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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万象欢

所属系列: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万象欢

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我穿书了,但书里没我这个角色。

我想活动一下手脚,随之摇晃的是绿油油的叶片。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扎根在土里?

好家伙,史上穿书成草第一人。

1

「啪」的一声,血痕四溅。

所以说连穿书都需要运气,别人岁月静好落在男主怀里,而我就只能落在男女主打架的修罗场,别说恶毒女配了,我连人都不是!

什么玩意儿啊。

我还没愤怒完呢,那边男主被女主一鞭子抽得鲜血淋漓,眉头都没皱一下,向后随手一甩,刷啦啦的,血雨滴一般往这边洒过来,我躲都躲不了,劈头盖脸被淋了一道。

然后我发现事情不太对头。

怎么说呢,我站的这一片儿,并不是只有我这一根草,旁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

都是被顾招的血淋到,我只当淋了一场雨,就是比较恶心罢了,身边的花草们却在瞬间枯萎下去。

再然后,我就看到落在我身上的血滴,不管是叶片还是根茎上,都被吸收了。

啥玩意儿?

穿成一棵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是吸血草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按说一棵草是不会有嗅觉味觉的,但血滴被吸收这一瞬间,我居然好像感受到了一丝水蜜桃的甜味儿?

我风中凌乱的这会儿,男女主的架也打完了,凌梧冷哼一声,飘然远走。

顾招拂了拂袖,衣袖落下的时候,手臂上的鞭痕已经消失。

他转身也是要走的架势,却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我。

能看到我这棵小草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太突兀了。

试想一下,在他眼里,一堆花草都被他的血侵蚀了,只有我这一株遗世独立,甚至还泛着吸过血的幽幽灵光。

天选之草。

我看见他挑了挑眉,伸手向我虚虚一招。

下一刻,扎在土里的根茎破土而出,然后我腾空而起,落到他手里。

2

按原书所写,顾招此人,是由仙堕魔的大魔头,行事无章法无顾忌,心情好的时候能为人渡千年修为,心情不好的时候可杀千人图一痛快。

反派男主么,都这样。

与他打架的那位,是书中女一,仙界凌梧仙子,与顾招青梅竹马,顾招堕魔后,二人相爱相杀。

最后结局如何,我泡澡时书正看了一半,只是在浴缸里摔了一跤,就摔成了一棵旁观草,我也不知道!

于是在没有后半截攻略的情况下,我被顾招带回魔界,还找了个盆,把我养在了窗台边。

行吧,比我直愣愣挺在野外风餐露宿的要好点,反正我一根草也不用干活,只负责扎在土里晒太阳。

只除了顾招这个神经病,他真把我当成了一株食人花吸血草。

别人养花浇水,他养我浇血。

平日想起我的时候他就伏在窗边盯着我看,时不时摆弄一下我的叶片,看着看着,一指划破手腕,开始往我身上滴血。

我从一开始在心里大骂变态,到如今逆来顺受,已经习惯了。

随着他浇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以为是幻觉的水蜜桃甜味也越来越浓。

打不过就加入,反正跑不了,我只当自己在吸收水蜜桃牛奶。

我就这么呆在魔头窗边看着日出月落,就算心里呐喊了一万遍要穿回原来的世界,但眼下连花盆都出不去,实在别无他法。

这日顾招处理完魔界事务,又走到窗边来,伸手拨弄了一下我右手边的叶片:「好像茂密了不少。」

废话,你堂堂魔尊的血,我白喝的吗?

我想冲他翻个白眼,结果只能颤巍巍动了动叶片,毫厘而已,看在他眼里估计就是被微风拂动。

他微俯身,盯着我:「喝了我这么多血,能不能给你养出灵?」

我顿悟了,所以这就是他把我刨出土养起来的目的吗?

在这个世界,万物可生灵,别说被他这个魔头日日以血浇灌的花草了,他手里那柄剑不都生出了剑灵吗?

成了灵就能摆脱花草原身修成人形,我靠,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没想到!

快快快,再来一瓶!

我没法说话,好在顾招已经习惯性抬手,准备放血浇草了。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传来凌梧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3

彼时顾招指尖一道灵光,原本是要落在他自己手腕的,被凌梧这么冷不丁一喊,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手抖,那灵光一偏,就落在我身上。

疼疼疼疼疼!

我眼睁睁看着一脉茂密叶片被割断,心里除了骂他丫的,还发誓以后再也不摘花摘草了。

对面凌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拧着眉头瞪顾招:「你如今连一株今夕草都不放过了?」

得,这么些时日,我终于知道自己是株什么玩意儿了。

今夕草,还挺好听。

顾招看她一眼,慢悠悠将我掉落的那片叶子捡起来,然后塞进嘴里嚼了。

我:?

虽然花草入药入膳都是被人吃,但是亲眼看见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人生嚼,这一幕还是让我草身一麻。

他是不是忘了拿什么养的我!

顾招嚼了几口,皱眉嫌弃:「苦的。」

该!苦死你算了!

凌梧的表情也很精彩,自动转移了话题:「魔界的人前日越过了月灵河,是不是你授意的?」

「怎么,」顾招斜睨她,「仙界那群东西,现在连自己问话都不敢来了?要派你来做这个斥候?」

凌梧语气硬邦邦:「没人派我来。」

顾招倚着窗棂轻笑:「那你这个仙子当得真是尽职。」

我发现了,这俩人现在没法好好说话。

照原书的进度,这时候正是两位主角处于敌对立场的冰点期,几乎到了见面必掐的地步,凌梧明明爱惨了顾招,居然真的动手抽他,也是挺狠。

顾招应该也是爱凌梧的,但自从堕魔以后,他整个人性格大变,行事同以往大相径庭,哪怕是凌梧都不再能时刻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穿过来时,是仙界异宝阁丢了宝贝,又在阁中发现了魔界气息,凌梧来找顾招对质,这才打起来的。

在这之后,应该就是顾招放任手下魔将越界,直接导致两界之间更加剑拔弩张,差点开战。

所以今日凌梧来,是来确定顾招心底想法的。

仙魔两界一旦开战,他二人之间,势必水火不容。

我想得头疼,按照以往对穿书的了解,大概率是要促成男女主终成眷属才能触发回去的通道,但是这后半段到底怎么解啊?

别人穿书好歹还有个系统指导,我这怎么完全自力更生呢?

4

「顾招,」那边凌梧细细盯着他脸上神色,「你真的要开战?你知不知道开战了会有什么后果?」

「你想说什么,生灵涂炭?」顾招似乎毫不在意,「凌梧,你现在也只会用这种话来压我,可惜了。」

凌梧脸色一分分白下去,不再言语。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阿招,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你重回仙界,你……」

「不必。」顾招冷冷打断她的话,「我已入魔千年,一身仙脉早已散化,身死魂消都无法回转,你不必白费力气,更何况,我也不想。」

凌梧声音颤抖:「为什么?」

「因为,」他在窗边站直了身,淡淡道,「仙界的一切都让人恶心。」

凌梧眼角都憋红了:「也包括我?」

顾招沉默看她,不置可否。

话都说到这份上,凌梧愤然而去。

顾招端的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直把我这棵草气得心梗。

「傻 X!」我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下一刻就愣住了。

因为我听见,我骂出声儿了。

不光我听见了,在此刻寂静如死的房间里,顾招也听见了。

他缓缓转回身来,眼神再度落到我身上,却没来由地让我叶片一抖。

「是你。」

「你你你你……」突然就能开口说人话这事儿我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眼看着顾招又冲我伸手过来,「你别过来!你别碰我!我我我我我骂的不是你!」

「原来是在骂我。」他手停在半空,凑近来细细打量我的枝叶,「既然能说话了,想必灵根已成,刚刚那些,都听到了吧?」

我秒速否认:「我什么都没听到!」

「那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骂我?」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恹恹道,「因为你对心上人的态度太恶劣,我一棵草都看不下去了。」

他蹙眉:「谁说她是我心上人?」

我嘟囔:「嘴硬什么,全天下都知道。」

「哦?」顾招嘴角一丝冷笑,拽住我一片叶子往外扯,「你一棵刚开灵智的小草,认识她?知道的还不少?」

「疼疼疼放手放手!」我真是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欺负一棵草算什么,有种你等我修成人形跟我单挑啊!」

他一愣,忽然笑出声:「好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松开了我,回手去一指点向眉心。

只见一点金光从他眉心透出,又飘向我。

那道金光在瞬间覆盖了我全身,与此同时,他又一手割脉,往我身上浇了几滴血。

光芒大盛,我只觉周身一轻,仿佛被人从扎根的土壤里提起,眼看着自己飘啊飘啊,飘出了花盆,落向地面,踩到了地上。

等会儿……踩到了地上?

我讷讷感受着双脚踩到实地的感觉,下意识抬手摸摸脸和脑袋,又惊觉居然真的有了双手。

我:这就是被大神点化开挂的感觉吗?

绕身的金光渐渐散去,那边顾招却眯了眯眼,右手一挥。

一方素布迎面扑来,将我从头到脚裹了个紧实。

「来,」顾招皮笑肉不笑,冲我一扬手,「小妖怪,来单挑。」

5

单挑肯定是不能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眼神实在是危险,现代生活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此时不跪,更待何时?

我拉紧他扔过来的遮羞布,赔笑讨饶:「魔尊大人也说了我不过一棵刚化形的小草,您大人有大量,犯不着跟我计较?」

他慢悠悠走近,眼神一寸寸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却突然落定在我的手腕上。

只这一瞬间,顾招的眼神变了。

我下意识退一步:「我错了行不行……」

话未说完,他一步掠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这人真的不懂怜香惜玉,拽着我的左手拉到面前,用力如铁钳,我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命在人手里,我实在是硬气不起来,磕巴:「疼,疼……」

才刚给我点化成形,不至于这就要废我手脚吧?

他却不理我,紧盯我左手腕骨处,那眼神看起来,如刀又如火。

我下意识顺他目光去看,这才发现腕骨处一个红色印记,形如火焰,又似叶片。

这下我也惊了。

搞什么,穿书过来成了一棵草,好不容易化成人形,居然连原世界身体的胎记都带来了?

……这具身体是我自己的?

我看一眼那个印记,又看一眼顾招:「那个……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胎记?」

我一出声,他好像猛然回过神来,再看向我,目光像一头狼。

我根本来不及躲,他已经一把掐住了我脖子:「你到底,是谁?」

一直到刚刚,他表现出来的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然而这一刻,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森冷杀气,手下的力气勒得我差点直接厥过去。

我拼命去拍他的手,挣扎着:「我……你路边捡回来的……今……今夕草……」

「不可能。」他眯了眯眼,一手掐着我,一手将我左手提到面前,「一棵草,怎么会有这个印记?」

苍天,那真是我的胎记啊!

但这事真的解释不清楚,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棵靠他才成形的草!

无计可施,我寻思着该等死的时候,他又突然松了手。

我全身无力,软倒在地上咳得震天动地。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顾招已经在我面前蹲下来。

我吓得瑟缩一下,他一指抬起我下巴,目光仔仔细细将我的脸打量了一遍,最后居然笑了一声。

「别怕。」他的手慢慢摸上我的脸,这次的力道温柔如情人抚摩,语气却带着阴森森的莫测,「这世上,只有一人会有这个印记。」

6

六界最近流言四起,说魔尊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位小娇娘,不仅随身侍奉,甚至还允她每晚暖床。

顾招从前做仙时心系凌梧,堕魔后与她有了龃龉,不近女色近千年,这下居然有了新伴,六界啧啧称奇之余,感慨这人除了冷血弑杀阴晴无常以外,又多了一个荒淫的坏毛病。

我坐在后院嗑瓜子,来送酒的小丫头将这些闲话学给我听,听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近身随侍是真的,甚至连暖床也是真的,但也仅仅只是暖床而已。

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那日说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放过我了,不仅没有再动手,甚至还渡了我百年修为。

我化成人形,不能再睡花盆,当晚便要溜出门去另找地方睡,结果顾招躺在床上勾勾手指,一道银光直接把我拉到床边。

我还没尖叫呢,他已一把将我抱上了床。

……这故事到底什么走向啊?

我头皮阵阵发麻,以为就此就要献身。

「魔尊大人……那个……您……不是……」

我还在犹豫到底是死扛到底还是闭眼认命,结果他只是将我虚虚揽住,一头埋到我肩窝里,一手伸过来抚摸我手腕:「噤声,别动」。

我天人交战了半晌,回过神来时,耳边已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丫的睡过去了。

睡了几天以后我发现,我纯粹就是个人形抱枕。

当我发现他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后,胆子就肥了。

这人虽然脾气不咋地,但皮相实在是一等一的好,重度颜狗如我,每每半夜醒来,几乎都是扒在他怀里。有时候他也醒着,四目相对之际,我尴尬又害怕,他却一副无所谓脸。

久而久之,我扒得更安心了。

但无论我怎么折腾,他唯一的限制是,一定要抓着我的左手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像是骆驼,抓住了最后的那根稻草。

但这话我是不敢说的,我甚至都没问他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话本小说看了那么多,再不明白狗血替身梗可是白瞎了。

不过,不管是暖床还是替身,总之都是工具人。

还是那句老话,打不过就加入,当个吃香喝辣的纯纯工具人也挺好哒!

正美滋滋想着,面前小丫头忽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姐姐救救我吧!」

我手里一把瓜子差点抖搂散:「送个酒而已,你这是干什么?」

小丫头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姐姐救救我,我不想死!」

「尊上每逢月圆都要大醉,醉酒后心情一定不好。」小丫头抽抽嗒嗒的,「不管谁去送酒,没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出来的,姐姐如今是尊上眼前的红人儿,求您帮帮我……我……我不敢去……」

得,替身工具人又多了一个新身份——替死鬼。

我抚了抚额,抬头往天上一望。

一轮圆月高高挂,光华温润,却显清冷。

想起来了,按书中所写,千年前,顾招堕魔那日,正是月圆夜。

7

顾招堕魔,是因为那一日,有两个人死了。

顾招和凌梧的同门:陆庭和越青颜。

他们四人从小在一处修习,一起长大,原本是休戚与共的情谊,可惜后来陆庭和越青颜勾结魔族,被仙界处死了。

而那日两人魂消魄散后,顾招施援不及,求助无门,眼见挚友惨死,由此才堕入心魔。

顾招坐在花园深处,面前桌案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酒瓶。

我将温好的酒端到他面前,他好像没醉,瞥我一眼。

「你倒是胆大。」

我嘻嘻一笑,调侃一般晃晃左手:「我这不是有保命符嘛。」

「是吗?」他眼神在我手腕处一晃而过,「我砍了你这只手,接到旁人身上去,也是一样的。」

我一把将手缩回来,狗腿地给他斟酒:「大人您这就不懂了,后接的哪有原装的新鲜好看?」

他又看我一眼,指指身侧位置:「坐。」

我从善如流地坐下。

他另倒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

我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喝完砸吧砸吧嘴:「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

他手里一杯酒正要饮下,听到我这么说,幽幽看过来:「甜的?」

「对啊,还有果香。」我舔舔唇,空杯子往他面前一推,「能再来一杯吗?」

他点了点自己手里那杯酒,一丝微光闪过酒液,然后递过来:「喝这杯。」

我愣了一下,没多想便拿过来喝。

这啥玩意儿!又苦又辣!

迫于他的淫威,没敢吐,硬着头皮咽下去了。

他盯着我:「还甜吗?」

我不信邪,抢过酒壶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甜的,果味儿。

他唇角一丝高深笑意:「这酒名唤[虚镜],能映射饮者的内心,千人喝来便有千味。」

我表示怀疑:「别诓我,我刚刚看到你用法术了。」

「我只是用法术留住余味。」他拿回自己的酒杯,继续喝,「心无烦忧自在独乐之人,喝着便是清甜佳酿,反之,就是你刚刚尝的那杯苦酒。」

月色下,他摩挲着手中酒盏,自嘲一笑:「没想到你这小草妖,竟有心明透彻的境界。」

我一时无言。

所以,这人每每在月圆夜独醉,旁人以为借酒消愁,实际却是在自苦。

怎么突然有种虐心气场呢?

我想了想,问:「大人和凌梧仙子一起喝过这酒吗?」

好家伙,虐心气场瞬间消失。

他冷冷看我:「喝没喝过,又如何?」

「其实大人也不必太烦恼,」我想着法子安慰,「仙魔两界虽有龃龉,但也不是一定要你死我活。您跟凌梧仙子多年情谊,把话说开了、再想办法缓和关系不就行了?您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您说……」

我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咔嚓」一声。

顾招手里的酒杯,被他捏碎了。

仿佛捏碎的是我的脑瓜子。

我立刻闭嘴。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碎片甩掉,然后倾身过来,伏在我颈边:「上次嚼了你的叶子是苦的,如今既成人形,血是不是苦的呢?」

我动也不敢动,只觉他在我颈动脉边的呼吸,酷寒如冰。

我这张嘴哟。

「小今夕,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连草都不用做。」他在我耳边絮絮低语,「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爱凌梧的顾招已经死了,我,不爱她。」

我僵硬点头:「……知道了。」

8

「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印记。」顾招恢复如常说,「倘若旁人看到这个印记,无论是谁,都会杀了你。」

话毕,他施施然将衣袖卷上去,手臂向我这边一摊。

腕骨处一个红色印记,形似火焰,又似叶片。

一模一样,只除了他在右手,我在左手。

什么鬼啊!

我感觉一道雷兜头劈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说……只有一个人有?所以是你?」

「除我以外,只有一个人,」他看着我,眼神冷而亮,「但那个人早就死了。」

我怔怔问:「这到底是什么?」

「修罗印。」他说,「天赋异禀,习得修罗秘术大成者,此印方现,刻骨血,入神魂,除非元灵尽散永不超生,无法可消。成此印者,善可创世,恶则灭世。」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我手腕上这个,是从出生时就有的胎记,除了长得有点显眼以外不痛不痒,丁点异常都没有。

我一个二十一世纪长大的根正苗红大好青年,怎么就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扯上了关系?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惊悚,顾招盯着我看了半晌:「这就吓到了?怎么,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当日碰到我的血,唯独只有你活了下来,甚至还能将之化成养分?」

「那,那又怎样?」

「带着修罗印入魔以后,我的血就是世间至毒。」顾招低头看着手上印记,若有所思,「千年来,也只有你,能有这么大本事。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对你感兴趣呢?」

我理清纷杂思绪,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个人的转世?」

他又抬头看我:「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误会了……」我小心翼翼措辞,「我真的就是一棵平平无奇的小草,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吸收了你的血,又被你点化成形,才长出了跟你一样的印记?你说的这个修罗印这么厉害,可我连最低微的法术都不会,现在这点微末修为都是你给我的,所以……」

我还没说完,院外拱门处忽然有人说话:「尊上,净吾将军回来了,正在院外求见。」

顾招眉目一动,随即起身。

他站起来时身形高大颀长,轻易就挡住了我面前所有的月光。

喝了一晚上的酒,我却知道他根本就没醉,或许,从来都没醉过。

「不要紧,也不着急。」他站定在我面前,抬手摸我的脸,「我很快就能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9

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复杂。

我是从现代化社会莫名其妙穿进这个奇怪世界的过客,在这本书中甚至都没有名字。若不是我穿过来时正巧附身,这书里甚至都不会有这棵今夕草的出现!

顾招那个神经病,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什么人的转世了吧?看他那样子,想必是对他很重要之人?

对顾招来说很重要的人,无非就那几个。除了凌梧,其他两个都已经死了。

难道他以为,我是陆庭或者越青颜的转世?

误会大发了。

那日喝酒之后,顾招很久没再露面。据说他的得力爱将带回了他一直想要的宝器,想必这会正在研究宝贝,也没工夫理我。

我乐得逍遥,顶着魔尊新宠的名号,在魔界也没人敢难为我。

怎么说呢,顶头上司不在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当然,为了能尽早回到现实世界,我还在思考怎么撮合顾招和凌梧,虽然他嘴上说不爱了,但那么多年的情谊在,怎么可能一夕间就消失殆尽呢?

男人嘛,嘴硬。

只是自从那一日凌梧被他气走以后再没来过魔界,我法力低微,也没法上仙界去找她。

还得怪顾招,好好的,干什么不说人话?

「死孩子,愁人。」我趴在窗前嘀咕着骂他,手指却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描摹着图案。

「今夕姐姐!」小芙从身后扑过来,一把搂住我肩膀,「发什么呆呢?」

哦,她就是月圆夜哭唧唧求我救命的那个小丫头,自从那晚我善心大发替她去送酒以后,就成了她口中的救命恩人。

顾招不在,她进出没什么束缚,有事没事都来找我,今儿给我带包糖,明儿给我顺壶酒。

反正我清闲,多个人聊天儿也挺好。

最重要的,这丫头是个万事通。

她趴在我肩头,看我手指划来划去,皱眉:「姐姐知道你在画什么吗?」

「嗯?」我这才意识到,刚刚发呆的时候手底下画的,居然是修罗印的图案。

我回头看她:「这个你也知道?」

「六界谁不知道啊,」她撇撇嘴,「多少人千年万年地修炼,就为了练成这玩意儿。你也想练吗?不过这东西不太吉利,姐姐以后还是少研究。」

「怎么个不吉利法?」

「几千年了,练成的只有两个人,还都死了,能吉利?」

「死了?」

按顾招所说,确实只有他和另外一人练成,可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我按着小芙在桌边坐下:「你确定都死了?」

「可不止我确定,六界典籍随便找出一本都写得明明白白,两个,都死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晃悠,「这事你都不知道?」

「我初来乍到嘛,来来来,你展开说。」我来劲儿了,「那这两个人是谁?」

她原本还摇头晃脑颇为自得,我一问出这个问题,突然严肃起来,四下里环视一眼,小心压低声音:「你确定尊上不在吧?」

「不在啊,问他做什么?」

她凑到我耳边低声:「因为这俩人尊上都认识,一个叫陆庭,一个叫越青颜,都是他以前的同门。原本是修仙之人,练成修罗术对仙界来说是大好事,结果却被发现这俩人是魔族血脉,于是就被仙界处死了。」

我脑袋轰的一下。

小芙还在说:「可惨了,仙界使手段封了他俩神力,用噬魂阵动的手,直接魂飞魄散了。」

我一把抓住她衣襟:「你确定只有他俩练成了?」

「是啊。」她点头,「这东西可不能作假,法术大成之日是有天象的,据我所知,至少三千年吧,只有他俩。你说可惜不可惜,明明是魔族,为什么要修仙呢……」

小芙后面再说什么,我已听不大真切了。

如果只有陆庭和越青颜修成了修罗印,而他俩都死了,那顾招手上的是什么?我手上的又是什么?

都死了……吗?

我脑子里一团乱,顾招的话、小芙的话,还有我自己对原书的记忆,全都搅在一起,孰真孰假,难以分辨。

「今夕姐姐,」小芙在一旁推我,「快别发呆了!有人来了!」

我猛然回神。

是凌梧。

10

「你是那株今夕草?」

凌梧站在我面前,目光由上到下。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之前顾招就这么打量我,如今又来一个。

心情烦躁,我敷衍点头:「魔尊大人不在,仙子不如改日再来。」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不是来找他的。」

我探询般看她。

「听说他收了个侍妾,没想到是你。」她笑笑,「离初见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已修成人形,他拿什么养的你?」

懂了,来会情敌的。

「仙子若是也对养花养草感兴趣,不如直接问魔尊。」

她似乎有些意外:「跟着他这么久,你不知道他不愿见我?」

我叹气:「魔尊嘴硬心软,连我一棵小草都愿意费心养,更何况是与您这么多年的情分?仙子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凌梧神色一怔,只道:「人是会变的。」

我问:「那魔尊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你很关心?」

我耸肩:「毕竟要靠他养嘛,我不做做功课,万一犯了什么忌讳他要把我打回原形,我怎么办?」

凌梧眉梢一挑:「你倒有些意思。」

她没再看我,似乎陷入了回忆:「若是从前,你倒是不用怕,他性子很好,凡事都不计较,只不过嫉恶如仇,所以只要持心纯正,与他相交便很容易。只是现在……」

她顿了半晌,眉宇间有沉痛之色:「我从前也不知道,人变起来,竟可以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完全……换了一个人?

我听在耳里,惊在心里。

有种诡异的猜测在心底升起,我头皮都开始发麻。

「你性子不错,想来应该是好苗子。」凌梧细细看我,忽然伸手来点向我眉心,「就算是他养护得好,自己若没有点悟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修成人形,我帮你看看,若是有灵根,又不想在这担惊受怕,不如跟我回仙界修炼。」

这也能挖墙脚?

我隐隐觉得不妥,但她说话间动作更快,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躲,她指尖已经落到我眉间。

下一刻,她悚然收手,后退一步。

她脸上全是震惊,语气已经完全变了:「他居然用元灵点化你?」

我惊讶恍悟。

所以当日顾招抽出来的那一点金光,是他的魔元?

凌梧好像比我更难以接受这件事:「难怪你几个月就能修成形……」

她喃喃着什么,眼神几度变幻,忽而抬手结印。

我警惕地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你不能留着他的元灵。」这一刻的她与几句话之前宽和的样子判若两人,「元灵在外,就是他落在人前的弱点,抽出来。」

她手下飞快,顷刻间就结成了一个复杂的法印,一掌便向我拍来。

可怜我法力低微,连还手的招数都不会,只一瞬间,法印当头而下。

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颅脑中寸寸剥离,我捂着头痛呼。

好痛!比被人一刀砍断所有叶片都痛!

我大概体会到书中所写的神魂破灭是个什么痛法了,不过一息,我已经瘫软在地,意识也渐渐模糊。

昏迷前的最后一点印象,是感觉到眉心一点金光迸出,法印即成之时,凌梧被人一剑逼退。

「阿招?」剑气凛冽,裹着十成的杀气,凌梧捂着手臂急退,法印便弱了。

有人掠过来将我抱起,很温暖的怀抱,就像这些夜里依偎的那般。

「凌梧,」是顾招的声音,但我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比恐吓我时更冰冷百倍,「你想死吗?」

「阿招,她不对劲!」我眼前已经模糊一片,黑暗袭来,只听到凌梧惊呼,「元灵抽离还没散形,根本不是草木精灵!她有完整的三魂七魄!」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问,但眼前已经黑了。

11

我在一片刺眼白光中醒来。

头也不疼了,定睛一看,居然是在熟悉的房间里。

熟悉的,我自己的房间。

……穿回来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有人推门进来。

我懵了:「院长?」

院长是福利院的院长,福利院是我从小长大的福利院。

不过自从我成年毕业工作搬出去以后,有段时间没见了。

老头子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醒啦?」

「我……」我还是懵,环顾四周,「我怎么……我在浴缸里摔了一跤,然后就……」

院长接话:「然后就穿越了?」

院长笑眯眯:「不是穿越,只是时间到了,你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

他摸出一本书递给我:「你看。」

就是这本书!泡澡时看的,跌倒后我穿进去的这本书!

我迅速往后一翻:后半本一片空白。

我愣愣抬头:「什么意思?」

「应该有人跟你说过了吧?」院长摸摸我的脑袋,「成修罗印者,可创世,可灭世,而你,你是个好孩子。」

他的声音和顾招的话重合在一起,我脑袋疼:「老头儿,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我到底是现在在做梦,还是穿书在做梦?」

「你从来都没有在梦里。」老头子摇头叹道,「哪里都是现实,只是现在这个现实,是有人把你送到了这一方能养护神魂的世界,于今你神魂修复,就该回你自己原本的世界去。」

「我原本的世界就是这个……」我讷讷,「我在这里长大,你看着我长大的,我还在这里工作,我前天才发的工资呢……」

老头按住我的肩膀,缓缓摇头:「罢了,神魂既成,你也该想起来了。」

然后他将我狠狠向后一推——我身后就是墙壁,我以为我会一脑袋撞上去,结果身后空无一物。

耳边风声乍起,我犹疑着睁眼,发现自己飘于高空,而周身剧痛。

头顶似有雄浑钟声,震得人心耳俱颤。狂风中,有紫色光华从我身上透出,渐渐流向身侧一人。

偏过头去看,那人全身金光环绕,似乎跟我一样被束缚在这半空。

他看着紫芒从我身上向他倾泻而去,渐渐与他身上的金光融为一体,抗拒般痛呼:「阿颜!你住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阿陆,你会活下去。」

这句话很快被风吹散,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他的确活下来了。

12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与陆庭、顾招还有凌梧,同拜在凌天洞门下,是自小相识的情谊。

我们感情很好,要说有一点点不一样,是顾招和凌梧出身世家,由家族千挑万选送上凌天洞修炼,而我和陆庭都是无父无母,被师父从人间捡回去的。

师父捡到我时,我正在街上浑浑噩噩地游荡,濒临饿死边缘;陆庭可能更惨一点,他是在古战场上碰见师父的,据说那时一场屠杀刚结束,万鬼新生,他一个黄口小儿,差点被恶鬼吞噬。

不过还好,我们最终都在凌天洞平安长大,因为出身相近,我和陆庭难免更亲近一点,而顾招凌梧,害,他俩自小就有婚约,打娘胎里就是一家人了。

凌天洞是修仙大宗,门下弟子飞升无数,我们四个是亲传弟子,升仙毫无疑问。

飞升之后,我们在仙界守望相助,很快便积了累累功德,在联手降服一头大妖后,仙界赐下福祉,准我们进灵宝阁一睹眼福。

也就是在那里,我们瞄上了修罗秘术。

这东西是上古秘术,修成者可改换天地,万法归宗,总的来说,是练成以后就能在六界横着走的好东西。

我和陆庭在修习这玩意儿上好像更聪明一点。

凌梧和顾招才刚摸到一点门道的时候,我俩已接近大成。

三千年了,居然同时有两人修成修罗术,而偏偏两人都出身仙界,六界感叹仙界好命,仙界感谢天道开眼。

一切都很好,直到法术大成那日天象异变。

其实但凡是高阶一点的秘法,修习之人功成之日都会引来天变。可我和陆庭的这一场天变,却让我们直堕地狱。

天道无情,天象自然照彻一切,红光显现的那一刻,我和陆庭被实锤本元为魔。

修炼多年,我们到那时才知道自己从何而生:陆庭诞生于战场万死凶杀之气,而我由人间饥荒涂炭而生。

师父找到陆庭的时候不是他即将被恶鬼吞噬,而是他方才从戾气中成形,引来万鬼朝拜。我也不是在饿死边缘,恰恰是因为饿死的人太多怨念太重,我才浑浑噩噩地成形苏醒。

所以我们练修罗术如有神助,不过是因为我和他都是依傍天地而生,而修罗本是天地之法。

那时我不懂,出身为魔又能如何?我救的那些人、修的那些功德都是假的吗?

不管怎样,我们从神变成了魔,而且是居心叵测隐瞒身份必成大患所以必须要处死的魔。

其实修罗术已成,世上已没什么人能奈何我们。哪怕神仙两界聚全族之力,也不一定能将我们就地办了。

想必他们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想了别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顾招凌梧。

其实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许了他们什么好处或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们,只知道如往常一样的聚会切磋,我和陆庭对他二人自然毫不设防,便也毫无意外都中招了。

顾招下手更狠一点,陆庭被逮住时一丝法力都使不出来;而凌梧可能是在最后关头有所犹豫,下的禁制就有了几分松动。

只要这几分松动就够了。

我说过,修罗术极致时能改换天地,要改换一人性命神魂,又有何难。

噬魂阵中,我散一身修为,以神魂作引,施逆天之法,将陆庭与顾招神魂互换。

所以世人皆以为顾招是堕魔以后性情大变,只有我和陆庭知道,当日魂飞魄散的,是立于阵外冷眼观刑的顾招。

说起来其实我们四个还是很像的,毕竟都是下手绝不容情、又有仇必报的性情。

顾招死,陆庭活,而我神魂将灭。

为什么放过凌梧呢,因为我那时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来一次换魂大法。

罢了,就当她最后一刻有所心软吧,天意如此,我不让她偿命。

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她都失去了顾招,而她自己都不知道。

就这么活着吧,凌梧,这也是我的报复。

魂飞魄散之际,我看见陆庭灰白如雪的脸。

从小到大,他整我无数次,都没有这次我整他来得狠,他一定被我气得吐血。

赢麻了。

13

旧梦再长也要醒。

再睁眼时,院长还是笑眯眯坐在我床边:「想起来啦?」

我看着这个笑脸感觉牙根都痒痒:「我明明已经魂飞魄散了,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老头笑得变态极了:「因为不是只有你做了那种蠢事。」

他指了指我手里那本一半都是空白的书:「你用修罗秘法救人,人也用此法救你。你用神魂作引为他换魂,你二人魂魄交融,他强留你一丝元灵,又炼了自己半身魂力,将你这丝元灵熔进此书,投入万象之境。」

「万象之境?」

老头颔首:「你既练成修罗术,当已窥见天机。万物万象万千元,绝不仅只一方天地。」

「别拽文了。」我没好气,「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管这叫平行世界。」

「你懂就行。」院长好像很欣慰,又想来拍我肩头,我心有余悸,闪身躲过。

他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嘿嘿笑道:「总之,他送你进万象之境的时候,并不知你是否能活、也不知你会在何处活。修罗秘法只告诉他有此一线生机,却不知生机为何。他能做的,只有等。」

我听来就气:「空等?」

「是,剩下的事,他无法插手。」老头道,「好在你虽只剩一丝元灵,却也知求生,于万象之境中飘摇百年,才最终落到这一方天地。」

我挠挠头,叹一口气。

论死心眼,陆庭还是比我更甚一筹。

且不说无望空等,就算是知道我能复活,天地万千,他又怎知我在哪里?

我下意识去看一直握在手中的书。

「万事皆有机缘。」看我动作,老头露出「你终于悟了」的表情,「就像你自己选择了这个天地来复生,等你神魂养成,自然又有机缘让你读到这本书。后面的故事没有写,只因已是你回归之际。」

「等一下。」我皱眉,「那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你又是谁?」

「和这本书一样,都是因你而生。」老头老神在在,「他熔掉的半身魂力,一半成此书带你入万象,另一半就化作老朽我,等到今日此景,点你一遭,让你回魂。」

「所以,这个福利院,还有你这个院长,」我深吸一口气,「都是假的?」

听到这话,老头眉头一横:「怎么是假的!这么多年跟你一样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想了想,笑了:「原来如此。」

也许我和老头都是虚幻,但此间所有都因此而来,这才是修罗术创世之妙。

老头淡淡道:「好了,既然什么都明白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指间变幻,光芒闪烁:「此间天地于你只是沧海须臾,而他为此已等候千年,还有什么疑问,回去亲自问他吧。」

14

我躺在顾招,哦不,应该是陆庭的床上,看他坐在榻边,正在给我诊脉。

如今恢复了记忆再看他,虽然顶着顾招那副皮囊,但确实是独属于陆庭的举止和眼神。凌梧说深爱顾招,居然连情郎这点变化都没看出来,可见眼神还是不行。

他看我醒了,只问:「头可还痛?」

我反问他:「为什么用元灵点化我?」

他收回手,神色淡淡:「心血来潮,而且不是你说要修成人形和我单挑?」

说着又从掌心变出一卷册子:「好好学,以免被人一掌拍死,浪费我给你的修为。」

我接过册子坐起身来翻了翻,发现都是当年我们一起练过的术法,好多还是我跟他闲来没事自己独创的。

我眼珠一转,冲他一弹指。

一道紫光从我指尖迸出,化成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

小人儿手里捧着一点金光,晃晃悠悠飞向他,将这点金光送进他眉心,一闪即没。

我再一招手,小人儿落回我掌心,瞬息消失。

陆庭的表情:此处非静止画面.jpg。

我凑到他耳边,学他之前吓唬我的飘渺语气:「喏,你的元灵,还给你。」

他一把把我扣在了怀里。

力道之凶狠,若非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说是锁喉我也信。

「咳咳咳……」我实在是喘不上气来,用力拍他的背,「你真的要掐死我了……」

他僵硬了一瞬,手下便松了几分。

我趁机挣脱,抬手去拍他脑袋:「上次你就想掐死我,今天又……」

我话没说完,他一言不发欺身而上,将我推倒,恶狠狠亲下来。

真是恶狠狠,等到他放开我,我已经头晕眼花。

他双手撑在我身侧,将我困在臂间,冷笑:「还知道回来?」

我缓过一口气,也不挣扎了,抬手环住他脖子,笑嘻嘻:「知道你想我呀。」

他盯着我半晌,最终只是长长叹口气,俯身抱我:「是,我想你。」

这次力道倒是很轻柔,我回抱他:「阿陆,别来无恙。」

他拍拍我的背,摸摸我的脑袋,又像想起什么,将我从怀中拎出去:「神魂都恢复了吗?还有旧伤吗?给我看看。」

「没有啦——」难得见他这般絮叨模样,我没忍住笑,拦住他要把我从上到下检查一番的动作,「放心吧,我好着呢,而且还得给你补点东西。」

他停住:「什么?」

「喏。」我掌心一摊,将那本书捧到他面前,「这是你的吧?」

他接过去,翻开扉页,看着右下角的名字。

颜悦,是我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多年所用的名字。老头最后把我送回来时跟我说,连这个名字,都是陆庭想好以后炼化在扉页的。

果然,他抚摸那两个字,笑笑:「重活一世,虽然还是无父无母,但至少要快乐,取这个名字,是想你不管复生在哪里,都开开心心的。」

我眼角有些发酸,嗯了一声:「阿陆最好啦。」

他挑眉看我,眼里含笑。

我捏了个法诀扔到书上,光芒闪烁过后,化成金光融进陆庭心口:「你炼化的魂力,一半化成这书,先补回去。那个老头儿……」

我挠挠脑袋,有些发愁:「他把我送回来,自己还留在那边,我看他是当院长当上瘾,不愿再回来了。」

陆庭倒是不甚在意:「没事,当初炼化的时候就没想这些,既已生了自己的灵根,就随他去。」

我凑近去盯着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是我了?」

他摇头:「就像我之前说的,千年来只有你能碰我的血,一开始带你回来只是好奇,直到我看到你的修罗印,」他伸手来摸我的手腕,「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什么心情,既希望是你,又希望不是。」

「为什么?」

「如果你真的得依附于一棵草木精灵才能活,想必神魂依然残缺,」他叹口气,「我怕我养不好你,也不敢冒险,好在……」

他顿了顿,嘴角忽然浮现一丝坏笑:「喝了我那么多血,总算把你养回来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我就想起那些日子萦绕在鼻间的……水蜜桃味儿。

……有日子没闻到了。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他颈间动脉,咽了下口水。

「怎么,」他微微侧头,自觉将脖子送过来,低低道,「还想喝?」

我愣了愣,一把将他推开:「喝你个头啊!变态!」

他顺势倒在床上,捂着眼睛笑得起不来。

我看他躺倒在一边笑,看着看着却琢磨出一点不是味儿来:「我看你这张顾招的脸,实在是不太习惯。」

他不笑了,横我一眼:「那这是谁干的好事?」

我一缩脖:「……事急从权嘛。」

他闭着眼睛,有意无意地捏我的手指玩儿,半晌道:「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15

原来仙界所说丢了异宝还真是他干的。

石台上静静躺着一副熟悉的身躯,我快步上前细细查看,回头问:「化相神木?」

陆庭点点头:「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不想再继续顶着这张脸。前些日子打听到化相神木在异宝阁,便让净吾去取了。」

陆庭的原身当年在噬魂阵内随着顾招魂魄一起灰飞烟灭,想要重塑的确只有化相神木才能做到。但是神木只能塑出身躯,若是要将魂魄换回这具身躯里,就必须用修罗换魂术。

他为救我炼化了一半魂力,如今要施展换魂怕是不够的。

想到这一层,我自告奋勇:「那等你准备好,我来给你换魂。」

「你神魂刚复,好好养着。」他摇头,右手一翻,一方银镜从掌心浮现,「有它就行。」

「灵犀镜?」我乐了,「你顺了不少好东西啊。」

他唇角微扬:「总之够我做回陆庭。」

我却想到另一件事:「做回陆庭以后呢?你准备怎么办?仙界知道你我还活着,不会善罢甘休的,难道真的要开战吗?」

他语气平静:「千年前他们就给我们安了莫须有的罪名,以后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还要来赶尽杀绝,那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怎么,你怕?」

我也笑:「我怕过谁?」

气氛正好时,净吾来了。

他一进来就盯着我,显然没想到陆庭居然会把我带到这里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哦,不止是他,凌梧也在。

我目光落到她身上,但见她受缚仙索所束,右手臂一道剑痕。

陆庭解释道:「那日你昏迷,我把她扣下来了。」

我点头:「那你让她到这来是?」

他一边伸手理理我额角碎发,一边答:「她得亲眼看着。」

或许是我俩举止亲密,净吾脸色又变了不说,凌梧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但她应该是被下了禁制,说不了话。

我手一挥,解了她的禁制。

果然,她立刻开口:「你到底是谁!」又看向陆庭,「阿招你看清楚了,她不是什么今夕草,她神魂健全,分明别有身份,你不要被她骗了!」

我叹了口气:「我的确不是什么今夕草。」

然后又指了指陆庭:「但他也不是你的阿招。」

趁她神情怔愣,我转头去跟净吾打招呼:「好久不见,小净吾。」

天上地下只有我这么叫他,于是净吾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将信将疑:「……阿越?」

我笑:「是。」

一语出,净吾且惊且喜:「我就说主子怎么会带旁人来这里,原来是你回来了!」

而一旁的凌梧已面无人色。

她目光在我和陆庭之间来回:「你、你们……不可能……」

然后她看到了一旁石台上,化相神木炼出来的陆庭身躯。

毕竟是凌天洞亲传弟子,到底也不是那么蠢笨,看到这一幕,再想想我的出现,怎么也该悟了。

她脸色雪白:「你们……你们把阿招……」

「顾招死了。」陆庭在一旁淡淡开口,「一千年前,噬魂阵内,魂飞魄散。」

他顶着顾招这张脸,说着顾招的死讯,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

凌梧站不住了,腿软一般跌坐在地,看着陆庭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魔鬼:「这么多年……都是你?」

陆庭答:「是。」

她整个人都在抖:「我亲眼看着你们……」

「阿梧,」我打断她的话,「眼见不一定为实,就像当初你言笑晏晏却一刀捅进我命门的时候,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该死,」她好像在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到最后抬起头来,眼里恨意无穷,「是你们该死!」

「是吗?」我一声叹息,捏一个法诀罩向她头顶,「那我倒想看看,当年你们是怎么觉得我们该死的?」

抽取记忆是极痛苦的过程,法诀盖上她脑袋顶那一刻,凌梧发出了惨叫。

16

等我读完凌梧的记忆,陆庭那边换魂也已完成。

我手心一握,将法术凝结成的回忆之光收拢,转头去看陆庭。

他从石台上下来,已是原本的样貌,我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问得没头没脑,他却懂了,回望我,静静点头。

凌梧扛不住抽取记忆的痛苦,早已晕倒在一旁。

我盯着她苍白面庞半晌,又问:「那你不杀她?」

陆庭还是那样平静的眼神,他说:「留着让你看看。」

我无言。

也是,若非我亲眼在她记忆中所见,哪怕是陆庭来说,我也不会相信。

原来仙界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世,同意师父收养我们不过是因为,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血脉是修炼最好的炉鼎。

哪怕这血脉是由噩运而生,实在算不得什么灵气,但好在天生地养,依然惊人。

我和陆庭也没让他们失望,那些年里,我俩修炼的速度一日千里,却从不知道,随着我们修炼而生的灵韵,全都被炼化成了滋养仙界的气泽。

让我们修习修罗术,也是师父算到了连他自己在内几位上仙即将应劫,想借我们修炼之力助他渡劫。

原本按照他老人家的计划,我们修习所得尽数被这些仙家吸收,我们最多学到七成,那时他成功渡劫,我们法术不成,依然是最听话的弟子。

没成想,我们练成了。

法术大成那日,仙界降下了仙谕,只有八个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我和陆庭生而为魔,从不是秘密。

只不过魔本来能够为仙所用,所以无所不为;而魔一旦修成了修罗术,在他们眼里,就再也不是棋子。

是高悬于颈的利刃,既是利刃,那就必须要拔除。

于是那日,顾招凌梧拔剑相向,而师父连同众仙一起,开启噬魂阵。

我们因何而生,就要为此负罪而死。

可笑吗,我不知道。

师父他老人家处心积虑培养的炉鼎没了,我和陆庭消失以后,他没几百年便应劫而去;

而仙界明白此法终不可得,从此以后再有魔气现世,便会先一步扼杀,也正因如此,仙界气泽大不如前,已经千年没有上神应身。

这是命数。

陆庭牵住我,手指安抚似的划过我掌心:「都过去了。」

凌梧这时从昏迷中醒来。

一睁眼便见到我和陆庭执手而立,她眼睛都是血红的,转头去看石台上,如今只是空壳一副的顾招身躯。

「还给我……」她喃喃着,踉跄着向那石台走,「把阿招还给我。」

陆庭打了个响指。

一阵冥火凭空窜出,瞬间吞噬了那副身躯。等到凌梧惊叫着扑过去,石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

我一掌将她劈昏。

我实在是累了,不想再看她崩溃:「净吾,把她送回仙界去吧。」

17

前尘往事尘埃落定,千年生死已过,我与陆庭实在没什么心思再挑起大战,向六界昭告身份以后,就开始忙着成亲。

大婚这日,仙界送来了和谈书。

想必凌梧回去以后也将此番情境悉数上告,我们双双回归,仙界不敢再轻举妄动,和谈在意料之中。

唯一没料到的,送信的使者居然还是凌梧。

如今她客气而疏离,和谈书送到,甚至还礼节性地祝我们百年好合。

我蒙着盖头看不见她的神情,恨不得掀开盖头好好看一眼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好在小芙一直在身旁扶我,低声耳语道:「听说前些日子,凌梧仙子自请药君,要了一颗绝尘丹。」

断绝红尘,原来是把一切都忘了。

陆庭在一旁吩咐净吾接了和谈书,又嘱咐人好生送客,听起来沉静得很。

这家伙想必一早就知道了,居然不同我说。

洞房时我便摆了脸色,他挑起盖头时看到我的神情,笑笑:「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你今日也会知道,何必提早跟你说了让你心烦。那日你没杀她,不就是随她去了么?」

我白他一眼,末了点头:「是,随她去吧。」

什么也不剩,这千年的爱与恨。

陆庭将我虚虚一搂,伏在我耳边吹气:「洞房花烛夜,夫人不要为旁人走神。」

我耳朵一烫,抬手将他推开一寸,抬眼看他。

生死里走了一遭,又掌管魔界千年,于今他身上多了上位者的杀伐之气,今日一身红装,衬得更加丰神俊朗。

我摸着他的脸,问:「要不我也把脸换回去?」

只不过顶着现在这张脸重活了一世,到底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陆庭反握住我的手,摇头:「你怎样都行,我都习惯。」

我笑笑,凑近去亲他一口,亲完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松开我,端了两杯酒回来。

「来,」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我,自己屈臂过来,「交杯酒,可不能忘了。」

一杯酒下肚,我咂咂嘴,熟悉的酸甜果味:「虚镜?」

他点点头:「好喝吗?」

「一直都挺好喝。」我舔舔嘴唇,好奇问,「你现在喝这酒有没有甜一点?」

他将我手中酒杯抽走,再转身回来时已倾身而上,一手去拉床幔,一手来抽我腰带,倒也不忘低头亲我:「你尝尝看?」

红烛帐暖,酒香弥漫。

嗯,是甜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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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3-11 12:36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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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种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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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娇:乱世中的祸水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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