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亡国公主
所属系列: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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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公主
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国朝覆灭,我成了亡国公主。
敌国的疯批将军将我捡回敌国养在府中。
所有人都以为我过得饥寒交迫,可他们不知道嗑着瓜子听戏的日子有多快活。
1
这是我来到敌国的第二个年头。
两年前我还是邻国公主,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宫中火光四溅,遍地残尸。
我还没搞清楚情况,敌国的军旗已经插在了宫城上。
皇宫就这样被敌国侵占,一夜之间,我成了亡国公主。
我踩着遍地的残尸寻找去处,没想到正巧碰上了攻城的敌军。
成煜骑在马上,黑夜中一双瞳眸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就这样,我被他捡回来了。
我刚被成煜捡回来那会儿,永安的大臣们都纷纷反对,每天上朝必弹劾成煜。
有一次一位大臣觉得应该要将我斩草除根,以免春风吹又生。
后来那位大臣的头颅被挂在城门上,挂了三天,眼珠子都晒干了,从此再也没人说个不字。
我也不知道成煜发的哪门子的疯。反正,能活着就好。
2
立夏时节,日照增加,逐渐升温。
我窝在软榻上百般无聊数着头顶上飞过的麻雀:「怎么少了一只?」
谷雨一边给我扇着风,笑了出来:「姑娘,这雀儿少一只多一只不是常有的事嘛。」
谷雨是成煜给我挑的婢女,人清秀娇小又可爱。
常有的事?那怎么行,我每天就靠数着这群麻雀过日子,怎么能说没就没。
「那不行,让那个小板凳去给我把那只麻雀找回来。」
谷雨偷笑:「姑娘又叫错了,是小凳子,姑娘还在为上次小凳子把蝈蝈弄丢的事生气呢。」
小板凳是我院中的奴才,人如其名,长得跟板凳一个模样,脸又方又扁。
前些天,我担心蝈蝈和它主人我一样闷出抑郁症来,特地让小板凳领着我的蝈蝈出府逛逛。结果,人回来了,蝈蝈跑丢了。
想起我那不知道跑哪去的蝈蝈,这么无聊的日子,我甚至有点想念它了。
「我那蝈蝈找到了吗?」
「还没有。」
我一听就知道小板凳又偷懒了,这么久了还没找到。
谷雨看出我的郁闷:「姑娘是待得闷了吧?」
我两眼放光:「你看出来了,那还等什么,咱出门吧!」
「不行姑娘,将军会责怪奴婢的。」
我刚要起身,听到谷雨这话我又躺回软塌上,双眼空洞。
将军将军,眼里只有将军,将军都出征一年了,说不定已经嗝屁了。
一年没出门,我已经隐隐感觉到我屁股底下有长蘑菇的迹象。
但我也只能妥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虽然成煜待我极好,给我住上等的房间,送我珍贵的珠宝,数不尽的绮罗绸缎,但这依旧改不了成煜是条疯狗的事实。
也是,不疯怎么会让皇家忌惮。
在永安,成煜掌握着一半的兵权。
这些年,成煜不断攻略周边的小国,屡战不败,这也让皇家不免担忧起来,就怕哪天成煜把永安也给反了。
我翻了个身,无情无绪:「吃晚膳叫我。」
现在唯有干饭才能挽救我的兴趣。
3
五月中旬,边疆传来战讯,成煜率领军队拿下邻国城池,不日便会凯旋。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时,军队的战马已经进了京。
此时我睡得正香,梦里长的贼帅的面首正喂我葡萄,葡萄还没入口,我就被谷雨吵醒了。
「姑娘快醒醒。」
我翻了个身,有些不爽,差一点我就能吃到葡萄了。
「小谷雨,你最好有大事说,不然你就得和小板凳一块儿去找麻雀。」
谷雨满脸欣喜:「姑娘有大事,将军凯旋了。」
我猛地睁开眼,我能出门了!
一瞬间,我看到了未来美好的生活在向我招手。
我麻溜地起身,穿戴整齐。
谷雨满面笑意,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我好奇:「你也想出门啊?」
谷雨有些无奈:「姑娘都一年没见到将军了,难道不曾想念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怎么不想,北街上的包子铺一年没去了,不知道没有我的光顾,那铺子还在不在。
我站在将军府门外,远远地便看到一抹银白色身影骑在马背上。
一年不见,成煜身上又多了几分戾气,黑眸如同旋涡,一眼就能拉人下入深渊。
他翻身下马,却只草草地瞧了我一眼。
随后,身后的马车内走下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一副皮包骨头,似乎风一吹就能把她刮跑。她的皮肤很黑,大概是长期流浪露宿在外的缘故。
她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两只眼睛惊恐地看向周围的人,看到我时,闪过惊愕,随后是恨意。
我还没搞清楚她是谁,成煜便吩咐将军府的管家给这个女人安排一个住处。
4
成煜带回一个女人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们纷纷议论成煜喜欢在外边捡女人回家。
还说我很快便会被成煜抛弃,然后像乞丐一样被赶出去。
若我平时听到这些议论肯定会掺和一嘴,然后赌一赌成煜什么时候会把我赶出去。
但现在,我没这个闲工夫,因为成煜回府的第一日便晕倒了。
将军府灯火通明,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
我站在门口,低着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谷雨哭得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
我实属无奈,勉强和她掉几滴眼泪。
直到第二日,大夫将我唤进卧房。
大夫说:「将军毒气入体,这几日需静卧,不可有他人打扰。你这几日,每隔两个时辰给将军服一次药,将军身上还有些新伤……」
看着大夫口沫横飞,我实在不忍心打断,但是——跟我说干啥。
「大夫您稍等,我叫我的丫鬟来。」
大夫阻止我:「清儿姑娘,将军昏迷前有令,这几日将军的一切事务只能由清儿姑娘掌手。」
得了,就是让我给成煜端屎端尿呗!
5
大夫走后,我撑着下巴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成煜,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脸,见他没反应才放心下来。
一年不见,他好像又变帅了。
成煜每次出征都百战不败,受伤的只有别人,怎么这次就中毒了?
中毒就中毒吧,还得让我来照顾。
「本公主的手是要用来指点江山宏图大业的,怎么能用来端屎端尿。」
话是这么说,但到点了还得喂成煜吃药。
夜里我睡得正香。
谷雨:「姑娘,该给将军服药了。」
我将床褥蒙住头,有些不耐烦:「你自己去。」
谷雨掀开我的床褥:「不行姑娘,将军有令。」
将军,将军,去你娘的将军。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迷迷糊糊地端起药碗,随手将药送进成煜的口中,却听到谷雨的惊呼:「姑娘,你喂到将军的鼻子里了。」
我猛地睁开眼,成煜的鼻孔冒出药汁。
「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几日,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谷雨,你看我这脸上,这是皱纹吗?我怎么感觉我老了十岁。」我看着镜中憔悴的我,欲哭无泪。
谷雨偷笑:「姑娘别自己吓自己。」
我深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当晚我便决定,搬到成煜的卧房!
成煜的卧房只有一张床榻,软榻上我睡不习惯,所以——只能勉强跟成煜挤一张了。
反正他现在昏迷,谁都不知道,嘿嘿。
果然搬到成煜的卧房后方便了不少,再也没有黑眼圈,牙口倍儿棒,吃嘛嘛香。
6
成煜昏迷这段时间,有不少权贵前来将军府祝贺凯旋,表面上是祝贺,背地里都想来攀成煜这个高枝。
按照成煜的命令,只对外宣称他劳累过度,暂不接客。
这天,我一如既往地爬上成煜的床,手脚并用攀在成煜的身上。
有成煜这个暖炉在,我这些天睡得格外香甜。
「真是美死你了,有本公主陪你睡觉。」
「是吗?」
我:?
谁在说话?
我感觉都一丝不对劲,僵硬的头缓缓抬起。
月光透过窗纱,映得成煜的瞳眸格外的黑。
「成煜你醒了……」
「我不醒你打算抱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抱你啊,我正打算给你喂药呢。」我脸不红心不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成煜似乎没想到我这么不要脸,苍白的薄唇轻启:「下去。」
「好嘞。」有台阶不下是傻子。
成煜醒后,我以为我解放了。
可谁想,成煜压根就不想放过我。非要以他重伤未愈未有,威逼我为他更衣。
「这种事还是交给下人做比较好。」
「公主贤良淑德,想必比下人更温柔细心。」
我呸!
但看在成煜那满屏的肌肉,我勉勉强强答应,顺便再揩点油。
看到成煜红透的耳根,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简直不要太爽。
7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月,三伏天热得我动都不想动,更别提要出门了。
成煜伤好后又投身朝政中,我整日在府中听戏,偶尔听谷雨说,这次成煜凯旋,有不少大臣想榜上成煜这棵大树,交际不行便用上自家的女儿。
我嗑着瓜子,心想,这成煜肯定不答应,就他那鼻孔朝天的模样,能看上谁?
这天,我窝在凉亭里纳凉,吃着进贡的上等甜枣,谷雨来传话说有人要见我。
我伸了个懒腰:「谁啊?」
「是将军带回来的那位女子。」
我一怔,成煜带回来的?思索片刻才想起来,是那个瘦瘦巴巴的女人。她找我做什么?
我让谷雨把她带了过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翠绿色水莲衫,不再是骨瘦如柴的模样,脸上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奇怪的是,我见她有些眼熟。
「你找我?」
她看向我时还是那个眼神,莫名的带着恨意。
她自顾自地坐下,默了默,片刻才开口道:「公主不记得我了吗?」
我一愣,又仔细瞧了瞧。「难道是我的债主?」
她笑了:「看来公主是在敌国待得太过忘怀了,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子民。」
我一愣。
她凝视着我:「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金陵的宰相。」
我手上的甜枣掉落,眼里有些诧异。
「夏云柔?」
她冷笑:「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公主!」
夏云柔站起身环视了凉亭一圈,眼眸盯着凉亭的湖面,平静如水:「公主真是命好,不用承受流放之苦,不知道公主午夜梦回时,是否见到容时的亡魂。」
我目光发愣,过往的回忆如洪水猛兽般朝我袭来。
8
容时是金陵的护国将军,与我是青梅竹马,我与容时幼时早已定下婚约。
当年还没攻城前,容时还在外打仗,那一仗就是和成煜打的。
后来成煜成功进入皇城,那便说明容时败了。再后来我被成煜带了回来,从此再也没有容时的消息。
我喉咙发涩,夏云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的恨意恨不得将我吞入腹中。
她质问我:「纪清儿,你对得起你的父皇,对得起容时,对得起金陵的百姓吗!」
我自是不服,敛紧眉目,坦然地站起身,与她对视。
「我能如何?金陵被灭我能如何?」
「金陵的百万将士都成了刀下亡魂,我一介女流,如何报仇?」
「你无非就是觉得,我没有同你一样受流放之苦,你心中不甘罢了。」
她有些愕然,也许是我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手指着我,有些结巴:「纪清儿你……你真是无可救药!」
我凝视着她,沉声道:「夏云柔,我不知道你怎么被成煜带回来的,但是!你最好别打扰我逍遥自在的日子!」
9
晚膳时,成煜来了,许是听说了今天夏云柔来找我的事,一来便问我。
「你今天见到云柔了?」
云柔,叫得可真亲切。
「嗯。」
我心情不佳,夹了半天的黑豆硬是夹不起来,果断放下筷子。
老娘不吃了!
「如何?」
如何?是问我夏云柔长得如何?性子如何?还是什么如何?
我抬眼看了一眼成煜,他眸中略带期待。
我草草敷衍:「挺好,闭月羞花,国色天香,与将军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说完,成煜脸色有些不好。
我心想,难道嫌我夸得不够?
「亭亭玉立?」
成煜皱眉。
「冰肌玉骨?」
成煜脸色发青。
「貌美如花?」
成煜脸色发黑。
……
行,我懂了。
「她丑爆了!」
怎么样,这总可以了吧。
可谁知,成煜扭头就走。
我又在想,难道是我损得不够力度?
10
成煜被我气得不轻,这么热的天,竟然把我院中的冰块都给克扣了。
谷雨抱怨道:「听管家说,将军把好东西都搬进了云柔姑娘的院里。」
我热得说不出话,也不在乎是什么好东西。
恹恹地躺在南窗下,扯开细纱衣领,摇着团扇往衣服里头送风。
桌上的冰果已化开,软趴趴地放在碗里,我瞧了一眼,便撂下了勺子。一抬头见成煜站在门口,视线正好停在我前胸。
我将齐胸襦裙往上提,错开视线坐起身。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成煜在看向我时眼神多了点奇怪的情绪。
「一会儿我让人多送些冰块来。」他良心大开。
我还没开口,谷雨拽了拽我,生怕我又惹成煜生气。
「多谢将军。」
他负手而立,站在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我:「这次回京,我不仅带回了夏云柔,还有几位金陵的权贵,想必公主都认识,公主要不要见上一面?」
我摇着团扇的手一顿。成煜在试探我!
金陵早已亡国,我一个亡国公主见几个亡国的权贵,在永安的地盘?
这传出去,应该够写几篇亡国公主带领亡国权贵重建亡国的话本子了。
再者恐怕我还没见到人,我这颗脑袋都已经不保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摇我的团扇:「再见也只是徒增烦恼,不见了。」
成煜隐晦不明:「公主何出此言?」
「我早已不是公主,两年前多亏将军将我带回府中安顿,不用受流放之苦,我感激将军都来不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成煜盯着我看了片刻,垂眼轻笑:「公主还真是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我笑了。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我是一个亡国的公主,背无靠山,每天都想着怎么才能活下去。
能屈能伸是什么?我不过顺势而为,得势时随心所欲,失势时谨小慎微,说白了,我就是怕死的胆小鬼。
11
接下来的日子,夏云柔没再找过我。
听谷雨说,她现在一心扑在成煜身上,每天变着法给成煜准备新鲜玩意儿。
对此,谷雨嗤之以鼻,可谷雨一个未出嫁的小娇娘,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每当成煜去夏云柔院中的时候她都嘟囔道:「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
我敲了她的脑袋瓜:「你家将军找到真爱了,你不放个爆竹庆祝,在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做什么。」
谷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我,她知道我不开窍,没再跟我多说。
我也没那闲工夫去八卦他俩的爱情故事,因为我最近迷上了博戏,我一头栽进博戏中,每日苦心研究,拉着谷雨打配合。
一开始谷雨还没上手,结果就把她的小金库给输了一半,她苦着脸幽怨地看着我。
可她主子我是谁,博戏小天才!没几次我就自学出师了!把府中的丫鬟奴才们的银子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谷雨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笑得嘴都裂到了耳朵根。
有了我的带头,将军府瞬间扬起了一股不正之风。
只要见到几个丫鬟奴才聚在一起,那必定是将军府的博戏小分队。
12
这天,我新研究了一副棋牌,正想找几个人练练手,可谷雨就只带回了一个人。
「将军今日招待贵客,其他人都去前厅了。」
没事,一个就一个,我顶多给他留一条裤腰带。
我瞧着谷雨带回来的人,他有些腼腆,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新来的吧?抬起头我看看。」
他闻言抬起头,皮肤白皙,瞳眸明亮,生得格外好看。
我脑子瞬间蹦出一个词,奶油小生?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慕言。」
「小言啊,没事啊,就当是自己家,一会儿我教你个好玩的……」
我连哄带骗把慕言骗上了赌桌,简单教他棋牌的玩法和规则,他很聪明,说一次就会了。
学得差不多了,我和谷雨使了个眼色,准备开宰。
一开始我和谷雨轮流交替,堵得慕言的牌烂在手里,他急得脸颊泛红,却又无可奈何,对此,被我俩赢了不少银子。
谷雨不忍心让他输太多,偷偷给他放水,可这小子咬着牙说不必让。
这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冤种……
接下来的几盘,慕言逐渐上手,他开始险胜,情势转变,我和谷雨防不胜防。
看着刚从慕言兜里赚来的银子一点一点被他赢回去,我和谷雨对了个暗号,趁慕言没注意,我和谷雨偷换了一张牌。
没想到却被慕言抓包了。
他拿着我和谷雨偷换的牌,一脸认真:「姑娘,这是不道德的。」
我不要脸:「这是我刚掉的。」
「可是我看到了你们俩比的手势了。」
「……」
最后,慕言把他的银子全都赚了回去,顺带还赢了一些。
这是我博戏生涯中的一次滑铁卢,谷雨又是一脸幽怨。
我只好拿出我压箱底的宝贝安慰她:「下次别找他了,他不好宰。」
13
金秋十月,正是红叶烂漫时。
永安皇大告天下,长安长公主即将远嫁,特此减免赋税,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原本喜庆的日子,长安长公主却红着眼地闯进了将军府。
我正巧经过前厅,长公主举着匕首对着成煜,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死死地盯着成煜。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成煜悠然地喝着茶,没把长公主的匕首当回事:「长公主不是着急嫁人吗,本将帮了你一把,公主就是这么回报本将的?」
长公主满脸悲痛:「成煜,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十多年了,你不肯正眼看我就算了,还让我嫁到蒙古,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荒凉之地!」
我躲在墙角,原来长公主要嫁到蒙古。蒙古离永安几千公里,长公主若是嫁过去,这辈子都难得回永安了。
成煜放下茶杯,不紧不慢说:「和亲本就是公主的职责,蒙古北部与永安一向不合。公主此前嫁去,不仅缓和了两国关系,也省得开战,牺牲百万永安将士。孰轻孰重,公主应该拎得清。」
长公主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随之掉落,泪水划过脸颊,好不凄凉:「那达慕又是什么人,将军难道不清楚吗?」
达慕?我震惊,是那个野兽,传闻达慕手段残暴,十七岁弑父坐上了首领的位置,一人可战千人铁骑,爆发力惊人。
在此之前娶了不少二十个妻妾,可每一个侍寝后的不是七窍流血,便是落得终身残疾。
想想我都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惹到成煜的。
成煜轻笑:「达慕年轻有为,是个难得的英雄好汉。」
长公主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成煜,突然大笑起来:「成煜,你果然是奸臣和贱婢所生,如此薄心,不愧是他们的好儿子。」
我咽了咽口水,成煜的身世我有所耳闻。可如今成煜是将军,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就连皇帝都得礼让三分,谁敢说成煜是贱婢所生,这不是活生生的想掉脑袋吗?
没想到长公主情绪失控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可成煜仿佛听不到一般,悠然地坐着,黑眸凝视着地上的长公主。
我心想,成煜真能坐得住,都骂爹骂娘了,要我早扇她大嘴巴子了。
「公主既然如此,那本将得再送公主一份大礼……」成煜黑眸低沉,隐晦不明。
长公主惊恐万分:「你要干什么?」
成煜冷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14
长公主被侍卫带走时,双眸氤氲,眼眶的泪水即是要夺眶而出,她喃语:「难道我想嫁给你也是我错了吗……」
成煜黑眸没有一丝情绪,薄唇轻启:「你连有这个想法都是错的。」
长公主最后一棵稻草就此断裂。
将军府响彻着长公主的怒吼声:成煜,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别想有人会爱你!
我发瘆,果然女人都是不好惹的。
蹲了这么久的墙根,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为了避免麻烦上身,我提着裙摆正想走人。
成煜的声音幽幽传来:「公主听了这么久就打算这么走了?」
我刚抬起的脚顿住,长公主刚闹了这么一出,成煜这会儿估计心情不好,我要是留在这不是白白当炮灰嘛。
一时之间我不知是进是退好。
成煜:「进来。」
我怀着忐忑的心走进去。
他的墨发垂落额前,眼若幽潭,望不见底。「公主原来有偷听的嗜好。」
我有些心虚:「我路过——」
他轻笑,朝我走近:「公主若是想听,我告诉公主便是,下次别躲在墙角了,像只小老鼠。」
15
我咽了咽口水,低下头,说了我只是路过,谁让你们说话不关门的,这能怪我吗。
「公主方才听到哪儿了?」
我偷瞄了成煜一眼,成煜这个人心思藏得深,方才长公主那般诅咒他,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如今嘴角还挂着笑。只是这个笑意深不见底,我看着也有些瘆得慌。
成煜见我不搭话,他拿起茶杯自顾自地说:「长安长公主想嫁于我,还请求圣上下旨赐婚,我见长公主如此恨嫁,所以便帮她一把,让她嫁到蒙古,这一辈子都难忘嫁人的乐趣。」
就因为这个?以成煜的位权,他若是不愿意迎娶长公主,谁敢逼他。
我怯怯地开口:「长公主只是对将军爱慕过了头罢了。」
成煜瞥了我一眼,眼神轻蔑又阴冷,墨眸里翻滚着浓重的黑暗:「她爱慕我?公主方才没听见她说的,我是贱婢之子,如何能承受她的爱意。」
我愣住,噤了声。成煜还是在意的。
他放下茶杯,又收敛了满身的冷意,平静地说道:「我的母亲是奴婢出生,为了逆天改命爬上了我父亲的床,我自出生便带着贱奴的头衔。」
「六岁时,我随父亲入宫,闲逛时遇到了一群皇子公主,他们说我出身卑贱不配沾上皇宫的一点泥。用石头砸我,将我砸晕后埋在皑皑白雪地里。十二月寒冬,我被埋了半天才被人发现,可惜我命硬没死成。」
说完,他又笑了:「公主你说,我如何能承受长公主的爱慕。」
成煜平静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可我听着却不是滋味。
宫中因母地位低下而被不平等对待的事常有,成煜生在权贵,想必这种欺凌不在少数。
方才他说的皇子公主,必定也有长公主在。
如此,成煜是记恨上了。
16
我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
成煜扭过头不再看我,冷冷淡淡:「公主这是在可怜我?」
我叹了一声:「有的人生来便是地位高崇,可若是没了这层身份,想必在平常百姓家都无法立足。将军文武双全,怎会低贱。若真要挑出错的人来,那错的人也不会是将军,而是那些自命清高还一无是处的人。」
我看到了成煜身子一僵,他转过头凝视我,黑眸闪过一丝情绪。
半晌,我被成煜盯得不知所措,难道我说错了?
成煜只是笑笑,走到我的身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长公主的那句话若是你说的,该是多好。」
我没听懂,长公主说的哪句话?
成煜总是这么莫名其妙,他趁我呆愣间,抓起我的手套上了一枚玉镯。玉镯晶莹剔透,颜色是难得少见的烟紫,表面雕刻着凤凰图案,栩栩如生。
只是,我在见到这枚玉镯时,目光一灼。这枚镯子不是碎了吗?
成煜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公主可要好生戴着。」
我猛地抬起头,呼吸一骤:「你说什么?」
17
我从前厅回到了卧房,桌上放着那枚紫玉凤凰镯,我陷入沉思。
这枚玉镯是容时送我的及笄礼,烟丝紫玉罕见,容时亲自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块。镯上的凤凰图案也是容时亲手雕刻而成。
他将玉镯送于我时,腼腆地笑着:「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若臣不在,希望这块玉能保公主平安顺遂。」
我钟爱这枚玉镯,日日夜夜都带着。
一次前往皇家寺庙祈福时,惊遇雷雨天,电闪雷鸣时马儿受了惊,马车险些掀翻,好在侍卫及时拉住了马车,这才避免摔落悬崖,这枚玉也在那个时候撞上马车内壁摔碎了。
容时当时还说:「多亏了这枚玉镯保护了公主。」
我将玉镯拿起,玉镯的内壁刻着二字:满月。
满月是我的闺名,远日如鉴,满月如璧。我出生时亦是满月,圆月如同碧玉。
我更加确定,这就是容时送我的那枚紫玉镯。
可是这枚玉镯为何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永安,还在成煜手上。
我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我脑子一向不太灵光,想得久了觉得头疼,便睡了过去。
梦里,我梦见了许久未见的容时。
他远远地看着我,嘴角微扬:「公主过得可好?」
我眸中水雾氤氲:「容时——」
他抹掉我眼角的泪珠,轻声道:「公主别哭,是臣无用,护不了公主了。」
我喉咙发涩。
他将那枚紫玉凤凰镯戴进我的手腕:「臣不在,公主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
我生在皇家,皇家教养严格,我鲜少在人前哭过,只有容时在时,我才会掉眼泪。
容时心疼我,还给我讲好多笑话,逗我开心,可他本身并不是什么幽默的人。
我的眼泪越滚越多,宛如断了线的珠帘,散了开来,泪湿衣襟,梦也醒了。
18
长公主要嫁的夫君死了,我一听就知道是成煜干的,这就是他送给长公主的大礼。
虽然新郎死了,但和亲还要继续。达慕有四个兄弟,个个都是粗人,长公主嫁过去会落到谁的手上,这说不好,也许是共侍四夫,但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成煜心狠手辣,但长公主也并非全无过错,我没资格定夺。日子虽过得不好,但长公主终究是永安的长公主,那些粗人总归会留着她的性命。
那枚玉镯一直压在我心上,但我不敢贸然去问成煜。
自上次送了我玉镯后,成煜又派人送了几个箱子的物件来,都是我在金陵皇宫的物品。我原以为都在攻城时烧没了,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
谷雨高兴坏了,兴致勃勃地查看箱子里的物件,偶尔拿出几个她没见过的小物件问我是干吗用的。
我兴味索然,懒洋洋地瞧了一眼,都是我幼时玩的小玩物。我是公主,父皇在世时最疼的就是我,故而我的玩物都是最稀罕的,谷雨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但成煜这波操作我没看懂,把我旧时的物件送过来是什么意思?担心我身在异国会思念家乡?这个想法一冒出就被我否决了。
成煜会担心我?
怎么可能。
19
马上就要入冬了,我体寒惧冷,冬季三月我都不会出门。所以趁着天还有些余热,我想出府逛逛。
前脚还没踏出门,就被夏云柔拦住了去路。
她的小日子过得似乎很滋润,隔了几月没见,娇小的脸蛋圆润了不少。
她朝我轻蔑一笑:「将军给你送来的旧物可还喜欢?」
我不知道她要干吗,站着没动,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接着说:「你别高兴过了头,这些都是我让将军给你送来的。」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
「为什么?」
她冷哼了一声:「让你睹物思人,你如今过得有多舒坦,金陵的将士亡魂就有多不安息。」
……就这?真是莫名其妙。
我转身回到屋内,拿起笔墨,在纸上草草写着字。
写完后,走到她的身前,将写好的纸张扔在她脸上。
她猝不及防,扒拉着脸上的纸:「什么东西!」
我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在金陵时我与太医院的老太医学过药理,诊断你的病情绰绰有余,赶紧拿着去抓药吧,早治疗好得快。」
没等她回话,我抬脚就走了。
她在背后恼羞成怒:「纪清儿,成煜手段你是见到了,靠近他是没有好结果的,永安长公主就是给你的告诫!下一个就是你!」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长公主是想嫁给成煜才惹得成煜不快,我又不嫁给成煜,怎么会落得跟长公主一样的下场。
但是我知道,要是谷雨听到这话,非怼死夏云柔不可。谁敢说她伟大的将军大人,谁就是与她为敌。
20
北城街是永安最繁华的街道,但今天的北城街比平日要更加热闹。
宫中传出消息,流落在外的永安四皇子归宗,永安皇人到了晚年,越来越明白子嗣的重要。特让御林军护送四皇子绕着北城走一圈,让百姓们知道,这是当今的四皇子。
不得不说,永安皇是真疼爱这四皇子,御林军都要绕北城半圈了还没看到四皇子的人影。
周围的百姓人山人海,都在翘首以盼这位皇子的圣颜。我一回头,谷雨已经不知道被人群冲到哪去了。
我想掉头往人群外挤,可却低估了百姓们的热情,我都要挤成纸片了,可硬生生又被反弹了回来。
我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一双手及时扶住了我:「姑娘小心。」
我抬头一时失了神,周围人的欢呼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多谢四皇子。」我微微福身行礼。
四皇子温和一笑:「无碍。」
他轻扶我的小臂,手顺势放进了我的袖口。
身后的御林军上前催促:「四皇子,请上马。」
我抓着袖口,往后退了一步。
四皇子果真没让大家失望,这番善举落到百姓的眼里,百姓们纷纷欢呼永安有一位平易近人的皇子,是圣上恩德。
他骑在马背上热情地和百姓们招手,果真是与民同乐。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慕言。
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任我宰割的奶油小生,短短几月没见,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了。
我感慨命运真会抓弄人,如此幸运,竟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21
人群逐渐散去,谷雨找到我激动万分:「姑娘看到了吗?他他他……居然是四皇子!」
激动过后,她又垂头丧气。
我拍了拍她的肩:「不用沮丧,说不定你也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公主。」
谷雨担心上次我们哄骗四皇子博戏,会被怪罪。
我让她把心放肚子里,毕竟亏的是我们,不是四皇子。
回到府上,我拿出四皇子塞进我袖口的纸条。
「初雪,永安楼见。」
短短六个字,我只看了一眼便揉成一团,当成垃圾扔了。
搞笑,真当本公主是什么轻浮之人。
傍晚,成煜来到我的卧房,他脸色有些疲惫,鹰眸的锐利倒是一丝不减。
他道:「公主来永安已经快三年之久了吧。」
我不知道成煜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敛下眉目,淡淡回应。
他勾起了嘴角,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
我一惊,猛地抬起头躲开。
成煜黑眸闪烁,是少见的柔情。
他的手停放在空中,我连忙解释道:「我怕痒。」
成煜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没有怪罪我。
但我此刻心中却有些不安:「将军有什么尽管吩咐。」
成煜笑了,直白地说:「将军府缺个女主人。」
我眯着眼,搞什么,长公主要嫁给你你却把人家弄到了蒙古,现在又来说你缺老婆,有什么大病。
这些话,我只能暗暗想,明面上我喜笑颜开:「那将军夫人可有人选?」
成煜凝视我片刻,后道:「你。」
我惊得拍了桌子:「不可!」我怎么能嫁给成煜这个疯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成煜半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为何不可?」
我脑子疯狂地转着,脱口而出道:「我长得不够好看,身材也不好,配不上将军。」
成煜上下打量我,最后视线停在我前胸,我连忙侧身捂住。
他嘴角勾笑:「我瞧着挺好。」
流氓!
我接着说:「我一个亡国公主嫁给将军会失了将军的美誉。」
成煜抱胸:「你觉得我在乎这些?」
他站起身,没再跟我废话。
「公主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若想安身,嫁于我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下便失了神。
是啊,我一个亡国公主有什么资格和成煜谈条件。
这三年我过得逍遥快活,却忘了这一切都是成煜给我的,而我就如寄生虫一样寄生在将军府,没了将军府,我什么都不是。
一种无力感席卷我的全身,成煜说的没错,嫁给他是最好的归宿。
22
永安皇果然是老糊涂了,成煜前脚把他女儿弄到了蒙古,下一秒他就给成煜赐婚。真是一点皇帝的尊严都没有。
这不,圣旨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我看都不看,随手一扔——完美的抛物线。
谷雨惊呼:「姑娘,这圣旨不能乱扔。」她连忙捡起拍了拍尘土。
要说我和成煜成亲最高兴的莫过于谷雨了。
「谷雨,要不你替我嫁给成煜吧。我保证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谷雨满脸不赞同:「姑娘,这可不能乱说。」
我仰天长叹,那还有谁能来救救我。
谷雨问我:「姑娘,将军气宇非凡,英俊帅气,多少官家小姐想嫁给将军都来不及呢,怎么到了姑娘这就成了烫手山芋了。」
「……我害怕啊。」
谷雨不解。
成煜性情不定,我怕哪天睡梦中他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
谷雨说我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吗,我可没忘,成煜灭了我的国朝。
我对成煜的恐惧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23
成亲之日订在了开春,没别的原因,我怕冷。
谷雨每日催促我缝制嫁衣,我被说得烦了,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做样子。
这天,我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让谷雨去看看什么情况。
没一会儿,谷雨匆匆赶来说道:「不好了,云柔姑娘毒害将军未遂。」
我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缝制了十分之一的嫁衣。
去的路上,我脑子里都在想夏云柔发什么神经,活着不好吗?
前厅站着不少将军府的侍卫,夏云柔被扣押在地上,好不狼狈。
成煜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眼神没有一丝温度,看着夏云柔就像死人一样。
夏云柔挣扎着起身,却被死死摁着动弹不得。
她怒吼:「成煜,有本事杀了我!」
我站在远处,不知夏云柔何时有了这般骨气。
成煜冷冷一笑:「杀你,是对你开恩。我不会让你痛快地死掉的。」
夏云柔朝他吐了口痰:「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你折磨我,笑话。」
成煜笑了:「有骨气。」
接着朝押着她的两名侍卫吩咐道:「把她送到军营,充当军妓。」
我想上前阻拦,却被谷雨拦住了:「姑娘不可,云柔姑娘毒害将军本就是死罪。」
我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夏云柔大笑起来:「成煜,你别想打我们金陵公主的主意,她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我愣住了,夏云柔是为了我?
我晃了神,夏云柔被带走时,经过我的身旁,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眼神炽热:「别忘了,你是金陵的公主!」
她眼中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那是不惧怕死亡的眼神,让我心中一颤。
我突然明白,这些日子,夏云柔之所以毫无动静,都是为了降低成煜的防备,为的就是毒害成煜,给亡了国的金陵一个交代。
可我不明白,你不是告诫我要离成煜远些的吗,为什么你自己不听,金陵已经亡国,还守着那些虚无做什么!
24
成煜唤我到他的身旁,我失神落魄,脚底像镶了铁球一样,走得异常艰难。
「公主觉得本将处理的是否妥当?」
我喉咙发涩,不敢反抗,敛下眉目,终是说了违心话:「妥。」
成煜蓦得站起身,走到我的身前,抬起我的下巴,黑眸幽幽道:「公主不必伤心,夏云柔本就是我带回来讨你欢心的,可她不识趣,竟想毒害本将,那就别怪本将手下无情。」
我直视着成煜的黑眸,他的眼底流露出狠辣,我咽了咽口水,这才是真正的成煜。心狠手辣,几近疯批。
我不自觉地一颤,成煜的黑眸瞬间冷了下来:「公主怕我?」
我支支吾吾:「没……没有。」
成煜没有继续追问,接着说:「只要公主乖乖的,本将就不会伤害你。」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我汗如雨下,后背一阵湿凉,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做的梦魇了。
自从夏云柔被发配军营,午夜梦回我总能梦到她。她谴责我身为金陵皇室竟然与杀害自己国家的敌国将军狼狈为奸。
一边流着血泪一边掐着我的脖子,诅咒我不得好死。
我揉了揉沉重的眉心,再无睡意。
25
永安皇近几日没有登朝,底下的臣子纷纷猜测永安皇怕是已经时日不多了。
只是这太子之位迟迟未立,究竟谁能当上储君,暂且未知。
几位皇子也是豁了出去,疯狂地在病入膏肓的永安皇面前刷好感,扮演妥妥的「孝子」。
唯独四皇子,没有同几位皇子一般起早贪黑地跪在养心殿给皇上请安,但每次到点给皇上喂药时,他都在。
朝廷这边暗潮涌动,成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偶尔来我院中,见我懒散地缝着嫁衣,他道:「公主若是不愿缝,那便不缝,我已找了全永安最好的裁缝,定能为公主做一件最好的嫁衣。」
我乐得自在,随手就将嫁衣抛之脑后。
26
十二月寒冬,初雪落。
成煜早在前几天便让人往我院中放了不少煤炭,此时正在炭火炉里烧着。
屋内一阵暖气,和屋外简直天壤之别。
我披着雪白色狐裘,捂着汤婆子,倒是没有往常那般冷了。
永安的冬天比金陵要冷上几分,但雪也美了几分。我坐在屋里头,看着门外雪花飘落,没一会儿院前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那一片白雪在我眼中慢慢地变成了血红色,我的思绪飘到了幼时。
七岁时,也是十二月寒冬,贴身嬷嬷将我里外都套上了厚厚的袄子。我身姿轻盈,但套上这些袄子后变得圆滚滚的。
我瞥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容时,眼角泛红,嘟起了嘴:「容哥哥又笑话我。」
十岁的容时已经比我高出了好多,他像小大人一样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安抚我:「臣没有笑话公主,公主这般可爱,臣想夸赞都来不及。」
我对着镜子,镜子里的我简直就像一个肉包子,左瞧右瞧都没瞧出容时说的可爱在哪儿。
「寒冬为何这般冷,我都没法穿漂亮的衣裳。」
容时轻笑:「臣倒是觉得还好,公主身子惧寒,唯恐只有南方才适宜公主。等公主再大些,臣带公主去南方瞧瞧。」
我欣喜,一把抱住了容时,抬起小脸期待问道:「容哥哥当真?」
容时垂眸看我,耳后泛红:「当真。」
有了容时这句话,我的心情好了不少,瞧着镜子里的我也顺眼了许多。
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混杂着皮鞭和咒骂声。
我与容时循声走出去,我那骄纵蛮横的五妹妹又在教训下人,随行的奴婢都趴在雪地里不敢吭声。
「该死的奴才,瞎了狗眼居然敢撞本公主!」
伴随着五妹妹的咒骂,皮鞭一鞭一鞭地抽打着雪地里蜷缩的少年,他身下的白雪已染上了红色,看起来毫无生气。
我终是看不下去,怒吼道:「够了!」
五妹妹转过头看我,怒气的小脸已经扭曲。
五妹妹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她自小便娇纵惯了,旁人不敢惹她,久而久之便越发嚣张跋扈。
不过旁人怕她,我可不怕。
她果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挥舞着皮鞭就要落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夺过皮鞭扔了出去。
她怒骂我多管闲事,唾沫子全喷在我脸上。
我让她小点声,喷到我还好,可别喷到容哥哥身上。
她羞红了脸,又开始骂我。小小年纪居然口出恶言,一点公主的风范都没有。
我冷着眼看她:「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一一禀告父皇。目无嫡姐,口出恶语,随意打骂下人,毫无怜爱之心。桩桩件件,丝毫没有公主的风范,你说父皇会如何处罚你?」
她愣住了,应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这般说话,她红着眼便跑走了,嘴上还说着:「我要跟父皇说你欺负我!」
随行的奴婢也跟着她走了。
我倒是不怕她去告状,毕竟父皇最疼的便是我,更何况错的人是她。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一拨人走后,我这才发现,雪地里还站着一位少年,面色雪白,一看就不健康。他朝我拱手:「在下宗颜轩见过二公主。」
宗颜是邻国的皇族姓,听说这几日有几个邻国的使者来金陵交好,想必他就是邻国的皇子。
他对我笑了笑,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指了指地上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少年说道:「此人是我带来的下人,方才冲撞了五公主,这才被五公主教训。既然二公主拦下了,那便交由二公主处置,是死是活由二公主决定。」
他说完便走了,仿佛雪地里的人是什么瘟疫一般。
我呸了一声,什么人。
接着容时扶起了躺在雪地中的少年,十二月寒冬,他却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衣袍,说话间,身上已经覆了一层白雪。
容时连忙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他身上。
少年暴露在外的皮肤全是血痕和淤青,看起来很是吓人。我将手上的汤婆子放在他的手中,他寻得一阵暖流,悠悠睁眼。
那一双眼漆黑如墨,看着我时寒冷如潭。
我打了个寒战:「你没事吧?」
他嘴唇早已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张了张嘴可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
「你身上受了伤,我的宫殿就在这,你随我进去擦点药吧。」
他闻言变了脸色,将汤婆子塞给了我,便踉跄起身,艰难地吐出了字:「不用!」
他瞧着我的神色变成了痛恨,我和容时不明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缓慢地在雪地里走去。
一步一步在雪地里留下了血迹,我看向那抹倔强身影竟觉得如此揪心。
「等会儿。」我叫住了他,追了上去。将容时的狐裘和我的汤婆子都强塞进他怀中。
他板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日后小心点,若是无法保护自己,那便寻人护你,过得不如意,但也要让自己顺心。」
说完我拉着容时便走了,身后那抹炙热的眼神一直在盯着我,我不忍回头看少年的满脸伤痕,更不愿看那抹在白雪里刺眼的红。
我回了神,叹了一声,小时候明白的道理为何长大了就不懂了。
27
永安楼不愧是永安最火的酒楼,外面雪花纷飞,店内人满为患,热气十足。
店小二见我进店,热情地招呼我:「姑娘是慕公子的贵客吧。」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店小二笑了笑:「慕公子提前招呼了,说今日会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来店。我寻了半天都没见着人,直到姑娘进店,我这才认出来。」
我嗤笑,也明白永安楼为何这般热闹,连一个店小二都有如此口才,永安楼想不火都难。
店小二将我带到了二楼的雅间外:「慕公子就在里边,姑娘且自己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入门便是一扇屏风,屏风后传来一道男声:「姑娘还是来了。」
我缓缓绕过屏风走过去,慕言的脸映入眼帘,我微微行礼:「见过四皇子。」
慕言笑着让我不必拘礼。
我入座,询问他约我来永安楼会面的目的。
他笑了:「姑娘若是不知便不会来了。」
「四皇子请直说。」
慕言开门见山:「父皇时日不多了,我的那几个皇兄野心勃勃,都对皇位势在必得。我刚归宗,父皇表面疼爱我,可我对他来说依旧是可有可无,就算我每天给他喂药伺候他出恭,他依旧提都不提皇位的事。」
他紧握着茶杯,手心逐渐收紧,满眼猩红:「他若死了,谁还把我放在眼里。谁都护不了我,只有我能护自己,所以这个皇位我必须坐上!」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四皇子与各位皇子争夺皇位与我何干。」
他不动声色地瞧了我一眼,笑道:「听说姑娘与成将军还有几月便要成婚,我在此先祝贺姑娘与成将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蹙着眉头,不明所以。
慕言开始感慨说起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最后感叹了一声,若是能回到过去该多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也有些感慨,皇宫竟有这么强的魔力,能将人的心性改变如此彻底。如今的慕言眼里不再清澈明亮,而是满眼的算计。
我不想久留:「四皇子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府了。」
他叫住了我,脸色变得铁青:「公主是在永安待得久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成煜灭了公主的国朝,你觉得他娶你是真心?还是公主就是这样一个毫无血肉的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嫁给了自己的仇人?」
这些话我听了无数次,每一个人都在责怪我,可我又能做什么?我闭了闭眼,再度睁开,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有什么错,金陵已经被灭,百万将士战死沙场,皇族权贵流放,我能活下来已经要感恩戴德,还要我怎么样?我想好好活着也是错!」
慕言站起身与我平视:「你没错,可你就真的甘心让成煜这个罪魁祸首活着?我能保你平安,只要我拿到兵权,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说着,慕言将一包粉药塞进我的手心:「公主若是想好,这包粉药自可派上用处。」
28
我的手心逐渐收紧,眼角泛红,慕言是算准了成煜不会帮他夺位,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兵权上。
我一路失神回到院中,因为心里存着事,都没发现从前灯火通明的院子,今日却一点光亮都没有。
我丢了魂似的提脚进屋,都没发觉椅子上的人影。
「公主去哪儿了?」
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我差点被吓破了胆。
「这般胆小竟也敢卷入夺位之争。」
成煜的脸隐藏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笑,很冷很硬。
我顿时大感不妙,连带着舌根都在打战,半晌竟然吐不出一个字来。
成煜起身走向我,我想跑,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
「公主这般想必是受了下人的谗言……」
我这才发现,谷雨不见了踪影。
我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谷雨呢?」
成煜哼笑了一声:「谗言公主的奴婢,我已经将她碎尸万段。」
我脑子轰地一声,不可置信,脑子里闪过谷雨惨死的画面,眼睛渐渐模糊,眼泪溢出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滴在地上。
从前我只想活着就好,可如今就连好好活着都如此艰难。
谷雨有什么错,她兢兢业业,一心仰慕成煜,就算成煜是个十恶不作的大魔头,她也依旧敬佩。可就算谷雨如此忠心,但最终还不是死在了她钦佩的英雄刀下。
我流着泪傻笑。
傻谷雨,我都说了成煜是个疯子,你还不信我。
成煜轻柔地擦拭掉我的眼泪,眼中一片柔情:「公主别哭了,这种贱婢不配让公主掉眼泪。只要公主乖乖的,我会一直护着公主。」
29
我被成煜禁足在将军府中,他又重新给我挑了一个婢女,模样乖巧,干起活来也是利落得很。可我却觉得她处处不如谷雨,连名字也是我最讨厌的节气——立冬。
成煜把我安顿得极好,给我添置棉衣,将军府的煤炭全都搬到我的院中,有时我躺在卧房里就像夏至一般,热得慌。
成煜每日下朝还会来我院中陪我一起用膳,和我聊往后的日子。
他说若是我为他诞下子嗣,他必将世间万物都送给我们的孩子。
「若是能生个女儿再好不过,女儿长得像公主,倾国倾城。生儿子也行,不过得需公主多费些力气教导,不能让他像我一样。」
他还说等他老归呈辞后便带我们母女一起去江南,那里四季温和,不像北城这般冻人。
他眸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期待,我却觉得他病得不轻,打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我表面顺服,可夜里还是会梦见谷雨,她失望,惊恐的模样夜夜牵绊我。
30
我整日在府中无所事事,过得浑浑噩噩。这日立冬端来了一碗粥,我懒懒地抬眸看了一眼,又是山药栗子粥。
我摆了摆手,让她端下去。她挺直了腰板没动。
我闭了闭眼:「想说什么便说吧。」
她开口道:「将军疼爱姑娘,担心姑娘受寒便让厨房每日给姑娘做暖身粥,可姑娘却只是瞧了一眼,连吃都不吃一口。」
我悠悠睁眼,立冬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人。
我叹了一声:「放着吧,我一会儿吃。还有吗?」
她咬了咬牙,说道:「这几日将军身体不佳,还请姑娘多关心一些。」
我质疑,成煜每日与我用膳,我从未见过他身体不适。
晚膳时,成煜一如既往来到我院中,见我还未动筷便说:「公主不必等我,别饿坏了公主。」
我抬眸看他,他脸色有些苍白,脸颊也消瘦了不少。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我阻止:「将军身体不适,不宜饮酒。」
他顿了顿,放下酒杯,冲我笑了笑:「公主第一次关心我。」
整顿晚膳成煜异常开心,往我的碗中夹了不少膳菜,可他的碗中却空空如也。
我看着碗中堆积如山的饭菜,说道:「将军也吃些。」
他一怔,脸上出现了孩童般的喜悦,深邃的黑眸闪烁不断,却让我觉得异常揪心。
31
永安皇吊着一口气,朝廷也因此动荡不安,大臣们也开始纷纷站队。
不少大臣站大皇子宗颜羽,此人心狠奸险,若是他当上新帝,慕言必死无疑。
我合上慕言送来的信,将它放入炭火盆中,信燃起熊熊火焰,最后化成灰烬。
新帝上任必见血,只是这血出自谁身上还未可知。
我叹了一声,慕言承诺我,若他登上皇位,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我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一包粉末纸映入眼帘,我将它握在手中,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傍晚,成煜一如既往来到我院中,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可看到我时还是强撑着笑意:「公主怎么又等我。」
我笑了笑,往他的酒杯倒了一杯酒:「将军日理万机,我怎可比将军先行动筷。」
他盯着那杯酒,默了片刻,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我便多谢公主了。」
我会心一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杯酒我敬将军,多谢将军收留我。」
接着,我举起酒杯,正要一饮而下却被成煜拦下,他夺过酒杯:「我替公主喝。」
他一杯接着一杯,似要将自己灌醉。
几杯下肚,成煜有些醉意,他低垂着头,默了片刻:「公主要走了吗?」
我一顿,不明地看着他。
他的双肩在颤抖,低沉地说道:「还以为能和公主完婚。」
我攥着手心:「将军说的,我听不懂。」
成煜抬起头,墨黑的瞳眸闪烁莹莹泪光。
「公主知道,我活不长的。金陵皇室的秘药虽一时不能要人性命,却在一点点地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最后死于五脏衰竭。」
我呼吸一骤,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露出凄凉的笑意:「能死在公主的手上,我死而无憾。」
我只觉得他疯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怎么会甘心死在别人的手上。
「你什么意思。」
「公主和容时说的一样,敢爱敢恨。」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我的逆鳞,我咬着牙,强忍怒意:「你还敢提容时,他被你五马分尸,到现在都无法安息!」
成煜仰头喝了一口酒,有些委屈:「公主只在乎容时。」
「可公主知不知道,两国之争,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那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我死了还如何见到公主。公主可知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顾一切将你带回永安,那些觉得应该将你除之后患的人都被我通通杀死了,我给公主最好的吃住,对公主百般纵容,可公主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
他的眼神流露出爱意,我却毫无动容:「那谷雨呢,她有什么错。」
成煜哼笑了一声:「那个贱婢,她谗言公主搅入夺位之争,本就该死。」
他像是想起什么:「那四皇子是公主的人吧,公主想让他当上新帝?」
我冷眼瞧他:「是又如何。」
他低笑一声:「那我便辅佐他坐上皇位。」
他咳嗽了一声,脸变得更加苍白了,眼神也有些迷茫。
我知道,那是药效生效了,我一早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成煜强忍着药性,想拉住我的手,却被我躲开,他自嘲一笑:「公主当真如此厌恶我。」
「罢了,若有来生我必比容时先一步找到公主,届时,公主能否瞧我一眼……」
高高在上的铁骑将军,此时却如此卑微地求我,他的眸中是偏执,病态,无可救药的黑暗,幽邃之中,是沉沉的眷恋。
我无法回应,我们之前永远隔着一个灭国之仇,无法逾越。
他颓然垂眸,黑发也跟着垂落,最后趴在桌上,失去意识。一滴泪划过眼角,嘴角尽是苦涩。
32
我将成煜的兵权交给了慕言,虽然成煜承诺辅佐他,可兵权在手总归安心些。
我走的那天,慕言挽留我,他说等他当上新帝许我皇后之位,我看到了他眸中的孤单。
但我拒绝了,三年,还不足以让我忘掉过往。
金陵困了我十多年,来永安又是三年,我本该早已和容时去往南方,可却被耽搁了这么久。
来接我的是长枫,他是容时的手下,也是守卫我的暗士。成煜的毒便是我让长枫下的,正如成煜所说,此毒一时要不了人的性命,却在一点一点地侵蚀五脏六腑最后折磨致死。
容时被成煜五马分尸,他也该尝尝死亡的滋味。
当年的灭国之仇,不止成煜一人,还有整个永安皇室,所以我让长枫找到了慕言。慕言祖上世世为奴,我为他伪造了假身份,永安皇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皇位是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奴隶坐上的。
长枫的腿脚不好,是当年战争留下的后遗症。
「容时的尸骨安顿好了吗?」
长枫拱手道:「回公主,将军的尸骨已经埋葬好了。」
「那便好。」
三年了,我也该去看看容时了,不知道他是否会怪罪我,这么久才来看他。
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有个模糊的身影直直地望着我,我看不清是谁,也无心关注。
这个地方,我再也不会回来。
33
到达江南时已是开春,桃红柳绿,白墙青瓦,炊烟袅袅,恰似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
永安皇薨逝,新帝上任。慕言比我想象的更适合做皇帝,救济难民,心系百姓。
路上听说成煜与金陵公主成婚,如此作态,我不知道他是何意。
长枫将我带到了容时的墓前。
金陵的大将军如今却变成了一堆尘土,叫我如何不悲痛。
我抚摸着容时的墓碑:「容哥哥,我们终于到了江南……」
我从怀中拿出了容时送我的紫凤凰玉镯,眼泪落下:「容哥哥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
我陪容时坐了好久,三年未见,他一个人在这一定很孤单,不过没关系,往后的日子我每天都会来陪他。
次日一早,我一如既往地去往容时的墓前,却不曾想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见到谷雨时,我满眼不可置信。
她双眼湿润,豆大的泪珠滴在我的手背,滚烫的泪水让我回过神,这是真的,谷雨还活着。
我红了眼:「谷雨……你……你不是……」
谷雨抱住我痛哭:「姑娘怎么现在才来,奴婢等了好久,还以为姑娘不会来了。」
我喜极而泣,拉着谷雨到我的住处,让她一一向我说明缘由。
谷雨说:「是将军让我来的,将军说姑娘惧寒,特地让我来江南寻一个住所,将军还给姑娘买了一处宅子,地段极好,奴婢已经打点好了,姑娘即刻便可搬过去。」
我闻言,只觉得胸口各种情绪翻滚。
永安十三年,成煜逝去。
我原以为谷雨会恨我,可她只流泪说:「将军说,今后姑娘便是奴婢唯一的主人。」
我恨恨地盯着谷雨交给我的信,字体飞扬,就像他的人一样。
我莫名地生气,想将手中的信撕得粉碎。一扬手,院中的瓶瓶罐罐被我砸得粉碎,碎了一地。
我向来习惯将情绪藏在心里,看着满院的狼藉,我掩面哭了起来。
我回过头,当初离开永安的那抹身影慢慢清晰。
被成煜带回永安的那天,他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一句:公主放心,以后我来护你。
番外一(纪清儿视角)
一度春秋,四季交替,桌案上的芍药开出了嫩芽,塞城的战事已经持续一年了。
我将刚写好的信交给我的贴身宫女。
这是这个月我给容时写的第八封信。
宫女说容时还未回信。我麻痹自己,塞城的战事紧张,他没时间回信也是情理之中。
可我知道这也不过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此次战火,金陵的伤亡惨重,容时还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
直到这天,宫女着急忙慌地让我赶紧走,敌军已经攻到了城门。
我问她容时呢,她摇了摇头。
我咬着唇,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想。敌军能攻到城门,容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可我不相信,容时他那么厉害怎么会败。我冲出宫殿,皇宫已经升起了熊熊火光。
一个受了重伤的侍卫找到了我,我认得他,他是容时的手下,叫长枫。
他的身上全是伤口,血流不止,几度昏迷。
他强撑着意志让我赶紧逃宫,容时已经被敌国将军五马分尸,金陵战败。
我一下瘫软在地,目光呆滞,容时被五马分尸……怎么可能……
可我来不及多想,敌军攻到了宫门口,我和贴身宫女搀扶着昏迷的长枫逃亡。
我来不及流泪,逃到一半,我停下脚步。让宫女带着长枫先走,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我折返了回去,宫殿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尸体,我踩着尸体寻找那人。
终于在宫门口我看到了他,他骑在马背上,眸光冷淡。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番外二(成煜视角)
我是贱婢所生,生来就不受待见。
娘生下我便被关进柴房,她飞上枝头的梦没有实现,她把一切的怨念都怪在我身上。
我们是府里最低等的下人,每日吃着剩菜,做着低贱的活。我娘也因此患上了疾病,我想带她逃出府,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她却不愿意,甚至打骂我说我没出息,她让我去求我爹,求他来见我们一面。我爹怎么会来,把我娘关进柴房的命令就是他下的,他恨不得我们死在这。
我不想去,可是我没办法,我娘就要病死了。
我到了我爹的院门,可守着我爹门外的侍卫不让我进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两个侍卫打倒,可我身上也挂了彩。
我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我娘,他看了我许久,才认出我是他的儿子。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问我院外的那两个侍卫是我打倒的吗。我点头,他凌厉地看着我,最后他让我以后都住在东院,不要再回柴房。
可我娘还在柴房里,我不能丢下我娘。他说只要我好好练武,我娘她会平安无事。
他把我娘送出府,说是为了让我娘好好养病,我不相信,可是看到我娘如此欣喜,我也没别的办法。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每日习武,身上遍布伤痕。我已经一年没见到我娘了。
只要我在我爹面前提起她,他总是冷眼盯着我,怒骂我不好好习武,整天想我那低贱的娘有什么用。
我想逃出去,可被门口的侍卫打了回来。
他说,陛下此番让三皇子前往金陵交好,让我保护三皇子的安危,此行回来便能让我们母子相见。
皇室的皇子公主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瞧不起我,还把我埋在雪地,我差点就死了。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进了皇宫。皇室的皇子公主果然都一样跋扈,不知道是谁把雪踢到了金陵公主的裙摆上,她大发脾气。三皇子把我推出去,说是我踢的。
她二话不说,直接将鞭子抽打在我身上,我想反抗,可是我想到了我娘,以下犯上是死罪,我妥协了,任由她打骂。
十二月寒冬,鞭子打在身上格外得疼,可是没有人帮我,我感觉我要死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看到一个身影,她拦住了金陵公主,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没一会儿那些人便都走了。
我被冻得没了意识,直到感觉身上有了暖流。我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肉团子,她的脸被冻得通红,担忧地问我没事吧?
我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
她说她的寝宫就在这儿,我这才知道她也是公主。我变了脸,公主都是一样的德行,我把那个暖炉还给了她。
身上的伤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皮肉,疼得我咬牙切齿。没走多远,那个肉团子喊住了我。
她一路小跑,把刚才的裘衣和暖炉又塞进我手中。
「日后小心点,」她说,「若是无法保护自己,那便寻人护你,过得不如意,但也要让自己顺心。」
我愣住了,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帮我的人。可我生来低贱,如何能顺心。
她走了,和那个少年,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可我却有些眼红。
我回到永安才知道,我娘早就死了。一切都是我爹诓骗我。
我没有闹,既然我娘死了,那他的儿子们也别想活。
我时常会想起肉团子,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金陵的长公主,闺名满月。那个少年是她的青梅竹马亦是未婚的驸马,容时。
一想到她是属于别人的,我胸膛的怒火便一阵翻涌。
不久后,我那没用的爹也因为丧子悲痛死了。而我因经年积累的战功被封将军。
老皇帝想要攻打金陵,朝中能用的战将只有我一个。
到了战场上,我见到了容时,他如今也是金陵的将军了,我若是将他杀了,不知道肉团子会不会伤心,可是金陵早已出现内鬼,溃败也是时间问题。
果不其然,金陵战败,他倒在了我的刀下。他认出了我,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镯,让我交给肉团子。还让我将他五马分尸,他说若是公主不相信他死了,势必会翻个底朝天,他不想让公主那么辛苦。
可我最终还是留了他全尸。
攻城那天,我心潮涌动。时隔多年,不知道肉团子如何了。直到我骑在马背上,见到了她赤裸着双脚,踩着遍地的残尸,眼中难掩滔天的恨意。
我顿时便知道:终有一天,我定会死在她手上。
可那又如何呢。
我抑制住颤抖的双手,将她抱上了马背,她没有反抗,嘴里还说着,饶我一命。
傻子,我怎么会杀你呢。
国朝没了,今后就由我护着你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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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2-27 17:3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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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命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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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林儿响叮当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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