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爱已撤回
所属系列:仲夏残恋
和陈斌隐婚七年,他升了院长。
骨科女医生被传是他妻子,他不否认。
我数次升职被他阻拦,最脏最累的总让我顶上。
他和女医生同进同出,庆功宴上同喝一杯酒。
我在手术室里晕厥,心肺复苏和除颤仪都用上了。
同一时间,他和女医生衣衫不整的在被查酒驾。
黄金四分钟,我死里逃生。
医生问匆匆赶来的他:
「你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我平静地回答:
「不是,我和他不熟。」
1
那天做手术的病人年纪很大,我从早上就开始跟了。
巡回护士病了,我是临时被抓来帮忙的。
从早上 6 点忙到晚上 9 点,只喝了一袋葡萄糖。
手术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外走。
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隐约看到同事们惊慌失色地朝我跑来。
我心里唯一的想法是,陈斌,这下瞒不住了。
「梁瑶,梁瑶,给她上除颤仪。」
他们呼喊着我的名字,心肺复苏后仍不见起色。
杜医生在喊:「陈院长电话打通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联系陈斌的。
下午是院里一个参研项目的庆功宴。
也是骨科最年轻的女医生赵又琳的高光时刻。
头一次加入医药研究组就出了成绩,可不得庆功吗?
院里手头没手术的人都去了。
有人在一旁小声嘀咕:
「打不通,陈院长不接。」
「给赵医生打啊,这种时候了还避讳什么?两口子谁接不行?」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残存的意识却能感觉到苦涩。
当初我和陈斌同时进医院,碍于当时的制度不接受夫妻同科室。
我答应陈斌瞒下了我们的关系,没想到一瞒就是七年。
这一年多,他和赵又琳同进同出。
连去食堂都是挨着坐,有说有笑的。
连保洁阿姨都神秘地问我:
「听说陈院长早结婚了,是赵医生吧?」
他一次都没有否认过,任由谣言传得像真的。
进手术前我还看了一眼庆功宴的照片。
赵又琳笑容可掬地给他喂酒,他笑得眼角鱼尾纹都出来了。
平时他滴酒不沾的。
他说过,拿手术刀的人怎么能喝酒呢?
我的耳边仍是杜医生的呼喊:
「梁瑶的紧急联系人呢?」
我兜里的电话不停地在震动。
屏幕上那两个字不断闪烁:
【老公。】
2
护士李若摸出我的手机接通,那边是陌生的声音:
「是陈斌的家属吗?我们这边是 XX 分区交警队。」
她迷惘地把电话递给杜医生:「交警说陈斌不配合测试酒驾。」
「哪个陈斌?陈院长?怎么打梁瑶这了?」
或许是看清了屏幕上的那两个字。
周围一下子静谧得可怕。
交警的声音很清晰:
「人现在都在队里,家属来一趟吧。」
杜医生欲言又止:
「来不了,她心梗正在抢救。」
那头也沉默了,许久后说了几句撂了电话。
黄金四分钟,我被同事们拼尽全力抢救回来。
送入病房监测心跳,我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
李若垂下的一绺头发都在滴汗,按住我被角的手微微发抖:
「梁姐,你好好休息,今晚我守着你。」
我说不出话来,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似的。
冰凉的液体在血管里穿梭,人是昏沉的。
听觉却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灵敏。
听得清门外小护士们压低了的耳语:
「我朋友在交警队说,院长和女的在车里,衣服都没穿好……」
「是赵医生吧?听说庆功宴结束他俩一块走的。」
我眼角的泪滑落在枕头上,头一次希望自己听错了。
可是这一年多里,又何止这一次的失望呢?
我生日那天,陈斌直到深夜才回来。
满眼疲倦地放下一个锦盒:
「生日快乐。」
低头亲吻时,我看见了他耳侧粘着的假睫毛。
贴近的嘴唇都瞬间变得冰冷,我怔怔地出神。
院里只有赵又琳妆容精致,坐诊也踩着细高跟鞋。
她和我见过的医护都不同。
傲气又张扬,陈斌总夸她是院里的活招牌:
「看她那一脸的自信,哪个患者能不信任她呢?」
也难怪别人会猜测他们是夫妻,他从不吝于在人前偏袒她。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离开他的念头在这一刻无比强烈。
3
陈斌是凌晨赶来的,门被他仓猝地推开。
身后是值班医生和护士们,还有赵又琳。
她穿着小香风的套裙,外面披着陈斌宽大的外套。
眼神疏离,遥遥地看着我。
陈斌满脸是汗,眉心紧蹙,身上的衬衫皱了。
他朝着我走过来时脚步有些不稳,眼神复杂。
我瞟了一眼就避开了,心底簌簌地只有落雪的声音。
像极了那年他走在雪地里,我沉默地跟在后面的样子。
这眼神我见过无数次,但到底不同了。
在医学院的那几年里我时常低血糖晕厥。
他从五楼飞奔来找我时,眼里满是担心和心疼。
同学周桐揶揄他:
「你学什么医啊,练短跑的吧你,这么快。」
后来同样的眼神我看到过。
陷入癔症的患者发疯误伤了赵又琳,他匆匆赶来就是这样的。
明明伤的是手臂,他却抱起人往诊疗室跑。
医院的护士们都在背后议论:
「没见院长这么慌张过。」
现在他也是慌张的,眼神从进门一直没离开过我。
可我已经分不清他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别的。
他俯身看着我:
「梁瑶……」
我偏过头去,他呼吸里的淡淡酒气让我想吐。
杜医生从外面走进来,拿着脑部扫描的签字单:
「让一让。」
他看了一眼检测仪上的数据,然后平视着陈斌:
「你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语调里带着一丝嘲弄。
这几年我一直是护士站出了名的那块砖。
哪里有用搬哪里。
干着最累最脏的活儿,升职的却都是其他人。
最近一次杜医生都看不下去,主动提议帮我调整。
陈斌二话不说拒了:
「都升上去了,新人谁来带?」
现在,他被问得有点窘迫。
刚要点头,我已经转过头来了。
语调异常地平静:
「不是,我和他不熟。」
4
陈斌没察觉到我的异常,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抬手签了字:
「她没有基础病,但还是好好检查一下。」
杜医生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往外走。
到门口时,像是故意似的突然开口:
「都别蹲在抢救室了,赵医生也回吧,用不到骨科的。」
赵又琳原本冷峻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她双唇紧闭,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陈斌挽起袖子,松了口气似的坐下来。
一边伸手掖被角,一边说:
「李若,你去忙你的,我在这就行了。」
连我都有点佩服他处变不惊的这份镇定。
用不了明天,全院的人都会知道他和我才是夫妻关系。
他撒了七年的谎,没想过会被这样戳破。
李若表情淡淡的,走出去带上门前,说了一句:
「梁姐,有事叫我,我不走远。」
病房就剩了我和陈斌,他扭头又看了看监测数据。
开口像是在对我解释,却始终没有看我:
「我喝多了,在车上睡了一小会儿,没听到电话。」
我没有说话,嗓子干得冒烟,刀片割似的疼。
他迟疑了下:
「车停路边我刚好在驾驶座。」
「没酒驾……」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似的。
我缓缓开口:
「我不是交警。」
他顿了下:
「梁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有点想笑,明明我什么都没想。
那四分钟,我跨越了生死,也好像跨越了对他的最后希冀。
躺在这的几个小时里,我脑海里闪回的是过去几年无穷无尽的苦累。
是一次次在休假里看着时钟流逝,而他一次次的缺席。
他医术高明,医德服人,一路攀升。
做到主任医师时,前院长调职,制度修订。
但他说:「人家前脚走我们后脚就公开,多少有点刻意。」
再后来,他竞争副院长、院长,我再说不出公开的话来。
我不提,他就默认这事不重要。
现在,他像是松了口气:
「算了,迟早都会知道。」
我还在生死边缘徘徊,他想的依然不是我。
5
我住了一周院,陈斌陪了一周。
应他的要求,胸痛检查和心电检查统统轮了一遍。
所有的检查,他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看上去尽职贴心。
而我也从李若口中得知,赵又琳请了假。
在所有检查结果都显示无异常后,我转入普通病房。
安顿好,陈斌站起身来:
「我……去看一下杜医生。」
他俯身,压低了声音:
「你别多想,于情于理我都该探个病。」
他说赵又琳此前确实对他试探过心意,怪他没给个正面回应。
「骨科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一个可用的……」
他的解释似乎只是想说服他自己。
我全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纠结,犹豫。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我去看看,顺便跟她说清楚。」
凑上来要亲吻时,我冷着脸避开了。
他怔住:「梁瑶,我在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不得已,你体谅下。」
我点了点头。
「出院后,我要辞职。」
他沉默了下:「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太累。」
「辞职前我还有两年共计 28 天的年假要先休。」
他犹豫:「现在都知道我们是夫妻,都要辞职了还休什么。」
「那就辞职前先离婚吧。」
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心底那块石头也落到底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直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离婚,陈院长。」
他攥着车钥匙的手收紧,脸颊肌肉紧绷:
「别闹,老夫老妻的开这种玩笑没意思。」
我勾了勾唇角,笑了:
「马上就不是了,去探病吧,回来签字。」
6
他匆匆地丢下一句:「我不同意。」
冷着脸出去了,脚步匆忙,一刻都不曾犹豫。
我平静地缓缓起身,拔掉输液管,下楼去给自己办出院。
换回便装去护士站收拾东西。
李若眼圈红红地看着我:
「梁姐,你真要辞职啊?」
我不置可否,笑着把备用箱递给她:
「留个纪念。」
走到门口等车,杜医生穿着大褂匆匆赶来。
他上下打量我,眉头皱紧:
「休假准备回去做家庭主妇?」
我笑了下:「还没感谢救命之恩。」
他挠了挠头,突然问我:
「那天手术那个老头记得吧?」
他说那人是从省里退下来的领导。
「听说你倒在手术室外头,还派人来慰问过两次。」
他从兜里摸出个纸条递给我:
「出院好歹跟人联系下,让老头宽宽心。」
我收过放进包里,没再多说,钻进了车里。
从毕业忙到现在,骤然多了几十天假期我还有点茫然。
回家收拾行李,这期间我的手机一直在响。
看着跳动的那两个字,我心底毫无触动。
好像经历生死之后,什么情爱悲伤都微不足道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许久前拟好的离婚协议,签好了名字。
放在餐桌上,转身背着包,拖着行李箱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好像也把我对陈斌长达数年的感情一并抛在了身后。
我挂掉了他不断拨来的号码。
只发了两条消息给他:
【签字离婚,我不想走到诉讼那步。】
【没有赵又琳,你当不了这个院长,我都知道的。】
7
打从陈斌盛邀赵又琳入职,我就知道的。
他在副院的位置停滞许久,缺左膀右臂。
更缺铺路的关系和人脉。
我在医学杂志上看到过赵又琳发表的论文。
指导导师一栏赫然是这行赫赫有名的那位—赵姓老教授。
再往下探究打听,背后的亲属关系昭然若揭。
陈斌的野心从来都显山露水。
他没有澄清过和赵又琳的关系,或许也有将错就错的打算。
多余的从来都是我。
我订了机票回南方小城。
年迈的父母害怕坐飞机,又不适宜长途跋涉。
我已经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年假攒了又攒,每次要休都被陈斌阻拦。
他总是振振有词:
「我走不开,你等等。」
现在我和他的纽带断了,终于不用再等了。
航班落地已近深夜。
母亲睡眼惺忪地开门,看见我那一刻泪涌如注。
父亲蹒跚地进厨房张罗,可止不住地抬手拭泪。
我躺在儿时的床上,身心俱疲,却心底清明。
远嫁是一场豪赌。
同甘共苦也是一场豪赌。
我赌得酣畅淋漓,也输得心服口服。
南方小城里热腾的早市,淅淅沥沥的小雨,都让我感到平静。
除了李若三不五时地发消息来。
我知道赵又琳在我出院后就回了科室,总是沉着脸。
也知道了她好几次红着眼从陈斌的办公室出来。
所以收到好友添加,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点了拒绝,她索性直接拨了号码过来:
「梁瑶,他不会去哄你回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知道啊,陈斌只会每天给我发一条消息:
【梁瑶,现在还不是离婚的时候。】
8
十天后,我坐上了进藏的火车。
父母送我去车站的时候,没忍住又偷偷拭泪。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反思和悲伤。」
我点点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进站回头冲他们挥手。
一路风景从车窗悠然而过,我不时地拍下。
朋友圈都快要变成游记了。
杜医生在每一条动态下点赞,不时地评论:
【流下两行羡慕的泪,今天又是手术台前站一天。】
陈斌早就已经不是我的置顶了。
他的消息被同事们的各种分享冲刷在底部。
总是简单的四个字:【注意身体。】
抵达的那天,风猎猎地兜起丝巾。
他打来电话,声音被风吹得有点破碎:
「梁瑶,我刚刚午睡的时候梦到你了。」
我平静地抬头看着远处的雪山,近处随风飘摇的铃铛。
他的声音和每个字都变得陌生。
「想起我们在医学院时说过,以后要一起去那里。」
我们有过很多次同行的机会,但都让步给了他的仕途曙光。
他迟疑地说:「我们……连婚礼都还没办。」
毕业时太穷了,两个人兴冲冲地去领了证。
约定以后婚礼要风光大办,他要拿钻戒换我手上那枚易拉罐环。
一转眼七年过去了。
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他的背叛。
听他深深地叹气,说出那句:「是我对不起你了。」
「是的,是你对不起我。」
他似乎愣住了,许久才闷闷地说:
「我签过字了。」
心底彻底地松弛了,我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
「那就祝陈院长从此天高海阔,一路高升。」
9
他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沉沉的呼吸。
隐约听见门被推开,赵又琳的声音夹杂着笑意传来:
「我爸同意了,下个月我们办婚礼。」
陈斌仓促地挂断了电话。
我笑了笑,低头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按下删除的瞬间,他发来的消息一闪而过。
没看清已消失。
几天后,我在热闹的篝火前,收到赵又琳发来的电子请柬:
【人不用到了,就是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幸福。】
请柬当中是他们依偎的合照。
陈斌紧抿着薄唇,视线不知落在哪儿了。
我待到假期结束才离开,回医院办离职手续。
杜医生手揣兜靠在门上,看我把东西都塞进大箱子里。
他战术性咳嗽了两声:
「老张让我请你去一趟。」
我随口问:「哪个老张?」
他不由分说拎起我衣服后领,把我往住院部的单间病房带。
推门进去,满屋的人都朝我看过来。
病床上的老人慈眉善目,冲我笑得格外和蔼。
我这才想起杜医生说的那位在我晕厥当天做手术的老人。
于是惴惴地向他打招呼。
一旁长身垂立的中年男子却突然开了口:
「梁护士是不是办好离职了?有没有兴趣做私人看护?」
不等我拒绝,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床上的老人。
「条件你开,我想你应该需要一份好工作。」
杜医生在背后轻轻地推了我一把。
我很快反应过来,这对我来说或许真的是个机会。
三天后,我以私人看护的身份等在医院门口。
陈斌正点头哈腰地送老张出来。
看到我,他微微一愣神。
老张已经笑盈盈地冲我招了招手,回头看着陈斌:
「有什么事以后就先跟小梁护士说吧。」
他话里有话:「要遵医嘱嘛,我听她的。」
10
当晚,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
陈斌的声音尤为疲倦:
「梁瑶,怎么回事?」
我实话实说:「找了份新工作。」
「他住的病房,平时来探病的人,你心里清楚他不是普通人。」
我不觉失笑:
「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病人。」
我没给他继续说教的机会,径直挂断了。
请我的中年男人是老张的儿子,在医药研究所任职。
他把办好的出入证递给我,也随口打消了我的好奇:
「之前我爸住院的时候主要是你在护理吧,他夸了你很多次。」
老张的女儿也是我的同行,与我年龄相仿。
他说:「我妹妹前几年急病过世了,本来我爸最听她的话了。」
他叮嘱我就像之前在医院一样照顾老张就好。
「我发现他现在就是老小孩儿,你说话比医生说话管用。」
但他没告诉我,老张爱吃瓜。
陈斌挽着赵又琳亲自登门拜访,邀请老张出席他们的婚礼。
我正拿了药过来。
水杯放下,手伸到老张面前。
他苦着脸:「晚点吃。」
我板着脸:「已经晚了半个钟头。」
一旁的陈斌话刚说了一半:「张老,您看下周……」
赵又琳冷眼看着我,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权当看不见,本来我也和她没什么交集。
老张叹口气,认命地拿了药塞进嘴里。
咕咚咽下去,才慢悠悠开口:「小梁啊,你去不去?」
我顿时瞪圆了眼,这种时候别问我啊。
老张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赵又琳身上来回,笑得像个老狐狸:
「陈院长这是二婚吧?」
陈斌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额头噗噗冒汗:
「张老……」
老张已经敛住笑意:
「二婚还办婚礼,也不怕人笑话。」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我赶紧扶住他的手臂。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又琳:
「你爸也是老糊涂了,这门亲事也敢答应。」
11
老张没答应,但也没直接拒绝。
下班后,司机把我送到巷子口。
远远地,我看到陈斌靠在车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冷着脸匆匆经过,并不打算停留。
他迟疑地跟上来:
「梁瑶,你能劝张老出席我的……」
他自己都说不出口,却眼巴巴地盯着我。
我停下步子:
「我只是个看护,陈院长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不由地伸手拉我,我立刻避开他的触碰。
他的手僵了下,神色也沉了沉:
「赵又琳那边请了不少人,张老虽然退下来了,但人脉和威信还在。」
建立人脉,维系关系,有个仰仗的靠山。
我突然觉得好笑,他连举行婚礼都是带着目的的。
不觉抬头看着他:
「陈斌,你已经是院长了。」
还要爬得多高才知足呢?
他当然听得出我的言外之意,神色间满是疲倦。
「你不懂,到了这个位子,我更不能出错。」
「更需要面面俱到,靠山也是多多益善。」
他迟疑地开口。
「本来张老还算给我几分薄面的,不知道怎么……」
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话没说下去。
我冷笑了两声:
「陈院长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小护士能左右什么呢?」
说完抬腿就走,他在后面突然提高了音量: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往上爬,就会有别人踩在我头上。」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凄凉:
「我们是一样的,普通出身苦读多年,不拼哪儿有机会?」
「感情有什么用呢?梁瑶,我们守着彼此并不会变得更好。」
我没有回头看他。
耳边回响起多年前在医学院他说过的话:
「做个无愧于心的好医生就够了。」
不够的,他的欲壑难填。
他说的没错,感情对他没用。
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能为他铺就登云梯。
12
杜医生辞职了,他来找我时看上去一脸轻松。
他是医院重点科室的大拿,也是副院长的未来人选。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却摊了摊手:
「我可不是裸辞,已经谈好了去省立医院,下个月就职。」
确实是个更好的去处,但我分明记得他以前说不喜欢那里的氛围。
他看出我的疑虑,微笑地往前走了两步。
压低了声音:
「梁瑶,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他说算他倒霉也好,算他幸运也罢。
那天因为手术后累极了,在药房靠着药品柜就睡着了。
他听到了药剂师的窃窃私语。
「院里要起一场腥风血雨了,我不走恐怕就是替罪羊了。」
药品采购和资金拨付里塌陷的漏洞是我想象不到的。
杜医生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你离婚挺是时候的。」
他说要趁着假期出去走一走。
「你不知道各科室那群忙疯了的,前阵子多羡慕你。」
他离开后不久,陈斌又来拜访了两次。
张老避而不见,还意有所指地告诉我:
「和陈院长私下也少见面,避避嫌也好。」
我没有多问,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得到要变天了。
唯一沉浸在幸福中的或许只有赵又琳。
李若时不时地向我吐槽:
「恨不得挂在陈院长身上,一点不避人了。」
我无暇在意,权当是听个闷子。
每天来拜访张老的人很多,我要时刻盯着他趁我不备偷偷啄两杯。
每次被我严厉地禁止,他都笑着打哈哈。
冲着来宾指指我:
「等我好利索了,赶紧给我把她弄你们医院去。」
我听得出他在给我谋出路。
毕竟我不可能一辈子做看护。
转眼到了婚礼的前一晚。
我睡前收到了陈斌发来的消息:
【其实瞒着没什么不好,至少你还是我老婆。】
我失笑,忍住了打过去骂脏话的冲动。
他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梁瑶,我在楼下,我们见一面。」
13
我没想下去,但他锲而不舍地打了很多次。
「你不下来,我就一直在这等你。」
他坐在车里抽着烟,一手撑着头。
看到我就翻身过来打开了副驾的门。
我冷着脸看他: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他怔了下,不觉苦笑着揉了揉眉心。
他推开车门走下来,深吸了一口烟丢掉了。
他深深地呼吸,抬头定定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一直怪我没有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没理会,现在早就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了。
他自顾自地说:
「赵又琳的父亲在做的那几个医药实验项目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撑。」
早在几年前,他还只是主任医师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
他利用在医院的权力为赵教授和医药公司牵线搭桥。
而赵教授利用手里的人脉和研究成果为他的升迁铺路。
他垂着头:「我唯一不该做的,是答应赵又琳进医院。」
他没想过年轻张扬的女医生会对他情根深种。
而赵教授早看透了其中的脉络,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
陈斌苦笑了下,靠在车身上不敢看我:
「我一直瞒着,只是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他说从我和他的关系猝然被发现后,赵教授就在对他施压。
「我不想离婚的,可你也逼我,他们也在逼我。」
他喃喃地说着,仿佛此刻只有他变成了无辜的。
「我不得不签字,也不得不娶她。」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晦暗,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以我说感情没什么用。」
「梁瑶,感情在这些利益纠葛面前,一无是处。」
我定定地看着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看低过他。
「陈斌,你真可悲。」
转身走的时候,他徒劳地想要抓住我的手臂。
但还没触碰到就先无力地垂了下去。
14
早上我是被李若的电话吵醒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
「梁姐,我在婚礼现场。」
我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想听下去了。
「陈院长没来,我想他应该不会来了。」
她叫嚷着让我打开电视看新闻。
挂断电话,又传了数十张婚礼现场的照片给我。
电视发出嘈杂的声音:
【本市 XX 医院原财务科长郑某实名举报该院院长陈斌,在采购药品、资金拨付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
收受巨额回扣,并且存在长期挪用款项用于药品实验中的临床数据造假……】
我低头看着聊天框里的照片。
赵又琳穿着婚纱,仓皇地回头张望。
现场一片混乱,她父亲被带走时看起来神色慌张。
满地都是散落的花瓣和彩带。
听说陈斌是穿着礼服下楼时被带走的。
我回想他几个小时前在我家楼下的失落和无助,或许那时他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了预感。
我收敛情绪,用冷水洗了把脸,出门上班。
张老坐在躺椅里,眯着眼晒太阳。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
「看新闻了?」
我点了点头,把药递给他。
难得他这次一点也没抗拒,老老实实地咽了下去。
「一会来人找我,你帮我挡挡。」
他说得云淡风轻,看上去对来客早有预料。
中午不到,赵又琳就匆匆赶来。
她换了件平常的套裙,却和脚上的平底鞋实在不搭。
瞧见我立刻冷了眼,抬手就要推门往里走。
我拦住了:「张老今天不见客。」
她咬牙瞪着我:「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的。」
气势汹汹,架不住眼眶红透了,泪也涌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别让我叫保安。」
她一下子耷拉着肩膀,松开了手:
「梁瑶,只有张老能救他,还有我爸……」
她不会求我,但她穷途末路的样子写满了失意。
我冷着脸把她推了出去:
「谁也救不了他,别白费力气了。」
15
墙倒众人推,关键岗位上的很多人员都主动地去交代。
陈斌身上的罪责一桩桩一件件,他始终闭口不答。
但赵教授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就连赵又琳也拖下了水。
李若在电话里提起这事时还心有戚戚:
「都说虎毒不食子,赵医生她爸居然什么都往她身上栽。」
她说赵又琳这阵子看着神色不定,一直在四处奔走。
结果却在门诊被直接带走了。
「听说她爸交代她的论文造假,说医药研究里的临床造假都是她做的。」
我很清楚这些事只要进入调查环节都会水落石出。
赵教授这样做只是为了拖延调查时间。
李若冷哼一声:
「杜医生还说呢,老教授肯定是想着给自己的人脉拖时间。」
但这种全链条式的塌陷,谁又敢趟浑水呢?
老张过大寿是大半个月后的事了。
席间有人主动向我邀约,说院里正好有个合适的职位给我。
我笑了笑婉拒了。
扭头老张就沉着声数落我: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我告诉他,我已经先答应了杜医生。
他在省立医院里待得实在憋闷,想要自立门户。
老张愣了一下:
「他出来自己做的话,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几个月后,我辞别了老张。
拿着在这里不菲的收入,做了杜医生的合伙人。
百废待兴,李若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我来报到的。」
而陈斌的案子已经渐渐水落石出,他提出要见我一面。
杜医生拍了拍我的肩:
「别客气,去了笑得大点声。」
会客室里, 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16
他瘦得脸颊凹陷, 头发大半都斑白了。
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像是在一夜间就老了。
他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 又立刻心虚地避开了: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来见我。」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 平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我其实很想问他,「值得吗?」
但我没有,我只是轻笑了下:
「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他的肩头瑟缩了下,笑得很勉强:
「没那么严重,可能……十几年吧。」
我敛住了笑:
「在我心里,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了。」
他仓皇地看向我,嘴唇微微颤抖:
「我……我父母, 你有空的话帮我照顾一下, 毕竟我们那么多年的夫妻。」
我摇了摇头:
「没空, 自己种的恶果自己承受。」
他无力地垂下头去:
「梁瑶,我知道你恨我。」
恨吗?
在我们婚姻存续的那几年里, 或许恨过吧?
可是在经历了生死的四分钟后,我对他早已放下一切情绪。
没有爱, 也没有恨。
我坦然地面对着他:
「你不该让我来的, 我只会觉得你现在罪有应得。」
没有同情, 没有怜悯。
诚然在我们相爱的那许多年里,有过太多的承诺和对未来的希冀。
但在彻底结束的那一刻,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仿佛在这一刻才彻底地颓败下去。
身体瘫软在椅子上, 深深地埋着头:
「梁瑶,你不是我, 体会不到我的不得已。」
我不觉笑了:
「陈斌, 人生的路千万条,是你自己选了一条自以为是的捷径。」
他的双手微微发抖, 连带着声音也在颤动:
「可我对你的感情始终是真的。」
我站起身来,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你也说了, 感情是最无用的。」
17
几年后,杜医生的医院已经在市里小有名气。
我身为合伙人, 其实大半时间都在进修。
他时不时地打电话来, 闲聊之余总不忘暗搓搓地补一句:
「你这么勤奋上进的, 该不会打算跳槽吧?」
我笑着合上书,劝他少做白日梦,我是要等着分红的。
也不知聊到那一段,他突然吞吞吐吐地说:
「陈斌……死了,你听说了没?」
我握着电话的手顿了一下,一时间脑海里竟想不起他的样子来。
杜医生说, 或许是十几年的漫长牢狱让他绝望。
他把牙刷磨尖, 捅开了自己的大动脉。
「我听老张说的时候都心里发寒,他对自己是挺狠的啊。」
我想象不来那个场景,只觉听到他的消息恍如隔世。
杜医生还在问我:
「赵又琳是不是还有两三年才出来?」
我没再接他的话茬:
「挂了挂了, 无关的人提他们干什么呢?」
他讪讪地笑了笑:
「这不刚好想起来了随便说说吗?哎,你哪天回来啊?」
电话撂下,我抬头看着图书馆的窗外。
柳条随风飘摇,让我想起那年被风吹动的铃铛。
遥遥的雪山似乎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而那时的心境却早忘了。
那生死之间的几分钟, 和那个难得的假期,都像是我人生中的间隔。
将无望彻底留在了过去,让我从此得以轻装前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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