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画情
所属系列:倚门摇扇,笑春风不肯归
嫁到云家第二天,我丈夫死了。
所有人都说我克夫。
继子云景行嚷嚷着要替父休妻。
可次日,继子从马背上摔下来后,突然就改了口。
1
继子云景行摔坏了脑子,嘴里总是说胡话:「怎么,穿着明朝的衣服,你们就是明朝的人了?快给爷把衣服脱了!」
我愣了片刻,这床前还有一群丫鬟呢,怎的就让人脱衣服了?
可能是吓到了,我拍了拍云景行的胳膊,安慰他:「景行,你只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大夫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我还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但云景行躲开了我的触碰,身子后撤,紧盯着我的脸看。
过了好久,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再待在他的房里也不太好。
更何况我是他后娘。
走到门外,我拉住平日里近身伺候云景行的丫鬟。
「大少爷从马上摔下来,肯定是受惊了,你多看着他点,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丫鬟点点头,我和自己的陪嫁丫鬟宋玉向我住的丰春院走去。
「大娘子,行哥儿这么一摔,我看云家要休您的事,暂且放下了……」
「那也得最好万全的准备,万一他哪天脑子又正常了,遭殃的不还是我们?」
说完,我长叹一口气。
摆了一下手里的扇子,也算是因行哥儿的祸得来了我自己的福吧。
回到丰春院,一大一小两个人等在正堂内。
是云景安,他是云景行的弟弟,还有照顾他的婆子。
一只脚刚迈进厅堂里,突然一道童声就冒了出来:「是你把行哥哥推下马的!为了不让行哥哥休你!你这个毒妇!」
我看过去,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小孩。
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恨意。
转瞬我就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给我难堪,用小孩做筏子。我没理会这声音,径直走到罗汉床边上坐下。
「大娘子……」云景安旁边的婆子开口说话。
我拿起茶案上的茶杯朝她扔过去,茶杯四分五裂的声音清脆。
「他还是个小孩子,你就是这么带他的吗!」
婆子脸的表情一变,可没有任何畏惧的表情,她拂了拂身上的水。
「大娘子,安哥儿自小就是我老婆子带的,他们母亲死得早,我也无儿无女,在云家二十多年,把安哥儿当亲儿子。」
瞧瞧,这是说她比我资历老,和云家的人更亲近呢。
「把安哥儿当儿子?谁给你的脸!你就是老死在这儿,也给我记住,我是大娘子,你是下人。」
「大娘子既然嫌弃老奴,那您自己带啊!」
她扭头对吓白了脸的景安说,「安哥儿听到了吗,大娘子嫌弃我老了,要赶我回家,不让我和您一起呢!」
景安一听,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揉了揉眉心。
婆子满脸都是得意,斜着眼看我。
我看得出来,景安更依赖她。
「云景安,过来!」
我的声音冰冷,却不可违抗。云景安神色忐忑,朝我走过来。
「宋玉,找出这婆子的卖身契,发卖了吧。」
2
话音落,这孩子又开始哭,婆子也慌了神。
她大约没想到我会如此狠心,不顾孩子的哭闹。
「大娘子!我都这么老了,卖出去谁家还能要我呢?我们在云家这么多年也没有丈夫孩子……您这是……」
我站起身没理会,拉着云景安走向卧房中。
景安一直哭,不停地哭,我看着他都累。但孩子总有哭累的时候,宋玉哄着他,等他哭累便睡了。
转眼间,天已经黑了。
宋玉的手在我腿上轻轻敲打,我靠在枕头上。
「姑娘,咱们日后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也不晓得。
我是嫁进云家冲喜做续弦的。云家是汴京城中的大户人家,我那公公更是前朝先帝的太傅。
后续云家虽然家道没落,但我家里想着,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就把我卖了进来。
可万万没想到,我嫁进来的第二天,我病恹恹的丈夫就死了。
如今,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连奴才都能跳到主子头上咋呼。
许是见我沉默许久,宋玉又问,「老爷的葬礼……您看怎么办?」
这倒是个难题。
「明天我去问问云景行,看他什么想法。」
宋玉听到一愣,不解看着我,片刻后又笑了,「姑娘,还是您厉害。」
一个摔坏了脑子的小孩子,能给出什么想法?
他不还是得听我的话。
但这个过程必须得走,免得他又以是家中长子,我不懂礼数为由,要替父休妻。
翌日,我把葬礼的事和云景行说完,他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床上。
只见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而后落在我身上,「小妈,这事儿你做主就好。」
他听话得让我有瞬间不知所措,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刁难,可没想到他从马上摔下来之后,性子变了这么多。
我犹豫半晌,还是问,「小妈?这是什么称呼?」
他被我的问题也打得一愣,「那你们这儿叫什么,娘?怪怪的,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我直接喊你名字吧,你叫什么?」
他果然忘了很多,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陈兮和,但……这不合礼数。」
云景行却不管,他咬着我的名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陈、兮、和」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游走,而后轻笑一声。
他眼中的风流,不知道是和哪个大人学来的,若不是身体年岁还小,定会让周围的丫鬟红了脸。
我岔开话题,「昨个晚上,你向丫鬟们问的问题……其实你可以来问我。」
云景行点点头,脸上没有其他情绪。不过,许是因为我多看了几眼,他眼中多了一些不耐烦,「我知道了,陈兮和,我困了,现在要睡觉了。」
说罢,他利索地躺下。
再怎么小大人,他也是个小孩子,我拿起被子,给他盖好后才离开。
「昨夜行哥儿一个劲儿地问丫鬟们自己的年龄啊,姓甚名谁,像个傻子一般……也不知道那些丫鬟都怎么说的……」
宋玉跟在我身边。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比之前好对付了,似乎是……能听得懂道理了。」
我惊讶于他的转变。
摔了一跤,反而更明事理?
宋玉对他态度的转变很开心,而我觉得情况不妙。
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葬礼的事一说,云家四面八方、不近不远的亲戚都来了。
一进门,所有人都带着惋惜和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我都看得懂,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带着不好相处的继子。
这个家,一个年轻女子该如何撑起来。
就在众人聚集在祠堂的时候,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走到我面前。
「云家大娘子,这是云兄之前管我借三千两银子的借据,您看看,如果可以的话……」
说话的人叫江舟行,风度翩翩的公子,进门时自报家门是我丈夫生前的好友。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我接过借据,看了一眼,确实有云家的印章,以及我丈夫签名。
管家走过来,看了看一眼,对我低声道,「大娘子,老爷病中用药贵,一家子又要维系……」
晴天霹雳,嫁到云家,成了寡妇不说。
我还背负了三千两银子的债?
3
祠堂前的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云家的事。
「这也太惨了,死了相公,养着两个孩子,还欠一屁股债……」
「我看,干脆别当云家媳妇了,回娘家吧。」
我拿着借据,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人都看着我。
「……陈兮和!」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过来,我转转头,才找到说话的人,是云景行。
他站在人群中,小小的一个,眼中有些茫然和无助。
他跑到我面前,拉了拉我的衣袖,「陈兮和。」
低头和他对视,他的眼睛不是孩子天真的恐惧,我见过云景安贸然失去照顾他的婆子时的双眼,云景行和他不一样。
这是一双思量后,故作的可怜。
我明知如此,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抬头,我看向江舟行,「江公子,这个债我会还,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掷地有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4
不是我贤良淑德,为夫家前赴后继。
而是我娘家也是一堆烂摊子,回到娘家,父亲、母亲指不定又让我嫁给谁。
云家没了主,那我就是云家的主人,还钱总比再嫁人自在。
「宋玉,你把云家的账本给我,我记得有两三个铺子,一个胭脂铺,还有两个书馆是吗?」
宋玉把账本递给我。
我算了一下,如果把云家的宅子、胭脂铺和一间书馆卖掉,差不多凑一凑能有一千五百两。
留一个书馆用来住,同时还能有额外的收入。
只是……我、宋玉,还有两个孩子,我们四个人的生活费,有点紧。
不过没关系,我还会一些女红,做一些苦力农活,帮人洗衣服也可以赚钱。
要卖云家祖宅的事一出来,云家下人都哭天喊地。
「我为云家卖命一辈子,树倒猢狲散,现在就赶我们走啊,果然女人当不得家……」
我冷眼看着他们哭诉,「既然你们对云家这么有感情,不如留下来,我们一起到外面做苦力,供两个主子读书。」
此话刚落,他们一个个灰溜溜领了银钱,二话不说离开了。
打发完下人,我把变卖得到的钱还回去。
江舟行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又看了看我,「陈大娘子,这笔钱可以慢慢还,我不着急。」
「您不着急是一回事,我这边还不还,什么时候还又是一回事。」
我把银子推了推,「目前先给您这么多,剩下的,我会慢慢还」
江舟行笑了笑,「没事……只是你们两个……女人,要怎么还?」
我愣了一下,「女人也可以做很多事啊,读书识字不行,但是洗衣做饭我总可以的,钱,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肯定还你。」
江舟行急忙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想……我家里有农田,目前还缺人帮忙,不知道陈大娘子,您想去吗?」
我有些惊喜,「可以啊!」
江舟行看着我惊喜的脸,也笑了出来。
这片地在汴京近郊,有一个现成的农家小院,吃饭和赚钱两不耽误。
当晚,我和景行、景安,就说明了情况。
两个小家伙因为云家的巨变,老实了许多,我和他们说完未来的计划。
景安懵懂地点头。
云景行却不,紧皱着眉头看我,眼神中满是怀疑。
「陈兮和,那个姓江的靠谱吗?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说得有道理,我已经被云家坑了,不能再轻信他人。
我揉了揉他的头,「你是怕我被骗,还是怕我被骗之后养不了你。」
云景行扭开头,撇了撇嘴,「我这身体太小了,出去做工也不会有人要,等日后我长大了,不会亏了你的。」
我不奢望以后,但此刻心里有了些熨帖,我正在种一颗种子,待他长成大树会为我遮风挡雨。
第二天,我们收拾好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向近郊驶去。
农家小院比我想象中的好,种田的人态度温和,也不排斥我们的到来。
5
农活和平日里的女红不一样,需要种地,及时插苗、翻土。
苦,但是也很快乐。
我的手也从纤纤玉指变得粗糙,手指上有粗茧,可日子越发过得好。
「姑娘,今年粮食长势不错,年底肯定能卖不少钱!」
宋玉开心地数着钱,我看着她笑,心里也暖和许多。
「对了,给行哥儿去学堂的钱要准备好,景安也该读私塾了,只可惜这附近没有什么好的教书先生。」
我提了一嘴,心里正算着如何找一个好地方给云景行,没想到门帘一响。
「不用了,我才不会去读书呢,大字都不识几个……天生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说着,云景行坐到我身边,他从茶几上拿起茶水,喝了一口,「陈兮和,这钱你给景安用吧,我都读了三年书,还是没什么长进,不如……」
我皱了皱眉头,今年景行已十五,到了可以考取功名的年纪,可他依旧吊儿郎当。
不过也是奇怪,当年他从马上摔下来后,处事比之前成熟,可生活上一窍不通,原先的学识也统统抛之脑后,写出来的字不是缺这儿就是缺那儿。
行事也越发离经叛道,他从不叫我「娘」,还会劝我要多出门结交,不要在家里待着,人会傻的。
回神,我皱了皱眉头,「瞎说什么,男子就是顶天立地,考取功名,你要是做了官,家里的债也会好还一些。」
云景行握着茶杯,眼睛放在我身上,眯了眯眼。
少年已长大,凌厉的双眼,挺拔的鼻梁,看谁都气势汹汹,再不见拉着我衣角的可怜样,有了几分男子顶天立地的气概。
我和他对视两秒,景行突然笑了,放下茶杯在一旁,下巴朝宋玉,「你出去,我和陈兮和有话说。」
宋玉不喜欢景行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翻了一个白眼走出房间。
等门关好,宋玉的脚步声消失后,景行才开口说话。
「陈兮和,我问你,这些年你还钱是不是很累?」
我想了想,点点头,「确实累。」
他笑了一下,又问,这回话里带着剑,直指咽喉——
「那你支我去学堂,是不是外面有男人了?你还想再嫁?」
6
茶盏摔碎的声音清脆,宋玉急忙跑了进来。
我真的要被云景行气死,手指仍旧颤抖,「给我滚,滚出去,滚!」
云景行脸上带着巴掌印,和我对视,眼中满是不屑,冷哼一声站起身,在宋玉跑进来前抬脚走了。
「姑娘,这么多年,你对他还不好吗?给他吃给他穿,是……他现在没有书童,什么都动手自己做,可姑娘你从没有亏待过他啊!你不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家吗?」
「他呢!他越长大越混不吝,拉人家姑娘的手,翻未出阁姑娘的窗,处处都是你给他擦屁股!」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气得胸口发闷,似乎是一口老血要涌上心头。
这五年来,我以为我们会相互扶持,他会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我错了。
他不服管教,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处处同世道不符。
他斥我守旧,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像个老太太。
我听他的话出门了,他又担心我同别的男人走了,抛下他们兄弟不顾。
相处下来,倒是和气的少,黑脸的多。
「别气了……」宋玉拿了一个新茶盏,给我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
喝着茶,我的心逐渐静下来。
日子得过下去,之后景行娶妻生子,我们还要是要住在一起,只能盼着他能够把对付我的心思转移到他的妻子身上。
再忍忍,我告诉我自己。
7
天不遂人愿,一场大暴雨来临,三天三夜,把庄稼淹死了。
我和宋玉站在田中,看着东倒西歪的田地。
完了,今年的收成不好,没有粮,没钱。
回去我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看,景安都不敢大声说话。
景行一副什么都发生过的模样,吃了饭就离开了饭桌。
等雨退了,我们又种上了田,只希望这一回不要出岔子。
可没想到的是,旱灾紧随一起后。两个月,没有一滴雨,田里的植物都死了,地面也裂开一条条缝隙。
像是吃人的怪物。
江舟行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每个月的月底,他都会来,我把钱给他,算着账,一笔钱都不能少。
五年间,他似乎没怎么变,五年前一尘不染的公子,如今更是气质非凡。
「您怎么来了?」
他笑了笑,拿着纸扇子扇风。看着我给他倒水,他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干旱,不下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朝廷也很重视,在想解决办法,钱的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坐在圆椅上叹气。
「可是这个钱总是要还的,这田没能种出来,我还可以……」
「陈大娘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着急,我这回来不是来和你说钱的事。」
江舟行顿了顿,而后笑笑,「我是过来给你送请帖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红色的帖子。
「我下个月要成亲了,请你去。云兄活着的时候,我们是好朋友,他走了,你就是我的朋友。」
我拿过他的请帖,笑着舔了舔嘴唇,「这是好事,恭喜您!」
他淡然笑着,「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不是要结婚了,正好呢,有一批衣服要做,人手不够。我想起来,你说你女红不错,你帮帮我,我给你算工钱。」
我张了张嘴,红了脸,「也不用,我承蒙您照顾很多了,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去帮忙,钱就不要了。」
江舟行侧头看着我,他静静地看着我。
一时间,我有些紧张。
突然,他一笑,「陈大娘子,你怎么脸红了。」
8
「江公子打趣我,天气热得紧,脸自然会红。」
听到我的话,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里都是笑意。
「那就麻烦陈大娘子了。」
说完,他站起身,我送他出门。
傍晚,吃了饭,江舟行派马车来接我。
到了他们家的别院,跟着仆人走进去,高墙大院,红墙绿瓦。
我摸了摸衣服用料,手感很好,平日里我也会给景行、景安缝衣服,手艺在,只是面对昂贵的布料,一时间有些紧张。
「没事,江公子吩咐我们了,布料有的是,你不要怕绣坏了。」
绣娘嘱咐,拉着我笑了笑。
一忙,就从傍晚忙到早晨。
「江公子说,您就在这里休息,白天正是做女红的好时候,晚上太费眼,您还是休息吧。」
江府的婢女对我如是说,我也没拒绝,江舟行给我提供这些,已经是顶好的,自然是不可多事的。
睡了一觉,中午醒来,又开始赶工。
奴仆在忙着布置院内,这婚期也不远。
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嫁给江公子。
9
那日,午后,小憩。
醒来后,我惊觉江舟行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笑眼盈盈。
「你醒啦?」
还没缓过神,他端着一盘葡萄放在我面前,「这是扬州过来的葡萄,你尝尝看,甜不甜?」
我愣了片刻,接过他手里的葡萄,放进嘴里,很甜,酸涩的甜。
「我听他们说了,衣服缝好了是吗?」
我点点头。
「拿给我看看吧。」
我站起去拿衣服,新娘子的秀禾服,新郎的衣服也在。
江舟行拿着衣服左看看右看看,手抵着下巴,「我怎么觉得新娘这件衣服不对,你过来看看。」
男人不懂衣服,更不懂女人的衣服,我告诉他,「衣服就是这样的,这里……」
解释了几句,江舟行仍旧不懂,指了指衣服,「这样吧,你穿给我看。」
无奈,我只好穿上了新娘的衣服给江舟行看。
他看着一动不动,眼睛中暗流涌动。
我立刻揭开衣服扣子,不小心弄坏了一颗。
江舟行笑了笑,表情淡然,低头看着我手里的扣子,「那就麻烦陈大娘子帮我缝好新娘的礼服再走吧。」
本来打算要离开的日子,一推再推。
做好了的衣服,拿过去给新娘看,总是被退回来,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行。
我着急家里的孩子们,宋玉照顾他们我放心,可是很久不见,我总觉得不安。
这么一推,也快到了江舟行的婚期。
烛火在夜色中摇曳。
「陈大娘子,你看这里,这条线不应该这么走……」
我看着绣娘的针在衣服上来回穿梭。
「如果,把衣领这里的牡丹改一下,就应该可以了……」
烛火突然动起来,挣扎着要从蜡烛上跳下来。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门被踹开。
「哐当——」
云景行一脚踏进来,气势汹汹地走进屋子里,「陈兮和!」
我和绣娘都一愣,景行身后跟着的宋玉满脸慌张。
「姑娘,她以为你要和江公子结婚!」
10
「真是对不起,江公子,云景行不懂事,他行事粗鲁……」
我站在江舟行面前,他坐在罗汉床边,手里扇着扇子,身边站着两个侍女。
「没事,儿子想母亲人之常情……」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云景行,「只是,门坏了得修,就从你的工钱里扣吧。」
江舟行刚说完话,云景行就笑了,冷笑不止。
「江公子,自古以来都是欠债还钱,我可没听说过用人抵债的说法。」
我拉了拉云景行的衣角,他甩开了我。
「云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江舟行合上扇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舟行,你在我家周围散布谣言,说你要娶一个寡妇,这是怎么回事?陈兮和是我的人,你离她远一点!」
话音落,屋内一片寂静,闻针落地。
江舟行的脸色越发地阴沉,而云景行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的笑。
「啪——」
我拉过云景行,抬手就是一巴掌,「江家岂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吗!」
云景行定定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扬起下巴,扭头走出厅堂内。
我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对不起,江公子,是我教子无方,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
江舟行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轻叹一口气,「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倒是你,不等我结婚拜堂,就要走吗?」
听到这话我身子一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点点头,抬头看他,「谢谢江公子帮我渡过难关……」
拿到赚来的银钱,我们一行人离开江家。
路上云景行一句话没说,板着脸坐在马车外。
云景安叽叽喳喳和我说话,他说我走了之后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很热切。
只是云景行,他坐在凳子上,大半脸藏在阴影后。
我从江府赚来的银钱够我们生存一阵子度过这段苦日子,可没多久,就听人说,江家的婚事吹了,新娘跑了。
我替江公子惋惜,云景行却总阴阳怪气地说。
「要不是我去得及时,新娘子可就跑不了了。」
过了一月有余,一次晚饭后,景行也是许久没走。
等没了旁人,他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他定定地看着我,「陈兮和,我决定入伍参兵……」
我有些许吃惊。
是了,干旱许久,没有粮食,匈奴也是,他们没吃的只能北下抢夺,骚扰百姓。
可云景行不该是为了国家舍生取义的人,我猜他是因着江公子的事儿和我赌气。
「景行……我去江府是……」
我想给他解释,他摇摇头,看着我,「陈兮和,是我的错。」
风吹过,他脸上的光影一闪,竟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轮廓。
「收成不行,你要养家,不得不去江府干活。是我的错,我若是顶起来,你也不会被那姓江的骗。」
我再说他也不听了。
云景行一心要去当兵,可战场是吃人的地方,一不当心就是有去无回。
保家卫国是大义,我明白,但他,是我的景行啊。
是我骂了这么多年,也相互依伴了这么多年,答应等我老了照顾我的景行啊。
临行前一晚,我跪在祠堂里,给他祈福,希望他能好好地,一定要平安归来。
一声哼笑从身后传过来。
「陈兮和,你怎么这么迷信。」
我扭头看,云景行靠在祠堂的柱子边上,嘴角带着笑。
我第一见他笑得如此轻松。
「战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知不知道?」
云景行点点头,走到我身边也跪下来,看着祠堂的牌位,叹口气。
「死了就死了,为国捐躯也很光荣……而且,他们也会给钱吧?给钱买我的命。」
我狠狠拍了他一巴掌,「胡说!童言无忌!」我急忙合掌闭着眼说。
他哈哈笑。
突然,耳边多了股热气,声音很小,近乎呢喃,「陈兮和,我死了你会伤心的,对吧?」
我的后背一直,呼吸一滞。
热气不见后,我才睁开眼。
「景行,你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忍心让你去送死?」
他点点头,嘴角带着笑,很认真地看着我,「陈兮和,我是你的家人……」
他凑近,嘴唇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太近了,我的心跳得乱了分寸。
「我是你的哪种家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还是……可以一起睡的?」
他又开始混不吝了,小时候翻人家未出阁姑娘的窗,要和人家「交朋友」,长大了,总不顾及着男女之防,玩我的头发,要给我染指甲……
近来,越发不顾及。
我知晓不对,可他不听我的劝,我也不敢告诉宋玉。
云景行轻笑一声,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心,一笔笔在我手心写着:
「等我回来。」
11
我担心景行。
他离开的时候,没人知道,像是他从来不在这个家存在一样。
只是极其偶尔,我和景安坐在葡萄树下,他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摇摇头,「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也希望你哥哥平安归来。」
旱灾后,银钱还得不多,江公子也再也没有来过我这里。
我不信景行说的江公子骗我同他成亲,我想或许是他丢了新娘子,整个汴京都在笑话江家。
他心情不好,不愿出门。
唯一让我心情好的事,就是景安读书很好。
只是私塾先生说,现在景安需要更好的老师,他教不了了。
「娘,没事的,我现在家里帮着干活,等过一段时间,有了闲钱我再去读书也不迟。」
我摇摇头,「那怎么行,你是要考取功名的,耽误不得。」
他笑了笑,景安长大一点,虽然没有景行那般具有攻击性,但也十分直率,「不行啊,哥哥走之前交代我了,不让你太辛苦。」
我笑了笑,手里缝着衣服。
「就像当初,爹爹办葬礼的时候,哥哥把我堵在房间里,说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我们值得依靠的人。我不听,他就拿拳头吓唬我。」
线头一停,我有些吃惊,侧头看他,「这就是为什么你后来那么听我话的原因?」
景安儒雅地笑着,「自然是,哥哥那时候可凶了。」
我扭头继续缝衣服,笑着摇摇头,又听他说道。
「我看起来年纪小,需要人照顾……可我觉得,真正离不开你的人,是哥哥。」
12
在我把欠的钱最后还给江舟行的时候,他骑着马来到了我家。
许久不见,他清瘦许多,人也变得十分有距离感。
「陈大娘子,这个钱我收下了。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想法吗?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他喝了一口茶,嘴唇上都是裂痕。
「暂时没什么想法,就想在这里帮您干活……当然了,您要是介意,我们也可以搬走。」
江舟行摇摇头,手放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
门外阳光正盛,蝉鸣吵闹,柳树随风飘。
「快两年了,我不来看你,你都不去看看我的吗?」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幻听一般,我扭头看向江舟行。
只见他苦笑着摇头,侧过身子看过,「我的新娘子跑了心情不好,你都不知道过去劝解我吗?」
我不知道该说啥,当时我正忙着景行地出征,完全忘了这件事。
再想起来的时候,早就过了最佳时机,迟来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抱歉,当时……行哥儿要出征,我……忘了这个事。」
江舟行叹口气,「你总是把两个孩子放在前头,什么时候要考虑一下你自己啊?」
我低着头没说话。
江舟行的想法,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没法回应。
我不想嫁作他人妇,受管教。我带着两个孩子虽然会被人欺负,会很累,但是我很自在,我很自由。我觉得我被景行传染了,竟也有些叛离女子的世道。
沉默许久,我们两人都没说话。
江舟行一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也不好赶他。
留他吃了晚饭,夜色渐深。
江舟行喝了一口酒,似乎很是满足,眯着眼,「这么晚了,我就不走了吧。」
于是他睡在了景行的屋子里。
第二日,江舟行才骑着马离开。
宋玉站在我身边,她无奈摇摇头,「江公子的算盘可打得真响。」
我没在意。
后来就不对劲了,江舟行仗着我脸皮薄,是我的恩公,几乎是隔两三日就要来找我一趟。
近小半年,他都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寡妇门前是非多,很快,我和江舟行的事就被传开了。
13
「江公子,您可听说近日以来的一些事……」
江舟行放下一颗棋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就是,关于我和你的事。」
江舟行掀起眼皮看了看我,「怎么了?」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江舟行就这么看着我,最后他放下棋子,抿着嘴笑。
「你不喜欢我吗?」
「你一个人不累吗?」
「我喜欢你。」
三句话,三道利刃,直直戳过来。
「我……」
我想到了那个去江家要我回家的少年,他挡在我身前。
如果我嫁人了,他会不会怨我……?
我心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江舟行盖上茶盏,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你有难处,你得自己想明白。」
「我等你许久,不差这一时半会。」
「我不逼你。」
他离开后,我魂不守舍。
原本以为我能坚持的,可他一开口,我的那些坚持如同春天的薄冰,四分五裂。
心里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答应他,你能过好日子,不用再过苦日子。
另一个声音说,景行会不高兴,你不能让他回来,没了家。
我没法给他答案,江公子人很好,风流倜傥,翩翩公子。
一门不错的婚事,半个城的姑娘都会羡慕。一个帮我这么多的人,我也应该对他动心的。
可是我整夜睡不着。
14
清晨,我才入睡。
梦中一个白衣少年站在身前。
「陈兮和——」
走近了,云景行赤目圆睁,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不说好了要等我回来吗!为什么要嫁给他!」
顺着云景行的指尖看去,我看到了身旁穿着红色喜服的江舟行。
而我自己,也穿着一身红。
紧接着,云景行扯下了我的红盖头,拉着我的手,「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人!」
场景天翻地覆,马蹄声响起。
我被他困在胸前,坐在马上,骏马疾驰。
「陈兮和,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哪点不如他?」
「你告诉我,我哪点不如他?」
我猛地睁开眼。
耳畔的马蹄声依旧回荡。
心跳还响在耳边,怎么……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着实有些出格了。
恰时,宋玉急忙跑进来。
「姑娘!别睡了!别睡了!行哥儿回来了!」
我本来拧起的眉头因为她这句话舒展了,「什么?行哥儿回来了?」
「是!」
来不及穿戴整齐,我就出去,还没走几步。
英明身材挺拔,样貌俊朗,皮肤黝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站在我面前。
这是我的行哥儿!
他走近,抱住我,「陈兮和,我回来了。」
15
我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嘴里念叨着,「你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手在他脸上摸着。
三年不见,我的行哥儿不再是任性的少年,是个男人了!
「陈兮和,这回击退匈奴有功,皇上给我封了官,还有不少钱,正好可以拿去还债,而且每月还有俸禄,你不用这么辛苦了!」
说着,他打开包袱,里面可都是真金白银。
他真的长大了,我拍了拍他的手,「钱早就还完了,这些钱,我们留着。」
景行眼中有光,「陈兮和,这个家该我顶着了,你就好好的,别出去给人做苦工了。」
我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云景行回来的喜悦冲淡了我因江公子的求娶产生的思虑,看着院子里景行带着景安玩闹的模样,突然觉得,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16
可谁家少年郎留得住?
不少人过来打听他的婚事,也是啊,景行十八了,该结婚了。
本来十五就可以娶妻,只可惜当时家里银钱不多,没有人会来上门提亲,更没有人会正眼瞧我们。
现在呢,他带回来的钱财尚多,朝廷封了职位,娶妻生子也该提上日程了。
我准备找一个时间,和景行聊一下这件事情。
不过……一想到说亲,我心里便有几分酸涩,我想大概类似于自己养大的儿郎要属于别人的苦楚吧,他终究要成家,要有他自己的家了。
景行回来后,除了平日里训练,就是在家陪我,看我做女红。
一天,他带回来一只小狗,那小狗可真可爱。
在我脚下乱跑。
「陈兮和,这房子太小了,皇上赐了我一间大房子,在汴京,我们什么时候去住?」
他边说边逗小狗。
「什么时候都行,只是……」
我想到了江舟行,「江公子那边……」
「都三年了,他怎么还打你主意?我听景安说,每天都来找你,故意让街坊邻居知道他喜欢你,是吧!」
我噎住了,「你别乱说。」
他笑了笑,「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啊。」
既然说到这里,我想了一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也好帮你找户好人家的女孩子啊。」
听到这话,云景行放下手里的狗,直起身子看我,沉着脸说:「我配不上好人家的女孩,陈兮和,我就想这样过一辈子。」
真是胡说,我叹口气,扔开手里的衣服。
「陈兮和,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17
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我也没有时间去想。
可,这事缠绕我心口,夜半时分,我居然梦到了景行的脸。
梦中,他还问我,「你喜欢谁?」
他的手指卷着我的头发,姿态暧昧。
醒来,巨大的愧疚席卷了我,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不过还好,很快就有人来说亲了。
是郡主的女儿,知书达理,特别喜欢景行。
那女孩儿来到我家,觉得有点小,我和她解释,「没事,婚后换大房子,我就不去和你们住了,自己一个人住这儿,也挺好的。」
晚上景行训练回来,听说了说亲的事情,我告诉他,「这门亲事挺好,郡主是个讲道理的人,她家都很喜欢你,行哥儿……」
景行放下筷子,喝了两口酒。
然后紧盯着我,红了眼,像是他出征前那晚一样。
他走了几步,将我困在梳妆台边。
呼吸的热气打在我脸上。
「陈兮和,你什么意思!你还真把我当儿子欺负吗?」
18
我落荒而逃。
景行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坏了脑袋,仰着小脸问我叫什么。
后来,他从人群中走出来,握住我的手,到他离开出征,他的成长我都一一见证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是不懂,只是我觉得羞耻。
我们虽没有血缘,我刚嫁进他家他父亲便死了,可我也是他名义上的娘啊,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知他平日里离经叛道,可我们这样的关系牵扯在一起,成何体统!
在愧疚与羞耻中,我睡着了。
惊雷平地起,我被吓醒。
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
19
一个黑影坐在我的身边,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陈兮和,我怕。」
我松了口气,是景行,却又提起心里。
「越发没体统,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景行更加得寸进尺,他爬到我的床上,我用力推他,可他真的长大了,像山一样推不动。
「陈兮和,你知道吗?从军三年来,我做的最可怕的噩梦不是死了,而是梦见我回家,你却嫁给别人了,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他抱着我,双臂像钳子一样,我挣扎,踹他,他也不松手。
「陈兮和,我想你了,你想我吗?战场上,几次我都要死了,可我想到你还在家等我,想到我死了,你就便宜给别人了,我咬牙也要爬起来。就这样,我回来,还听到有人说你要和那个姓江的成亲……」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哭腔,我挣扎的手缓缓松开,抱住他的背,轻轻拍着。
「陈兮和,你就不能喜欢我吗?」
他突然间,我对上了他的眼,他的眼在夜色中发出光芒。
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吻铺天盖地。
一边吻一边说,「我哪里做错了?那么苦的时候你都没有丢弃我,怎么日子好过了,你就要把我送人?」
一夜热烈,雷声轰鸣。
天明,景行趴在我身上,赤裸着的背上有几道红印子。
「陈兮和,你要不要我?」
我推开他,「别说了,昨天晚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没说完,他倾身过来堵住了我的嘴,「不要我,我就不让你出这个屋。」
20
我不知道我在屋里待了多久,除了不许我出去,景行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饭做好了,端到我面前。
衣服脏了,他来洗。
每天,他都要问我,到底要不要他。
我总是沉默,我害怕一回答,说出的话会毁了他。
他方才建功立业,怎么能背上我这样的污名。
21
「这是家传的琥珀玉,是定情信物,陈兮和,我把它给你。」
我拿着玉,很美,晶莹剔透。我把它放在手心里,温热,还有景行的体温。
我没有回答,可是这块玉,我真的好喜欢。我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能不能悄悄收下这一点点糖。
见我收下了玉,景行很高兴,终于放我去院子里走走。
出了屋子,景安看到我,还很惊讶,「哥哥说你病了,只需他照顾,不让我进去,真的是太过分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的感情隐藏在地下,没人知道。
只是有时候,景安会好奇,「为什么哥哥每晚都会去娘的屋里睡觉?」
宋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景行,没说话。
在庭院里散步的时候,宋玉拉住我的手,很认真地说,「姑娘,你糊涂啊……」
我苦笑摇头,只是怅然,我一生循规蹈矩,终于还是被他带弯了路。
日子就这么过着,人前景行是我的儿子,人后他会悄悄牵我的手。
「听说汴京来了一个西域画师,很有名,兮和,要不要让来给你画一幅?」
我没在意,给狗梳毛。
景行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我,可世界上那么多好东西,怎么给的完?
可这画家真真是被他找来了,那画师刚从皇宫里出来,就被他拉到了我们荒郊野岭的农家小院里。
那天天气很美,我坐在窗前,画家坐在我对面。
景行站在画家背后笑,小狗也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十分无聊。
我坐得也累。
不知怎么的,景行抱起来小狗,让它做出一个笑脸,我看到了不由得笑出声。
22
画是一个月后送过来的,景行拿到了,看了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我以为是画得太丑了,走过去一看。
比我本人好看多了,可景行眉头紧皱。
「怎么了?」
他摇摇头。
晚上的时候,他长叹一口气,扭头对我说,「那画师画得不好看,我来学画,给你画画好不好?」
我笑着说好。
可他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被我抓到他偷懒,他还总是找借口,可他从没停止练习作画。
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为我做一幅画。
23
平安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匈奴和女真联合起来南下攻打过来,景行又要北上打仗。
「陈兮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委屈自己,钱够用的……」
他叮嘱我。
「对了,房子也好了,你们先搬过去,景安不是还要读书,他也方便……」
他一条一条地交代着,当初那个不着调的少年如今可以为我撑起一片天地了。
可我觉得不对劲,我害怕,我觉得他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陈兮和,别紧张,我会回来的,我们得过一辈子呢。」
他的笑容真诚,吻很温柔。
24
景行又走了,我们搬到了汴京。
离开前,江舟行过来接我,他盯着我看了许久。
「对不起。」
我对他说。
他眼中有几分落寞,摇摇头,「走吧,我送你去新家。」
西北战事吃紧,我的心也跟着忐忑。
两方势力,兵力相当,难分伯仲。
喜讯是年前传来的,景行赢了。
我很高兴,只是过来传信的人脸色不对劲。
「将军……从马上摔下去了,他……」
这话如同一把利剑,劈开我的身体。
25
景行回来了,我的景行死在了战场上。
26
「娘,您看着我想什么呢?」
云景行看着我,眼中满是好奇。
我摇摇头,宋玉给我倒了一杯酒。
他从前不是这样看我的,他的眼中都是爱意。他也不是这样称呼的我的,他只会叫我「陈兮和。」
景行回来了,但我知道,我的景行没有回来。
他不是他,不是那个会笑着叫我「陈兮和」的景行。
更不是那个会在半夜偷偷亲我脸颊,生怕我跑了的景行。
但是我不贪心,他没死,没有胳膊断腿……
眼前的云景行,他不知道我们的故事。
熟悉的躯体中,承载的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27
「姑娘,别皱着眉头了,你还这么年轻……」
宋玉在一旁劝解,我摇摇头。
「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
她帮我解开头发,长发披肩,我又想到了景行。
这个时候,门轻轻敲响,我一个激灵,站起身走过去。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来找我的。
可一打开门,我看到景行看我的表情,心中的火苗被扑灭。
「母亲,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有一块琥珀玉,那个是……」
我点点头,「你等着我拿给你。」
把玉交给他的时候,我还笑着说,「你怕弄丢了,所以放在我这里。」
「谢谢母亲替我保管。」
28
很快,景行带着她喜欢的女孩子上门。
下聘,定亲,我帮他操办婚礼。
那段时间,我不敢睡觉,一入梦,我便想到了他——那个笑着叫我陈兮和、眼睛里都是不正经的云景行。
可他终究回不来了,曾经属于我的微笑,属于我的温度,全部烟消云散。
我连一点尾巴都抓不到。
「娘,请您喝茶……」
回神,跪在我眼前的一对新人,他们看着我。
我连忙接过新娘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很烫。
婚礼结束后,云景安跟在我身后。或许是过于思虑,走在台阶上,我踏空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景安坐在我床边。他看着我,目光里都是担忧。
「娘,吃点药吧?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我侧过头去。
可景安依旧不依不饶,说了好多话。
没有一句话是我想听的。
不知何时他沉默着,好久好久后,景安说:
「娘,如果哥哥在的话,他肯定希望您好好活着。」
后记 1
云氏百年世家,已有二十六代。每年于十月初五,到灵隐寺祭拜先祖。
这次祭祖恰逢云氏百年祭,从世界各地赶回来的云氏后人足足有两百余人。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那位云家大公子,云溪行。
云溪行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直挺挺地站在云公身旁,表情疏离淡漠。
祭拜路上,有人在和小辈讲云家的历史。
「咱们云家,往前倒,那可是明代时期到处打匈奴的武将呢!」
云溪行听着,加快了步子,这样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了,胸中莫名烦闷,他先一步躲进了洗手间。
他洗了一把脸,解开胸前衣襟上的两颗扣子。
水沾湿了额前黑发,原本生人勿近的云溪行竟多了几分性感。
放在台子边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甩了甩头发,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云公子,今晚悦色,来吗?」
云溪行嗯了一声,转过身,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还有谁?」
旁边的人嘿嘿一笑,「云公子你想要的都有。」
语调不正经,但凡男人都懂。
「成,等着我。」
吃完了宴席,云溪行便搭乘飞机送爷爷回了北京的宅邸。
云公一个人在北京的宅院住着,外面是灰墙灰顶,屋内风格迥然不同。
古色古香的同时,尽显现代繁华。
刚走进去没走几步,云溪行注意到了廊亭里的那幅画。
画中女人貌美如花,肤如凝脂,胸口有一颗红痣。
「这画是老爷从英国空运回来的,明代真迹,画里的人物是云家媳妇,云陈氏。」
站在一旁的管家这么一说,云溪行停下脚步,放松姿态,吊儿郎当地站在画前细细看了一会。
「族谱上我也没见过这号人啊」,紧接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对管家说,「啧,肯定是小妾,看外貌这就是个玩物,不正经的样子能做云家的妻?」
说完抬脚走了,管家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对着那幅画躬了躬腰。
没一会儿,换了一身装扮的云溪行来到地下车库。
车库里的大灯随着云溪行的脚步亮起,灯一亮,身边各式各样奇怪的车出现在眼前,犹如一头头猛兽,蓄势待发。
云溪行挑了一辆最低调的车,低调的意思是:车型相较其他的车来说比较正常。
可没人想到,云溪行出了车祸。
车在高速上翻车,幸好人没事,只是陷入了昏迷。
因为这场车祸,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再次醒来后,云溪行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不语。
别人问他怎么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本来爱玩闹浪荡的云溪行,守在云氏老宅。
好像疯了一样,家里人催他结婚,他拒绝。
在云氏老宅里,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画,画画。
外人都说他着了魔。
也有人说他被狐狸精缠身了,因为他只画女人。
那个神秘女人。
后记 2
云家的小辈都知道,云溪行,云爷爷。
他是云家的一个怪物。
前脚改了云氏族谱,把云陈氏改成了,陈兮和。
后脚只画女人。
守着一幅画不成家。
这天,几个小辈和云溪行一同去博物馆看展览。
莫名地,小辈看到云溪行不走了。
云爷爷看着一块琥珀玉久久不动身。
小辈看了眼简介,读了出来:云景行将军给爱妻云柳氏的定情信物。
琥珀玉。
话音落,不知道怎么了,只见云爷爷蹲下去,在那块琥珀玉前哭得像个孩子,引得众人瞩目。
「爷爷,我们送你啊?」
云溪行摇头,叫了司机回家。
没多久,小辈得到他去世了的噩耗。
葬礼很简单,只是要求把那幅画一同下葬。
整理遗物的时候,几个小辈看到云溪行的画。
看得出来,画里的是一个女人。
无意间,有人在画得最好看的那幅画后,看到一句话:陈兮和,你过得好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你们看,我找到了他遗书……」
那是云溪行死之前写来的话,用铅笔写的话——
「翻遍所有史书,我却找不到你的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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