这里大家看着护士把李念和钟越一前一后地推进手术室。

白杨奔过去,用红笔在他们手上各画了一道线。

“我就是这么把金世安弄回来的,”白杨跟钟越保证:“绝对灵验。小钟,加油!”

钟越笑起来,扶过白杨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你最可爱。”

世安在后头看得有点儿脸绿。

白杨眼巴眼望看他们进去,大家都看着他们进去。阔朗的走道里,清风吹来,带着寒意,可也带着春意。他和钟越这么一闹,好像把大家的心事也都吹散了,都嗅着风里似草似花的香气,是不知从多远的东南吹来的风。

虽然寒冷,可是风告诉人们,春天就要来了。

白杨紧紧抓住世安的手,世安将手回握于他,温存道:“一定会成功。”

大家都不肯离开,静静等在手术室外。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都举目去看,谁也想不到——是李今来了。

李今的样子看上去不能更糟糕,头发蓬乱,双眼血红。众人已经见惯了李念的病容,乍见李今这样枯槁的形容,都觉得大吃一惊,所有人都想,他们真是亲兄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场的人,李今只认识白杨一个。他疯一样地冲过来,扯住白杨的手:“我哥在哪?”

白杨冷淡地看他,“手术室,你来干什么?”

秦浓从后面追过来:“你跟我回去。”李今一把挥开她,又看白杨:“我可以救他,让我见他!”

他身高手长,秦浓被他一掌挥在地上,郑美容连忙扶她起来。

世安格开李今的手:“说话就好好说,打女人做什么?”

护士都围过来劝阻:“里面在手术,请不要喧哗。”

李今把护士也搡在地上,疯狂去推手术室的门,众人都拉住他,只听他声嘶力竭地喊:“你们要害死我哥!你们要害死他!只有我能救他!让我见他!”

郑美容带着人——为怕记者来堵——此时闻声都从外面跑进来,三五个大汉按住李今。李今脸上早吃了秦浓一记耳光,秦浓犹不解恨,左右开弓的巴掌打在李今脸上,发出一阵阵脆响。

“你也配见他?你有什么脸见他?”秦浓冷笑着问他。众人从未见他二人这样失态,更想不到秦浓流下泪来:“你把他害得还不够?他就是死也轮不到你来哭丧。滚回去!”

李今瞪着眼,怒目看她。郑美容脱下手套,毫不客气地塞在李今口里,吩咐两边:“带出去。”

李今被人拖着离开,依然听到他呜咽着发出怒吼,像只疯狂的兽。他回过头来,所有人都看见他眼里绝望的哀戚。

无人能解他的哀戚,大家只觉得鄙夷。

秦浓站在原地,无声地流泪,郑美容扶她坐下,颇意外于她的伤心,又不知道怎么劝解。

秦浓仰起头,向世安道:“金总,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场面尴尬。大家才想起来金世安和秦浓有过一段,虽然已经驴头不对马嘴。白杨可不会介意这点破事,他乖觉地拉过郑美容:“郑总,我们到外面去。”

郑美容跟着白杨起身,她走过秦浓身边,秦浓还在盯着她看。两个人出去了,世安默然片刻,拿出手帕递给她:“眼泪擦擦,会好的。”

秦浓接过他的手帕,带着泪嫣然一笑:“你比过去会照顾人了。”

世安报以微笑:“人总是会变的。”

秦浓款款起身,立于他身侧,“其实说起来,如果那时候你不那么阻止我拍戏,也许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这话世安就不爱听了,世安略略沉吟,坦然道:“我和杨杨很快就会结婚。”

秦浓意外地看他,更宛转一笑:“放心吧世安,我找你,不是想叙旧情,我是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她换了称呼,不再称他“金总”,世安想,过去的金世安,大约降不住这个女人,她太聪明。

秦浓柔声道:“我确实骗了你很多年,不该贪图你的钱——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一直爱着李念。”

世安怔了片刻,有点想笑,李念这个作孽的东西,欠了一屁股的情债,把金主的女人也拐上了。就冲这份缺德,李念也得活着,多活两三辈子也赎不清。

难怪秦浓找了李今做情人,原来只是要他做个替身。

秦浓也真够有胆色,她是看准了他不会计较,所以大方和盘托出。世安想,秦浓狡猾玲珑如此,不知什么人才能教她服软?

是谁都不重要,总之不会是他。

他这里想着,亦不便露出来,只温和道:“都是过去的事情。”

秦浓笑笑,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又抬头去看窗外:“李念就算救过来,恢复休养也需要很久,你打算让谁接手?”

她问得依然十分胆大。

世安亦不避她:“暂时还没有考虑,李念回来之前,是一直在提拔小马——小马毕竟还年轻,也许目前只有美容能代管一下。”

秦浓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安龙的事情,我可以帮忙。一年之内,我会帮你们拉一些资源。至于是给钟越还是给白杨,你们自己看着办。”

世安不欲细说,只是点头谢她:“难为你费心。”

秦浓看看他,又说:“钟越的事情是瞒不住的,记者还越来越多,你要先做准备。至于你和白杨的事,还是不要公开为好,一个公司全是同性恋,谁还敢和安龙签约。”

世安被她说得一笑:“总是要公开的——婚,我是一定会结,至于说不说出来,不在这一时。”

秦浓看他许久,并不遮掩眼中的羡慕:“白杨很幸福。”

世安亦觉得怜悯:“你也可以找到幸福。李今性情狂躁,我劝你再觅良人,不要为了一张脸自毁终生。”

秦浓露出凄凉又明艳的笑,转头去看窗外。

“很难有人会像你对他这么好。”

两人再无别话,只看窗外晴朗的高空。在他们目力所不能及处,已经有无限新芽迎着春意,蓬勃生发。

第88章 眼泪

李念的手术还算成功,但依然处于危险期,移植的肝脏是否会排异,后续是否还有其他并发症,都需要观察。

他始终没有醒。

这不是人力所能强求,只看李念是否还有求生的意志。

钟越在手术次日就接受了采访,躺在病床上。医院原本想要拦住记者,钟越只说:“让他们进来,我有话要说。”

他对着满满一屋的记者,大大小小的照相机和摄影机围拢着他,钟越并不耐烦听记者提问,平静而直白地开口:“我和我的经纪人,李念先生,相爱四年。等他醒来,我们会去国外注册结婚,希望这是针对这件事的,最后一次采访。请各位给我的爱人休息的空间,不要打扰他康复。”

记者们都在拍照,他们没有必要再问什么,所有旁敲侧击的问题在这样坦白的陈述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

钟越的声音随着直播,远远地响在许多地方,他想,多一些人听到吧,让这声音再传得远一些,也许李念就会听见了。

白杨在无人时伤感亦羡慕地说,“我也好希望能像小钟那样说出来。”

世安原本把白杨放在怀里,听他如此说,便低头来看他的眼睛。

“杨杨,和我在一起,让你受许多委屈。”

白杨被他认真的神情弄到不好意思,边笑边去擦眼睛:“不委屈。”

除了世安,他也不会爱上别人。食得咸鱼抵得渴,路是自己选的,世上哪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爱情?

和许多人比起来,白杨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他把脑袋重新靠在世安肩上。

“金世安,一辈子真的很短,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可你怎样我都喜欢,生气的样子,我也喜欢。只求你不要生了气就不再理我。”

世安温存地说着情话,手指慢慢拂过白杨的鼻尖和嘴唇。

杨杨的确勇敢,世安想,如果不是他当初大胆地拉近他们的距离,也许现在他还在原地彷徨。

他们究竟是如何爱上?又是哪一刻才发现无法失去彼此呢?是圣诞夜里醉眼相看披细雪,是阅江楼上并肩携手望春江,是横店夜里泪眼朦胧的情难禁,还是他一封情书一双梅?

缱绻衷肠难诉尽,回首间温存时光杂沓涌来。

白杨一直牵着他向前走,就像在那片黑暗里,他牵着他,告诉他,他们的生命线可以连成一条。

爱是勇气,也是幸运。两个人最终能走到一起,说到底无非是“幸何如之”四个字。

白杨忽然觉得世安把他抱得很紧。

“杨杨,以后我们不再避着人,想去哪里,大大方方地出去。”言罢,他又低头来看他:“怕不怕?”

白杨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怕什么呀,你喜欢我就够了呀。”

流言蜚语总是难免,一生短暂,为何要为别人委屈自己?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人和人彼此相遇,有折磨,也有欢喜。一路走来,明白要互相珍惜。

那大约就是爱的意义。

钟越暂停了一切工作,只在病房等待李念醒来。

并不如何悲痛,他带着吉他,护士们经过病房,也忍不住驻足聆听。因为那个房间会传来极动听的琴声。

和他冷艳的脸全然不同,他的琴声温柔又缠绵。有时候不怎么成调,只是随意拨弄,可是已经十分打动人心。

李念在这样絮絮不断的琴声里,像是理所当然地醒来。

他的苏醒给人们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好消息是他又可以活下去了,坏消息是,他不再记得任何人。

他还记得他的工作,但人脉全都忘了,也记得日常生活,但爱和恨似乎已经在他脑内清空了。

院方的解释,送院前过度失血导致脑部休克,但这对所有人来说也都已经无济于事,包括钟越。

失忆的李念看上去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偶尔会想摸什么,但想不起来是烟。他总在病房里出神,像在找什么东西。

大家想要安慰钟越,而钟越似乎没有他们想象得绝望。

他到底等到了他的下辈子,钟越想。

他去病房看李念,李念正在病床上发呆,看见他的一瞬间,他也含蓄地惊讶于他的美貌,开口问他:“……你是我朋友?”

钟越宁静地看他,李念也觉得自己问得没头没脑,爽快地笑了:“真抱歉,失忆实在麻烦,我好像要找一个什么人,一病就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个冷艳的男人,让他感到十分熟悉。也许是因为他太漂亮了,好像他早就把这双幽深的眼睛刻在心里了。

“你要找谁?”钟越问他。

“跟你差不多,很漂亮。”李念打量他,“别觉得我调戏你啊,我是真这么觉得。”

他脸上还是轻浮的笑,而钟越相信他真的在等他,只是忘记了。

也好,他终于放下所有过去。

“我叫钟越,你记得我吗?”

李念惊讶地看他,“我有幸认识你这种大美人啊?考虑来娱乐圈吗?”

钟越握住他的手,“我是你的男朋友,过去我们很相爱。”

李念看他许久,诧异地笑了。

“那我一定爱你爱得不可自拔,我有这么幸运啊?”

钟越再也无法忍耐,他抱住他:“是的,你一直非常爱我。”

眼泪从他们两人眼中流出来,落在彼此的肩膀上。真奇怪,李念想,他第一次见他,为什么会落泪。而停不下的泪仿佛从他们心底不断地涌出,被春日的光笼罩,像坚硬又脆弱的钻石。

张惠通来探望李念,世安和白杨都去楼下接他,从车里钻出来一个脑袋,却是乔纱纱。

“徒弟!你太有出息了!为师的脸为你大了十八圈!!!!”

乔纱纱满脸通红地冲出车,世安笑着伸手去接她,接了个空,乔纱纱毅然果断地熊抱了白杨。

“对不起徒弟,虽然你很有出息,但是请让我抱一下我的男神。”

白杨在心里笑成了傻逼,为了保全他的男神形象,他只能对乔编剧营业性微笑。

我男神笑起来美如画,乔纱纱感慨地想,论粉丝人生之巅峰,莫过于给男神写过剧本,还亲眼目睹他搞基。

对,男神的男朋友还是她徒弟!叼炸天。

张惠通也从车上慢慢下来,先问李念如何。

“已经醒了,只是不大记得事情。”

张惠通放下心来,又不免叹息。一行人先去病房探视了李念,送了些补品。这里世安陪着他出来,会客室坐下,世安笑道:“我以为您和单老一起来,没想到是纱纱。”

张惠通道:“他千金预备出嫁,启慈在家里陪着夫人张罗喜事,到时候你也要来喝喜酒。”又问:“秦淮梦第二部,你真不愿意执笔?”

世安看看一旁坐着的白杨,两人相视而笑,“张导都把资料做得翔实,我自然从命。只怕写不好。”

张惠通本来没抱希望,听他如此说,真是意外之喜,“你肯写就太好了。现在资金充足,咱们原班人马制作,一定更胜前作。”说着他就喝茶:“我听说不少导演都跟你们发片约,你得把小白留给我,今年说什么也得先给我用。”

老爷子耳听八方,白杨和世安都笑起来:“肯定跟着张导,片约都推了。”

张惠通心满意足,“就应该这样,演员要求质量,光刷戏是不行的。你一年出一部好作品,胜过别人瞎演十部。”又说,“我这边有新消息,不是跟你们说过,这个白露生有个相好的大少爷吗?”

话题忽然尴尬起来,世安便去看白杨,白杨吐吐舌头,只瞧着张惠通。

乔纱纱插口道:“这个人似乎还在世,至少解放后还在世。”

白杨和世安都听得惊讶,金世安人就在这里,确实在世,张惠通和乔纱纱是怎样知道?

两人心怀鬼胎,都有些紧张,一瞬间,他们又想起另一个人。

张惠通道:“还是纱纱脑子灵通,陪我去了一趟文管局。那边人告诉我,白露生的墓碑,是香港回归前夕,有个华侨来捐赠的修缮款。当时他可能已经年过九十,但身体很好,能搭飞机,走路也不用人扶。我算了他的年纪,如果当时文管局的人没有问错,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金世安。”

白杨和世安面面相觑,金世安居然活到了香港回归。

更令他们惊讶的内容还在后面,“我和纱纱到处走访,希望能找到金老先生的后人,没有消息。但文管局说,去年美国曾经来过一通电话,询问烈士墓是否需要修缮。”

文管局当时给的答复是,已经有企业捐款,正在翻修。

白杨已经抢先问道:“谁打来的?”

如他们所想,张惠通亦十分感慨:“说是一个老先生的律师,委托人姓金。”

“可有留下地址?”

“我也是这样问,没有,对方只问了是否需要捐款,得到答复就失去联系。”张惠通遗憾道,“若是真能找到本人,那是再好不过,什么传言也不如本人的回忆录。”

世安和白杨已然心绪激荡,两人电光石火地想起许多旧事,模糊的记忆都被调动起来,当初一瞬间的对视都变成此刻熟悉的脸。

他们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在洛杉矶!”

第89章 传奇

88

时间不等人,另一个金世安为时间所挟,恐怕也不会等他们。

世安和白杨立刻飞赴洛杉矶。临行之前,他们仔细询问了加州大学医院,是否有一个叫金世安的老先生。

医院回答得十分果决:“病人的隐私我们无可奉告,请先说明您的身份。”

他们哪有什么身份,世安只好认个孙子,“我是他的侄孙。”

医院当然不信,拒绝给予答复。

到底是有钱好办事,他们找了当初的黄主任,又许以重金,黄主任复来电话,“我查了近年来的入院病历,没有这个人。”

大家都觉得意外,世安问:“华人有没有?年纪非常大,可能已经过百岁。”

这次黄主任倒很爽快:“这个有,叫金求岳,你们要见就快,这个人刚刚终止了临终护理。”

是也好,不是也罢,他们一定要去见一见。

他们在比佛利山庄见到了金求岳。

刚进门,世安已经吃了一惊,不为别的,这栋豪宅从外面看去,和比佛利的所有豪宅没有什么差别。而世安认得清楚,内里整个房间大厅的摆设,和当年的金公馆一模一样。

他跟着管家向里走,越走越是明白,外间是按照金公馆来布置的,二楼则是照着榕庄街小宅来陈设。

世安在窗下一副炭笔素描旁驻足,当时他也在家里挂了这样一幅画,李铁夫作的,旁边一样写了一首英文小诗:“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雪晚林边歇马。

这是他请李铁夫来家里,谈到兴浓处,李铁夫便临时起意,作了这幅素描。

露生很是喜欢,一直挂在墙上。

不必再问,他已经可以确定,这栋房子的主人就是金世安,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改了姓名。

金求岳已过百岁,满面的皱纹黑斑,牙齿尽脱,眼睛却还清明,他见了世安和白杨,便从脸上绽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世安凝神看着这张苍老的脸,这就是过去的自己,却不知道他又经历了多少风霜。

金求岳向他俩颤抖着伸出手,白杨和世安连忙接住他的手。

金求岳只盯着世安,盯了许久,浊泪渐渐涌出,口中喃喃说个不停。

世安贴近了听,才听清他说:

“露生死了。”

世安也落下泪来。

“爷爷死了。”

“周叔死了。”

“柳婶也死了。”

“陈叔、张妈、秦姑娘、朱妹妹,都死了……”

世安许久未闻人说这些名字,猛然提起,心中无限酸涩。他们都是普通人,是虽然有野心,但并无大志的商人;是本本分分,起早贪黑的仆人;是金陵城里,花香鬓影的千金小姐;是秦淮河上,芳名昭著的名旦红伶。

这些人或死在屠杀之中,或死在战场之上。一?g黄土,白骨委地。

两人握着手,求岳眼中浊泪翻涌。

“可我……给他们报了仇,报了仇。”

世安和白杨更觉得难过,都无声落泪。

求岳看他两人哭得伤心,却收起眼泪,缓缓咧开嘴道:“我等你们两个,等了好久。”

两人都握紧他的手。

白杨看他许久,终于问他:“金……金世安,你还记得回巴黎的事情吗?”

他还是习惯叫他金世安,更希望金求岳告诉他,不记得——那么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露生就不会死。

而求岳看着他,明快地笑了,这笑容与他们巴黎子夜里的相视一笑,并无差别。

“我回来一趟,没保住……武汉。露生……救回来,可还是,去了。可惜,也不可惜。”

金求岳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眼向枕边看,白杨会意,掀起枕头,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嵌着螺钿,四角都已磨出浆来,显然是长久时日里随身带着,常常摩挲着。

求岳伸手,白杨便把盒子放在他怀里。

“露生……在这里。”

是露生对他说过的,天涯海角,他随他去。是生是死,总在一起。

露生要他好好活着,替他看看他对他说过的那个繁华盛世。

他也就那样认真地活下去了。

他在时间里走着,盼着,穿梭着。抗战结束了,他离开了中国,因为不愿意看那一场乱世。改革了,他又忍不住思念,到底回来这一方故土。

极偶然地,他见到了金海龙,那时金海龙还是个个体户,在马台街摆地摊——他毕竟是他的父亲,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给了金海龙一笔钱,告诉他,去山西和淮南倒煤,去深圳和浦东炒地皮,然后做股票。

金海龙在那一两年里暴发起来,对他敬若神明。金海龙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虔诚地叫他“大师”。

金海龙兴奋地告诉他,双喜临门,他的股票真的挣了大钱,王静琳也怀孕了。

他很希望父亲能够善待母亲,所以他告诉金海龙:“钱,以后还有的是,你会很有钱,还会有一个儿子。你们一家,不要离开南京,你的儿子,一定要留在那里。”

时空会否因他而扭曲?会否再有另一个世界?金求岳不清楚。

而金海龙沉浸于他财富和生子的预言里,只是狂喜地搓着手问他:“大师能不能给我儿子取个名字?”

他沉吟许久,“叫金世安吧。”

他知道,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不会改变什么,金海龙还和过去一样,并没有省悟的那一天。

时光如此无情,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他遇见露生,已经是三生有幸。

97年,他在浦口捐建了土桥村烈士墓,离开了中国。

他就这样带着露生,等着,等着,等过许多年月。有时他也在想,巴黎那一天一夜,会不会只是个梦?

这时光折叠的一生,会否只是个秦淮梦?

露生又像在他身边,清艳地笑着,说,“把你那个歌儿,再唱一遍罢。”

他们走遍了这世界的许多地方,直到再也走不动,停在洛杉矶旅居数年——他在加大医院的楼下,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在热情地拥吻。

他很想叫住他们,而他终于没有动。求岳想,他们交错的时间,终于在那一瞬间重合了。

他让律师致电南京,律师告诉他,海龙集团捐赠翻修了土桥墓。

而世安和白杨,终于来见他。

这一生许多遗憾,但终究也算圆满。

金求岳看看白杨,又看看世安,脸上渐渐泛起红光,眼中露出奇异的光亮。

大家都明白,这位老先生真的要去了。

“把我们带回南京去,”求岳说,“洒在长江里。”

再往后,白杨和世安,就再也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内容,金求岳望着虚空,白杨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哼歌。

那旋律十分熟悉。

像是张震岳的《爱我别走》。

白杨不知他何以这个时候哼这首歌,既觉得困惑,又觉得伤心,只是不住地流泪。

而金求岳哼着歌,呼吸亦随着哼唱,逐渐断续。

生与死都是人生所无法回避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重逢有喜悦,离别亦未必悲伤。又或者,求岳一生等待的,正是归去的这一刻。

求岳去了,留下遗嘱,变卖的比佛利豪宅,一半留给了世安和白杨,另一半则委托他们建立一个基金,旨在抚恤所有在世和离世的抗战老兵。

他们遵照求岳的遗嘱,将骨灰带回了南京。知情和不知情的人都出席了江葬,不止秦淮梦剧组悉数到场,市政府亦派专人参礼致哀。

世安眼看星星点点的人世的灰烬,随江风入水,轻声道:“玉阶生白露,玲珑望秋月。他的名字是为了露生取的。”

情之所系,生死何如。

白杨回到家,便把墙上的南小鸟摘了下来。

世安有些好笑:“书画何辜,挂着也就挂着了。”

“不要。”白杨说,“南小鸟我是很喜欢,但金求岳也是我的朋友。”

他把南小鸟卷起来,收在柜子里,又看着世安:“金世安,你写个字挂在这儿吧。”

世安逗他,“写什么,红双喜吗?”

“随便什么。”白杨又脸红起来。

世安牵着他,走到书桌前,思量片刻,研墨落笔。

白杨看他写了“笙磬同音”四个字。

“什么意思?”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世安在卷首一侧另用小楷写着,“这是小雅里的句子。先人之德,没齿难忘,只愿咱们好好活着,别辜负他们一腔沥血壮志。”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又是春天来了。

世安和白杨信步去了狮子山,再登阅江楼,旧情如旧,春光如新。两人携手,想起初来此处,凭楼观江,两人心中无限柔情,亦觉无限感慨。

虎踞钟山,龙蟠石城,十朝古都,风姿缱绻。放眼远望,连绵青山葱茏锦绣,江流万里,车水马龙。

在他们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地方,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时候,这城市历经江南的月,秦淮的风,胭脂蘸酒,花容浸泪,万众浴血,炮火硝烟。

而世安和白杨知道,这青山绿水里,眠着忠骨,宿着英魂。是多少人斩断相思,抛家别眷,生离死别,才有今时今日,他们在这城市里许多新的浪漫传奇。

金陵情韵有柔肠,亦有铿锵,自六朝始,而绵绵以永。

依然有无数人在这城市的时光里,恨过,爱过,死过,生过,别离过,又相聚过。

而南京就静静站在这里,如山如河,如吟如诉。时间并不为任何人所停驻,而记忆亦不因春去秋来而湮没。

时光给人们的手腕,刻上看见或看不见的红线。

春江水暖,远远的鸿雁列阵成行,是早知春意的鸿雁,振翅高空,凌云而去。

“金世安,有大雁哦。”

是的,雁去了,还会回来,春去了,还有无数个春天。而他们牵着手,手心是缠绕终生的红线,这线连着他们奇迹般的八十载,像晴空绵延不尽的游丝,像这尘世里万丈情丝,被时光编结成绵绵不断的故事。

是铭刻在这城市里的,永不终结的爱的故事。

———————–fin————————–

终于完结了,过几天还会有挺多番外。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完结感言还是等到番外撸完再说?逍恍淮蠹乙恢备?我的鼓励。爱你们。

第90章 【番外1】成全

十五岁时候的姜睿昀,很喜欢戴着耳机走路。

也不一定是沉迷于音乐,他喜欢跟世界隔离,仅此而已。

那时候是在放暑假。他戴着耳机,走在路上,神游天外,过马路他还在神游天外,突然有个人一把推着他,把他扑在地上。

“啧……”

姜睿昀被摔在地上,这个人压在他身上,一把摘掉了他的耳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好危险的!”

姜睿昀这才看到旁边一辆小面包正在减速,司机惊慌地从窗口探出头,又加速跑了。

他转脸看自己身上的这个男孩,跟他差不多大,背着个旅行书包,他看他,他也在看着他。

姜睿昀始终难忘白杨那时候的脸,清爽又干净,像开满繁花的密林里跳出来的一头鹿,傻头傻脑,可是漂亮得出奇。

他从天空里跳出来,从阳光里跳出来,跳在他身上,落在他眼里,落在他心里。

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照了他们一头一脸,团团把他们包裹在蓝天和太阳下。

是他所经过的夏天里,最好的太阳。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学校?”

他们站起身拍打尘土,白杨兴奋地问他。

这个人是智障吗?牌子上那么大的上海戏剧学院不认识吗?

姜睿昀懒得理他。

白杨得意地跟他介绍:“上戏!知道吗,很厉害,从这里面出来的都是明星,我以后也会考这个学校,做明星。”

姜睿昀觉得这真是个十足大傻??逼。他要为上戏的智商平均线默哀一分钟了。

“呃,话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也想考上戏?”

不,我并不想考,我是未来的北大精英。姜睿昀鄙视地想。

“哦,那你跟我一样,迷路了。”

“……”

不,我姑姑家就在旁边。这个智障难道看不出自己是在陪他吗?

姜睿昀忍无可忍,终于笑了。

白杨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会笑,于是也就跟他一起傻笑。

两个人并肩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颤动的影子。

像许多纪??念金币。

他们没有等太久,很快就有个中年人火急火燎地从旁边街角跑过来,看到白杨更加快走几步,对着白杨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兔崽子!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白杨捂着脑袋吐舌头。

“爸,你看,这就是我以后的学校!”

白杨的老爹瞥了一眼上戏的大门,“就你的脑子,还考这个学校呢,走了!”

白杨跟着他爸爸去了,临走时回过头来,跟他眨眨眼。

“要不要送你回家?”他居然还在以为他迷路。

“我没迷路。”

姜睿昀背过身去。

“注意安全啊!”

白杨在他背后喊。

他才想起来,他居然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也没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白杨走了,姜睿昀一个人盯着上戏的大门。

他很聪明,学习对他来说很容易,很简单。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困难的。小学到初中,他一直很自然地以北大清华为目的地。

可是那个时候,他突然改了主意。

父母拗不过他,他只在高二花了点功夫学专业课,轻轻松松进了上戏。

他在那样多的新生里寻着,找着,可是始终没看见那个鹿一样的男孩。整个大学四年,每年他都在迎新的地方等。

每年他都准备好了对他说:“你这个蠢材。”

而他的蠢材终究没有来。

他想他可能是真的太笨,也许他们一生都不会再见——他居然为了再见他一面,踏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只为这一件事,姜睿昀觉得自己很蠢。

后来还是见到了,在剑踪寻情的剧组里,他一眼就认出了白杨,可白杨显然早就把他忘了,连同他们并不存在的约定。

白杨的演技拙劣到让他不敢相信,每天都是一个新花样。

他原本觉得很生气。

可是看着白杨,他又觉得很想笑。

算了,这么笨,难怪他爸爸说他考不进上戏。既然白杨不行,那教教他也无妨。

姜睿昀真希望在某个戏剧性的时刻,白杨能想起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夏天里的十分钟。

可他也知道,善良的人总会习惯性地去做好事。

而他只不过是白杨做过的,许多好事里的,其中一件。

他知道白杨已经喜欢上别人,是他挽回不了的那种喜欢。

姜睿昀这样聪明,可他始终弄不懂,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白杨,白杨又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他的喜欢?

明明是他们相识在先。

他等了他这么多年。

等他想起来,等他认出来,等他爱上他。出于某种可笑的自尊心。

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徒劳。

“姜睿昀,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有些人心里,永远都有个不可替代的存在,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换成其他什么人。”

白杨这样告诉他。

——是的,他也是一样。

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换成其他什么人。

他永远在等,在不存在的光阴里牵着白杨的手,他们有过共同的青春,隔着千万里。

而白杨在他身后,蹒跚地成长,像只笨拙的小鸭子,又像只惊慌的傻狍子。

他忘不了他们再次相逢的时刻,白杨的傻一点也没变,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可笑的表演,摇头晃脑对他念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一直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是他错过了这些时间。

等他回过神来,白杨已经变成一匹闪电一样的马,远远奔在他前面,像他浪费了的十数年的光阴,再也追不回。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走在路上,带着耳机,被白杨扑倒在路边。

夏天明亮的阳光,照了他们一头一脸。

姜睿昀时常回想那时的阳光,真是滚烫,烫到他意难平。

十五年后,白杨再次站在天龙奖的颁奖台上,他坐在下面。这部电影成就了白杨第二个天龙影??帝,也是他作为导演的处??女作。

主持人调侃白杨,“恭喜,梅开二度,不过这次拿影??帝是不是要谢谢姜睿昀的成全?”

白杨是实至名归。因为实至名归,主持人才有胆量调侃。

白杨和全场观众一齐笑起来:“是的,谢谢姜导这次没有以演员身份参加评选,不然我压力很大。”

对许多观众来说,他们已经是银幕上王不见王的存在。

白杨轻巧地跳下舞台,向他快步走过来。

他很想对白杨作一个嫌弃的表情。

可他终究还是伸出手去,拥抱他,长久地,仅有地。

快门带着闪光灯,在他们背后响成一片。

白杨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笑着,许多金色的光束打在他们身上,看上去,宛如错落时光里,被遗忘的盛夏光影。

青春年华再难追,少年光阴倏忽去。

他们彼此望着,有一瞬间的怔忡。

“干嘛?”他问他。

“没什么……总觉得刚才的感觉好熟悉。”

白杨的神情有些怅然,只一瞬间,那怅然又消散了。

姜睿昀轻轻附在他耳边,“蠢货。”

这份模糊的相认,来得太迟,又或者,这段记忆,早就在白杨脑中毫无痕迹。

却足以让他感到泪填胸臆。

白杨在他克制不住的泪光里,带着他的荣耀和爱情,转身走向金世安。他们拥抱在一起,举起了奖杯。

光芒和镜头都逐他们而去,也像他的沉默的爱情,永无挽回。

十五岁的夏天的偶遇,一瞬间的心动,灿烂到再也无法重现的太阳,以及他穷极一生也无法放下的笑容。

错过的一生,成全他的梦和冒险,也成全他的碧海蓝天。

第91章 【番外2】食尽粉桥廊头月

金世安总裁,今年三十七岁,英俊又多金,温柔又多情。虽然一度曾经穷得住在相好的小精装里,没过两年,他又把安龙整成了圈子里里呼风唤雨的存在。

金总裁命里带钱,钱是怎样也花不完的。

金先生并不在事业上十分用心,事业都是无心插柳。金牌编剧,陪着张导单老就成了,知名作家,不知怎么写着写着就成了,传媒巨头,随便做做也就成了。许多媒体采访他:“您是怎样同时兼顾写作和企业管理呢?”

世安心里想,这需要怎样兼顾?又不是过去,蒋公张静江两头为难,政商两界多少难缠的人物,眼下这点功夫能让他费什么心,不就是做做生意写写故事吗?

世安不能让记者失望而归,只是含蓄道:“多方襄助,才有今日成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金先生自认胸无大志,整日无心插柳,心思只在栽花上,栽他的爱情之花,最愿意就是和他的杨杨朝暮相见,花前月下。

这点小愿望,现在很难达成。

白杨的名气在秦淮梦之后坐着火箭向上飞,这是世安意料之中的。艺坛最讲人脉,白杨??刚入行的时候虽然笨拙,为人处世却讨人喜欢,桀骜如姜睿昀,眼高如张惠通,跟他合作过的圈内人都留下了一份好交情——肯吃苦,肯出力,为人又讨喜,再加上一份磨炼出来的好演技,白杨的大红大紫一点也不稀奇。

金总虽然想把他的杨杨一天到晚按在床上,却又愿他能展翅高飞,结果是两个人劳燕分飞——白杨红了,天南海北地拍戏,眼下跟着臧援朝在老挝出外景。

世安在南京独守空房,还被张惠通抱怨了好几回:“说好的今年先给我用。”

每年你老都要先用,世安在心里流汗,这再好的电影也不能总让一个人演,张老你就换换人罢。

“你不懂。”张惠通还不肯放过他:“演员就像酒,年份不同,出来的味道也不同。我就是想趁着白杨现在这个阶段,多拍两个文艺类型的作品。以后他就该往深度上走了——你说你自己的人都管不住,在国内拍戏多好,天天见,现在小白跑到老挝鸟不生蛋的地方,你见都没处见。”

这话说到世安痛处了,世安真被这老爷子抱怨得要笑。世安只好拿出杀手锏:“您要我今年给您写本子,总不能杨杨跟着您,我也跟着您,也得给臧导留点面子。”

张惠通不说话了。

世安笑着给他沏上茶:“还有什么要求,您一并说了,我下周也要出国去。”

张惠通竖起眼睛:“你是嫌我总抱怨你,你也往外跑!”

“我是去找找素材。”世安只是笑。

世安当然想见白杨,可是剧组在老挝的雨林里,世安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给人添麻烦。白杨在片场信号不好,两个人只能千里共婵娟,隔空托相思。

不过杨杨就要回来了。

出国是个借口,世安对外只说这周要出国去,其实是蛰伏在家。白杨在老挝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下个月还要辗转去巴西,中间这两天秘密回来。

世安等着他。

晚上6点,他就在禄口机场等着,直等到7点多,看见小马领着小牛小谢先出来,从他车边经过,小马机灵地敲了敲窗户。

“小白哥在后面,”小马笑着说,“金总,马上还得出外景,别把小白哥折腾惨了。”

世安弹他的脑门。

这个马玉超,跟李念学什么不好,学得油嘴滑舌。

小马去了,世安在夜色里等着,等着,眼看着白杨从专门通道里轻??盈地跑出来。

他一看就知道是他,虽然带着帽子口罩,太阳落山了还罩着蛤蟆镜,可他一举一动世安都认得出。

白杨轻捷地奔过来,一头钻进车里,二话不说,摘了帽子,先在世安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世安被他亲得倒仰过去,却不肯回吻他,上下打量了两眼,只说:“黑了。”

白杨立刻不高兴了。

“金世安!我刚回来啊!见面我先做什么了?”

“亲我。”世安实话实说。

“你呢?!”

“说你黑了。”继续实话实说。

白杨拍着方向盘:“良心呢!黑了你就不爱我了?!”

世安含笑看他:“不是嫌你黑,是说你好歹也是个大明星了,怎么到现在也不会亲人?猪都知道白菜好在菜心上,你怎么不知道拣好地方亲呢?”

神特么岔开话题,白杨智商显然不够,立刻被牵着走。

白杨脸红红地看他:“说说你哪儿好?”

世安发动??车子,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上好的菜心,白先生试试?”

“……不??要??脸。”

白杨小声骂他,心甘情愿做小猪,快乐地扑向他的大白菜。世安笑着按住他的脸:“别闹,开车呢。”

白杨乖乖等到红灯路口,用帽子盖住脸,叼走了他的菜心。

许久未见,这吻短而轻柔,可是沁人心脾地甜。

世安本不欲和他长吻,为怕记者拍到。白杨的嘴唇凑过来,他又情不自禁地去??吮他的舌头,直到绿灯照在他们脸上,像这夜色秦淮调侃的笑眼。

车子向前走,白杨把脑袋赖在世安肩上。

“给记者拍到了,明天又让他们有话说。”

“写呗,正好新片要出来了,跟风炒一波,谁会当真呀。”

白杨这两年真是学得刁钻,当年再怎样傻的愣头青,现在也懂得了圈子里的各种规则。只是他身上还留着那股不服输的虎劲,记者越是盯着他,他越是不肯畏畏缩缩。

演技和作品才是一个演员真正的背书,世安和白杨都明白这一点,他们真心相爱,为什么要怕别人说三道四?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畏惧人言的小鲜肉,他是去年的金像影??帝,今年的天龙影??帝,一点私生活的恶评动摇不了他在圈子里的影响。

不坦白,不公开,不解释。

他们的爱情,在这样肆无忌惮又三缄其口的日子里,逐渐也被人慢慢接受。

“金世安,我很想你。”白杨轻声说,“片场没信号,你有没有想我?”

世安不说话,只用脸去摩挲他的头发,许久才问他:“想吃什么?还是回家我做给你吃?”

——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暗语,答案当然是“想吃你”,偶尔还会随机掉落一句“就在这儿”。

“……还真有想吃的。”白杨扭捏起来。

世安暧昧地看他,“说。”

“我想吃小粉桥的猪蹄子。”

“……”

世安的脸有点儿绿。怎么是猪蹄?他们久别重逢,他的杨杨居然不是最想吃他!说好的暗语呢?!

金总简直要波动了。

一个猪蹄,还不能动摇金总裁的爱之自信,金总裁的爱意到底战胜了他的醋,他们调转车头,向小粉桥开。

小粉桥的这家猪蹄铺子十分有名,旁边许多大学生喜欢在这里买着吃。他们到底去得迟了,已经八点多,老板正往下拉卷帘门。

世安把白杨留在车里,自己下了车,和颜悦色地问:“老板,打烊了吗?”

老板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剃着平头,虎头虎脑,他看看世安:“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不能再多做一份吗?”

老板怪异地看了他一会儿,“要做都是做一锅,明天来吧。”

世安温和道:“老板,我爱人在国外几个月,只想吃你这里的猪手,一份思乡之情,都在你这道菜上了。可否通融一下?”

老板被他说得羞涩起来,脸上忽然一阵红,“一锅你全买了啊?”

“都买,都买。”世安微笑。

老板看看世安,又看看旁边的车,抬起了卷帘门,一声不响地又开张了。

猪蹄炖起来要好一阵功夫,世安不急不躁地站在一旁,口吐莲花:“真是好功夫,没开锅就闻见香。”

老板红着脸,只是看锅,看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一句:“你是不是给白杨买的。”

世安大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板抓抓脑袋,“我特别喜欢他、他的电影!刚才看到你我就在想你是不是金世安啊,是吧?是吧?”

世安忍着笑点头。

老板兴奋起来,拼命搓手,“秦淮梦超好看的!我买碟看了好多遍!”一面滔滔不绝开始闭眼吹他的偶像。

偶像的爱人听得一脸茫然,不知道是该吃醋呢,还是该得意。真没想到他的杨杨还有这么热忱的男性粉丝。小老板真是个电影迷,以前喜欢张国荣,现在是白杨的铁杆吹,世安听他有理有据地把白杨这两年的作品全吹了一遍,又说“今天请你们吧,他本人在车里吗?”

小老板期盼地抬起脸:“能帮我签个名吗?”

世安终于笑起来,“他在车里,等你做好,我让他帮你签名。”

老板顿时高兴起来,从柜子里抓了一把冰糖撒进锅:“我、我特别佩服你们,给你们加点糖,祝你们甜甜蜜蜜。”

实在意外,世安望着翻滚的汤锅,心里也觉得一阵柔软的甘甜。

老板帮着他,把分装好的十几盒猪蹄搬到车上,白杨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世安欲推他起来,小老板倒先心疼了。

“不用叫了吧……金先生,你让他睡吧。我看到他就好满足了。”

这个醋世安简直不忍心吃,只好笑笑,“承蒙关照,你留张纸给我罢,等会儿他醒了,我告诉他。”

小老板激动地跑回店里,拿了一张大海报出来,猪蹄的。

世安笑着接了。

“我先收拾回家了,家里人等吃饭。”老板心满意足,“明天再来啊!”

世安望着他喜滋滋的背影,唇角的笑一直挂着。他又去看白杨,大概累坏了,伏在车座上睡得香甜。

他几个月没有见他,真思念他这张酣睡的脸,流着口水,不知道梦里是在想他,还是想这几碗猪蹄。

他就那么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升起来,照在他们身上,像团水裹着他们。

可怜婵娟月,最解相思意。

白杨大约闻到香味,揉揉鼻子眼睛坐起来,“呃!我怎么睡着了!”一面擦口水,“你怎么不叫我。”

世安刮他的鼻子:“看你睡得可怜,在片场累坏了是不是。”又把猪蹄递给他,“吃罢,老板送你的。他很喜欢你的电影。”

白杨蹦起来,兴高采烈地打开盒子。

是好吃,酥??软香烂。两个人都吃了一嘴的油。

“老板求你签个名,”世安笑道,“你写句话给他罢。”

白杨满口答应,掏出马克笔,又看世安:“写什么呀?”

世安微笑不语,月亮照在两人手里的蹄花上,油汪汪的,像他们曾经远隔千里吞吐的相思,一碗月光。

他把小老板的签名板扶正在手上,“我说,你来写——”

食尽粉桥廊头月。

第92章 【番外三】男朋友失忆了以为我是冒牌货怎么办

男朋友失忆了以为我是冒牌货怎么办

——1l楼主

如题。他醒了之后一直不确定我的身份,我怎么说他都不信。然后现在也不愿意跟我做??爱,说是不想对不起我。

我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相信我?

——2l匿名

不能用的diǎo留着观赏吗?该分的手还留着过年吗?

——3l匿名

自古大哥出金桔。

—— 4l匿名

都不愿意跟你搞了还叫对你好,这是阳痿的心理自责,楼主你想开点。

——5l匿名

先说清楚,他失忆之后你是不是毁容了?

——6l匿名

今天的湖绿日常是失忆吗?

——7l楼主

没有毁容,不想分手。我们感情很好的,他只是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所以现在怕耽误我,接吻也拒绝。

我试着强吻了一次,弄得不太愉快……

——8l匿名

猝不及防一口狗粮

——9l匿名

秀死滚

——10l扣扣私聊

现在的女生都这么主动,妹子我也失忆了,考虑约我吗?

——11l匿名

楼主你是表达能力有问题?你们认识多久了?

——12l

秀死滚

——13l楼主

四年多了……

——14l匿名

四年了还不结婚,男的明显在拖延,是不是假装失忆。分了吧。

——15l匿名

我是11l,既然四年了你们应该有很多回忆啊,这很难证明吗?随便说几件事都可以说服对方啊。

——16l匿名

楼主圣母呗,非要用爱感化智障咯

——17l楼主

谢谢11楼。他过去对我不是很好,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所以都没说,也骗了他一些事,说过去我们很幸福。

但他现在对我很好,真的。

——18l匿名

……槽多无口,楼下你来

——19l匿名

每个渣男背后都站着一个伟大的圣母病,看好你的男朋友,千万别放出来。

——20l匿名

失忆,圣母,莲花,还能更绿一点吗?

——21l匿名

每个帖子都有喊绿的,嫌绿不能点叉滚吗?话说回来楼主你真的好cheap,以前对你不好还不趁失忆分手,贩剑乎?

——22l匿名

你们好刻薄……

——23l匿名

是啊说得太过分了,楼主失忆都不离不弃了也算真爱了,干嘛说得这么难听。你男朋友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吗楼主——24l匿名每次有圣母出来哭惨都有许多脑残粉泼洒廉价的同情。

——25l匿名

楼主怎么哭惨了,正常求助的好吧,不看就滚手残吗右上点叉很难?

——26l匿名

叽叽歪歪骂又非要看下去,不知道是楼主比较有病还是楼里喷人的比较有病。

——27l匿名

你们能不能先不掐,我只想看楼主说话。

——28l匿名

楼主被你们喷死了

——29l匿名

楼主呢

——30l楼主

应该是大部分都想不起来了,但小地方他还记得。早上他给我做早饭,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了这些,好像我喜欢的人以前爱吃荷包蛋和糖粥,希望你别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因为这就是我爱吃的啊。

他以前也都会帮我做早饭。

——31l匿名

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突如其来秀恩爱。

——32l匿名

竟感到有些羡慕……

——33l匿名

刚才说渣男的脸疼不疼?

——34l匿名

打脸爽快,但楼主赔我狗眼

——35l匿名

还是坚持这是个渣男,套路深啊!又哄你又不承认现在是对你好,而且你男朋友失忆了还有工作吗?

——37l匿名

失忆了肯定失业啊,除非工伤,不然领导是脑子有泡吗?

——38l楼主

他有工作的,但我舍不得他辛苦,我可以养他的。

——39l匿名

很合理。没毛病。

——40l匿名

……莫名想笑

——41匿名

楼主,我也可以失忆,保证对你好,养我好吗?

——42l匿名

楼主你是不是长得太丑找不到男人了,至于吗?一个男人,又不能养你,又不爱你,打个啵还要你强制主动,连diǎo都是观赏性质,你到底是多困难才能这么廉价啊……

——43l匿名

说楼主就说楼主,嘲颜值有意思?颜值低原罪吗?

——44l匿名

说颜值的都原地爆炸

——45l匿名

我觉得42哥话糙理不糙,这样就说得通了啊。港真楼主,你男朋友可能就是嫌你太丑了,装失忆逼你分手,没想到你还不愿意放弃。他舍不得一刀两断肯定也是贪图你的钱,醒醒吧。

——46l匿名

你明天不给他零花钱,保证他立刻就不失忆了。

——47l匿名

同意,一个月别给钱,别有经济往来,立刻露出真面目。

——48l匿名

挺残酷的,但我也觉得图钱是真相,给楼主递手绢。ps说颜值的吃翔长大的吧——49l楼主我长得很好看。他不可能嫌我丑。

——50l匿名

楼主总能石破天惊,这个扯蛋才华我是服气的。

——51l匿名

蜜??汁自信

——52l匿名

无图言diǎo

——53l匿名

渣男,白莲,美丽又可怜,楼主这盘狗血我喜,不考虑拾掇拾掇去晋江写文吗?

——54l匿名

你这个好看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好看,大部分觉得自己好看的其实都是路人脸。

——55l楼主

照片不能上。

——56l匿名

大家都知道你不会上你就不用再说了

——58l匿名

要不lz描述一下你是哪个类型,杨??幂刘诗诗刘亦菲赵丽颖你靠近哪一款?

——49l匿名

楼上为何不带刘梓晨

——50l匿名

笑到炸裂

——51l楼主

……跟钟越比较像吧

——52l匿名

???

——53l匿名

虽然很有说服力但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54l匿名

……钟越是美,为什么要找一个男人来比较?

——55l匿名

lz能换个同性别的参照物吗?你要真有这个颜值可以说“我有秦浓那么靓”

——56l匿名

日哟浓粉时刻闭眼吹颜,长得像小钟已经艳压你浓了好不?快四十的老花吹颜不羞耻吗?

——57l匿名

蛤蛤蛤长得像钟就艳压浓,钟粉活体演示何谓脸大如盆

——58l匿名

路人,觉得钟越比较好看。但怀疑楼主的颜值真实性,长得这么好看得有一票人跪着追吧,还需要倒贴渣男?

——59l匿名

钟粉怎么了?就喜欢他不行吗?就是颜值高不服吊死,楼主一个字都没提秦浓不知道是谁家抱着裤脚往上爬——60l匿名是是是,你钟何止艳压秦浓,你钟拳打双冰脚踢四旦,你钟不应该属于小生圈,你钟应该属于大花圈,满意了吗?

——61l

非钟粉,纯路人,就说一句秦浓粉省省吧,一天到晚通稿拉踩还不够连小生都不放过,你浓艳冠群芳宇宙最美够了吗——62l我钟不属于小生圈谢谢,就是个写曲子的,抱走求不提,楼上不带周边的一律反装忠,钟粉不认——63l这楼好多钟式路人,出道就踩白杨现在又艳压秦浓了,nili小钟除了刷脸还有其他成绩吗?

——⑥4l

说自己钟粉的上五月演奏会的票根,说自己浓粉的上电影票根。没周边两家都不认,双担看得心烦。我周边自证【图】【图】【图】——65l匿名我擦奥地利演奏会的票,瞻仰土豪

——66l匿名

还有歌迷会玩具,真老粉啊!受我一拜

——67l匿名

好奇葩,还真有双担秦浓钟越的,啥套路。⑥4真心有钱,旁边是车钥匙是秦浓代言的吧?

——68l匿名

沃日,我都没发现,真的是。

——69l匿名

有什么奇葩的,⑥4姐显然是一条耿直的颜狗。土豪你缺朋友吗?上过大学的那种。

——70l匿名

排队仰望土豪

——71l匿名

是的,宝马。其实这款不怎么样,就是冲她代言买的,平时都不开。

——72l匿名

这壕我服,代言款这个车钥匙好漂亮

——73l匿名

楼上粉黑撕逼能不能滚去隔壁区?你区事你区毕,这里是情!感!区!晒周边的都滚——74l匿名没想到情感区能看到超级壕粉啊,太厉害了

——75l匿名

表示并不想看粉丝晒钱,只想听楼主继续818

——76l匿名

楼主人呢?

——77l匿名

⑥4姐求转播奥地利演奏会啊,到现在还不出蓝光我都急死了,好看吗?

——78l匿名

钟粉还是那么傻??逼,演奏会用听的好吧

——79l匿名

好看,金色大厅感觉特别辉煌,我也是第一次去。小钟好帅的,弹得也特别好,特别感谢法国大师推迟这个演奏会。蓝光听说下个月会先行吧。

——80l匿名

有完没完了,娱乐区的傻叉能滚回去吗?毁贴还理直气壮了——81l匿名话说秦浓是不是跟李今分手了,好快啊~

——82l匿名

有了新欢呗,打赌半年内秦浓姜睿昀爆绯闻信不信

——83l匿名

啊?分手了吗?他俩没公开承认过吧?

——84l ky你??妈炸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娱乐板的脑残到处ky,到底是有多饥渴?一个娱乐版还不够你们闹吗?

——85l鹅心

关姜睿昀什么事,老花捆绑就捆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抱走我姜魔王——86l匿名一个绿贴为什么不能聊啊?绿成这样还有人信。

——87l匿名

再绿也是情感区。小庙求放过宁看湖绿不想看你们撕逼

——88l匿名

秦姜这cp我喜啊,影??帝影后嘛,秦浓也算睿昀恩师了吧,有点小龙女杨过的感觉哈哈哈——⑧9l匿名跟!姜!没!关!系!求!不!扯!还自封小龙女,三十好几了别再给自己艹人设了行不?看着尴尬——90l在情感区粉黑撕逼的你蒸煮糊透地心滚!

……

帖子的走向已经控制不住了

钟越郁闷地盯着电脑,关上了页面。

他现在面临人生最尴尬的时刻。是的,李念终于康复了,如他所愿,他们同??居了,如他所愿,他们现在是恋人,如他所愿。

可惜这个愿不是你情我愿,纯属一厢情愿。

李念的记忆消失得并不彻底,似乎还保留着某些部分,经常问钟越:“没有其他人来找我吗?”

钟越很不开心,一脸冷漠:“没有。”

李念的记忆丢了,吊儿郎当的德行却没丢,李念盘在沙发上,叼着棒棒糖,似笑非笑地看他:“漂亮的钟先生,你不要骗我,你一定瞒了我什么。”

钟越更不开心了,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很烦。”

他背过身去,没有看到李念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毕竟是李念的救命恩??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有人也都告诉李念,你得对钟越好一点,别再折磨钟越了,李念不置可否。钟越把他接回自己家里,李念也就跟着回来了。

同??居一个月,日子过得甜中带酸。

钟越工作忙,又打算自己出一张单曲,每天扎在钢琴和电脑旁边。他过去被李念养娇了,不肯请保姆,嫌保姆打扰他创作,偏偏他又是个洁癖,日子过得令人无语——没时间做饭,全叫酒店送来;没时间洗衣服,穿一次就丢;柜子脏了,扔掉换新的,床单被子枕头一星期换一套,商店按时送货。

他连打包送洗衣店的时间也没有。反正他买得起。

钟越小区的垃??圾桶每天都是满的,物业过来劝他:“要不钟先生我们单独给你弄个垃??圾柜,你就堆在这边,我们捐给流浪救助点,这都是新的啊。”

钟越点头,毫无异??议。

他其实很依赖李念,李念不会去照顾白杨,白杨有金世安宠着。李念工作之余少得可怜的时间,都在照顾他。

他是孤儿,也会照顾自己,可是自从认识了李念,李念真把他惯得生活不能自理。李念不在他就觉得龟毛——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念哥帮他来做,为什么要小毛做,那件事本来是念哥帮他来做,为什么要保姆做,小毛和保姆做得一点也不好,钟越不满意。

天知道当初他离国赴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平常人真看不出李念是个会居家的类型,倒像是从小过惯了苦日子,什么事情都能一手操办,洗衣做饭简直不在话下。现在李念搬进来,钟越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不用商店按时送货了。

李念并不是不爱他,钟越明白。他们一起去买日常用品,李念在洗衣液的架子上搜搜找找,半天拿回来一瓶。

是钟越喜欢的依??兰香。

钟越问他:“为什么选这个?”

“不知道,”李念笑,“中邪了似的,莫名其妙就想拿这个。”

钟越想起他还在1912驻唱的时候,李念带他来买东西,随手拿了一瓶洗衣液,钟越把它放回去,挑了一瓶依??兰香的,“我比较喜欢这个味道。”

后来李念买回来的所有清洁剂,都是依??兰香。

那一瞬间他明白,爱情这个东西,不止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也早就烙在李念身体里。不管他忘记了多少,他爱他这件事,已经变成他的习惯。

他丢下购物车,抱住李念。

李念被他抱得一脸懵逼,又不便立刻推开他,只是客气地笑。

“漂亮的钟先生,我得告诉你,这是人来人往的超级市场,你是个明星,要注意影响。”

钟越不理他,预备强吻。

李念看他状态不正常,立刻推开他。

“我把话说明白吧。”李念说,“我买依??兰香,是因为我喜欢的人爱用它,就算合了你的意,你也不要特么的想歪。”李念望着他,眼里还是那样薄情的直率,“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也没关系。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所以我现在照顾你——但是有朝一日我想起来,我还是会去找他。”

“……”

这些话,李念不是第一次跟他说了。他总在问他。

他还和过去一样,像只不动声色的狐狸,一面虚与委蛇地周旋,一面打听着他遗忘的爱人。稍微靠近一些,他就露出獠牙来。

钟越在心里翻江倒海地吃自己的醋。

李念推着车子走了,留下钟越一个人,酸溜溜地看地上,地上有只狗,正在傻不愣登地追自己的尾巴。

谁许宠物带进超市的。漂亮的钟先生很不高兴,一堆迷妹围上来,阻住了他眺望李念的视线。

漂亮的钟先生更加不高兴了。

李念终于抽空回来公司。他现在想不起太多事情,关键经纪人的工作需要人脉,而他谁也认不得了。钟越去录音,李念去了一趟办公室,把他过去的底案和资料都放在纸箱里,打算拿回家看。

世安陪着他。

失忆的感觉十分不好受,人像被困在一个玻璃房里,毛玻璃。所有人都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顾不得去想这些人,只是时刻不停地在想一个模糊的形象,这形象和那个漂亮的钟先生有某种重合,但又在许多残破的细节上无法吻合。

李念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只是有种强烈的欲??望,推着他。他要去找他,还想送他一件什么东西。

他把那件东西也弄丢了。

世安看他停了手出神,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起身问:“要不要叫人来帮你?”

“不用。”李念回过神来,看着世安,“金总,他真的是我男朋友?”

世安莫名其妙,“当然是,他都舍命救你——怎么这样问?”

“想不通,”李念笑笑,“他那么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到底瞎了什么眼,看上我这条病狗。”

世安闻他如此说,亦觉怅然:“没有你,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份上。是你把他带出来的。”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为了前途出卖爱情,不像他会做的事。”李念吹着书架上的灰:“金总,你这样说,我很不爽。”

世安忍不住逗他:“说不得吗?你这就心疼了?”

李念嚼着口香糖,“心疼谈不上,只请金董事长你下次不要说些有的没的,损害他的形象。”

世安偏头看他,不禁微笑起来。

其实李念原本就是个爽快人,只是过去许多心事,把他扭曲得变了样子。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世安想,失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念把档案册顶在手指上打转:“跟你坦白说一句,我也不怕钟越听到。我虽然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我确信,他跟我想找的不是同一个。”

“哪里不对吗?”

“他在说假话。”李念毫不客气,“两个人过去关系是好还是不好,很多细节能看出来。他说我们一直同??居,我却并不觉得在那里住过。虽然地方是很熟悉。”

世安饶有兴味地看他。

“我醒过来之后,你们全都告诉我,别再折磨他。而钟越的说法是,我对他一直很好。”李念转过脸,“你们的说法偏差很大——我不可能对我喜欢的人不好,所以我想他也许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世安一肚子笑憋在心里,“过去那个真不如钟越好,你可得衡量清楚。”

“好不好是我的事,我什么都忘了,只想找这个人。钟越再好也不属于我。”

他说了这句话,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

世安摸??摸鼻子,“就不觉得可惜?难得他貌若天仙,对你又死心塌地,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

这话触动了李念的情肠,是的,他过去的爱人似乎并不完美,他记得他甚至有些胆怯。他朦朦胧胧想起他和那个人初次见面,是个寒冷的夜晚,似乎还在下雪,那个人坐在窗下,一动不动地看窗棂上的积雪。李念想,漂亮极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像条油光水亮的雪豹。

他走向他,雪一样的男人抬起脸,居然脸红了,而且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依稀记得他幽深的眼睛,像无星无月的朔夜,黑得让人心旌动摇——是太黑了,像十二月深澈的夜空,让星和月都羞于放射光亮。

李念又开始觉得头痛,摇摇晃晃地低下头,世安连忙扶住他,李念坐下来,半日方道:“我记得这个人是个结巴。”

世安怔了片刻,终于失声大笑:“钟越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他原本就是口吃。你病了,他一夜之间忽然好了。”

李念愕然地抬头。

“不信你翻翻自己的笔记,”世安笑着摇头,“他大约是怕你难过,过去你们总是不愉快,说到底是你的错。”

而李念已经站起来,纸箱也丢下不管。

“谢谢你,金总,”他头也不回,“谢谢你告诉我。”

钟越以为李念很快就会回家,而他7点还没有到家。

钟越只好下楼去等他,左等右等也不来,打电话也不接。钟越心里着急,又打世安的电话,世安莫名其妙:“早就回去了。”又说,“哎,他手机忘在这儿了。”

钟越真急了。

他想去开车,又觉得不妥,徒步向外走,整个南京沉入夜色,茫茫人海,何处去寻?

他好不容易救回他,他去了哪里?

钟越只身在路上跑着,世安和郑美容都来电话:“你不要急,我们联系警方了。你先回家去,万一李念回去了呢?”

他又茫茫然走回家去。

家里灯还亮着,门也开着。

李念真在家里。

钟越真想冲上去打他,或者按住他,可他什么也没做。

李念站在门口,盯着他,两人互相看着,都不说话。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李念嘴唇翕张了许多次,才发出声音:“小钟?”

钟越忽然觉得眼泪流下来,不为别的,只为这两个字。

李念踌躇着,向他摊开掌心:“我想送你,可是弄丢了,所以我又去买了一个。”

是颗钻石。连盒子也没有。

“你已经送过我一次了。”钟越说,“在我床头。”

李念看着他,这一刻心中竟然只觉得空白。他下意识地去摸钟越的长发。

“先别哭,”他盯住钟越的眼睛,“漂亮的钟先生,你为什么骗我?”

钟越满心的着急,被他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觉得委屈,又觉得甜蜜。

“你把我的小钟藏起来了,应该还给我。”李念说,“我想要抱抱他,可以吗?”

“不可以。”钟越赌气说,“允许你吻我。”

李念二话不说地拉低了钟越的脑袋,嘴唇碰触的一刹那,两人都短暂地停顿,漂亮的钟先生迟疑地问:“你现在不会觉得恶心吗?”

李念觉得他好破坏气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们没有再谈下去。钟越温顺地低下头,这一次像初吻一样地甜蜜。他的长发落在他脸上,一阵依??兰香。

作者有话要说:

依兰的花语是纯洁喔。

第93章 【番外四】红玫瑰与白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红玫瑰,白玫瑰,都是女人花。

百合,注意避雷。

海龙以前有句什么话来着——郑总那样宜室宜家的好女人,金总可配不上,金总只配秦浓那样的妖??艳贱??货。

宜室宜家和妖??艳贱??货大概总想不到,她们俩的仇还不止这一桩,更想不到她们有朝一日会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谈事情。

秦浓文秀地用丝绸巾点着红唇,从浓密的睫毛里打量郑美容——真容貌平平,还是平常女人最忌讳的人高马大,妆容倒还算精致仔细,不过什么好东西用在郑美容脸上也是牛嚼牡丹——瞧瞧她眼角的细纹!手也老了,像男人似地粗粝。女人哪怕再有钱、再怎么注意呢,不是绝代佳人,岁月可不肯顾惜你的一双手,总在手背指尖上划出一点光阴的痕迹。

秦浓想着,得意地去看自己的手,雪白娇??嫩,是岁月给她的一份恩宠。她是绝代佳人,所以怎么也不老,老也能藏得住,反正手上是看不出来。她的手是永远的十六岁,嫩得可以拧出汁。别说脸蛋,男人就是见了她这一双手,小指一动,也要神魂颠倒,恨不能这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一遍。

她美惯了,平时不会这样自矜自得,只是瞧着郑美容,她心里就觉得不忿。这么一个粗糙的女人,凭什么金世安追过她,李念也追她?

她秦浓美得天上有地下无,李念还没送过她东西,郑美容凭什么。

秦浓想着,越想越来气,所幸美人的恼恨并不丑恶,美人的怒气只像花的怒放,越怒就越是娇??媚。她特意伸手搭在郑美容手上,婉转玲珑地谢她:“郑总,多谢款待,难得你知道我爱吃甜的,连本帮菜我都还嫌不够甜。”

两只手搭在一起,真是泾渭分明。秦浓心里十分痛快,玉葱一样的指尖点着殷??红的蔻,在郑美容的手背上轻轻地跳。

郑美容给她摸得一阵肉麻,美女真够难伺候,这美人恩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郑美容心想,难怪是个公的都被秦浓迷得七荤八素,这小手送得销??魂酥骨。秦浓应该谢谢她郑美容不是个男人,她若是个男人,将计就计就把她调戏了。

可惜她郑美容还是个女儿身,只能坐在这里一身鸡皮疙瘩。

坦白说,秦浓的手真是温柔,她居然还觉得有点受用。

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四年过去了。郑美容真是个单亲妈妈??的命,生来该带拖油瓶。当初带着昕昕,后来带着安龙整一窝兔崽子。

自李念病后,人事不知。李念醒了,一时半会也帮不上忙,钟越还各种心疼,不肯他的念哥到公司来。金总裁醉心于艺术事业,只肯过问大事,差不多的事情都是一句“美容看着办”。

还能怎么办,她郑美容又做起了管家婆。一手拉拔着小马小牛,拖家带口扯着安龙往上爬。郑美容倒也不怨恨金世安,他现在是蜚声海内外的大作家,安龙的金字招牌——有好艺人的公司多,有好编剧好班底的公司可不多。就冲着金世安,张惠通臧援朝也肯给面子呢!

金世安一天到晚国内国外地飞,李念的身体又不允许加班加点,郑美容咬着牙拼命。这几年算起来,倒是秦浓帮忙最多。圈内人都笑,说秦浓和李念怼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的工作室倒像是安龙的盟友了。

公司顺利上市了,李念虽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办事能力倒还没丢,小马也渐渐地做上了副总,安龙的班子不再是青黄不接。

风风雨雨,总算见了晴天,可是这段风雨里,到底有秦浓撑起的一把伞。

郑美容真心感谢秦浓,她在商场上见多识广,娱乐圈的人脉还是秦浓门路广。光是秦淮梦第二部,秦浓就没少出力,更屈尊扮演了女配角。安龙四年里四部电影,两部收视冠军的电视剧,都有秦浓的一份力。

女人的痴情是怎么也用不尽的,这痴情如果开花结果,大约也就平平淡淡过去了,最怕像秦浓这样求而不得,倒像把一腔求而不得的深情都埋在安龙身上了。

郑美容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现下安龙树大根深,白杨和金世安都是炙手可热,秦浓的工作室一对影??帝影后,圈内现在是横着走——要是两家能联合在一起,可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兼并垄断,资本之大势。她们也算同舟共济,何必再分成两条船,眉来眼去也这么久了,是时候勾搭起来。

郑美容因此对秦浓更加客气,姑奶奶似地好言相待。她吩咐小马:“逢年过节记得给你浓姐送礼,要好的,要贵的。”

小马办事利索,连情人节母亲节都没放过。每年礼物规格都升级,今年情人节,小马以郑总的名义送了浓姐一台跑车。

香车配美人,郑总对小马很欣赏。

秦浓偏偏又拿起乔来。

郑美容倒不怕她拿乔,合并总是件大事。郑美容耐心细致地做工作,谁知工作是越做越做不通,秦浓跟她摆大牌,合作的事情也挤兑起安龙——白莲花女王挤兑你可不是好受的,粉丝们又开始腥风血雨地撕逼。

郑美容想不通了。

金世安和白杨回国,请她吃饭,席上听她抱怨秦浓,不禁笑起来。

“她过去喜欢李念,李念又追过你,你是不是触在她霉头上了。”

……这他??妈是什么飞来的锅。郑美容一肚子冤屈,她真是上辈子作孽,欠了别人十八辈子的债。到安龙来,活是她干,锅是她背,挤兑是她挨,有事儿找郑总没事儿怼郑总。

郑总只能无理取闹以泄愤,把金世安和白杨一人喷了一顿,拎着包气鼓鼓地回家了。

怎么办?合作的事情不能放弃,安龙只要吃下秦浓的工作室,明年再兼并几个小的,就可以和国内其他两家最大的制作公司三足鼎立。郑美容要做就要做拔尖,秦浓这块大肥肉,她还是想吃。

郑美容只好放下??身段,趁秦浓来南京做宣传,单独请她吃饭。

说起来,秦浓过去也真是给了她不少面子,帮了那么多忙,她一顿饭也没请她吃,什么事情都是一通电话万事应承。

都怪秦浓过去太好说话,搞得郑美容没有摸清敌情,以为她一门心思弃暗投明。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共??军太狡诈,秦浓在她开了条件谈合并的时候拿乔,论理也是应当。

只是郑美容想起李念这一出就觉得窝囊。

女人呢,就是这样。困难的时候风雨同舟,多大的旧怨也都不在话下,两个女人合作起来亲密无间。现在风平浪静,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仇小恨又都想起来了。

郑总要怀柔,郑总要天下。郑总在紫峰包了场子,客客气气地请秦美人吃了一顿京苏菜。

秦浓是摆明了心思不跟她谈正事,从头到尾地跟她喝酒,喝了红的又要换白的,两个人喝了有三斤,秦浓摸着郑美容的手还意犹未尽:“郑总,咱们喝啤酒好不好,让他们买串去!”

“……”

郑总今天忍着做昏??君,爱妃朕宠你,你就是要喝尿朕也准了你。

郑美容将手一挥:“去拿啤酒,不用好的,就雪花纯生,狮子桥马台街三牌楼,随便什么地方买串来,冷了我要你们好看。”

餐厅经理大汗淋漓,从没见过在凌霄餐厅撸串的,经理惶恐:“郑总,买多少?”

郑美容拍下一沓钞票:“全买了!”

经理擦擦汗:“马上就办,马上。”

结果是秦浓真的喝多了。

郑美容在心里笑,上海小娘姨,跟你南京大姐比喝酒呢?你要是个东北妞,郑美容还怵你三分,跑到南京地头来撒野,喝不傻你。

笑归笑,郑美容还是体贴地送秦浓回酒店。秦浓醉了,倒也没吐没闹,只是不肯让助理扶着,非要郑美容给她当大太监。

“都退下,让小郑子扶本宫安歇。”

助理们捂着嘴笑,小郑子没话说,托着贵妃娘娘的手,一路送进她的总统套房。

她把秦浓安顿在床上,看了看又觉不妥,总不能这样带妆睡着,只好又推秦浓起来:“秦浓,先起来洗洗。”

秦浓醉眼看她,含??着一缕似怨非怨的假笑,用力一把拉过郑美容。

郑美容被她拉得栽在床上。两人鼻尖顶着鼻尖,大眼瞪小眼。

秦浓千娇百媚地问她:“郑总,我听说李总追过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郑美容硬着头皮:“都是误会,没有这回事。”

“他还给你送花。”

“那都是被迫的。”

秦浓更加不开心,这倒像郑美容哄她高兴似的,秦浓挣扎着坐起来,敞肩的裙子歪在一边。她真喝多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的兴奋。她长这么大,还没勾引过女人,秦浓踢了踢郑美容的小??腿,向她歪歪脑袋:“郑总,我好看吗?”

郑美容被她撩得炸毛,只想爆笑,秦浓这是吃醋吃得智商都没了,这娘们儿想干嘛?

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倒也不是没谈过姑娘,秦浓非要羊入虎口,能怪谁,衣服都脱成这样了,不吃不是人。反正秦浓本来看她就不爽,她不介意让她更加不爽。

秦浓需要吃个教训,别的地方挤兑人也就算了,在床上跟你三牌楼大姐头发??骚,真以为缺了二两肉就不能把你操到哭啦?

郑美容笑眯眯地看她:“秦妹妹,你再这样,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秦浓这会儿满心都是自证美貌的欲??望,活像只发??情的孔雀——虽然她不是雄性,秦浓酒顶着头,当着郑美容她也没什么好顾忌,只说:“我就是不明白,我跟你差这么多,为什么金世安追你,李念也追你呀?”

这酒疯撒得别具一格。难怪都说贵妃醉酒最多娇,郑美容今天算是见识了——明天还得开会,可是管他呢?喝醉的又不是只有秦浓一个人!

郑总裁捏住秦美人的下巴:“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

过程不说了,太惨了。一边倒的胜利。

同性取乐上,毕竟一个颇有经验另一个一脸抓瞎。秦浓有点儿傻了,一面娇??喘一面不高兴地问:“你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郑美容弹弹她的脸蛋:“做女人还不会自己寻开心吗?”

秦浓窘迫又尴尬,她今天是来跟郑美容示??威,没想到被郑美容耍得除了掉泪就是浪??叫,真是丢人丢到外婆家——偏偏还不像男人,射了就结束,郑总的手指灵活万分,这还不够,她居然还从包里往外掏小道具!

秦浓真怕了,“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郑美容不以为然:“不然放在家里等小孩看见?”

“……”

“别扯着嗓子叫,”郑美容笑眯眯地拍拍秦浓胸前的一对大白兔,“你还得做节目,爽也忍着点儿。”

伟人说过,不要随便挑战自己未知的领域,有可能遭遇被吃干抹净的结果。漂亮不是你犯傻的资本。

秦美人虽然没弄明白为什么男人都追郑总,但是她现在乖顺服气了。

大姐头不是你想惹,想惹就能惹。

折腾够了,郑总神清气爽。秦浓娇??软地瘫在枕头上,意思是立刻就要睡。郑美容好笑地拉她起来:“你妆都不卸就这么睡?”

秦浓偏偏头,闭着眼:“不卸不卸,多大事嘛。”

“我叫你助理来给你收拾。”

秦浓娇滴滴地拉住她:“让助理看见了我怎么解释啊?”

……说得也是有道理,这个场面确实很混乱。郑美容无法,拿了自己的卸妆巾,把秦浓扶起来:“娘娘,坐着别动,我给你擦擦。”

秦浓眯眼看她的便捷卸妆巾:“什么牌子呢?好臭。”

“卸妆湿巾你还指望是什么贵妇级吗?总比你带着妆好,脸抬起来!”

秦浓像只吃饱的猫,让抬脸就抬脸,让低头就低头,又问郑美容:“我是不是眼角有细纹,都被你看见了。”

郑美容一脸无奈:“我满脸都是细纹,你这三根??毛的细纹就不要拿出来?n瑟了。”

她就这么托着她的脸,在柔和的灯光里,为她卸了妆。

“郑总,你是头一个在床上帮我卸妆的。”

郑美容笑起来:“助理不帮你卸吗?”

“助理是助理,”秦浓把脸贴在郑美容的手上,醉醺醺道,“金世安也好,李今也好,我在他们床上带着妆睡着也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我不信他们没注意到。”

不知是不是灯光幽微的缘故,秦浓落尽残妆的脸,在那一片橘黄的光里,带了几分凄艳。

郑美容给她理顺头发:“男人都粗,这也用不着伤心,做女人就得自己照顾自己。”

秦浓倒在她怀里,“郑姐,别走了,你陪陪我。”

郑美容忽然也觉得凄凉。再怎么艳??丽的人生,戳破了,背后都有锈迹斑斑的落寞。

2

早上郑美容醒来,秦浓已经不见了。

不见是正常的,见了恐怕还觉得尴尬。郑美容想想九点还要开会,再看表,已经七点多了。

这个上班的时间要穿过半个南京城,时间真够紧迫,她没时间回想昨天晚上的香??艳故事,走进浴??室去洗漱。只在浴??室被打湿过的毛巾上,闻到一点秦浓的香。

郑美容捻着那片毛巾,无声笑起来。知道秦浓没走远。她鬼使神差地把那片毛巾放进包里,在洗手台上留了一沓小费。

她独身一人向停车场走,在早上7点的晨光里。这阳光干净又明澈,带着冬日里凛冽的清爽。

一阵脆生生的、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从她背后追上来。郑美容没回头,听着这么轻??盈的脚步她也知道是谁。郑美容想笑,抬手撩了撩头发。

秦浓一声不响地跟上来,好像她们原本就是一同出来的,郑美容不说话,秦浓也就安然自若地与她并肩而行。两个人走在晨光里,一个英姿飒爽,一个顾盼多情——微微的晨风里,是两只刚睡醒的雌性猛禽,招展着翅膀,预备狩猎。

“我以为你先走了。”郑美容说。

秦浓娇??媚地笑笑,递过来一份吐司派,纸巾包着,“早餐,给你的。”

郑美容意外她居然给她带饭,倒像两个高中女学生,她把吐司叼在嘴里,秦浓在两片面包里抹了点果酱,樱桃酱,混着甜酒,细腻却爽口,殷??红的,像她嘴上的胭脂。

郑美容吃了两口,才想起来问她,“面包哪儿来的?”

秦浓文雅地说,“我从自助餐厅偷的。”

郑美容被面包噎了一下,转眼打量秦浓单薄的丝绒裙子,“穿成这样你是怎么偷出来。”

这句话问到秦浓心里了,秦浓谦逊地托了托自己胸前一对浑??圆的乳:“藏在这儿。”

说罢,她向她恶劣地娇??声一笑。

郑美容不知道该把这片面包吃下去呢?还是放进包里比较好。

郑美容叹口气,把面包吞下去,提起秦浓手上的水貂,给她披上——格外掩好她白花花的胸。

“穿上吧,这又没人看你,”她说,“感冒了图什么。”

秦浓勾着唇角,弯着眼睛,乖乖让她披衣服。

她不言不语的样子,照在阳光里,实在好看极了,更那堪她新上淡妆,粉正光,脂正艳。郑美容冷眼看她,并不吻她,只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把手指沾着的果酱抹到她唇上去。

“有空再聚。”

她们各自上了车子,不知为何,又都在车里笑起来,对着镜子。

后面她们又聚了几次,次次都有新花样。要么带着助理砌麻将,要么一道去做spa。秦浓朝南京来得勤快,今天拍广告明天接访谈,到后面连理由也懒得给,“就是想来南京转转嘛。”

正中郑总的下怀,郑总全程陪同,秦浓玩够了麻将,又拉她去会所唱歌。

郑美容怀着瞻仰明星歌喉的心思去了,而秦浓实力展现了什么叫脸蛋和歌声的天差地别。

秦浓声情并茂地唱《梦醒时分》,唱了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单曲循环。

郑美容听得尴尬万分,这脸蛋实在养眼,这歌喉也实在辣耳朵。

秦浓唱歌是真的不好听,郑美容想,原来她过去真是假唱——这是费了调音师多少心血?她的仪态完美无缺,说话声音也是一把娇柔,怎么一唱歌就迷之破音,整首歌被她唱得扣人心弦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破了而她居然晃晃悠悠就是不破。

太虐心了,郑美容敬佩地看秦浓的助理,助理们久经洗??脑,演技卓越,一脸真情实感地鼓掌“浓姐再来一个!”

秦浓向他们妖??娆地挥手,又来一遍——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唱得很难听,然而很动情。她声音里的干涩也是苦涩,她脸上的失意和凄凉也不是演戏。

郑美容坐在角落里看她,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是的,有些事情不必问,有些人永远不必等。

她也爱过,她也懂得。

秦浓在会所依然喝得酩酊大醉。靠在郑美容身上,只说难受。

郑美容眼望车子在灯火通明的路上走着,像打开一帘又一帘泛黄的幽梦。夜色凉薄,郑美容心头亦觉得凉薄,不知不觉说:“秦浓,该放下就放下吧。这么多年了,不是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

秦浓靠在她肩上,轻声道,郑姐,你不明白,一个人,太寂寞了。

“李今再怎么混账,养着他也有个玩头。”秦浓说,“我每天一个人回到家,上海那么大,家也那么大,可就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李今自他哥哥病后,就和秦浓分了手。对外给出的消息,是他息影退圈。

他只是个二流明星,他的淡出对秦浓来说,只是个不咸不淡的花边新闻。秦浓什么反应也没有,戏照拍,日子照样过。

繁华背后的寂寞,人前如何开口。郑美容想,秦浓大约也只在她面前,才会这样坦白地露出颓意。

郑美容忽然心头一热:“要不你搬来南京住吧,跟我一起,带着孩子你也不孤单。”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只怕秦浓要把这句话听出言外之意,会以为她在骗她来合并。

郑美容已经做好了秦浓怼她的准备。

而秦浓支起身子,转脸来看她,眼里有些怨气,又有些泪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人要了?”

郑美容心里好笑,可看她泪光楚楚的一张脸,突然也觉得动情。她脑中一瞬间思考了和秦浓同??居的可能性,倒也没什么不好。

秦浓是太孤单了,她也一样。

郑美容抿着唇,半天又说了一遍:“真的,你来南京吧。”

秦浓乜斜着醉眼,看她半天,“我搬来南京,你养我吗?”

郑美容爽快地笑了:“养??不??起吗?我保证把你养胖。”

秦浓推开她,蜷在窗户角里,不说话了。

这之后的半个月,秦浓没再搭理郑美容,然而鬼使神差地总往南京跑。郑美容听说她来,当然三四次叫她吃饭,她也都让助理推了。

她觉得自己可笑,她为李念活了半辈子,什么男人也见过了,后来有了李今,她才算是有了一点定性。

李今不在了,她又放飞自我了。她一直以为后面一生差不多就这样过了,反正美也美过,红也红过,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以后的人生可以随便糟蹋了。

郑美容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呢?

她居然也会觉得对不起她,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只有别人占她的便宜,她赏赐他们,可郑美容不怎么稀罕她的赏赐。

她后悔在车上和郑美容说那些话,显得自己窘迫又可怜,更难堪的是,她突然发现郑美容似乎什么地方都让她合意。

她们过去很少接触,她也只以为她是个活得粗糙的男人婆。

这个男人婆却比她活得通透。

她是个看不破的人,所以羡慕别人活得通透,一直追逐着那种人,是的,她现在天天都想见郑美容,跟她一聊天就觉得人生又有盼头了。

她喜欢她,喜欢她万事都拿得起也放得下,像个低年级的学??妹憧憬学??姐。郑美容说要她留在南京,那一刻她心里简直像是被求婚一样地激动。

算什么呢?

她为了赌气,勾引她,不爽她凭什么也被男人追逐和喜爱。怎么现在倒像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助理又过来,“郑总说晚上在紫峰请你。”

“不去,”秦浓说,“就说我忙,改天回请她。”

“郑总说餐厅定下了,包场请你跟她两个人打牌。”

两个人打什么牌,吊张的麻将还是扑克争上游?秦浓笑着丢了烟,“不去不去!”

到了九点多,她又后悔了,浓妆艳抹地去了紫峰,餐厅还等着她,郑美容没等她,经理小心翼翼地说:“郑总说公司有事,先回去了,秦小姐用一点夜宵吗?”

这个好婆娘,秦浓弹了弹眼角卷翘的睫毛:“吃,只要甜的。”想了想,她又把助理叫过来:“去问问郑总家住在哪儿。”

郑美容是真有事,不过不是公司的事。她想再见见秦浓,谈谈合作的事——或者她们的私事——秦浓不给面子,那就算了。昕昕就要出国,明天就走,她回来陪着昕昕盘点了一遍行李,把她安顿睡了,自己坐下来细想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电话响了,是秦浓。

郑美容好笑地接起电话:“我在紫峰等你呢,还忙着吗?”

“我也在紫峰,”秦浓说,“可我没看见你呀。”

“那你回家去吧。”郑美容淡定。

“我是想回家呀,”秦浓的声音娇滴滴的,“可我在你家小区迷路了。”

她腔调里的每个字都吐得轻巧而嗲,是上海女人常有的那种,清脆脆又软??绵绵的奇异腔调。

听着真是酥骨。

郑美容换了衣服下来,秦浓真够胆大,别说助理,连车也没留下,一个人站在她家楼下。

她见郑美容下来,就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花容月貌的笑太有感染力,把郑美容一肚子想怼她的心思都笑没了。郑美容看她笑,也就笑起来,“上来坐吧,站了多久?”

她们一路上楼,进了房间,秦浓把包甩在地上,郑美容看她一眼,“轻点,昕昕睡了。”

秦浓听话地放轻了手脚,轻手轻脚地把郑总推在墙上。

郑美容噙着笑,仔细端详秦浓的脸。秦浓妆化得精心,浓艳却不俗气,吃过喝过又站在楼下许久,妆已经有些融化。郑美容在心里感慨,都是残妆,放在秦浓脸上硬是漂亮,像花开到半夜,一股熟透了的甜香。

“见我而已,还专门画得这么漂亮。”

秦浓伸手去抚郑美容的短发,“你也为了见我,剪了新头发嘛。”

“我这是上周剪的。”

“那你上周就开始想我了。”秦浓甜笑。

——这个娘们儿,骚出格了。

“我给你带了礼物,香奈儿今年的限定款,还没发布的口红。”秦浓说,“颜色好正。”

郑美容忍不住笑:“还挺少有人送我口红的。”

“你就不问问我口红在哪儿?”

郑美容不知她闹什么幺蛾子,耐着性子问她:“多谢,在哪儿?”

秦浓向她贴过去,翘??起两片丰??满的红唇,自己点上去:“这儿呢。”

哪有这样浪的女人,骚得真要上天,郑美容向门外看了一眼,抬起秦浓的下巴,慢慢吃了她嘴上红??润的胭脂。

秦浓勾住她的脖子,就势把半??裸的滚??圆胸脯向她怀里贴。郑美容按住她,“家里不行,小孩在。”

秦浓软??绵绵地顶她,“那跟我出去呀。”

“你不是忙得很吗?”郑美容逗她。

“都是女人,怎么听不懂女人说话呢。”秦浓拉起她的手,“忙着想你呀。”

郑美容陪她去了酒店,两人倒也没做什么,女人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与其说她们有欲??望,不如说她们渴望互相依偎和陪伴。

两人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各自都在心里暗笑,她们千里迢迢地相会,勾心斗角地见面,居然就为了在床上并头聊天。

郑美容催秦浓早睡,随口道:“我明天也不能起晚,昕昕马上要出国念书,这几天我得陪着她。”

秦浓十分意外,“那你还跟我出来。”

郑美容笑了:“这不是舍命陪君子半夜会美人吗?我怎么请你你都不动,你来找我,我还能不奉陪吗?”

秦浓也笑起来,靠在枕头上,慢慢梳自己的长发。郑美容习惯性地去看被子,干干净净,郑美容心想,她的头发真好,这个年纪,一把梳下来,一根也不掉。

秦浓把长发盘在头顶。

“郑姐,有些事,我想说给你听。”

——那时她还叫秦蓓蓓。

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她也和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一样,心比天高。她懂得怎样精致地打扮自己,又刻薄地苛求自己。她甚至流俗地去做了双眼皮手术,美总是精益求精的,和许多庸俗的女孩一样,她们把自己包装成一件精良的商品,走在由男人目光所构成的集市上,待价而沽。

金世安是她所能接触的圈子里,最有财力的男人,也是对她最殷勤的男人。他追求她,她也知道他未必真心,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一个图新鲜,一个图钱。

金世安也真好骗,她足够美貌,也足够刁钻,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为她花了许多钱,不惜一切地捧着她做明星。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恃美为恶,大概如此,这世上仗着自己漂亮就为非作歹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情妇的日子过得奢侈又空虚。

金世安不会娶她,只会玩弄她——她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是穷凶极恶地折磨他。女人的心肠歹毒起来真比什么都可怕,要令一个财大气粗的男人为她感到痛苦、纠结、发痴发狂,是她那段日子里唯一快乐的事。

然后她见到了李念。

李念并不像其他男人一样对她惊艳,李念捏着她的履历,上下打量她,看了半天,拿下嘴边的烟,向她轻浮地一笑:“秦蓓蓓太俗了,改个名字,叫秦浓吧。”

什么男人敢说她俗气?可她那时候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一阵疯狂的心悸。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完完全全地错了。

人要活得清白,活得有尊严,不为别的什么,只是为了遇见真爱时不令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而她已经被自己钉在耻辱柱上。

她的生命里再也抹不去“情妇”两个字。

李念会怎样看她?她时常去想这个可怕的问题,她在他眼里,在许多人眼里,必定是轻佻的、淫??贱的、出卖色相的,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凭着一张脸颐指气使,是所有恬不知耻的恶毒的代名词。

李念却对她十分温柔。

他对她很是照顾——也仅仅只是照顾而已。她惊讶他这样轻浮的一个男人,居然做事那样细心。金世安看不到的、想不到的,李念样样都做得周到。

她忘不了她第一次去试镜,李念忽然摸??摸她的脸,悄声道:“我的美人,去吧,让他们都傻眼。”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美过,好像立刻就能凭美貌征服全世界。

众生都倾倒于她的美艳,而李念对她永远若即若离。她不傻,明白他不爱她。哪怕她立刻离开金世安,李念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李念是个恐怖的控制者,柔声细语地洗??脑她,把她变成毫无灵魂的玩具娃娃。他要她不惜命地工作,大红大紫,让所有人都为她沦陷。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他。

她也渴望爱,虽然从没得到过。选择孤独,也好过浑浑噩噩被人玩弄一生。

秦浓从未对人提起过这些,哪怕是李今她也没有提过。此时一口气说出来,倒觉得心事都消解了。

李念和钟越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明白,人不会永远不爱,只是对谁不同而已。

“郑姐,我是不会再爱他了。他有他的幸福,可我该去哪儿。”

郑美容握住秦浓的手,“做人先对得起自己。把自己活好了,别人跟着你,也就活好了。看你圈子里也是个大姐大,感情的事情怎么这么放不下?”

秦浓呆呆地看她,像个小学生,扑进她怀里,“我是放不下,我佩服你,什么事都想得通。”

郑美容也觉得心头一热,拍着秦浓的肩道,“过去的就过去了,谁也不能说一辈子就找不到更好的。你看我,活得不如别人吗?”

秦浓在她怀里梨花带雨地抬起脸:“我真觉得我喜欢你。”

郑美容被她弄得要笑又不敢笑,“你跟白杨不亏是一个人带出来的,你这德行怎么这么像他。我也喜欢你,别哭了。”

两人互相靠着,挤在一个枕头上,擦着泪痕,都笑起来。

这一夜她们说了许多话,说秦浓的事,说郑美容的事,说她们如何欺骗别人,又骗自己,算来算去,人生怎能经得起谎言一针一针去穿刺。

刺破的人生,还要拼补起来,再怎样千疮百孔,也好过自暴自弃。

秦浓想,她已经不再是秦蓓蓓了,李念给了她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现在属于她自己。

她要拿着这个名字,继续过下去,跟李念再也没有关系。犯过的错、流过的泪,不能靠后悔去弥补,她要站起来,才能补全过去生命里所有的不完整。

滚滚红尘,谁也不能保证人生里不会有更好的人。

3

人是无情多,还是有情多呢?

许多诗人讨论过这个话题,讨论了几千几百年,没见讨论出结果。

秦浓坐在李今对面,托着腮想,李今对她不算无情,对他哥哥就更不算了。只是说出去谁也不信他是个有情人,只怕还得吐口唾沫。

李今从英国回来,想见她一面,她怕什么?“我在南京,要来你就来吧。”

来了两人也无话,对坐在包间里,李今还是那副暖男的嘴脸,斯文地帮她拿点心。

“你现在过得好吗?”他问她。

秦浓想起郑美容,明艳地扬起唇角:“挺好,你呢?”

李今没有说话,低下头去,怆然地笑,许久方抬起头来:“我哥怎么样。”

虚伪真是人最可怕的一种天性,和后天被迫的伪饰不同,李今恰恰是那种天生的说谎者,他骨子里的虚假真是怎么也改不了。秦浓早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为了李念——他虚伪惯了,无论做什么事都永远不会坦荡直接,话总要转一圈才敢说出来。

她现在不乐意提起李念,更不愿意跟李今去提,李今问她,她只露出浅浅一笑:“李今,我跟你早就说开了,你不要再去找李念,他忘记你了。”

这话刺中了李今的心思,李今一瞬间暴立起来:“不可能!”

秦浓的助理拦住他。

李今吼了一声,又收敛下来,唯唯诺诺道:“你让我见见他。”

他的话将将出口,包厢门已经被人一脚跺开,三五个大汉一股脑冲进来,把李今按在桌子上。李今和秦浓都吃惊,一阵高跟靴子笃笃的响声,郑美容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向门上一靠:“小杆子,不在国外好好待着跑到南京来抖diǎo,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李今被人按着头,不免惊慌失措,倒插着眼睛去看秦浓,秦浓满心想笑,只能憋着,站起来说:“郑姐,你怎么来了。”

郑美容看出她眼里的笑意,忽然窘起来,她是听说李今突然回国,秦浓的助理倒也机灵,先给她打了个电话——大概是怕李今发疯闹??事,助理看浓姐和郑总最近走得近,自然近水楼台好求救。

郑美容的小弟们下手不轻,李今被卡着脖子,满脸通红,又挣扎不得,咳嗽着说:“我不是来闹??事,我把财产做了清算,想麻烦秦小姐帮我转交给我哥……我不是闹??事。”

他还算乖觉,连秦浓的大名也不敢直呼了。

郑美容看他一眼,“算了,都松手。”

李今被掀起来,丢在椅子上,半天没能喘过气。

郑美容在他身边坐下,“回去吧,李念不缺你这点钱,”

李今像只被吓住的狗,半天才回过神,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郑美容和秦浓谁也没有留他,更不去问他信封里是什么。

不必再问。

她俩沉默相对,背后的助理和小弟们也就一本正经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秦浓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干嘛呀?弄这么大排场。”

郑美容终于面红起来:“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又像个人了。”

秦浓笑嘻嘻地在桌子下面踢她:“郑总,这算不算英雄救美呀?”

郑美容只是摇手:“别了,你算美,就别把我算英雄了,简直活现眼。”

秦浓嗲声责怪助理:“下次别这么大惊小怪,郑总忙着呢。”

“不忙,该打的电话就要打。”郑美容叫服务员,“我也饿了,干脆吃个饭。”

两人都把李今兄弟的事情抛在脑后,谈笑风生地吃起午餐。席上郑美容又说起女儿出国的事情,秦浓道:“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看看吧,”郑美容说,“看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而昕昕出国的日子,到底还是来了。

两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在新街口吃了一顿便饭。

昕昕十四岁了,正是青春活泼的少女时代。秦浓原以为郑美容的女儿,就算养得好也不会有多漂亮,谁知见了昕昕,身材高挑,杏眼桃腮,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胚子,坐在她和郑美容中间,和她亲妈不像是母女,倒像是秦浓的小妹妹。

秦浓给她切了一个鹅翅在盘子里:“真的,昕昕这个脸蛋,就是进圈子也不输给别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你,这是像谁?”

“像我爸。”昕昕爽快,“他也就给我留下一个脸。”

“个子像我,”郑美容说,“长得高,再长我怕她以后要有一米八。”

秦浓不料她们母女一点也不避讳前夫,好像这个男人只是她们相逢的一个机缘,至于他的薄情和无耻,她们都不放在心上。

她看看郑美容,又看看昕昕,温柔地笑了。

昕昕真是可爱,郑美容把她教养得真好。她的仪态无懈可击,优美而不做作,显然是从小就受着千金小姐的教育,可没有千金小姐的脾气。秦浓望着昕昕,不禁羡慕起来,她和郑美容一样年纪,可她除了这张半老徐娘的脸,还有什么呢?还不如郑美容,有个这样伶俐美貌的女儿承欢膝下。

昕昕咽了东西,问她:“秦阿姨,我真的够格做明星呀?”

“怎么不行,”秦浓拧她的小??脸,“我是大星星,你是小星星,你??妈妈,母猩猩。”

郑美容放下刀叉,嗔道:“当着小孩胡说什么呢。”

昕昕快乐地笑起来:“秦阿姨,你和我妈妈一定很要好。”

“为什么呀?”

“一般人这样说,我早就打她了,”昕昕俏皮,“可是你跟我妈这么说,我觉得你们一定是关系好。”

她转头去看郑美容:“妈,我要能认秦阿姨做干妈就好了。”

郑美容还没说话,秦浓已经大喜过望,立刻摘下脖子上一串明晃晃的钻石项链,想了想,把两个粉钻的耳钉也摘下来,干脆连戒指也撸下来了——秦浓把一堆首饰向昕昕面前一推:“我的宝贝丫头,话说了可就收不回去了,干妈给你的见面礼。”

昕昕眨着眼睛,只看着郑美容。

郑美容不紧不慢地转着叉子:“给你就收着吧,又不值几个钱。”

“钱算什么呀,这是我??干妈??的心意!”

“好女儿,真会说话。”秦浓坐到昕昕身旁,把她揉在怀里,“你说你??妈这么一个没情调的硬货色,怎么生出你这么好玩的女儿。”

昕昕在她怀里东南西北地摇:“她没情调,可是我喜欢呀。”又说:“秦阿姨,我要走了,你多陪陪我妈妈,她一个人在国内挺无聊的。”

真是童言无忌,秦浓和郑美容被她说中心里的鬼,互相望着,愧笑连连。

昕昕在机场门口拥抱她们,又拉着秦浓的手说:“秦阿姨,我妈妈一个人在国内挺无聊的,她也没什么朋友,你多陪陪她好不好。”

郑美容想说秦浓也忙,秦浓却截住她的话头,“天天都陪,乖囡,你放心吧,好好读书。”

她们一直看着昕昕走进去,再也望不见。秦浓怅然道:“昕昕这么可爱,你也舍得打发她出国。”

“早自立早成才,”郑美容笑道,“她比我强,以后会比我有出息。”

秦浓不语,半晌方道,“要是我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舍得送她走,一个人怎么熬。”

郑美容执了她的手,窃窃道:“我要说我还有你,你笑不笑我?”

两人怔了片刻,花枝乱颤地放声大笑,猎猎朔风里,却有暖意。

没过几天,秦浓就大张旗鼓地搬家了。

郑美容看她一个又一个大箱子,堆在自己家门口,只说:“来就来了,搬这么多东西干嘛?”

“懂什么呀。”秦浓娇嗔,“你活得那么糙,跟我学着点儿,这一包,这一包,这一包,都是日用的。”

郑美容被她气笑了:“我看看这么多东西用下去,你是不是真的永远不老!”

再往后的日子,像所有故事一样,说也说不完,她们回首看去,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吗?女人的日子,年年像花,开了又谢。次次仰头在春风里,待人攀折,开过许多岁月,爱过、痛过、憔悴过,时时想着,这红尘中绮艳的一生,会否终是空梦一场?

可岁月总有温柔手。哪怕东君不顾芳心愁,花朵们互相簇拥着,也开过一个又一个春秋,把华年开成灿烂的锦绣。

她们还是那么忙碌,偶尔的闲下来的时候,她们不去别的地方,只在家里,你靠着我,我靠着你——还像十几二十的少女,互相牵着手,坐也要挤在一起。女人这点温存的念头,是什么时候也不会改的,是再怎么刚强也化不去的天性里的柔软。

两人偎在一处,看故事,《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看白先勇写:四十岁的女人——连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四十岁的女人,还求什么呢?

是的,她们就快四十岁了,韶华逝去,芳容褪减,,男人于她们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旁人看来,也许她们会渐渐地什么也没有,金钱、权势、声名,这些浮华犹如当年的青春,只换得虚情假意的怜悯。但总有些东西是不随时光凋谢的。

郑美容把秦浓的指尖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粗粝的、娇柔的,像女人内心的两面,坚强和柔软都永不磨灭。

是的,她们四十岁了,世界也会如春光老去。

可她们还有爱。

第94章 【番外5】一封公开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刷微博,偶尔看到周冬雨唱的《不完美女孩》,突然想写这个公开信。

感谢生命中总有一个人,把你不完美的心事放在心上,不完美的梦,陪你去想。

给我可爱的小树们:

我是你们的白杨。

今天是我和金世安先生,结婚第十年。是的,我们早就结婚了,在美国。原谅我现在才正式公开地向你们坦诚这件事。

我知道你们早就明白。

我的语文一直不好,不会起承转合也不会倒叙插叙,就从开始说起吧。

那是十五年前。

那时我22岁。

和所有在这个城市追梦的年轻人一样,我做过许多工作,模特、主持、串场歌手、b站主播、婚礼司仪,什么事情都尝试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到处碰壁,还自大狂妄。

那样的我,遇到了我的爱人,金世安先生。

我和他的相识,说起来特别一言难尽,机缘巧合吧,我帮了他一个忙,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做个明星。

是不是特别不要脸?哈哈哈哈。现在想想那时候是他太温和了,好像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我脑子一热就胡乱提要求,没想到他真答应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跌跌撞撞地开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和传言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那时候真的是普通朋友,他跟其他大老板也不一样,很亲切,我们经常出去玩,我还陪着他买衣服。你们肯定不信,我带他逛街,店员都说他帅,围着他转!都不理我的!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别假啊?我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好笑。

现在想想,可能那时候我就爱上了他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太好了,就觉得,这个人要是能跟我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啊。当时想都没敢想,就觉得好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也就什么时候都跟我在一起。

和传言一样的地方是,刚开始他为我花了很多钱,而我特别糟糕。老粉应该都知道,以前我的演技特别哈哈哈哈哈,大家最早认识我应该是《剑踪寻情》?其实我的演技比电视剧里糟多了,人也迷之自信,就觉得自己特别拽,很不懂事。

我很谢谢丁聪元导演,那部戏是我成长的开始。也许很多人认为《秦淮梦》是我真正的出发点,而我知道,是从剑踪开始,我开始意识到我的缺陷,明白自己真的很差劲。我在那部戏里认识了丁导、蔺导、姜导,姜导那时候还是个当红小鲜肉,那时候他的演技就很牛了。我在这部戏里,受过打击,吃过苦头,而我的爱人,一直鼓励我,帮助我——我在这部戏里,不仅收获了演技上的成长,也收获了我人生里最可贵的真爱。

是的,从那时开始,我们恋爱了。

原谅我那时没有对你们说出口。他是我的最大的秘密,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偷偷地爱着。无数次我想要说出来,可我知道,我不配。

后来你们也都知道,记者拍到了我们。那是我们第一次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而我选择了退缩。

我在这里认错,对他,也对你们。

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谈过恋爱,明白那种心情,越是爱一个人,越痛恨自己不够好,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站在他身边。对粉丝的愧疚,对爱情的迷惘,都折磨着我,那真是一段特别灰暗的日子。

那一阵我天天都在想,我还能演吗?还能演下去吗?我能演什么?能演得好吗?

那半年里,我几乎全在片场度过,吃睡都在片场。生活可能总会给我们很多不如意,但工作永远能带给我快乐。我知道我爱着一个人,我也爱着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不管我在这个过程里犯了多少错,我愿意去弥补、去学习,确实,这条路让我摔得很痛,但我想受伤也比站在原地要好。受伤是应该的,这些伤和痛都告诉你,你真的在往前走。

人生应该向前冲。

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在歌迷会唱的明日春来吗?我现在就在哼着它,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唱歌了,钟越还在唱。而我还记得这首歌给我的鼓励,告诉我春天一定会来的。

我觉得爱情这件事,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能让你有无限的勇气,去为了它改变自己。我爱他,一直爱着,所以我跌倒了,还是要爬起来。许多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后来我明白,我一直在追着一个梦,而他就是我的梦。

我想要追上他,抓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下去。

我为他改变了许多,他也为我改变了许多。众所周知的就是他离开了海龙,从一个商人变成了今天你们都知道的大作家。

他为我写了《秦淮梦》这个剧本,我一直相信,这是我人生里一个奇迹。这部电影并没有带给我影帝,却真正地教会了我怎样去演戏,也教会我怎样去不惜一切付出爱情,更教会我怎样守护自己的爱情。

然后,我27岁那年,他的生日那天,我们结婚了。

在那之前,我们和所有恋人一样,争吵过、分开过,甚至经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在一次旅行里差点失去性命,原谅我那时想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明白,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有多少记者、多少媒体问我是否结婚,是否和他在一起,我都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不公开,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好;我不否认,是因为我爱得问心无愧,不想欺骗你们。

我想你们也早就了解,你们的杨杨,被人呵护着,疼爱着。我今年三十七岁了,你们还是叫我杨杨,和我的爱人一样。

谢谢你们的爱,让我成长。从影十五年,我拿了金熊,拿了金像,拿了金马,拿了天龙。每一座奖杯后面,都是满满的爱。

十年里,我们受过猜疑,受过诋毁,这些我们都理解。生命里的挫折和温暖,我都很感谢,就像十年影友会的时候,我给大家写的字,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是我的爱人教会我的事情,我也想把它分享给你们。

你们什么也没说,我都明白。就像我什么也没说,你们也明白。

谢谢你们愿意守护我任性的爱情。

你们和他一样,令我感到自己的不完美,也让我敢于面对自己的不完美,因为他,也因为你们,我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你们都让我感到这世界上有许多爱,不管路上有多少恶意和挫折,总有爱你的人等着你,珍惜你的梦,和你一起努力。

就是现在,我坐在电脑前面,磕磕巴巴地打这封信,他就坐在我身边,刚开始问我,要不要他来写?我说不要,应该我自己写,现在他在旁边笑,我问他有没有病句?他说“我相信我的杨杨”。

语文这个事怎么能靠相信解决呢?这个是他的毛病,对我没原则,但是我喜欢。他为我放低了原则,而我希望自己能高一点、再高一点,向他真正的准则去靠拢,做个理想的情人。

我不知道怎么向你们证明我很爱他,或者他很爱我,但我知道,如果要问我这样的日子我愿意过多久,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我希望是一万年。

我知道他也是一样。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得到像他一样的爱人。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像他爱我一样爱你们。

我凭我的幸福,祝福你们。

十年隐婚,一封信难尽歉意。记者拍到的都是真的,我们领养了女儿,叫葭葭。那天我们带着她在玩。女儿还小,感谢大家对她的关注,也谢谢你们抵制对她照片的转发,给她一个快乐成长的空间。

我们都会长大,和她一样。

也有许多人问我,是不是已经移民国外,我还是那句话,我和我的爱人,不会离开南京。我们相识在这座传奇的城市里,它对我来说,有太多回忆。在你们有空的时候,想要玩耍的时候,也欢迎你们来这里走走。

也许我们会在某个地方相遇。

你们的白杨

2026年 5月 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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