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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月光诈尸了

所属系列: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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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诈尸了

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我画在门上辟邪的阵法被破坏了。

始作俑者得意地贴在我耳边说了句:「别找了,是我破坏的。」

怎么?

现在的妖都敢挑衅修士了吗?

大胆,还不快到我怀里来。

1

我穿成了阴鸷少年的白月光。

还是一本替身小甜文。

书中,白月光为救男主而死,从此男主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被修仙界贴切地冠以「阎罗仙君」的称号。

阎罗要你三更死,那是绝不可能活到五更的。

这就导致,修仙宗门们除了斩妖除魔,平时没事就想着怎么把这位爷给废了。

奈何男主武力值太高,没人能拿他怎么办,就连第一仙门青玄宗的长云仙君见了他都只能和和气气坐下喝杯茶。

倒不是打不过,而是:「此子疯如恶犬,武斗恐两败俱伤,不惹为妙。」

其实除了脾气不好,作为男主的方思远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法力高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还有挥霍不完的金银财宝和神兵灵药。

最重要的是,他对白月光师姐痴心一片,在其死后,寻得天玄冰玉将尸身保存下来,并刻苦钻研转魂之术,妄想有一日能得见师姐死而复生。

讲真,说得我都想顶着白月光的身份和他谈一场旷世之恋了……呜呜呜。

如果不是看过原著小说的话。

重新介绍一遍,以上所有,只是原小说第一章对男主背景的描述。

所谓的白月光,不过是男主人设的一块背景板罢了……从头死到尾,最后在男主心结解开后入土为安了。

我掩面而泣,这实在太悲惨了!

女主是一位长相同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小医仙,名唤漫漫。

她是被扔在千山宗入口处的弃婴,后在千山宗弟子们的轮番照顾下长大,并跟随玉露长老修习医术。

漫漫的医术很是一般,但玉露长老发现她生得与方思远死去的师姐有些相似,便派漫漫到方思远身边,名义上为他诊治旧疾,实则监督他是否生出心魔。

故事就此展开。

从不亲近任务人的方思远对漫漫与众不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漫漫的天真烂漫逐渐抚平了方思远心中自甘腐烂不愿愈合的伤痛。

两人也因白月光吵过架,方思远为了证明此后心中只爱漫漫一人,亲手将保存了数十年的白月光师姐葬在了曾经的师门。

后来方思远一念之差,心魔初生,漫漫不顾仙门议论护在他身前,更日夜守着方思远替他拔除心魔。

好在女主终究是有些光环在身上的,心魔除去后,两人成了修仙界的道侣楷模。

是本小甜文,但我当初还是不争气地看哭好几回,方思远和漫漫互相值得,他们是真的!

我单手握拳狠狠往床上一砸。

嗷!好痛!

忘了我的「床」是天玄冰玉做成的了。

怎么办,我现在很慌,咱也想不到能穿到这死得透透的白月光身上啊!

先不说白月光死而复生会不会对剧情产生影响,光是「诈尸」这件事解释起来就够要命的了。

要不我再死一遍?

不不不,他们管他们的,我还是很爱惜生命的。

我托着腮坐在天玄冰玉上,又是皱眉又是叹气。

算了算了,趁着方思远还没发现他的「师姐」突然复活之前,我还是赶紧跑路吧!

2

我没跑太远,就在千山宗山脚下的广兰镇里正家中借住。

一则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者,在这方便我打探千山宗的消息。

好吧,其实是我身无分文跑不了多远,下山时又正巧碰上广兰镇的村民前来请人除妖,便顺理成章地以千山宗弟子的身份成了里正家的座上宾。

「你说你见过那狐妖?」

我顺势坐在台阶上,同一旁坐着小板凳择菜的阿婆问道:「那它长什么样啊?」

「瘦,那两条腿站着跟两根竹竿一样,吓人得很!」阿婆神神叨叨,讲起狐妖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贼圆,一边用手比划着:「身上的毛老长老长了,动作特别快,一溜烟就没影了,肯定是山上跑下来的狐狸精!」

「仙子,您一定要抓住这只狐狸精啊!」

我默默在小本子上记下狐妖的外貌特征,扯出一抹不失礼貌的笑:「好好好,会抓住它的,你是怎么知道它是狐妖的呀?」

阿婆激动地站起来,一手指向前面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圈空荡荡的土地。

「我的鸡!一共就养了五只鸡,前几天偷得就剩一只,昨晚我听见鸡叫赶紧起来,结果就看见狐狸精把我最后一只鸡偷走了!」阿婆悲痛得捶胸顿足:「我不读书都知道狐狸喜欢吃鸡,肯定是狐狸精把我的鸡吃了!」

我写字的手一顿,小心翼翼提出一个假设:「有没有可能是黄鼠狼?」

阿婆啐骂:「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也对。

我告别阿婆,捧着小本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路过的百姓一一向我问好。

根据几位受害人所言,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近日在镇上作恶的妖怪是只狐妖,只因李叔捕鱼时曾见湖中有一团毛发浮游,隐约瞧见水下一双黢黑且有些畸形的手紧紧捉着一条草鱼。

王大爷夜半打更时曾撞上过一道黑影,直言那妖身上酸臭。

而阿婆家的鸡总是被偷。

狐狸喜食鱼虾禽鸟,再加上几个樵夫说在山上听见过狐狸叫声,一时之间众人惊慌,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觉得是狐妖在作祟。

我在唯物主义社会生活了二十年,穿越过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去除妖,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了。

好在原主的法力很是高强,起码当年能护在方思远身前,那对付小妖小怪应当不成问题。

我虽不曾学过任何术法口诀,但那些能力似乎刻在了这具身体里,啊不……我怀疑是刻在了 DNA 上,比什么三角函数、力学定律还要刻骨铭心。

此世多妖魔为乱,我既白白占了这样一身法术,若能诛杀妖魔护卫凡人,也算对得起原主对得起自己良心了。

想是这样想的,但头一次面对狐妖我还是瑟瑟不安的。

这狐妖按照众人的描述,生得极为丑陋,就是一野兽模样,绝不是古装剧里那种会化身美人的狐妖。

日落之前,我循着记忆在各家各户大门上画上法阵,自己则藏匿在湖边的一棵大柳树上。

不管这狐妖是要出来偷鸡还是摸鱼,总归会栽在我手上。

3

夜色来得很快,困意来得更快。

等了许久都不见哪户人家门口的法阵亮起,也不见湖边有任何动静。

就在我昏昏欲睡时,自东街忽跑过来一道黑影,黑夜之中看不清它面貌,只能看见模糊轮廓。

上半身是个毛茸茸的球状,下半身正如阿婆所言似两根竹竿,大抵是它的腿。乍看之下,就是一双筷子顶着一个毛球。

我突然想到鸵鸟,大概就是这么个奇怪生物。

「小妖休走!」

我正欲给自己来一个正义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万万没想到,我赤手空拳没有英雄宝剑,还站都站不稳了!

嘶……在树上蹲太久腿蹲麻了。

我双手环抱树干虚虚稳住身形,欲哭无泪。

那小妖机警,拐了个弯就往山路的方向跑去,怀里牢牢捂着一只鸡。

奇怪,一个法阵都没亮,它是从哪儿偷来的鸡?

待我恢复了知觉,立马沿着山路追上去,它跑得到底没我飞得快,我上去直接一脚踹在它后背,它往前一扑,抱着的鸡也掉了。

它趴在地上呜咽起来,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似乎是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狐妖。

我琢磨着它也没害过人,要是将它就地诛杀未免太过残忍(绝不是因为我没杀过妖不敢动手!),在法治社会坏人要交给警察叔叔,那在这儿捉了妖是不是也该送往修仙宗门进行改造呢?

我正思考,小狐妖整个人贴着地面匍匐到我脚边,哭喊道:「仙子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它抬起头,用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眸看着我,满含祈求。

我大惊失色,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一手捂住自己的嘴。

「你……你不是妖!」

「我不是我不是!」他把头摇成拨浪鼓,一头蓬松脏乱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自后背散落至两肩:「仙子饶过我吧!我实在没东西吃了才去偷鸡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过我吧!」

我久久未能回神,这竟然是个人。

露出的小腿还没我胳膊粗,膝盖上凸出一块圆滚滚的骨头,两条腿直愣愣拖着,就像强行扭上去的。手臂更是细弱,手掌如鸡爪缩成小小一块,身上穿的破烂衣裳早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头发上沾了泥巴之类的脏污,发顶的头发油腻腻地黏在一块儿,头皮结了好大块痂,看一眼便觉得瘆人。

我撇开眼不敢看他。

「我不能私自放了你,你偷的可不是我家的鸡。」

我让他起来跟我回镇上:「你去同镇上的人道歉讨饶,得需他们原谅了你才行。」

他这般模样,即便我放他离开,他无处可去,到头来要么饿死要么依旧走上偷盗之路被人打死。那还不如带他去见里正,或许能为他谋一条活路。

我带着他回到东街,他倒不忘揣上那只鸡。

里正带着一群人正在那棵柳树下等我,看见我身后跟着「狐妖」,年逾半百的里正吓得提灯的手哆嗦个不停。

「里正莫怕,他不是妖。」

我心情沉重地同里正解释一番:偷鸡摸鱼皆是小乞儿所为,乞儿邋里邋遢身上自然有臭味,至于樵夫听见的狐狸叫声,山上本就多野兽。

得知没有狐妖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仙子打算如何处置这小贼?」

「我?」

我无措地挠了挠头,略带几分尴尬:「法力不能用来伤害凡人,会天打雷劈的!而且这小乞儿怪可怜的,我……于心不忍。」

里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胡秀才开口道:「仙子良善,只是……只是他也没法赔钱,若以他偷鸡去告官府,也未免……」

「我愿意去官府!我愿意去官府!」小乞儿忙不迭磕头:「听说坐牢官府还管饭吃,我愿意去的!」

「这……」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婆突然开口:「他可是偷了我五只鸡呢!」

「他吃了我五只鸡,要给我干活的!」

4

里正给了我一贯钱,说是报酬。

我算了一下,一个包子两个铜板,一贯钱大概够我吃两个月的包子。

他说贫苦乡野拿不出什么富贵东西,希望我不要嫌弃。但我知晓,这一贯钱已是镇上百姓一起筹集出来的了。

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不过攒个一二两银子。

我也没有真的帮他们除妖,收这些报酬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我问过了,广兰镇临湖那座废弃的宅子,要两百钱才能买下来。

我缺这一贯钱吗?我缺的是另外的一百九十九钱!

没想到穿越了还要当房奴。

我没收报酬,但是托里正帮忙在镇上找了个能暂时安身的地方。

是一处久不住人的小院,就在我看上的废宅对面。院子不大却装修得很是精细,我跟随里正进来时正瞧见两个壮汉将半人高的鱼缸搬到中庭。

瞬间有种精装房拎包入住的错觉。

我受宠若惊:「……倒也不必如此。」

「理应如此!」一身着锦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笑着朝我行礼:「仙子暂住广兰镇是镇上百姓之福!入住此间小院更是鄙人之福!若有什么需要,仙子尽管开口。」

此人叫荣大志,院子就是他提供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院子叫我住过后,他便能以「沾过仙缘」的名义将房价抬高两倍,一点都不亏。

我就这样在广兰镇住了下来,靠着帮邻镇捉了只鸟妖得了一贯钱和几匹新织成的布料。

鸟妖尚未化形,不曾害人性命,我便用法术将它拘在自己院中,每日好吃好喝供着,权当养了个聒噪的小祖宗。

那鸟没什么骨性,一开始整日叫唤着「不自由、毋宁死」、「你留得住我的身子却留不住我的心」、「强扭的瓜不甜」……才喂养了四五日便软乎乎赖在了枝丫还没它脚脖子粗的玉兰树上。

我把法术撤了,它却不愿意走了。

妖也不是到处都有的,平日里无事做我就上山抓抓野兔野狐,采采野花野果,然后拿到市集上卖了换钱——没点财富在身上总觉得心里不安。

此外,我还没有法器。

原身的本命法器是寒光剑,是铸剑大师亲手淬炼的第十四把宝剑,剑开刃之时正值隆冬,天地冷冽,寒光乍现,故名寒光剑。

只不过这把剑现在应是被方思远随身佩戴,以睹物思人。

思及此,我眉梢轻蹙。

听闻如今方思远身边时常跟着一个小女医,想来就是女主漫漫,两人发展到哪一阶段了我不甚在意,只期望方思远能敛着些脾性,因为原作中,偶尔他心中烦闷就会去守着白月光师姐自言自语。

这个「偶尔」很妙,妙就妙在你不知道他看望的频率是每月一次还是每年一次。

眼下我「诈尸」跑路了,若是被他发现,不得翻了天?

到时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别人穿越是要啥有啥,到我这就是白手起家+打怪升级+农家乐+桃源隐居,指不定到时候还能来一场绝地求生。

罢了罢了,我还是着眼当下,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我揣上全部家当,准备去找铁匠锻一把剑,即便是凡物,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广兰镇的街道不太平整,我每每出门都是认真盯着脚下,省得把脚崴了。不过修仙之人神识清明,不用抬眼亦能感受到周身环境,可以说是洞若观火。

是以当我从里正家门口路过时,清楚地感知到原本画在门上驱邪避妖的法阵被破坏了。

斑驳的木门上,沾了一滴不显眼的血。

5

情急之下,我直接推门而入,正巧看见里正立在庭院,对面站着一陌生的青衣男子,两人似在谈话。

见我慌张入内,皆举目看来。

里正愣了一下,面露愕然,又很快反应过来,同青衣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千山宗的仙子,暂住于此清修。」

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生得很是俊美,明眸皓齿,眉眼深邃却清亮,宛如挟着凛冬一片冰霜。此时一笑,有如春风拂面,千山化雪。

我忽感心安,才缓了下神又顿生惊疑。

妖者,魅于形,方才竟差点被他迷了心智!

「里正,今日就他一人来你家中么?」我警惕地上下打量青衣男子,他周遭气场温和无害,没有妖邪气息。

可门上法阵对凡人无用,故而那日小乞儿偷鸡时没有触发法阵,里正家进进出出都是镇上的普通百姓,更不可能触发了。

就他有些可疑。

若他真是妖魔一类,仅凭一滴血就能将法阵化解,恐怕……不太好对付。

也不一定是他,或许有别的妖偷偷潜了进来。

保险起见还是向里正问清楚为好。

「啊,是啊,云公子买了湖边那套宅院,今后要搬来广兰镇住,今日来是同我打声招呼,」里正脸圆,笑起来憨厚朴实:「仙子可是有事寻我?我正要送客,仙子不妨先进屋喝杯茶。」

我点点头,定了心神往前厅走,尽量用神识探察四周是否有妖的气息,冷不丁被一片竹青色拦住了去路。

抬手间带起的微风裹挟着淡淡清气扑面而来,顺着流畅的线条看去,袖缘软软服帖在白净的手背上,只露出主人修长无瑕的手指,明亮的晨光在他指缝中碎成了阴影。

我眨了眨眼,抬头,对上他如泉黑眸。

呼吸一滞。

「别找了,是我破了你的法阵。」

他语气颇有幽怨,原本春风含笑的眼角低垂下来,神情间藏不住的失落。

这般姿态,很是奇怪。

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

面前的衣袖一挥,他收了手,清冽的味道再次席卷鼻尖,我听见他愤愤哼了一声,紧接着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里正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呀?

我画的法阵被他破了,不应该我难过我失落我委屈,然后他高高在上讽刺我嘲笑我轻蔑我嘛?!

这事梗在我心上,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结论:这定然是那妖孽迷惑人的手段!

我折回自己住的小院,老远就瞧见小院对面那座我一开始钟意的宅子,此时几个工匠正在重新铺瓦片,还有许多人捧着新旧家具进进出出,才见过面的青衣男子,啊不,他已换了一身白衣,正斜倚半靠在门上。

见了我,利落地转身进门,两扇门扉砰地合紧。

怕了。

他一定是怕了!

这才是妖看见修仙者的正常反应嘛!

6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耷拉着眼皮摇摇晃晃上山。

山林晨雾将前面一袭白衣映得朦胧,我轻手轻脚跟随在后,睡意更是朦胧。

我是被院子里那只臭鸟妖吵醒的,它扑棱着翅膀拍我房间的窗户,等我实在受不了吵闹起身一看,满院子花花草草在它的摧残下,破败凋敝。

问它话它也不答,只知道撞了东墙撞西墙,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气得我擒了它双翅往院门外一丢,巧了不,余光正好瞥见住对面的那位孤身一人往山上去。

别问我只看个背影怎么能知道是谁,广兰镇上不是农耕百姓就是富贾商人,昨日初见他,那一身清贵出尘的气质,便是我穿越过来后从未见过的。

人总是矛盾的,我一边觉着像他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好人,一边又劝诫自己万不能以貌取人掉以轻心。

于是,大清早的,我顶着脑子里一团浆糊,尾随他上了山。

山路崎岖且杂草丛生,他进了山林便毫无顾忌地施展法术飞了起来。

一袭白袍在浓翠浅绿间翻飞,轻盈如烟岚穿林,翩然似仙人入画。

如此画面即便是多年后的我回想起来依旧沉迷不能自拔,更别提此时,我惊艳于此景连气都忘了喘。

待我猛吸一口气,凉意匿藏在稀薄的空气里伺机侵占了我鼻腔,直入心肺。

我没忍住,扶着树干咳出了眼泪。

靠!

差一点重新变成早死白月光!

好在我职业素养比较好,咳嗽时不忘将半张脸埋进衣袖中,防止被那人发现。

事实证明,在修仙文里,这招压根没用。

等我抬起头再往前方看去,哪里还有那一抹白色身影啊!

我气恼得又止不住咳了两下。

斜后方递来一只碧玉茶杯,我顺手接过。

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

寒气倏忽在我体内肆虐,我拍着胸口,想要把这股强劲的气息咳出来。

若说方才只是气息不畅,这会儿是真的有些痛苦在身上了。

我红着眼,满脸怨念地转头看向递水之人。

谋杀!

我果然还是涉世太浅,原来他的蓄意谋害在这等着我呢!

始作俑者还装作无措,慌张不安地别过身去。

半晌,我缓得差不多了,听见一道轻柔温和的声音。

「好了?」

遭了两波寒气,堪比薄荷配咖啡加冰,我脑子都清醒多了。也知晓他并无恶意,给我喝的也是他早起上山新采的清露水,而非什么毒药。况且是我跟踪他在先,多少有些心虚。

我没了刚才怨愤的气焰,默默点头。

他半俯下身,试探问道:「吃馄饨吗?」

我如今好歹也是辟了谷的修仙人士,琼浆玉露我都不一定喝,吃馄饨?

呵!

一刻钟后,我俩面对面坐在馄饨摊。

新鲜包好的馄饨在沸水中浮浮沉沉,煮到熟软后溢出鲜肉的香味,盛到碗中再撒上一把葱花……

真香啊!

温热的水汽漫上睫毛,我舀了一勺热汤,细细吹着,实则偷偷看他。

他穿着祥云暗纹的白色外袍,领缘处露出绛红色的里衣,衬得脖子光洁无瑕……我开始思考他是什么妖。

单从外貌来说,和志怪小说中擅长勾引人心的狐妖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想再多看看,结果被他睨了一眼。

「看我干吗?」他侧过身,语气不善:「吃你的。」

嘁,还傲上了。

我问他:「你来广兰镇干吗?」

这话看着平平无奇,但却是我几番思忖后凝练出来的精华。

首先,他确为妖无疑,不论是好妖坏妖,反正是个有钱妖——从他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

其次,除了我,哪个正经人闲得没事跑来这样一个朴素小镇住啊?养老?他瞅着也没到养老的年纪啊。

我试想过无数种理由,好一点的——他受伤沦落至此休养;

坏一点的——他要杀了广兰镇百姓以血修炼;

温情一点的——他出生于广兰镇,背井离乡多年,终于衣锦还乡;

晋江一点的——他与镇上某位一掐腰就哭的娇软美人互许终身,甘愿放弃所有陪美人在此隐居;

起点一点的——他曾是一个小废物,受广兰镇百姓凌辱,一朝妖王归来,他要万人膜拜;

海棠一点的——啊这,这是我能想的吗?

……

总之,我自以为对他的回答做足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开口三个字就令我破防。

「陆杳杳。」他眉头皱起,咬牙切齿。

「你什么意思?」

我刚送到嘴边的馄饨啪嗒一声掉回碗中,汤汁溅到了我脸上、衣裳上。

他摸出一块手帕,伸手越过桌子想替我擦拭,我却跟见了鬼似的往后一缩。

陆杳杳,是我的名字。

当然,按照穿越定律,我自然和穿越的原身同名同姓。

是的,原作中阴鸷少年方思远的白月光师姐,就叫陆杳杳。

我又不傻,他这一声「陆杳杳」,喊的肯定是白月光原身啊!

完蛋了!

我要不继续跑路吧?

7

我连夜收拾好了行囊(啥也没有,就一个人、一袋子铜板外加一只鸟妖)。

在我把铜板倒在桌上数了一遍后,又咸鱼瘫回了床上。

甚至摆烂。

横竖来的人不是男主,就算被认出来又怎样?

而且他一只妖,估计跟原身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最多是原身心善没有把他斩于剑下的关系。

这样想着,我宽慰许多,枕着藏了茉莉干花的枕头沉沉入睡。

原以为会做个飘着茉香奶绿的梦,再不济也该是烤串炸鸡快乐水的美梦,没成想我竟梦到了陆杳杳。

还不是小说里写过的场景。

一会儿是她在山顶练剑,一会儿是她为少年时期的方思远包扎伤口,更多时候是看见师门一大群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她在人群中笑得灿烂明媚。

不知不觉间,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少年方思远的目光炽热且明亮地紧随着她。

后来师门遭遇大妖袭击,师父为了保护他们耗损毕生修为凝化出结界,油尽灯枯而亡。而结界在支撑了一日一夜的攻击后还是裂开缝隙,挡在前面的师兄师姐直接死在大妖手下。剩下的师兄弟,与群妖苦苦奋战,死的死,伤的伤。

陆杳杳不知道,但我在上帝视角看得清清楚楚,在她护着方思远被迫退到悬崖时,小梅宗上下百余人,已全无气息。

两人皆身负重伤,危急时刻陆杳杳替方思远挡了一招,临死之际又反手将方思远推下了悬崖,自己则在悬崖边上合了眼。

我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能改变。

在我将小梅宗上的尸身来来回回数到第三遍时,凄厉刺耳的啼鸣响彻了整座小梅山。

我想捂住双耳,可我在梦中没有实体,只能任由尖锐悲戚的鸣叫贯穿耳朵。

吵死了!

我坐起身子看了看窗外的日光,带着一腔起床气打开房门。

「你鬼叫什么啊?!」

臭鸟收了声,飞到我跟前,绿豆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你起晚了,我饿了,要吃早饭!」

我白它一眼:「你就不能自己去抓点蜘蛛虫子什么的垫垫肚子吗?」

「我要吃西街最里拐角处卖的葱油饼!」

「你可真能挑,有本事自己去买啊!」

惯得它!

我关上门,打了个哈欠,任由臭鸟在院中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这一觉睡得实在不怎么舒服,陆杳杳漫长半生所经历的事,就这样断断续续借由一个梦传递到了我的记忆中。

等我换完衣服从西街买了葱油饼回来,仍旧觉得不真实。

臭鸟趁我分神,偷偷从我盘中叼走了一块饼子,被我发现后理直气壮地辩驳:「你不是辟谷了吗?吃什么饼,进了你肚子都是浪费,还不如全给我吃了。」说着他甚至将魔爪伸向盘中最后一块葱油饼。

可惜还是我技高一筹,眼疾手快地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

末了擦干净嘴边油渍,与它嘚瑟:「我乐意一日三餐你管得着?摆清楚自己的地位,我现在可是你的金主爸爸,能不能对我有点尊重?」

它圆溜溜的小眼一转,好像在说:有病吧!

我狠狠给了它一拳。

「欺负我算什么本事!」有的鸟头上起了包但嘴还是硬的:「住对面的那个妖,你敢招惹吗?你打得过他吗!?」

我朝对面院子看了看,此时院门半敞,能看见垂在地上的一角白色衣袍,估摸着那人也正坐在庭院中。

就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诶,」我悄悄凑过去问那臭鸟:「你知道他是什么妖吗?」

它两眼往上一翻露出不多的眼白,用欠揍的声音说道:「你把他收了不就知道他是什么妖了?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下一秒,它头上的鼓包变成了一对。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8

搬到广兰镇的第十五天,我做了一个很慎重的决定。

我要跟住在对面每天换一身新衣服还都是白色不重样见了我只会用鼻孔出气的暂时不知道什么妖,和解!

呼,一口气说这么长还挺累。

严格来说也不叫和解,大概就是我想同他示好交个朋友,也不追求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那样感天动地的交情,只求每次遇见他时别一脸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将他吃干抹净后抛弃了呢!

不然我实在想不明白,为啥偌大的一个广兰镇,但凡我出门,必定会和他偶遇?

在市集上买东西,我就掏钱袋摸几个铜板的功夫,再抬头就是他幽幽目光。

心血来潮去湖边钓鱼,钓了半天腿坐麻了啥玩意儿都没钓上来,哦,原来鱼全去咬湖对岸的鱼饵了。

怎么,他的鱼饵比我的香吗?

我支了个摊子代写书信,有人的时候他就一轮一轮排队,没人的时候他能念念叨叨在摊子前一直坐到傍晚收工,不仅费墨费纸,还费手。

晚上吃饭时我拿筷子的手都止不住哆嗦。

镇口有几棵无主的樱桃树,前几日我路过时发现樱桃正熟却没人采,问了里正才知道镇上基本家家户户都种了果树,乡下人馋那一口肉却是不馋这一口果子的,野生的樱桃除了小孩子采着玩基本都是被鸟吃了去。

他们不馋,我馋。

于是我拎了个篮子爬上树去摘樱桃。

这里的樱桃个头很小,大一点的也就跟我的大拇指甲盖差不多大,我摘了一个用清洁术清洗干净放进嘴里。

好家伙,酸得我面目扭曲。

但,来都来了,采一些回去做成果酱也挺不错的。

我是这样想的,只是还没摘几颗樱桃呢,整棵樱桃树猛烈一晃,甭管红的绿的大的小的统统掉落在地,开果脯铺子的刘大伯咧着嘴角蹲在地上捡果子。

墙角处转身离去的白色背影深藏功与名。

好嘛。

这些,我都忍了。

今天我上山想挖点药材拿去换钱,他也跟上山了!

山上稀罕点的药材本就少见,他一个锦衣戴玉跟我抢一株草药就过分了吧?

啊?这我能忍?

「你!」

我站起身,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视还蹲着刨土的少年郎。

「嗯?」下一秒他站起来,都在衣袍里的几株草药滚落在地,他拍了拍白色衣摆,明明眼中写着无辜两字,偏偏勾起来的嘴角藏着得意与狡黠:「什么事?」

瞄着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距离,我就感觉,体内刚刚觉醒的彭拜气势一下缩了回去,甚至遭到了反噬。

我揉了揉脸换上自认为最和善甜美的笑容:「好巧,每天都能见到你呢。」

他笑笑,不语。

「我叫陆杳杳,你叫什么呀?」

他嘴角的笑意褪去,湛黑的眸子盯着我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猜。」

幼稚!

像极了幼儿园小男孩努力想要吸引你注意的样子,这时候我就该接一句「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难……难怪看你这么眼熟!」

我随便从记忆里捞出一个人名:「原来是曹美仁呀!真是……好久不见。」

我从他嫌弃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不是他让我猜的吗?那我要是一下就猜中了我还问他干嘛?

他咬着牙放下狠话:「陆杳杳你什么时候猜对了,我就什么时候跟你和好!」

9

我想错了。

看他那小傲娇的姿态,似乎和原身关系很好。

那日听里正介绍唤他云公子,可我想破了脑袋都没想起来与原身交好的人里有哪个是姓云的。

倒是想起我脱口而出的「曹美仁」,其实是小梅宗的扫地大爷,因为他名字与长相大相径庭,小梅宗的年轻弟子都喜欢直呼其名图一个趣味。

从那日小傲娇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是知道曹美仁的,如此就可将范围缩减到小梅宗内。

可小梅宗早已覆灭了呀!

全宗仅剩男主方思远一人存活(除去我这个诈尸的白月光不算)。

他是方思远?

打死我都不信!

先不说在原身的记忆中方思远不长这样,凭我通过原作对方思远的了解,真的方思远见了「活过来的师姐」不得来个「眼尾泛红」、「声音嘶哑」、「眼神偏执」三件套?

我翻来覆去一整晚都在想他到底是谁,根本睡不着!

真想半夜把他从睡梦中摇醒,再朝他竖个大拇指: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好呀!

最后两眼皮子掐架实在撑不住了,我也想通了。

最复杂的问题往往只需采用最朴素的方法——穷举法。

上至小梅宗掌门师尊,下至山脚下摆摊瓜贩,只要把原身认识的、曾在我梦中出现过的人挨个猜一遍,总有一个是对的。

次日,我顶着惺忪睡眼叩响了对面的院门。

小傲娇仍是一袭白衣,腰间佩了一块坠着红穗子的玉,神清气爽。看见是我,倦怠的双眸一下亮了,随后又收敛起情绪,故作高傲抬起下巴。

「想起来了?」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从袖口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开始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

「褚湛天?」这是师父的名字,平时没人敢直呼师父名讳,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的。

他:「……」

「褚惊雷?」这是大师兄,因为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所以跟着师父姓褚。

他:「……」

「田俊飞?」

「……」

「严旭?」

「……」

「庄柏宇?」

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我适时住了嘴,把小纸条叠好放回袖中:「看来今日没猜对,我明日再来吧。」

我笑着去拉两侧门上的铜环,他抢先一步展开双臂抵住门板,好巧不巧我本该落在铜环上的双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起先触感有点凉凉的,更多的是肌肤湿软的感觉,我顺势捏了两下。

嗯……和摸自己的手感觉不太一样,他的手大一点糙一点,没有我的手软乎。

「你……」他怔愣过后抽回了手,慢半拍地报复似地往我手背上拍了一下:「陆杳杳你在轻薄我?」

他逆光而立,耳尖染上点点绯红,不知是气恼还是……害羞?

我忽然就找到了恶趣味。

「说什么呢?」我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看着他逐渐变红的脸颊,浩气凛然道:「我这是跟你表示友好呢!以后咱俩就是好朋友了。」

他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真的!你不觉得经过肌肤之亲后我们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吗?」

他犹犹豫豫:「好像……是……」

「就是!」

我松开手,心情甚佳,干脆欣慰地拍拍他肩膀:「走吧,为了庆祝我们刚诞生一分钟的友谊,我请你吃饭!」

「等等!」

小傲娇谨慎地拉住我袖口,一挑眉:「好朋友是指你和你那个小师弟那样?」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师弟是方思远。

其实虽说方思远把原来的陆杳杳当作白月光,但陆杳杳对他一直是纯粹的师门情谊,两人相处也就是师姐对师弟的关怀。

「差不多吧!」

我勉强点头。

「行吧,既然你那么想,我就屈尊跟你做一下好朋友。」

嘁,装什么装,还别过头去不让我看见,他那弯起来的嘴角根本憋不住笑意好嘛!

10

托铁匠铺锻造的剑铸成了,我拿着到手的剑爱不释手,加快了步子想回自家院中再仔细欣赏。

大街上不太方便拔剑,怕吓着路过的百姓。

有一说一,我憧憬当女侠好久了,小时候披床单当披风,梦里耍了一套剑法醒来发现腿抽筋……总之,我迫不及待想要看自己佩剑的帅气模样了!

被我的喜悦之情所感染,平时捋不顺毛的小傲娇都笑得格外明媚,只是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地不中听。

「你怎么这么高兴,不就是块破铜烂铁吗?」他双手负在身后同我并肩,被瞪了一眼也不在意,微微眯起的眸中藏了一抹促狭笑意:「你能拿它做什么?劈柴吗?」

我举着剑鞘往他脑门正中央轻轻敲了一下:「你不懂,这剑用来切瓜正好。」

他不解。

「专门切你这样的小傻瓜!」

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小傲娇这人根本就是个战五渣,斗嘴的水平和小学生时代的我不相上下,一旦说不过我就只会像现在这样自己闹别扭装出一副「我不跟你好了」的样子,实际上好哄得很。

就算不哄,不消半天时间他自己又黏黏糊糊缠过来了。

就好似因我至今仍未猜对他的名字,他明明每次见我都要摆出一脸的闷闷不乐,可一和我说话就偷着乐。

时间久了,我真怕他憋笑憋出病来。

我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真挚又慈爱:「其实小傻瓜是只有关系很亲密的人才会叫的,你听我这样喊过别人么?没有吧。」

「任何称呼,只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都会让人觉得可爱亲切,就像刘大娘管她女儿叫小花、吴禄见了漂亮姑娘张口就是小娘子、张大哥生气了追着他儿子几条街的骂,那骂的也是小兔崽子!」

「……小陆杳杳?」

「噗,哈哈哈……」我实在没忍住,捏着袖口挡住他那一侧的视线笑起来。

「陆杳杳你又想诓我。」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样的亲密关系还能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啊?」

「那不是你自己不肯说嘛!」

他神情忽然蔫嗒下去:「是你自己想不起我来。」

这可真难为我了,我本就不是原来的陆杳杳,就算拥有了原身的记忆,小傲娇对我来说不过是浩瀚时空碎片中的一点星尘,哪儿那么容易就认得真切。

我是陆杳杳,可我又不是那个陆杳杳。

而他接近我是因为从前认识的陆杳杳。

虽说我一开始也只是把他当作枯燥日子里的乐趣,可这不意味着我要在他面前扮演「陆杳杳」这个角色。

我的喜好、我的性格,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不能和原身一模一样吧?难道他看不出来我不是从前那个陆杳杳吗?

想得心烦,我一把推开小傲娇,自顾自大步往前走。

很快我听见窸窣脚步声,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你生什么气,明明是你说过等我化了形一定能一眼认出我。」

他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你现在又认不出,是你对不住我。」

「又不是我……」

话音戛然而止,我脚步一顿,恍然大悟。

难怪他和小梅宗任何一个师兄弟的名字相貌都对不上,他方才说化形,所以当初在小梅山上时,他还不是现在的人模人样!

「你是那棵梅花树?」

小梅山上那棵梅花树当有数百年之龄,若说他这一身泠然傲洁的姿态确实是与那梅花最相吻合。

我以为终于猜到他是谁,他却嘴角一耷,摇了摇头。

「她是化了形,但她是女子。」

啊这……

看着他受伤的神情,我决定再挣扎一下:「要不你给点提示?」

小傲娇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开口:「你说你最喜欢我了。」

说这话时我们刚从湖边的直道拐了个弯,再往前走十来米就是我住的院子。

院门口站着目瞪口呆的刘大嫂。

社死,往往就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

11

「话可不能乱说!」

我原地蹦起来把他的嘴捂严实了。

终归还是男子的力气大,他轻而易举挣脱了我的控制,只是下巴上留了一块红红的印子,眼角也因为方才呼吸不畅而微微发红,眸中泛起一层水雾。

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偏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气恼道:「我怎么乱说了,为什么不让我说!就是你对不住我!」

还有人看着呢!

我也急了,吼得比他大声:「那不是我说的!」

他不作声了,眼眶红红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进了自己院子。

两扇门吱呀合在一起,仿佛将刚刚外泄的情绪一起关了起来。

我不知自己什么心情,午后的日光穿过矮墙落在身上,竟还觉得有些凉。

刘大嫂挎着个小竹篮踌躇不前,我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情,主动问她:「刘大嫂是来找我的吗?」

「是……」她紧张地搓了搓手,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看向那扇合紧的木门:「先前那位公子要我家那口子做的果脯做好了,我今日送来。」

原来如此,我手一扬:「他就住对面,放门口也行,他自己会出来拿的。」

「不是,说是要送给您的,仙子。」

给我的?

我掀开油纸,纸包里躺着一个个裹着糖霜的小红果。

樱桃果脯啊。

我接过竹篮道了谢,邀刘大嫂入内喝杯茶,她憨厚笑笑还是拒绝了。

我也不勉强,目送她离开后推门进了小院。

「什么好吃的,给我尝尝!」

臭鸟第一时间飞过来,爪子往竹篮把手上一勾,提溜着篮子放到了石桌上,尖尖长长的喙啄开一个油纸包,试探着叼了个果子。

又吐了出来。

臭鸟嫌弃地叽叽喳喳:「好甜好甜,这什么玩意儿啊!」

确实挺甜,光听它甜齁变样了的声音就能感觉到。

「外面白色的是糖,当然甜了,里面樱桃果肉味酸,得咬着吃才好吃,酸酸甜甜的。」

它晃了晃脑袋,想再咬一个,我直接扑到桌沿把油纸包盖好:「这是我的。」

说着努了努被它吐掉在地上滚了一圈的果子:「喏,你的在那。」

「那都掉地上了!」

我毫不留情:「你自己糟蹋的,你一只鸟挑剔啥呀。」

「你整整一篮子呢怎么这么抠搜!」

我不再理它,拎着竹篮进了房,凳子还没坐热呢就听到外面那臭鸟一个劲儿地喊酸。

糖被含化了,剩下的果肉可不得酸嘛。

我笑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一颗颗晶莹红亮的樱桃发起呆来。

其实我想起来了,小傲娇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原身确实可能对他说过「最喜欢你了」这样的话。

别误会!不是欠下的情债。

更没有任何旖旎的暧昧情愫。

毕竟原身对小梅山上活的、会呼吸的、毛茸茸的可爱生物都说过这句话。

大抵小傲娇也是这些可爱生物之一吧。

脑海中乱乱的,各种各样的思绪混杂在一起。

按理说,我应该顺着这条线索一一推导出小傲娇的真实身份,这次的范围缩小很多,很容易就能猜到。

可是我为什么要去猜他是谁呢?

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出于好奇,可听到他说是因为当初陆杳杳和他的约定时,心口酸涩闷堵的感觉又算怎么一回事?

我为什么要替别人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尽管我拥有原来的陆杳杳的身体、容貌、能力,甚至记忆,在小傲娇眼中我就是从前的陆杳杳。

可清晰地认知告诉我:我不是啊!

我不是任由原身过往记忆推动的一具只会活动的傀儡支架,我有自己的和原身截然不同的从前。我学过语数英地史物,我熬夜看过小说,我军训罚过站,我文概挂过科……

小梅山上记忆不属于我,小梅山上的陆杳杳也不是我。

我不是来替身文里给别人当替身的!

我猛然惊醒,看着红彤彤的樱桃果脯都觉得刺眼了起来。

12

荣大志,就是我现在住着的院子的主人,他儿子荣少强娶亲了。

我应邀去他府上喝一杯喜酒。

来赴宴的除了荣家亲戚还有几个面熟的街坊邻居,他们大多相熟,交谈之间皆是喜悦笑声,我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找了个最边上有屏风遮挡的位置坐下。

仔细扫了一圈,没看见熟悉的白色身影。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空落落的。

那日之后,镇上都在传我俩的八卦,有幸听闻过一遍,说是「千山宗仙子心系苍生断情绝爱,云公子千里追妻不舍不弃」。

……

谢谢。

谢谢把我塑造得这么伟大。

虽然我觉得他们只是不好意思骂我渣女。

前阵子我一出门就被逮着问什么时候「回心转意」给这段佳话续上尾声,多数人劝我能遇上这样好的男人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也有几个力挺我不要被男人蛊惑心神的,觉得我拒绝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解释过,没啥用,放弃了。

这样的八卦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让广兰镇的百姓更亲近我了。从前他们敬我不敢主动找我说话,现在一个个见了我都露出标准的姨妈笑,好像我已经成了广兰镇的一分子。

他们则是急着催婚的八姑六姨舅舅小叔。

倒是八卦故事中的另一主角,我已与他多日不见。

起初不见他出门,多半还是在生我的气,后来他如往常来寻我,却是我躲着他。

情不自禁地心动预示着不可控的未来,我惶惶不安,不知如何面对他。

躲避的次数多了,他便知趣地保持距离了。

不是没看见他眼底的落寞,可我亦害怕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

想得多了,胸口犹云雨积压,潮湿又压抑。

我就着酒杯抿了一小口,这里的酒辛辣刺激,皱着眉让仆人帮忙换成了茶水。

可是茶水苦涩,我喝了一口也不再喝了。

街道上响起炮仗声,府内喜庆的氛围达到鼎沸,我亦被感染,笑着往外看去,在众多宾客的哄笑声中身着红装的新人并肩迈进大门。

荣家经商,家境富裕,新郎荣少强白白胖胖的,嘴角上扬印出两个酒窝,显然对自己的婚事满意极了。新娘身材丰满,从外形上看与荣少强很是般配,我猜红盖头下也是一张白嫩软乎的脸。

他们在两个小童的引领下缓缓走向喜堂,宾客围至两侧,祝词笑声此起彼伏。

热闹是真的,吵也是真的。

以至于身旁的人喊了好几遍,我才听清楚他是在叫我。

「仙子姐姐,这个给您!」

我偏转过身子,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头发规规整整地用布条绑起,衣裳是粗布做的,裹着瘦弱的身躯。

他跪坐在竹席上,双手捧了一只竹条编成的蜻蜓。

本来是没认出来的,直到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水润的眸子。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个偷鸡的小乞儿变化这般大。虽然还是比同龄人瘦一圈,好歹不再是初见时的畸形模样。

见我认出他,他很是高兴:「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但是我只有这个……」他声音低下去,双手往前挪了一点:「希望您不要嫌弃。」

「很好看,我很喜欢。」

我收下了竹编蜻蜓,并从他口中得知收养他的阿婆早年丧夫,大儿离乡十余载杳无音讯,小儿服兵役战死沙场。她平日就靠官府的抚恤金还有竹编手艺过活,时常编一些竹篮竹筐拿去卖钱。

这蜻蜓就是他跟阿婆学了之后自己编的。

「仙子姐姐,我叫小葱。」

临走前,他怯怯地告诉我名字,还从怀里掏出两颗糖放在我身前的案几上。

是刚才新郎撒糖的时候抢来的。

我心中一暖,伸手去拿案上的糖,却被另一只手抢先,指尖堪堪滑过他手背。

带起一阵温热。

他站在案前,我需抬头仰视,目光在他俊朗的面庞上少有流连后停顿在了他摊开的掌心。

是一颗芝麻糖,不是刚才案上那颗。

13

「你哪来的糖?」

我可不觉得他会是跟一群人挤在一起抢喜糖的人。

「跟人换的。」

他手臂伸得直直的,我认输接过糖块,嚼了几下后糖的甘甜混合着芝麻的醇香在我口中蔓延。

很甜,我很喜欢。

因着这一颗糖,我们之间的隔阂仿佛轰然消散,他撩起衣袍顺理成章地在我旁边坐下,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嗯?青色的衣袍?

真是少见,印象中只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青色,后来白色衣袍就跟焊在他身上了一样,偶尔还带点红色点缀。

我没忍住问他:「怎么没穿白色的了?」

「穿了。」他声音低低的,竟然有些委屈:「不让我进。」

短短几个字,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难怪一开始没见到他人,我还以为他不来吃喜酒呢,原来是回去换衣服了。

这之后我们没再说话。

一直到新人拜堂结束,新娘被喜婆扶去了新房,新郎跟着他爹荣大壮挨桌敬酒。

敬到我们时,荣大壮哎哟一声拍自己脑门:「都怪我招待不周,仙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今日还有两位千山宗的仙人前来贺喜,仙子也是千山宗来的,兴许认识,都怪我给忘了!」

我笑得牵强,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理智告诉我来贺喜的多半是资历较低的弟子,除了几位千山宗的长老和方思远,没有人会认出来我是谁。

但我还是紧张。

所幸,闻声而来的千山宗弟子见到我时,只稍稍顿了一下,估计仔细摸索了一下记忆,确实没见过我。

「千山宗弟子众多,不认识也正常。」

应付完他们,我重新跪坐席间,只觉如获新生。

「陆杳杳。」

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凑过来,几乎快要和我挨着坐,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畔:「你什么时候进千山宗了?」

「要你管?」

「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

他面上浮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语气也比往日柔和,嘴唇微微开启,缓慢又坚定。

「陆杳杳,我是想跟你说,我不要你猜了。」

「我叫云鹤,陆杳杳你能记住吗?」

案上的茶杯被我打翻,我慌乱地起身,袖子还是蹭到了一滩水渍。

云鹤,我默念他的名字。

难怪一直不肯告诉我,竟是只鹤。

小梅山上确实飞来过一只白鹤,它叼着一颗罕见的朱果在悬崖边徘徊,最后把朱果送给了当时的陆杳杳。

朱果就像是它给的寄宿费,这之后经常飞来小梅山。

大多时间它落在梅花树上歇息,有时候也会和陆杳杳一起玩。

陆杳杳很喜欢这只出尘不染的白鹤,只要它停落在身边,一定会喜爱地摸一摸它雪白的羽毛,也会投喂它各种果子。

不过白鹤只在小梅山待了三个月,后来就不再来了。

我垂了垂眼睫,生性最喜洁净的白鹤正捏着手帕替我擦拭袖上的水渍。

周围很吵,我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有没有可能,我不是陆杳杳呢?」

「怎么会。」

他想也不想就否定了,语气毋庸置疑:「你就是陆杳杳,别想骗我。」

我有些生气,拂开他的手:「陆杳杳早就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看见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他知道的。

梦境的最后小梅山上只余凄厉的哀啼。

是鹤鸣。

14

我借口离席。

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听见身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追上来的云鹤一把攥住我手腕:「你别走,你听我说。」

清冽的嗓音挟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或许是因为还在期待什么,这些时日的相伴毕竟不能作假,我心中一软,停下步子看他。

他站在余晖里。

暗红色的衣领贴着他白玉般的脖颈,巷子里嚣张的风吹鼓起他宽松的袖袍,长发高高束起,绑发的红带子恣意飞扬。

他隔了许久才开口。

「你确实是陆杳杳。」

不等我反驳,他接着说道:「我回到小梅山时,你被大妖重伤,死在了悬崖上。」

「但是每个弟子入门后都会取一缕命魂点燃祠堂的魂灯,你也有。」

「命魂并不完整,根本支撑不了你的身体。」

「我只能将这一缕命魂投入转生池,转生入世之后命魂自会补缺归位,所以你就是陆杳杳啊。」

……

他说完后,紧张焦急地看着我。

又是一阵沉默。

所有问题的解答伴随着真相浪潮般涌来。

难怪我对这具身体的适应性和掌控性那么好,难怪梦境里回顾原身的记忆时我是上帝视角。

那是我自己作为一缕命魂的记忆!

我可以选择不相信他,像这样的故事我信手就能拈来。

可我真的能做到自欺欺人么?

不对!这不是一本小说吗,如果真如他所说,我怎么会知道方思远和漫漫呢?

「转生池边有一块三生镜,不可窥见自己的前世来生,却可以看见心中牵挂之人的一生。」

「你看了三生镜?」

云鹤俯下身,眸中盈盈映着我的身影:「你,你牵挂之人是方思远?……他是你小师弟,是该牵挂他的。」

「那,那现在我才是你好朋友,对不对?」

我还沉浸在荒唐的真相中,不理解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思远是方思远,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看着他受伤的神情,我还是点了点头:「对,但是你还是认错了。」

「我不是……」斟酌了一下较为恰当的用词:「不是小梅山上你们认识的陆杳杳。」

「可……」

我打断他:「你自己也说了,小梅山上的陆杳杳死了,而我,只是魂灯里的那一缕命魂。」

「有什么区别吗?你们都是陆杳杳。」

「当然有区别,那时小梅山上收了朱果陪你玩耍的不是我,广兰镇上同你拌嘴打闹的才是我,你想得明白吗?」

我越过他面庞看向飘飞的红色发带,心念微动,踮脚将发带抓在掌中扯了下来。

他乌发散开被风扬起,眼中迷茫错愕。

我将发带缠在腕上,挥了挥手。

「想明白了我再还你!」

15

我心态良好的接受了自己是一缕命魂这件事,并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尽管是陆杳杳曾经的一部分,但如今我已是独立的个体。

我依旧白天去山上转悠,有草药就挖草药,没有就摘点野果捉几只野兔子,实在一无所获就采一束野花回去放在窗边。

一日三餐照常,只是要省着点花钱,吃得粗糙了些,好在能自己上山捕猎下河摸鱼。

麻烦是麻烦,但在这儿住着也没有别的事做。

东街与西街之间隔了一座留人桥,桥边的渡口每日上演分离,待船只行远了,留下的人便站在桥上远远目送。

离得最近的一棵柳树,已经被薅秃了枝条。

每天日落时分我都会在桥下支起代写书信的摊子,两个铜板写一封,有写给驻守边关儿子的、写给远嫁女儿的、写给赴考夫君的。

人多的时候还好,一旦人少清闲下来,我就忍不住在纸上涂涂画画。

这样的生活很是轻松自在。

只是等收摊的时候收拾纸团才发现,画的不是俊美男子就是仙鹤。

脑海中一遍遍回荡起那句经典台词——你惨啦!你坠入爱河啦!

废弃的画纸被我捡回去当燃料烤串了,臭鸟叼着刚烤好的五花肉囫囵吞下,好吃到激动的满院乱飞,哗啦啦腾落一地树叶。

「好吃好吃!再给我烤两条蚯蚓!」

呕!

我拿起空竹签朝它扔去:「别恶心我!」

它灵活躲开竹签,稳稳停在桌上,小圆眼痴痴望着烤架上冒着香气的鱼,等我烤完便迫不及待衔着竹签带走。

不一会儿就发出喟叹。

我一边往鸡翅上撒辣椒粉一边逗它:「你把翅膀放上来滚一圈,更香!」

臭鸟捂着双翅骂骂咧咧挪远了位置。

与院子里人间烟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街巷对面的昏暗寂静。

我摸了摸用来束发的红色发带。

兴许他想明白了,搬走了吧。

但我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我在矮墙边上栽种了些樱桃苗。

刘大嫂送来的樱桃果脯太多了,我没事就掏出来吃两个,到现在还没吃完。

阿婆看见了,说野生的樱桃都又小又酸,还得吃自家种的才好,于是让小葱给我送过来一筐樱桃。

我想了想,干脆又讨了一捆小树苗自己栽种。

我刚给樱桃苗布置好适时控温遮阳的结界,就瞥见里正慌慌张张跑过来。

「仙子!救命啊!」

里正上了年纪,一路跑来重重喘着气:「县里来了只妖怪,还把县令千金捉走了!」

「您快去县里看看吧!」

我连挖土的小铁锹都不要了,直接奔回院子拎上我从未沾过血的剑,臭鸟问我急着干嘛去,我一句「除妖」吓得它瑟瑟缩在墙角不再跟随。

我御风赶到县令府邸时,县令千金已经被寻回。

两个千山宗弟子和三个青玄宗弟子正聚在一起商讨除妖对策,从他们的面色和语气来看,这只妖不太好对付。

我默默坐在一边喝茶,等他们陷入僵持氛围时才插嘴问道:「这是只什么妖啊?」

「花妖。」

其中一个青玄宗弟子看了我一眼,给出回答。

刚才的讨论也是以他为中心的,看样子他是这几个人里身份最高且最厉害的。

「花妖?」我略微惊讶:「花妖这么难对付的吗?」

印象中花妖算是最温和的妖了,一般不会恶意伤人,妖力也很弱,根本不需要出动五个修仙弟子。

几人都沉了脸,另一个青玄宗弟子说道:「那花妖不简单,本来我一个人去花妖的洞穴救人,按理说普通花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结果反而我被困入阵局,若不是两位师兄前来相救,恐怕我与县令千金一块儿做了花妖的养料!」

「我们三人联手,对付一条千年蛇妖都不在话下,那花妖却游刃有余,我们见势不妙才直接救了人回来。」

「花妖一日不除,便多一日忧患。」

我点点头:「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已向宗门传讯加派人手,估计明日就到,只是今晚我们还需辛苦守夜,以防花妖再作恶。」

说话的是千山宗的弟子,我记得他,上回荣家来贺喜的也是他,好像叫陈微。

于是几人分配了一下工作,为首的青玄宗弟子石承意带着另一人守县城北边,

我和陈微负责南边,

剩下的人负责在街上巡查。

可以说是全方面警戒。

见我没什么法器傍身,石承意还给了我一道灵符。

临近黄昏,我们匆忙扒拉了几口晚饭,就各自提着剑去站岗了。

县城往南是山路,城门外有一小片被踩踏平坦的荒地,再往外则杂草丛生。待夜色稍浓,荒芜山野中风声呼啸,即便没有妖也怪吓人的。

城门很大,我和陈微一人守着一边,两人无言,站久了无聊我便止不住打哈欠。

又一个哈欠结束,我屈指擦了擦眼眶里的生理泪水,然后从怀里摸出临走前悄悄揣起来的糕点。

晚上吃得少了,等会儿都没力气和花妖打斗。

当然,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吃独食,在陈微的殷殷目光下分了一块杏仁糕给他。

他道谢接过:「其实初见陆姑娘便觉得有几分亲切。」

我瞪圆了眼。

倒也不至于吧?一块糕点而已,没必要套近乎。

「陆姑娘在宗门时可曾见过漫漫师妹?你与她容貌甚像。」

他没注意到我咬了一口的芙蓉酥都掉地上了,嘴角噙笑自顾自说:「我那时被妖重伤,原以为命尽,是在她的救治下才恢复过来。」

他回过神来,眼带歉意:「陆姑娘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们虽像,但各有各的美,都是良善之人。」

「……谢谢。」

我尴尬到能在这荒地抠出三室两厅,只好低着头胡乱敷衍。

「话说陆姑娘修为了得,还未请教过陆姑娘是哪位长老门下,此番也算有缘,不知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一个朋友?」

「我……」

我宁愿保持一开始互不打扰的守夜模式!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时,高空一束用以传递信号的蓝色法光亮起,是县城北门传来的!

我和陈微对视一眼,正要赶去北门处支援,就在此时,忽然察觉到身后逼近的强大妖力。我一掌推开陈微并借力往旁边撤退,才堪堪躲过这一道袭击。

怎么还有一只妖!

而且妖力太强了,刚才那一下要是真落在身上,恐怕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糟了,其余人全都去支援北门了,他们四人与花妖交手上不一定能胜,我和陈微两个对上这只妖岂不是要死无全尸。

惨白月光下一团黑影从地上凝起,瞬间化成两米多高的巨大人形。

我见过它!是屠杀小梅宗的那只大妖!

它两只幽绿瞳孔迟缓转了一圈,下一秒便向我攻来!

我举剑抵挡,来不及思考。

结果刚触碰到妖力剑就断了,幸而关键时刻陈微挥剑而来,斩断了妖力。

惊险过后,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接下来的交手都是陈微在前面和它过招,而我没有武器只好在后面自保。

说是过招,其实没什么胜算,几乎是单方面碾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味防守只会耗尽体力,我躲避妖力袭击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

又一道妖力直冲我面门,我正欲飞身闪躲,却惊觉脚上依然被两团黑影缠住,如两条铁链将我捆在原地。再想侧身已来不及,我脑海一片空白。

我要死了吗?

被击穿的疼痛没有如期到来,破碎的黄色纸片从我袖中掉落。

是石承意给的灵符。

陈微已经自顾不暇了,却还是顶着危险及时过来砍去缠在我脚腕上的黑影。

而这一下,他持剑的右手臂被大妖划开两道抓痕。

鲜红的血液洇透了衣衫,顺着手臂滴落在地。

我们拖着愈渐沉重的身躯继续与大妖缠斗,只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能让它进城!

我从没觉得黑夜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无力倒在地上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时候,月亮才升至当空。

陈微伤得比我更重,他倒在血泊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

就在我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时,一柄剑破空而来,竖在我面前。

剑芒硬生生划破厚重夜色,将城门照亮。

我累得睁不开眼,意识混沌,只记得自己被拥入一个陌生又凛冽的怀抱。

那人动作很轻,却偏偏要把头靠在我肩上。

「师姐。」

那人好像是这样叫我的。

也可能是在喊别人。

但是能不能别靠我肩上,好重啊,我骨头要散了。

这是我昏迷前心里唯一的想法。

16

我醒过来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身体已经不痛了,甚至能感受到灵气在体内平稳流畅地通行。

显然是用了珍贵丹药的。

而房间里,从床榻被褥到地砖门缝,没有一处不比我之前住的屋子好的。

除了床边冷着脸看不出情绪的方思远。

突然有种不是很想醒来的感觉。

「师姐醒了?」他高兴了一瞬,立马又变了脸色:「师姐回来了为何不来找我?」

「是怨我当年没能护你周全吗?」

「我盼了你整整十七年,师姐,你终于回来了!可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眼眶泛红,手指用力扶在床沿,能清晰看见凸出的青筋。

果然躲是躲不过的,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别过脸,在装失忆还是说真话之间犹豫了三秒,最后还是把云鹤告诉我的那一番话给他转述了一遍。

最初我以为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怕影响所谓剧情也怕方思远知道我占了他师姐的身体报复我,才选择跑路。

现在知道自己只是陆杳杳的一缕命魂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怎么样他都不会伤害我的。

而且装失忆很累的。

还是坦坦荡荡做我自己好。

可我没想到,连脑壳比人小一圈的笨蛋鹤都能想明白的事,方思远竟然分不清。

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强硬:「不可能!」

「师姐定是刚醒才说胡话,世上只有一个师姐,阿远守了你好多年了,不会认错的。」

我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

到底是谁不清醒呢?

千山宗的景色很美,在山头可以看到铺满天际的彩云。

千山宗的弟子也很可爱,每天都能遇到偷偷跑来想看一眼传说中「阎罗仙君」念念不忘的师姐。

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还会害羞。

但我还是想念住在广兰镇上的日子,想念我的樱桃小苗,想念简单朴素的院子,想念聒噪的臭鸟,想念热情淳朴的街坊邻里……有时候也会想念那一抹白色身影。

当然,还想念馄饨米糕包子烧饼!

这里的人都不吃饭的!

自我醒来后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虽然肚子不饿,但嘴巴有点遭受不住。

即便我苦巴巴望着陆为,他也只能掏出几根食之无味的仙草来。

陆为是方思远的徒弟,方思远把事情安排好后就追击大妖去了,嘱咐陆为照看我。那大妖曾经灭了小梅宗,方思远不会放过它的,他苦苦修行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他把寒光剑留给了我。

我想过再次跑路,但一想到以他的性子找不到我是不会罢休的,还不如等他回来解释清楚再走。

千山宗不是我的归处,我总归会离开的。

我去过药堂探望陈微。

他伤得极重,就靠一口气吊着,外伤都止了血,看上去没那么可怖了,只是人到现在还没醒。

而我最想见到的漫漫,问了陆为他才支支吾吾说方思远离开的时候一并把漫漫带走了。

也不知是一刻也不想分离还是生怕我见到漫漫。

总体来说,在千山宗的日子真的度日如年。

有种高考结束后已经疯玩了一圈最后无事可做的荒废感。

以至于一整天里,最有盼头的事竟然是入夜睡觉。

17

这夜,我睡得正香,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那人声音委委屈屈的,一边喊我名字一边往我怀里塞了两个冷冰冰的球。

「陆杳杳,我……你……两个……」

这声音很好听,还有点耳熟。

想来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算一算时间,小傲娇已经离开将近半个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我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把两个球推开了,确认寒光剑还在怀里后紧紧抱住。

他又开始闹腾,絮絮叨叨听不清说了些啥。

「快睡。」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吵人睡觉啊。

兴许我的话管用,他不再说话了,也可能刚才是我幻听,总之安静下来,我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还梦到在广兰镇和小傲娇翻花绳的场景,他玩不过我就耍赖,把花绳乱缠一通,我的右手和他左手就被绳子绕在了一起。

我只好循着痕迹一点点把绳子解开。

谁能想到大清早醒来对上一双点漆黑眸。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也眨巴眨巴眼睛。

很好,不是做梦。

我有些高兴,又觉得委屈,瘪了瘪嘴问他:「你怎么在这?」

云鹤:「我飞上来的呀。」

我是问这个嘛?「我是问你怎么在我床上?」

「昨晚,你让我睡的。」

认真回想了一下,有这么一回事吗?

我往被子里缩回去,然后身体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双脚对着他把人踹下了床。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也不生气,起来后坐在床沿,俯身凑过来。

床上空间本就狭小,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竹香,温热的鼻息扑在我额头,酥酥麻麻。

我屏着呼吸,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陆杳杳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他从我怀中抽出寒光剑,眼神嫌弃:「昨晚你就抱着这把破剑,我给你朱果你都不要。」

我这才注意到枕边摆了两个红色果子:「你给我朱果干嘛?」

「你不是说想明白了就来找你吗?」

「你想明白了?」

他点点头,眸子亮亮的。

「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本来就是你跟我最亲近,小梅山上的时候我和她都不熟的。」

「不熟你还特意跑来广兰镇找人?」

「那是我化了形,她说过等我能化形了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我就想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你别生气了,」他将额头抵在我肩上,语气都轻柔了:「我好想你的,想一直跟着你,跟你最最亲近。」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此刻我的脸一定跟朱果一样红,声音都虚虚浮在半空。

他抬头无辜看我:「我去给你采朱果了呀。」

我:「……」

泛酸的眼眶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让云鹤乖乖坐好我给他绑头发。

用他那根红色发带。

头一回给别人束发有些不顺手,折腾了一炷香才绑了个勉强能看的高马尾。

他把玩着寒光剑,半晌指着剑柄上悬挂的蓝色剑穗,双眉一皱:「你喜欢这样的?」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这剑穗是以前方思远送的。

「方思远是谁?」

「就是小梅宗的小师弟啊,你不是知道他的吗?」

他声音闷闷的:「是他啊……你们关系很好吗?」

「怎么会呢!这是他送给他师姐的。」

我突然想到:「你来这儿合适吗?方思远多半快回来了」

他一个妖跑来修仙宗门,听起来像鬼故事。

「我可是有灵性的!」

云鹤微微气恼:「千山宗的结界拦不住我。」

事实表明,我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接下来几天千山宗的弟子不曾为难他,甚至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将他的住处安排在我旁边。陆为告诉我,云鹤修行灵道,且心无邪念,他们对于这样的天地生灵,很是敬重。

18

一直到方思远回来。

那会儿天色将晚,我难得地在庭院中研习法术,便见方思远跑来一把抱住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师姐,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语气中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身上还带着伤,脸颊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知晓他这些年过得实属不易。

师门惨遭灭顶之灾,又亲眼目睹心爱的师姐死于大妖之手,自己一个人背负着自责、仇恨与不舍,心底该有多苦呢?

如今他大仇终于得报,肯定最想与师姐分享这份畅快。

我有些心疼他,伸手拍了拍他后背。

正心酸不已,我越过他肩膀,看见了满脸不敢置信的云鹤。不等我出声,他一把推开方思远,拉着我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陆杳杳,我们俩才是最亲近的!」

方思远被推得猝不及防,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云鹤:「是你?」

他们认识?

对了,小梅山上方思远见过未化形的云鹤,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云鹤解释道:「当初他掉在山崖下,是我把他救起来的。」

方思远点点头。

「也是他把你师姐的一缕命魂投入转生池的。」

我自觉此刻说这话伤人,看着方思远挣扎不定的表情,我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你师姐知道你报了仇,一定很高兴,她看见漫漫也会很喜欢的。」

「师姐说什么呢?」

他眼中脆弱显而易见,仿佛再一句话就能将他击碎。

于是我补上了最后一击。

「你与她在小梅山朝夕相伴,若是她知晓你现在将我当成她,该多难过呢?」

他红了眼,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滑过血痕,落到地上变成了淡粉色。

云鹤不知所措,被我拉着往外走。

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晚上,漫漫给我送了一碗馄饨,说是方思远回来前特意让她去山脚下买的。

我很高兴,重要的不是送了什么,而是他让漫漫送过来,说明他想明白了,也放下了。

当然,有吃的我更高兴啦!

我看着从傍晚开始就幽幽怨怨的云鹤,舀了一勺馄饨放到他唇边。

他别过头:「我不吃这些。」

说着负气走到了门边,背对着我倚靠在门框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我放下勺子,悄悄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身形突然一僵。

他转过身来,面上浮红,眸中映着清辉。

「你……你干嘛,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我依旧抱着他,笑意盈盈:「我就是觉得我们可以再亲近点。」

「你还知道啊。」

他理直气壮地埋怨:「本来就是我们最亲近,可你之前从来没抱过我。」

「朋友之间也可以拥抱,但是有些事只有爱人之间才可以做。」

「爱人比朋友更亲近么?」

「当然。」

我右手勾上他脖子,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像这样。」

夜色正浓,雨垂芭蕉。

我全然忘了自己,只剩两颗意乱躁动的心将爱意互相传递。

19

我回广兰镇前,想把寒光剑交给方思远。

从前陆杳杳拿着这把剑保护他和小梅宗,这是她的剑,我拿之有愧。

本想着让陆杳杳的墓以剑为碑,但方思远拒绝了。他说尘封寒光实在可惜,倒不如让我拿去继续除妖,才不算辱没神剑之名。

我说不过他,只好又收了回来。

云鹤不知何时拔了自己的羽毛做成剑穗,非要我把之前的剑穗换了。

我笑他傻,他却说这样我的剑穗就是独一无二的啦!

方思远怕我日子过得辛苦,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想了想一直借住在荣大壮的院子里也不好,人还指望着翻价卖掉呢。

要不给我整套房吧!

结果云鹤得意地告诉我,那座院子早就被他买下来了。

好家伙,冤种竟是自己人。

当我欢天喜地回到广兰镇,我的樱桃小苗居然没一株活下来。原来我光记得遮阳降温,忘记还要浇水了,我还加了结界,别人想帮忙浇水都没法。

我这还在为死去的樱桃小苗心碎,就听到云鹤在院门口大声喊:「陆杳杳,你竟然养别的鸟!」

我连忙过去,便见到臭鸟被云鹤吓得四处撞墙。

它竟然一直没走。

臭鸟颤巍巍躲到我身后,弱弱开口:「我就想讨口饭吃。」

我笑着看向黑着脸的云鹤:「什么别的鸟,我可没养过,这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不认识啊。」

最后云鹤还是同意让臭鸟留下,但不许住在我院子里。

臭鸟求之不得,它害怕云鹤又惦记着吃食,巴不得每天只有饭点的时候过来蹭一顿。

蹭饭久了,有时候它竟也会想着讨好云鹤,但每每云鹤瞧见窗台上的大青虫脸色都不好看,大喊着让我别给它吃饭。

十月天气凉了,我又栽种了几棵樱桃苗,这次它们长势不错。

里正的儿子考中了举人,请整个镇的百姓喝酒。

小葱不仅壮了,还长高了,经常见他在田里干活,有时也帮着阿婆买竹筐。

方思远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心魔,我知道后送了一个朱果过去,云鹤虽然心疼却也没说什么,就是多缠了我几天。

后来方思远和漫漫结道大典,他亲自来给我送请帖。

如果之前的方思远眼中满是阴鸷,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笑着打开窗户,今夜月色如水,对街落满月光的院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门口对着我喊。

「陆杳杳你怎么还不来哄我!」

罢了罢了,那就再哄他一回吧。

——完——

番外:云鹤小剧场

我在紫竹山修行了七百年,一直没能化形,神女说天地生灵中当属人类最为复杂,让我去人间看看,或有所感。

于是我挑了一颗朱果作为谢礼,飞到了小梅山上。

经我观察,那个叫陆杳杳的少女是最奇怪的存在,这里的人还有其他生物都喜欢和她相处,就连那棵三百年的老梅树都夸她温柔良善。

我把朱果给了陆杳杳,她很高兴,伸手想摸我的羽毛,被我躲开了。

我可不是什么小白兔小花猫,这么漂亮的羽毛会被她弄脏的。

但是看着兔子趴在她怀里一脸舒适的模样,我又想着会不会不躲开比较好?

小梅山上的人经常聚在一起,练剑、看书、打坐,甚至只是待着什么都不做。

会有师姐师妹喊陆杳杳一起下山逛集市,明明已经辟谷的人却还要吃上一碗馄饨才肯回去。她的师父也经常邀她品茗论道,在我看来就是两个人对坐着喝茶聊天。黏她最紧的还是她那个小师弟,得了法器要给她看,练了新剑招要给她看,什么事都要跑来找她说上一说。

陆杳杳竟也不嫌他烦。

不过她好像对谁都这样有耐心。

看得久了,我有时也会想着要不要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儿,又有些紧张害怕。

老梅树说我矫情,她说我没见过人间情暖,难怪这么久都没能化形,而她再修行个十来年就能化形了。

她得意什么,神女说了我这是大器晚成,就是特别厉害的意思。

我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他们采花蜜做花酿的时候落到了陆杳杳身边,结果被她戴上了一个花环。

她说最喜欢我,还夸我是最漂亮的白鹤,要是化了形她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我。

那是自然的。

后来我隐隐有所感悟,回紫竹山化形,没想到等我再来小梅山时,尸横遍野,血腥味久久不散。

我在悬崖下找到了重伤昏迷的小师弟,喂了一颗丹药后将他送去了千山宗,自己则又回到小梅山,将陆杳杳的魂灯带了出来。

她帮过我,我总得做点什么。

但是神女说只有一缕命魂根本撑不起一具身躯,需要将命魂投入转生池,在轮回转世中让命魂自己生残补缺。

此事有悖天理,我被罚去两百年修为,刚化出的人形也没了。

我又回到紫竹山修炼,不过经历了这件事,修炼与化形竟都容易了许多。等到再次化形,我想起陆杳杳曾说我是最漂亮的鹤,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我。

不如去找她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身上有朱果的气息,我很快就在千山宗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找到了她,她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镇子上的人也都和她相处得很好。

像另一个小梅山。

她在门上画的法阵,我一下就破解了,等她认出我来一定很惊喜吧!

可我没想到,她根本就没认出来我来。

我好生气!

第二天我去山上采清露水,露水无尘,是我唯一爱喝的,却发现陆杳杳悄悄跟在我身后。

难道她想起来我是谁了,要采清露水来跟我道歉?

我见她咳个不停,下意识把接了清露水的水杯递过去,忘了水寒,害得她又咳起来。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作为赔礼,我问她吃不吃馄饨。

我头一次这样坐在街头,感觉新奇,可她吃馄饨时总盯着我看,我有些不自在。

不会被她发现我没吃馄饨了吧?

原来她还是没想起来我是谁呀。

算了,我且在她面前多晃悠一阵子,不信她会忘记像我这样漂亮的鹤。

她竟然还会去钓鱼,我兴致勃勃坐到对岸的湖边陪她一起钓,用灵力捏成的鱼饵果然很好用,我钓了满满一竹筐的小鱼,本想把鱼全部给她,却瞧见她气愤丢下鱼竿回去了。

我只好把鱼放回湖里。

她在留人桥下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好像就是别人说什么她写什么,我去过一次觉得好玩,后面她每次出来写字我都要去。

有人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占着位置,只能去排队,没人的时候我就给她讲我在紫竹山修炼时候的日常琐事,但是可能太无趣了,她写得很不走心。

我有些难过。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跟在她旁边看她做各种有意思的事情。

她比以前有趣多了。

我帮着她采草药,采来的草药还带着泥,可我没地方放只能兜在衣袍里,难得我衣裳脏了还觉得开心的。

像我这样好的鹤她怕是找不出第二只了。

可是她根本就想不起来我是谁,她连门口扫地的大爷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

我决定在她想起来之前,都不理她了!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主动来敲门了,她一定是急着跟我和好。

如果从她口中念出来的名字不那么离谱的话……她说的名字有好几个我都没听过,她记得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想不起来我呢?

难道她说我是最漂亮的鹤,是在骗我?

我生气要关门,结果她居然……居然摸我的手!不仅摸了,她还捏了一下!

以前在小梅山上,她根本碰不到我好嘛!

最要紧的是,我竟然觉得她的手软软的,很舒服。

甚至暗自期待着她别放手。

她解释说肌肤之亲可以拉近两人距离,好像……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她分明还是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她又近了些许。

如果是像她和她小师弟那样亲近的话,也不错。

其实我可以直接告诉她我是谁的,只要她再亲近我一点,可是那次之后她再没摸过我的手。

而且我万万没想到,她自己说过的话居然还不承认。

之前生气,却也觉得无所谓,这次竟难受得胸口闷闷,就像心脏咬了一口樱桃,好酸呀。

我不要跟她好了!

一天、两天、三天,我等了三天她都没来找我和好,我又有些想她了。

荣家办喜事,我想着她肯定会在,便穿了最好看的一身衣服去找她,结果被人拦在外面说不能穿白衣服,不喜庆。

只好回去换衣服。

等再赶过去,正巧听见一个小男孩对她说自己的名字,还给了她两块糖。我捏着帕子里跟人换来的芝麻糖,突然心中烦闷。

好在她还是吃了我给的糖。

那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平日里除了清露水我不会喝别的水,但听他们说喜酒喝了会添福气,我便稍稍抿了一小口。

难喝。

一定是跟陆杳杳在一起久了,我竟也听信那些胡话了。

我往陆杳杳旁边坐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她近一点,越近越好。

我也不在意她能不能想起我了,我告诉她我叫云鹤,不为别的,我就想她记得我,哪怕是从现在起也可以。

但是她却说她不是陆杳杳。

怎么会呢,她是不是想骗我?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荣府了,我着急追她脚步都乱了。

不会错的,我同她解释,是我亲手将她的命魂送去转生池,怎么可能会错呢?

她一定是想骗我,然后好丢下我。

她说在三生镜里看到了她的小师弟,我就知道,她最在意的还是小师弟,说什么和我亲近都是骗人的!

不对,按她的说法,现在的她不是从前的陆杳杳了,那她现在最亲近的还是我,对不对?

她似乎很介意我曾给过另一个陆杳杳朱果,紫竹山离这里有点远,但如果是她想要的话,我愿意去给她采朱果。

还要采两个,要比另一个陆杳杳多!

早知道会那么想她,就该带上她一起来采朱果的。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找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住进了千山宗。我太想见她了,就悄悄翻了窗户进去找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才觉得委屈。

我想了她好几天,好想好想。

她正在睡觉,我把朱果往她怀里塞,可她只顾着抱着那把破剑。

那破剑有什么好的!

直到她拍了拍枕头跟我说:「快睡。」

我怕我曲解了她的意思,又问了一遍:「让我睡这儿吗?」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我小心翼翼上床,在她身边躺下。

被子里都是她的气息。

好亲近,我好喜欢。

她给我绑头发的时候,我更喜欢了。

要是化成原型让她顺顺羽毛,一定很舒服!

我好像变小心眼了,我只想她和我一个人这样亲近,所以看到她和她的小师弟抱在一起时,又生气又难过。

她还从没有抱过我呢!

我同她置气,她却说拥抱是朋友之间就可以做的事。

那她岂不是有很多朋友?岂不是会抱好多别的人?

一想到这,我心里就酸酸涩涩,本来觉得心都要碎了,可她突然亲了我一下。

她说这是爱人之间才可以做的事。

我只觉得那一刻心里所有空缺的地方都被填满了,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她存在,我好想,好想和她再亲近一点。

我想做她最最亲近的爱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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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2-27 17:2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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