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河西之春
所属系列:遗失月光:我在等风,也在等你
我成了前男友的小妈。
这放在整个言情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陆长河更疯。
直接问律师他将来能继承的遗产当中包不包括我。
1
陆隋在冬至这天正式向家人介绍了我。
「这是我的未婚妻,乔西。」
宽敞的餐厅内一时鸦雀无声,还是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堂兄最先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好好,那以后就不只是乔秘书了,该叫弟妹了。」
其他人才陆续回神,皮笑肉不笑地祝贺,眼中藏不住的鄙夷,大概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爬床的下贱戏码。
毕竟陆隋已经 51 岁了,而我却和他的儿子同岁,只有 26。
有人小声嘀咕:「长河怎么还没到,这好事可得让他知道啊!」
「可算了吧,以他的脾气,怕是要直接掀了桌子,我还惦记着这家的招牌菜呢。」
「他们父子俩不睦多年,平日里几乎不联系,估计长河都不一定来。」
……
细碎的语声隔着转桌传进我耳朵里,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听不真切。
我蓦地一怔,又很快摇头。
不可能是那个人的。
就算这世界上会再有一万个叫做「长河」的人来到我身边,却再也不会有一个陆长河。
「抱歉,我来晚了。」
伴随着一道低沉的男声,有个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肩头还落着雪,裹挟了一身的寒气。
眉眼冷厉,下颌线绷紧出流畅的弧度,在唇角勾出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意。
竟然是陆长河!
我身形晃了晃,被陆隋扶住,「怎么了?」
陆长河闻声看过来,对上我的瞬间,周身的寒气又低了几度,眼珠剧烈地抖动,却没出声。
他自然能看出不对劲。
桌上有人向他介绍,「长河啊,这位就是你未来的小妈,也是你爸的秘书,能力十分出众。」
其他人跟着附和,实则都在窥视着陆长河的反应。
时间被沉默无限拉长成细针,如芒在背,我深吸口气,尝试着伸出手,「你好,我是乔西。」
陆长河眯着眼审视我,半晌,径自坐下,徒留我颤抖的手在尴尬中变得冰凉。
「看得出来乔秘书是个精明人,应该很会审时度势,及时止损,壮士断腕,择木而栖吧。」
他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直直戳进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中。
我曾以为分手就是最痛的,现在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欺骗的结果罢了。
「那陆先生可没能像您父亲这么真诚坦荡。」
我俩夹枪带棒,在场人都眼含探究,只有陆隋似无所觉一般,亲自给我倒了杯酒。
看上去与桌上其他的红酒颜色无异,实则是特意准备的桑葚水,因为我酒量很差。
我笑笑,端起酒杯刚凑到唇边,被陆长河打断,他端着水杯走过来,伸手与我交换。
「敬酒就算了,你还是喝水吧,免得陆总觉得我欺负他的人。」
最后三个字说得慢而重,像是在他齿间嚼碎了,又抢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眉头微蹙。
「这……」我连忙碰了下他手里的空杯子,「以后就请陆先生多多关照了。」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我连菜都没夹几次,倒是陆长河闷头喝了不少酒,明显已看出醉意。
结束前接到一通电话,报了餐厅的位置,大概是有人来接。
我便没在意,跟着陆隋出去送客。
回来时才发现陆长河的车钥匙还在桌上,人却不见了,顺着走廊找过去,看见他正靠在洗手间门口抽烟。
他从前不会的。
那时的他穿着廉价的旧衣服,兼职打三份工,连烟都不舍得买所以不管宿舍男生怎么教都说学不会。
有人嘲他穷困吝啬,他总不在意,因为他的精神并不贫瘠。
我们相识就是因为他送了摔伤的我去医院,并且毫不犹豫地垫付了医药费。
在他看来,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也有比吃喝更值得花钱的事情。
而他那个人本身,就比任何人拥有的财富都更珍贵。
眼下他衣着华贵,抽着进口烟,眼中却再无当年的意气和纯粹。
「长河……」
有人温柔叫着他的名字,从我身边经过,带起一阵熟悉的香气。
陆长河转头,发现了我,而后被另一个人挽住手臂。
这场景似曾相识,连人都是同一个。
沈潇然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我,面带好奇。
陆隋从后走过来,笑着说:「潇然,长河就拜托你了。」
「陆叔叔放心,我会把他安全送到家的。」
陆隋点头,带着我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开口,「你收拾一下搬到家里来住吧。」
「……好。」
2
我做事效率一向很高,第二天下午就搬进了陆家。
陆隋按照我的喜好,给我安排了一间有大阳台的卧室,在二楼。
他则住在一楼,调侃说年纪大了嫌上下楼麻烦,实际上是怕他半夜睡不着影响我休息。
我当做不知道,欣然接受了。
在发现二楼竟然有一个小厨房的时候,惊喜又狐疑。
「这,该不会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
陆隋挑眉,「当然,我对你炖的汤一直念念不忘,以后就辛苦了。」
「只要老板给加钱,就不辛苦。」
「嗯,春节给你安排出国旅游,我出钱。」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希望可以成行吧。
晚饭我亲自下厨,给陆隋炖了鸽子汤,里头放了虫草和灵芝,趁他不注意又加了几片当归。
陆隋很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任凭我手艺再好也藏不住,被他一口尝了出来,皱起眉头,「乔秘书,你的五国游没了。」
……好吧,我就是个大冤种。
饭后,陆隋主动要求洗碗,我便上楼去洗澡。
出来时听到楼下传来异响,我悚然一惊,披上睡衣就冲了下去。
「陆叔叔……」
剩下的言语梗在喉间,拖鞋也因为停顿得太急而飞出去一只,恰好落在陆长河面前。
他站在餐厅门口,脚边是碎掉的碗碟,身后不远处摆着一个行李箱。
拧着眉头看过来,眼底冰冷一片,「我回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差点脏了耳朵。」
我知道他是在讥讽我刚才对陆隋的称谓。
陆隋淡声道:「没人求着你回来,不愿意呆可以滚。」
「凭什么?!我自己家我想回就回,要滚也该是外人滚吧!」
「比起乔西你才是外人吧。这么多年你把这里当家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
……
父子俩唇枪舌战,我却仿佛被无形的箭射成了筛子,前胸后背都发凉。
但最让我郁闷的还不是这个。
「所以,盘子到底是谁打碎的?」
陆隋指指陆长河,「他。」
我咬牙,「陆先生,那是我从我家带来的餐具,国外的高级货,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陆长河嗤笑,「多少钱我赔给你。」
陆隋立刻掏出手机开始计算,「原价、升值的部分,加上它提供的情绪价值以及乔西的精神损失费……总共这个数。」
陆长河看了一眼就头顶冒火,「你可真会算计!」
「废什么话,赶紧赔钱。」
陆长河走过来,加了我的微信,利索地给我转了五位数过来,在耳边落下一句:
「恭喜你如愿以偿找到有钱人。」
我反呛:「这还要多谢你当年装穷骗了我,才让我有了这个好机会。」
陆长河看向我,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下,拖着行李箱走进我对面的房间,狠狠摔上房门。
陆隋缓慢踱步过来,「谢谢你啊乔西,让我那个从高中毕业就和我断绝关系的儿子终于又搬了回来。」
我惊愕回头,「那他上大学时……」
「没要过我一分钱,都是靠自己,过得很艰难。我偷偷去学校看过他两次,在食堂买最便宜的饭菜,穿的衣服还没他屋里的抹布贵。」
「为什么呢?」
「他恨我在他三个月时就和他母亲离了婚,而且我太忙,对他的照顾和关心都不够……」
陆隋顿了顿,少见的落寞,「他以为我不爱他。」
「那您为什么不和他好好谈一谈呢?」
「不需要,我从没期待他的谅解或回报。只是尊重他所有的决定,但他也必须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
真是一对古怪的父子!
但我没时间感叹,所有的心神都被陆隋的话占据了——原来陆长河不是故意装穷骗我。
那些他从未对我提起的事情背后,藏着他多少的心酸与执拗,仔细想来并非完全无迹可寻,我却没去深究过。
连分手都那样仓促,甚至来不及说句再见。
时隔四年,我在与陆长河咫尺相近的地方,终于再次梦到了我们的过去。
3
大二那年夏天热得出奇,我在兼职时中暑晕倒在路边,是陆长河送我去的医院。
醒来时他正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打盹,纤长的睫毛覆盖住眼下的青色,遮不住他满脸的疲惫。
我没来由的心疼,出自于同病相怜。
护士进来给我拔针,说我是营养不良引起的低血糖,交代我要注意休息。
陆长河也听到了,提出带我去吃顿好的补补。
但其实他垫付的医药费我已经很难还上了。
母亲常年患病,微薄的薪水只够她吃药,我从高中起就开始打零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考上大学后我拼命学习争取的奖学金,也都给母亲交了住院费,自己依旧过得拮据。
最困难的时候,我连续三天没有吃一口饭,只喝水,饿到头晕眼花。
宿舍同学有主动借钱给我的,也有给我带饭的,我都坚定地拒绝了。
我怕自己还不起,不管是钱还是人情。
陆长河很聪明,他看得明白,就反过来说是让我陪他吃顿饭,谎称那天是他的生日。
盛夏的夜市喧闹如昼,我和陆长河被挤在一个小小的两人桌边,膝盖几乎要挨在一起。
他蜷缩着大长腿,「我都说了去好点的饭店,今天我刚发工资,你看你挑的这地方……」
「有钱也还是要节省些,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抱歉啊,我不是说教,我只是……穷怕了。」
陆长河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开,「你说得对,其实我也穷,只不过想在你面前装个样子。」
我不敢去想他的言外之意,只感觉胸口的热意几乎要烧到我的头发丝了。
那顿饭吃了什么我早就记不清了,唯一不忘的就是那夜的星空和他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们又在校园遇到过两次,很客气地擦肩而过。
直到我终于攒够了钱还他,约了见面,从午后等到了天黑,他才姗姗来迟。
眼眶和侧脸都有淤青,右手从手腕到肘部都缠着纱布。
他和兼职饭店的老板打架了,因为对方猥亵一名刚高中毕业的暑期工。
为此受了伤,还被赖掉了一个月的工资。
陆长河烦躁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懊恼道:「还是打得轻了,就应该把他那玩意儿废了!」
说完对上我羞窘的神色,忽然也红了脸,哼唧了半天才听明白在向我道歉,说不应该在女生面前说这样粗鄙的话。
我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动。
陆长河就像是一座丰富的宝藏——善良、朴实、勇敢,偶尔粗野狂妄,本质却是柔软和纯情。
吸引着我靠近,渴望探知他的全部。
于是,我决定追求他。
以他右手不方便为由,主动提出帮他打饭和洗衣服,他没有拒绝。
我压缩了学习和兼职的时间,每天好几趟往返于他的教室和宿舍楼之间,生生累瘦了好几斤。
内心却充盈着隐秘的欢喜,尤其在听到有人猜测我是他女朋友时。
直到他拿出一个装钱的信封,说是我照顾他的报酬。
那一瞬间,我几乎听到了自尊碎裂的声音,连同我满腔爱意都被淹没在废墟之下。
拳头攥了又松,我最终接过,道了谢,狼狈地逃离。
转过无人的角落后,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温暖的手掌从后抚上我的脸。
「乔西,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是,那我为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如果不是,我必须解释我只是出于感谢,并且不想你因为我过得更辛苦……你本来就很苦了。」
陆长河的声音很淡,却有着不加掩饰的心疼。我冲动地转身靠近他怀里,稀里糊涂地表白了。
为此,我被他嘲笑了两年多。
说他之所以会答应,都是因为我那孟姜女哭长城似的劲头,他害怕。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或许就是因为我们开始得太不吉利了,最终才只能以眼泪收场。
大四下学期,我母亲确诊了癌症,手术和后续的治疗费用让我眼前一黑。
虽然从大三起我有幸得到了本地一家公司的资助,却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兼职。
可即便如此,我的积蓄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时陆长河已经找到了实习公司,对未来满怀憧憬,我不忍心拖累他,却又狠不下心分手。
为此我日夜挣扎,受尽煎熬。
直到有天突发奇想地去陆长河的实习公司接他下班,第一次见到了沈潇然。
她挽着陆长河一起上了辆昂贵的跑车,几分钟后我收到了陆长河不能一起吃晚饭的信息。
那之后我又去过几次,时常碰到两人有说有笑,还见过沈潇然送陆长河礼物。
听路过的员工闲聊,才知道她是公司董事长的千金,似乎正在追求陆长河。
至此,纠结多日的事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分手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陆长河站在楼下浑身湿透,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我想让他快点离开,便给了他一个最扎心的理由,说不想跟他过苦日子了,要去找一个有钱人。
陆长河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拳,好半天都一动不动,最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反复说服自己:乔西,你做得对,你不是成全他,而是成全你自己。
说得多了,自己也信了,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却在一场重逢后的旧梦中不得不承认——
我后悔了,可惜已经太迟。
4
早上醒来后,我两只眼睛都哭肿了,陆隋给了我两颗水煮蛋让我敷一敷。
「您还知道这方法呢?」
「陆长河高中时经常打架,肿眼睛是家常便饭,保姆就会煮鸡蛋给他。」
「那您肯定经常被『请』去学校吧?」
「并不会,因为他跟老师说他爸常年卧病在床,去不了……」陆隋喝了口咖啡,苦笑,「臭小子嘴真坏啊,一语成谶!」
话音刚落,陆长河已经从楼上下了来,径自走到我旁边坐下,拿起我用过的鸡蛋就吃。
我连忙按住他手,「不能吃!」
陆长河的起床气一如从前,横眉立目的,「怎么了,过了一夜这个家改姓乔了?」
……
真是狗脾气!
陆隋慢悠悠地往面包上涂着果酱,「你要是不想公司也改姓,就赶紧回来占个位置。」
「算了吧,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堪大用,还不如你自己好好干,多留点遗产给我就行了。」
我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陆长河吃痛,瞪了我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陆隋也不在意,递给我一杯牛奶,「那下个月新项目的实地考察,你就和周副总一起去吧。」
我皱眉,下意识想拒绝,被陆长河抢先。
「我不在公司都听说过那孙子经常性骚扰女同事,你会不知道?」
「我不管他人品如何,能为我赚钱就够了。况且我从来没打算包庇他,是那些人自己忍气吞声。」
「所以你就装聋作哑,永远都这么自私!」
「你要是看不惯就自己来整顿,要么就闭嘴。」
陆长河气得摔了筷子,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等在门口,少见地穿着正常。
陆隋毫不意外,给他整了整领带,带着我俩出门。
一路到了公司,直接把陆长河塞进了我的办公室,说让我带他一起做新项目。
陆长河不愿意,正要反抗,恰好周副总来找我讨论项目进度,他便老实坐下了。
整个会议开下来,没见他记录一个字,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周副总看,搞得后者坐立不安。
之后的沟通便改成了电话和邮件联系。
我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笑,偷偷告诉了陆隋,他也忍不住笑。
「陆长河确实是个有正义感的……莽夫,这点不像我,但是比我强。」
「或许您该试着相信他。」
「已经太迟了。」
陆隋摇头,话中的唏嘘让我觉得悲伤。
他不该是如此。
当年毕业前夕,导师找到我说资助人想要见我一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隋,他有着与真实年龄不相符的倜傥,意气风发。
主动邀请我去陆氏入职,并且愿意以他个人名义为我母亲先行垫付治疗费用。
当时我也有困惑,比如他为何要借其他公司的名义资助我,又为什么偏偏是我。
但我顾不上深究,只能牢牢抓住这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哪怕我母亲终究没能保住性命,哪怕我后来知道了他的真实目的,我也依旧对他心怀感激,愿意倾尽所有来报答他。
「陆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做检查?」
「忙完这阵子吧,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好……」陆隋抬起头,「下午帮我约陈律师过来。」
这位是负责他私人事务的律师,帮他处理一些股权变更,房产过户等事情。
平时都是自己来,今天还带了两个人。
陆长河敲敲我桌子,「你还不去看看,八成是来写婚前财产协议的,别什么都捞不着。」
我随口敷衍他,「无所谓,我又不在乎那些。」
「所以你是真心爱他的?这比你图他的钱更让我恶心!」
陆长河将我拽起来贴在他胸前,对着我耳朵磨牙。
「乔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在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后还能毫无负担嫁给前男友父亲的?」
「你该不会还想得到我的祝福吧,期望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屋檐下若无其事地相处?」
「呵,不可能!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我们之间所有亲密的事,也不介意再帮你回忆一次。」
「如果你不想被爆出家庭乱伦丑闻的话,现在立刻进去,告诉他你不嫁了。」
滚烫的手掌如烙铁一般钳制着我的手腕,狠戾的气息几乎将我淹没。
这样的陆长河陌生而可怕。
我将这归结于他被抛弃的耻辱以及自认为被玩弄的愤怒,反正无关爱情。
毕竟他已经有了沈潇然,连陆隋看上去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为他的情绪而动摇。
见我不动,陆长河冷哼一声推开我,大步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陆隋正在录视频,被迫中断,陈律师则迅速收拾起了手边的文件,被陆长河一把抢过去。
「陆总,你还真打算娶她啊?」
「你小子又发什么疯!」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
我追上来打断他,「陆长河,你闭嘴!」
室内寂静无声,陆长河胸口快速地起伏,拳头攥得很紧,像只随时要冲上去咬人的大型犬。
陆隋却无奈摇头,「你是不识字吗,还是眼睛有问题了?」
陆长河这才想起手中捏着的文件,拿起来看了一眼,惊呼出声:「遗嘱!」
我蓦地看向陆隋,他不着痕迹地对我摇了摇头,再看陆长河,还没回过神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防患于未然吧。万一哪天不小心被你给气死了,留点钱给你也不至于让你饿死。」
陆隋这么说话,摆明了就是不希望陆长河追问,而他果然也只顾着顶嘴。
「我看你好得很,还要娶年轻老婆,老当益壮呢!」
「怎么感觉你对我再婚的事好像很有意见,还是……针对人?」
我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只盼着陆长河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彼此都难堪。
可惜事与愿违。
陆长河翻到遗嘱最后一页,对着陈律师阴恻恻地笑。
「这里能不能再加一条,我父亲去世后,他的资产连同遗孀,由我一起继承?」
5
我从没见过陈律师露出那样复杂的神色。
像是同时看到了疯子加傻子加法盲,以及吃到了惊天大瓜的震惊与兴奋。
他犹豫着看向陆隋,发现后者比他要淡定得多,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但是让我留下了。
「陆长河,我是怎么教你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不要只想着等别人放弃。就算我不娶乔西,她也不一定是你的。」
难怪要让别人出去,这话简直太离经叛道了,由陆隋口中说出,又多了几分惊悚。
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是知道我和陆长河的旧事。
是在试探,还是警告?
陆长河显然也看不懂陆隋,只是凭着一腔意气在硬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也明白你没有任何可以和我竞争的东西,除了年轻,但 26 岁的你还是比不上 26 岁的我。」
陆长河被戳中死穴,瞬间暴怒,疯了一般打砸。
他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亲,问父亲,总是得不到回答。
只在某次醉酒后,偶然听到父亲呢喃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周慧。
那是父亲被拆散的初恋。
当年初恋一夜间消失,只留给父亲一封没头没尾的分手信。
还是爷爷拿给他的,说周慧在他和二百万中,选择了后者。
父亲心如死灰,被动地接手了家族生意,也听从安排娶了一个不爱却合适的女子。
有了一个儿子后就提出了离婚,就此恢复单身。
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被用来完成任务的工具人,甚至没有一张与他的合照。
得知真相后,陆长河和父亲大闹了一场,也终于明白父亲需要的并不是儿子,而是继承人。
他就偏偏不让对方如愿。
于是他叛逆、独立、逃离,甚至故意做一个浪荡子,就是为了与父亲对抗。
到头来才发现,在父亲眼中他一直都只是那个幼稚、无能,不堪大用的孩子。
激愤与恼怒在陆长河胸口堆积,几乎将他眼眶憋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拂袖而去。
办公室一片狼藉。
陆隋长叹口气,小声咳嗽,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
我走过去打开抽屉想要找药,被他抬手制止,「乔西,对不起啊。」
「……其实您一直都知道我和陆长河的关系是吗?」
「对,你们刚在一起时就知道了。我调查过你,不忍心看你俩过得太苦,就决定资助你了,又怕被他发现,才借了其他公司的名义。」
「我以为您是因为需要我的……」我抿唇,「无论如何我都会信守承诺的,所以陆叔叔,我们还是尽快去医院吧。」
「等你手里这个新项目完成之后再看时间。」
陆隋敷衍地点头,又再次向我郑重道歉——
他知道陆长河要是发疯,我必然首当其冲。
半夜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甚至没觉得意外。
可对上陆长河被酒气熏红的眼睛时又有些害怕,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刚好让他有机会进了来。
抱臂靠在墙上,从头到脚细细地审视我,生硬地开口,「乔西,你要重新回到我身边吗?」
我愣住,下意识问道:「……你还爱我吗?」
「当然不,我只是不甘心。你不就是爱钱吗,我爸给你多少,我给你两倍。」
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我觉得呼吸困难,懒得同他废话,「滚出去!」
「见好就收吧,两倍不少了,况且我还比我爸年轻身材好。」
「呵,你的钱是你爸的,身体容貌也是你爸给的,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本事超越他?」
「凭什么,就凭我现在就可以给他戴顶绿帽子!」
陆长河面色阴鸷,一把扯过我按在怀里,微凉的唇贴上来在我耳后和颈侧来回辗转。
依旧是熟悉的触感和温度,却有着要将我啃噬的疯狂,将曾经的爱意全都嚼烂成了侮辱。
我像是被捅了一刀,觉得痛更觉得寒心。
趁着他沉迷失神的瞬间咬了他一口,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对得起沈潇然吗,对得起你爸吗?」
陆长河瘫坐在地上,眼神迷蒙地嘟囔,「跟沈潇然有什么关系,我今晚又不是跟她喝的酒……」
看着发完疯就昏睡过去的人,我越想越气,踹了他一脚,将他拖回了对面的房间。
床上的被子胡乱翻卷着,枕头上还扔着手机充电线,睡衣的半只袖子都拖在地毯上……
简直是逼死强迫症!
我只得先将他放在沙发上躺着,开始一件件收拾,最后将充电线收进了床头柜的抽屉。
里头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旧笔记本,内里夹着几页纸。
全是我大二那年照顾受伤的他时,给他夹在衣服或者饭盒里的小纸条。
内容都是些注意休息、明天有雨、多吃点饭之类的废话,最后以一个笑脸做为收尾。
一共十六张,陆长河保存得很好,连细小的褶皱都被抹平。
我细细看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掉落,忽然明白陆长河当年为什么会喜欢我了。
正是因为这些来自于女性特有的,细腻温柔的叮嘱与关切,是他从小就缺失又极其渴望的。
而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可以给他更多的人。
我将纸条叠好收进口袋里,把陆长河挪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回到房间后简单收拾好行李,靠在床边枯坐到天亮。
七点钟给周副总打电话,临时商定了去邻省进行项目考察后,我立刻订好了车票,约定在高铁站会合。
下楼时碰到陆隋刚起床,看到我拖着行李箱,面色一沉,「你要搬走吗,是陆长河做了什么?抱歉,我以为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
我摇头,向陆隋解释说是工作上的事,怕他追问,就急匆匆出了门。
检票时接到了陆长河的电话,我直接挂断了,他却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上车后我才接起。
陆长河语声急促,「我抽屉里的纸条呢?」
「我没见过。」
「少废话,赶紧还给我!」
「我出差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我快速挂断了电话,对上周副总玩味的眼神,「是陆公子吧,上次我就看出你俩有一腿。」
粗鄙的用词让我狠狠皱眉,却还是尽量保持着客气,「您误会了,没有的事。」
周副总显然不信,眼中满是鄙夷,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黏在我身上的视线让我浑身不适。
好不容易捱到下车,合作方的代表早已等候多时,陪同我们去参观了新的选址和设备。
周副总提出了几条细化的合作建议,让我来负责后续的推进,总体来说进行地十分顺利。
晚上合作方安排了饭局,我应酬着喝了两杯酒,就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席打算回酒店。
出去后才发现下起了大雨,打车软件上一车难求,只得又返回去,等合作方安排车辆将我和周副总一起送回去。
一路上他有意无意地往我肩头蹭,我侧身躲开,没有留意到车窗上映出的邪恶眼神。
抵达酒店后,我扶着神志不清的他上楼,刚刷卡打开他的房门,就被他掐住手腕扯进了房间。
动作迅速,还记得捂住我的嘴巴,哪有还有方才的半分醉意!
我使劲挣扎,拿起背包狠狠砸门,又抬脚踹向他的裆部,被他躲开后反手给了我一耳光。
眼前一阵发黑,有些迟钝地被他摔在了地上。
周副总一把扯住我头发,「父子俩你都伺候,在我面前拿什么乔,你敢看不起老子?」
说话间已经撕扯上我的领口,房门却被人从外重重踹了一脚,然后是第二脚,第三脚……
第四下时房门终于大开,陆长河快步跑进来,一把掀翻了呆怔的周副总,将他按在地上打。
双目赤红,紧咬的牙关溢出血迹沾染在嘴角,像极了地狱的恶魔。
眼见着周副总挣扎减弱,我连忙爬过去抱住陆长河,「停下,长河……长河!」
他急促地喘息着,忽然狠狠甩开我的手,嘶吼道:「乔西,你为了躲我竟然单独跟这种畜生一起出差,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不由地瑟缩了一下,试探着去够他的指尖,在触碰到之前,先被他抱进了怀里。
「吓死我了,乔西,还好你没事。」
6
陆长河给陆隋打电话让他安排人过来接手这边的事情,就开车带着我连夜返回。
大雨还在下,流淌的雨水冲刷着车窗,雨刷来不及工作,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溪流。
视线很不好,路况也很差,环山公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轮胎
出发前我有过犹豫,但看到陆长河的脸色,我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他不能继续呆在那里了,没人能保证他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
陆长河面色阴沉地盯着前路,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除了在全神贯注地驾驶之外,更多的还是在生气。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忽然就很想毫无顾忌地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关于我和他分手的原因,还有我和陆隋必须结婚的理由。
犹豫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猝然撞上了车身,猛烈地摇晃之后,车头转过了 90 度。
我被颠簸地向左侧倒去,陆长河伸手揽住我的同时,整个人重重撞在了车门上,左手还死死地把住方向盘。
几下扭转之后,车身才稳定下来,后方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
陆长河扫了眼后视镜,低咒一声,「是泥石流。」
我颤抖着嘴唇,「……那怎么办?」
他没回答,脚下一使力,汽车顿时加速冲了出去,一时间引擎的轰鸣声甚至盖过了暴雨声。
我下意识抓紧安全带,想回头看又不敢,怕影响陆长河的心态,更怕看到将要吞噬我们的黑暗。
时间在生与死的关头被无限拉长成绳索勒紧我的咽喉,又在被陆长河握住手的瞬间松散开。
忽然觉得有这人在身边真好,大不了就一起死,也不算孤单。
「怕不怕?」
我反握住他的手,「不怕。」
「怪我吗?」
「不怪。」
「……我还没说是什么。」
「什么都不怪。陆长河对不起,当年也让你在这样的雨里等了很久,这次就惩罚我陪你一起吧,生和死都是。」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昨天你问我还爱你吗,我撒谎了。」
陆长河看向我,在嘈杂的雨声中温柔倾诉,「乔西,我一直爱你。」
「如果我们今天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把你夺回我身边,任何人我都不怕,陆隋也是。」
我胸口一阵酸胀,有些话挣扎着往喉间涌,「其实我和陆总……」
话没说完,车身又遭到了一波冲击,在逐渐升高的积水中,几乎快要浮起来了。
陆长河咬牙,将油门踩到了最大,「不是如果,乔西,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相信我!」
再之后的事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迟来的酒意和澎湃起伏的心绪让我感到疲倦,昏沉中感觉到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才恍然惊醒。
陆长河正摸到我头发,也是一愣,而后挑眉,「到家了。」
长夜已逝,朝阳新明,熹微日光自远方亮起,将陆长河的笑容烙印在了我心里。
那些挣扎与纠结,似乎全都随着昨夜那场大雨消失在了浑浊的泥沙之下。
我握住陆长河伸出的手,从车里出来,双腿酸麻几乎站不住,被他半抱着往家里走。
一开门,正对上了客厅里的陆隋。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一夜,双眼通红,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看到我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来甩了陆长河一个耳光。
「暴雨开夜车,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总是这么冲动,你这样我要怎么放心地把一切交给你!」
陆隋说着就咳嗽起来,有些气短地拍着胸口,右手按住后腰才勉强站直身体。
我下意识上前一步,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我又不稀罕你这些东西,你要是实在对我不满意,那就找人再生一个吧!」
「你……」
陆长河大步越过陆隋上了楼,转过拐角又补充了一句,「不准找乔西!」
话音方落,陆隋的烟灰缸已经砸到他脚边了,碎成一片狼藉。
……
我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陆隋深呼吸几口,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他的叛逆期为什么这么长,还是说中二病是绝症啊?」
「……您懂得还挺多,但您有没有想过……可能是遗传?」
原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陆隋却瞬间沉下脸,眼中漫上悲凉,转身回了卧室。
他似乎更瘦了些,睡衣下的脊背都显得单薄,脚步也些微踉跄。
我后知后觉是闯了祸,但说出去的话又没办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陆叔叔,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里头半晌没有回应,我想起方才他略显苍白的脸,立刻从外推开了门。
陆隋面朝下倒在床边的地毯上,双眼紧闭,已经失去意识。
7
赵医生亲自跟着救护车前来接诊。
他是陆隋的老朋友也是主治医,多年来一直负责陆隋的肝癌治疗。
发现时是初期,陆隋遵从遗嘱戒了酒,也积极配合治疗,病情控制得很稳定。
直到半年前,他父亲去世。
葬礼当晚,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砸了一顿,连续几天都没吃饭,而后变得比从前更忙碌。
加之儿子也不听话,连爷爷的葬礼都没露面,让他整个人都阴郁起来,情绪极其不稳定。
某次吃饭时突然吐了血,去医院检查才发现他早就偷偷停了药,病情也加速恶化。
赵医生提出要尽快准备做换肝手术,但匹配的肝原难求,陆隋沉默许久,突然说到了我。
「给乔西试试吧,她应该可以。」
我一头雾水去做了配型,果然匹配,突然明白了陆隋当初主动招我进公司,或许正是为了这一遭。
不能说他自私,只能说他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当初给予我的恩惠,要以另一种方式收回。
考虑到对他声誉的影响,他提出让我成为他的合法配偶后再为他进行移植,并且要绝对保密。
我同意了,他却似乎并不着急办理婚姻登记,手术时间也一拖再拖。
直到陆长河回来,直到把自己拖进了医院。
病情自然瞒不住了,陆长河颓然地靠坐在墙边,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顾不上他,只是抓着面色凝重的赵医生,「请您尽快为我们安排肝脏移植手术。」
赵医生摇头,「他骗你的,你从来都不符合配型。」
陆长河闻言霍地站起,狠狠捶了下墙,嘴唇颤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骗乔西还瞒着我……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说话间才终于反应过来,三两步冲过来,「对,还有我啊,换我的肝啊!我是他儿子,一定可以的,快啊!」
赵医生默了一瞬,下定决心般叹息,「你也不行,陆隋他……不是你的生物学父亲。」
一句简单的话犹豫惊雷劈在我和陆长河头顶,片刻后,他暴怒着低吼出声:「你胡说什么!」
我按住他,忽然想起了陆隋昏迷时手里捏着的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一位温柔娴雅的年轻女子怀抱着一个百天大的男婴,怔怔地看着镜头。
那男婴正咧着嘴哭,眉眼依稀可见如今的模样,那女子却是全然陌生的。
……
病房里传出细碎的响动,是陆隋醒了过来。
我三两步走进去,陆长河却站在门口踟蹰,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样。
陆隋轻笑着看向他,「别生爸爸的气了,我没有真的要娶你的心上人。」
「我实在拿你没办法了才会用乔西做饵引你回家。可惜还没来得及手把手教你,就要把整个陆家的重担压在你身上了……」
陆长河走过来在床边蹲下,紧紧盯着陆隋,「赵叔叔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是你亲生儿子?」
陆隋顿了顿,朝我伸出手,我很快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旧照片递过去。
他轻轻接过,珍爱地摩挲着,眼中泛出柔和的光,似乎隔着世间岁月再次触摸到了心爱之人。
照片上的女子是陆隋的初恋,也是陆长河的母亲,周慧。
她自幼父母双亡,由小姨抚养,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温柔而胆怯,热情却自卑。
这样的反差是双刃剑,对于陆隋是新鲜的吸引,也是致命的伤害。
陆隋的父亲看不上周慧的出身,以陆隋的前途为胁,迫使周慧退缩了。
她不告而别,躲去了小姨打工的地方,就此与陆隋天各一方。
小姨见她整日失魂落魄的什么也干不了,反而要消耗家里的口粮,便急着托了人给她找婆家。
结果被小镇上出了名的混混看上,准备了彩礼亲自上门提亲,其实就是逼婚。
小姨知道他的钱财来路不正,品行更是烂透了,但一来不敢惹他,二来又实在嫌弃周慧累赘,便答应了。
周慧得知后闹得很凶,小姨便偷偷给她下了药,推给了混混生米做熟饭。
一夜间,盛放的花儿就此碾落成泥。
她想过死,但是被小姨看住了,直到发现她怀孕,告知了混混,一起强迫着她生下了孩子。
然后又为了礼金多少吵得不可开交,似乎她只是一个旧了脏了就不值钱了的破布娃娃。
她抱着孩子哭了一场,在孩子百天之后将他送到了陆隋手上,然后自杀身亡。
陆隋一直都恨周慧,直到父亲去世前说出了真相,他才查到了这些事,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罪。
但周慧给他的信中却只字未提,只说对不起他,所以将她的儿子送来给他尽孝,就当替她赎罪了。
陆隋接下了孩子,亲自给他取名,离了婚独自抚养他长大。起初时常会透过他寻找他母亲的影子,后来渐渐也会忘记他不是亲生的。
……
陆隋将照片递给陆长河,「我之所以和你说明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母亲给了你生命,也用尽她的所有来保护你了。至于其他人你不用再意,你就是我陆隋的儿子。」
陆长河抿唇,眼泪簌簌滴落在旧照片上,「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给你换肝。」
还是一贯的顶嘴,向陆隋表明他没受什么影响也没任何改变,我却知道他心里的滔天巨浪。
伸出手按在他肩头,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脊背崩得很紧,像是一把随时会断裂的弓。
陆隋少见地摸摸他头顶,「肝源继续等就是了,倒是你,要好好工作赚钱给我治病。」
恰好此时,我手机备忘录便响起了提示音,是今天的董事会,陆隋便让陆长河代替他去参加。
等陆长河出门后立刻皱着眉,捂住肚子蜷缩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我连忙叫来赵医生,给他打了止疼针,又喝令他要好好休息。
陆隋嬉皮笑脸,「我什么都没安排好,怎么休息,时间不多了,万一醒不过来呢。」
我胸口酸胀,咬紧唇,「您刚才是骗陆长河的吧,其实您根本就没打算找肝源做手术是吗?」
8
室内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听到陆隋的一声叹息,「乔西,我很想她,我想去见她。」
「我这一生碌碌无为,唯一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人——我爱的人,我选中的你,还有我的儿子。」
「长河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所以我必须留下一个最信任的人来陪着他,就是你乔西。」
「你真诚、勇敢、果断、重情义,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更幸好,你们相爱……」
陆隋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不可闻,病体的虚弱让他的精力难以为继。
癌细胞开始转移扩散,疼痛来得剧烈而猝不及防。多数是夜里,陆长河陪床,陆隋便只能咬着牙熬到天亮。
我知道后便哄着陆长河与我换班,然后会在半夜听到陆隋痛苦的呻吟,呢喃着周慧的名字。
似乎真的能止痛,他会短暂地清醒过来,有意隐忍。我知道他想要保持体面,便总是装睡。
后来还被护士调侃,说我陪床睡得太熟,没有儿子尽心。
陆隋便会佯装发怒,说儿媳妇就是要宠的,怎么能跟儿子一样受累。
周末时陆长河难得休息,他最近勤奋又用心,工作上手得很快,公司也平稳有序运行。
陆隋夸过他好几次,又见天气好,便提出想去拍张全家福。
温馨的摄影棚中,陆隋坐着,我和陆长河并肩站在他背后。
明明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三个人,竟也真有了一家人的模样。
摄影师还夸父子俩长得像,陆隋笑得很开心,又小声要求拍一张单人照作为遗像。陆长河闻言说要出去打个电话,其实躲在拐角处无声嚎啕。
几天后沈潇然带着果篮来医院探望陆隋,看到我却没上次的意外,笑着与我打招呼。
在她和陆隋的交谈中,我才知道她家与陆家是世交,也是陆隋在陆长河进入了她家企业工作后,拜托她多多照顾的。
并没所谓的追求或者暧昧,他们一直是好朋友,从始至终都是我的自卑与猜忌在作祟。
临走时我去送她,听她说是陆隋亲自给她打电话,暗示她趁着我陪护时来探病。
实在是用心良苦。
是以在陆隋提出说要出去透透气时,我征得医生同意后,爽快答应了。
陪他去了城东的生态公园,又按照他的要求跑去两条街之隔的老店给他买馄饨。
返回时远远看到主街道上围满了人,似乎是发生了交通事故。我经过时匆匆一眼,手里的餐盒就重重摔落在地。
陆隋倒在血泊中,半眯着眼望向天空,一动不动,嘴角却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都不知该如何评价陆隋的做法。
他将当年侵犯周慧的混混骗到了货运公司上班,又设计让他醉酒驾驶,然后用自己一条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换来了混混后半生的牢狱之灾。
虽然不是同一个罪名,但也算是给周慧报了仇。
这样极致的爱与恨,疯狂又决绝。
我是从陈律师那里知道这件事的,但我们都默契地瞒住了陆长河。
他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了,直到陆隋的葬礼结束。
吊唁的人都离去,他仍旧执拗地蹲在墓碑前,轻轻抚摸那张新鲜的遗照。
「看来遗照还是得趁早拍……我爸年轻的时候可比这个照片上帅多了!」
我没答话,他也不需要回答,只是想说给陆隋听,他一如既往的不羁与任性。
那是陆隋一手养大的,希望他永远不会被磨灭的自由。
黄昏时下了场雨,墓地的草坪洗去尘土露出了一层新绿,其间夹杂着一两支半开的野花。
陆长河摘下一朵递给我,顺势牵起我的手,「走吧,该回家了。」
寒冬总会过去,爱意永在春日,那些念念不忘的人,终会重逢。
作者:流云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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