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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戎色

所属系列:心机女孩的生存指南

戎色

蛇蝎美人:心机女孩的生存指南

太子大婚,娶了我的妹妹。

消息从京都传来,不知是晨练强度太大还是怎的,我心口突兀地有些疼。

赵临淮骑在马上监督士兵们拉练,见我站着面有不适,挑眉道:「我早说过,带兵这种事,一个女人做不来。」

紧接着从我身边路过:「太子大婚,心里不好受吧。你若念着男欢女爱什么的还是趁早回家去吧,大小姐。」

我没理他,赵临淮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我不来军营,他该接班做戍边大将,但我顶了他。若是个青年才俊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比他小上三岁的女人,他气不过也不奇怪。

而我来是为了顶我爹的班。

我爹作为元帅在与匈奴最近一次的交战中受了重伤,右臂再也无法挥剑,虽不危及性命,但这对于一个元帅来说相当致命,领军交战,一个无法挥剑的统领,相当于不战而败。

要命的是皇帝和我们家的关系有些微妙。

虽说早年他们关系甚笃,乃至于早早就敲定了我们二姐妹中会有一人成为未来的太子妃。但是这几年,可能是人老了疑心病就重,皇帝总是觉得我爹手握兵权不得不防。开始明里暗里打压我们家,意图让我爹交出兵符。

我压下了我爹重伤的消息,他不能倒。

他为人耿直,数年来得罪的人不少,倘若他没了兵权绝对会被秋后算账。

所以,在掌控局势之前,我要撑下来。

记得那天我告诉太子我想去边疆,他还是手不离书,闻言为难地抱住了脑袋。

「父皇不会同意的,还有啊朝朝,我们不是快成婚了吗。我不想让你走。」

他坐在石凳上读书,我蹲下来刚好和他平视。说起来怪骄傲的,我一个女孩子个子还蛮高。

为人妇人母似乎是女子逃避不了的宿命,我不避讳它,只是在这之前,我想试试不一样的人生。

我把手放在他膝上,语气诚恳:「婚事可以延期,但是边关我非去不可。」四下无人,我索性凑到了他的耳边,「我们终究就会成为夫妻,有什么比我更坚强的后盾吗。就算朝臣有异党,只要我和你一心就无惧了。」

苏齐洲这回不看书了,他笑笑,伸手点了下我的鼻尖:「不行啊颜颜,我舍不得。」

我到底还是喜欢他,伏在他的膝上撒娇。

「你就放我去吧。」

他没说话,而是低下头抵住我的肩:「朝朝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拒绝你。等你三年,三年过后不管你想要的追寻得否,我都会娶你做我的新娘。」

真是动听的甜言蜜语,不过六月有余已然娶了我的妹妹。

天才刚亮,妹妹的信到了。

「陛下病危,恐怕撑不过新年。二皇子一党虎视眈眈,还望阿姐早日归来。」

赵临淮也看到了信,连连摇头:「太子殿下这算盘打得真好。知道你心悦他用你做后盾,又让你妹妹为太子妃,用她牵制你,等于拿到了兵权。实在是老谋深算,聪明人!」

「说够了没?她写信给我说明京中事态严重,父亲与我都在外,暮雪此刻孤立无援。若陛下真到了弥留之际,必须尽快结束战事。」我不觉烦躁,赵临淮似乎被我吓到了,张了张嘴:「可我看对面没有要打的意思。」

「他们当然不会打,再有月余就要入冬,匈奴挨得住,战士们可挨不住。你以为他休战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到冬天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今晚我要去烧了他们的粮草,你,去还是不去?」

赵临淮在下面听得目瞪口呆,他摸着下巴,半晌问我一句:「林朝颜,你是个女人吗?」

我笑笑,只觉得可惜:「若是生得男儿身……」

当晚我和赵临淮带着一小队人夜袭敌营烧粮草,结果还没摸到地方就发现了个大秘密。匈奴的将军在与我爹那一仗中也受了重伤。这个消息让我不禁喜上眉梢,怎料乐极生悲被发现了。

我索性不再遮掩,吹哨让人来接应。骏马飞奔而来,我拽住马鞍一个飞扑上马。赵临淮在后面大喊:「他妈的,怎么这么多人!林朝颜,老子要被你害死了,驾!」

那头匈奴也骑上了马,他们是不要命的打法,驱赶马匹跑得飞快,眼瞅着就要追上我们。

同行的在给我们断后,赵临淮举着盾牌抵挡无数利箭。饶是如此忙不过来嘴上仍旧不饶人。

「林朝颜,你汗血宝马跑得快就不管老子了,等回去了老子非跟你打一架不可!」

皇帝赐的西域宝马,自然与众不同,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

我登上山坡,调转马头,朗声笑道:「将军,你追我们追得欢,却不知道回头看看自家的东西!」

骑在马上的青年一下子慌了神,慌忙转头后发出一声尖叫:「粮草!不!」

赵临淮终于追上了我,此时追赶我们的匈奴都已调头往大营跑去。这次偷袭折了两个士兵,收获虽丰,却也叫人心伤。

赵临淮将两人抬上马,分别剪了一缕头发:「送他们回家!」

边关路远,能回去的只有寄托一缕亡魂的黑发。

「接下来怎么办?」

「趁人病要人命,去下战书吧!」

两军阵前交战的正是昨日追赶我们的青年。青年生了一双凶狠的下三白眼,盯着人的目光像是在龇牙的野狼。但他并没有想象中难缠。

「女人,我会亲手捅穿你的胸膛。」

赵临淮伸过长枪,挑住他的双刀:「你还真不一定有那个本事!」

趁赵临淮与他纠缠,我一剑刺在了青年的肩胛骨。他吃痛,却仍招架得住。一边防着赵临淮一边拨开了我的剑。着实有血性,只不过我不能放过他。于是以手撑马,一个侧踢在他腰侧,用了十足的力道。青年终于招架不住从马上跌落。

所谓擒贼先擒王,他落了马,局势顿时明了。不知是忌惮还是怎的,原本还奋力厮杀的匈奴竟收住刀戈,与我们僵持起来。

「认输吧。」我的剑横在他颈侧。

青年扯了下嘴角,笑得肆意张扬:「我耶律稚邪从来没认过输。」他挺起脖子,锋利的剑刃很快在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杀了我便是!」

我环视四周,没有人出头。手底下加了力道,很快,血就顺着剑往下滴了。

耶律稚邪逐渐白了面色,失血让他几乎跪不住。我在赌,匈奴现在没有实力和我们硬碰硬,完全可以倾覆他们。但前朝情况危急,倘若可以应当尽快回去。

所以,目前最好的情况就是匈奴不战而败。他们的王子在我手上,看现在的反应,对方还是担心耶律稚邪的安危。为什么不出头,是觉得我不会杀了他吗。还是说,有人期待着我杀了他。

时间不等人,我正要下手,有人高声制止了我。

一人绕过人群从后方走来,年岁颇大,像是个文官。

他朝我作揖:「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刀剑无情不要伤了性命。」

我还是那句话:「投降。」

老者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走到耶律稚邪的身边跪下。

「王上的旨意是王子平安归去。」

「待你们投降之后,本将自然会放他回去。」

耶律稚邪还想说什么,被老者一眼瞪了回去。

「这一仗是我们败了,我们退兵。」老者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三日后,你再放王子,那时我们的军队应该已经退回属地。」

或者我们都看出来了,彼此的状况都不适合交战。此时此刻,疗养生息才是最重要的。

「好!」

我派出探子,发现匈奴军队果然如约撤退。而我也因为这一战在军中有了威望,可以放心回京都了。

记得放走耶律稚邪前,他还在叫嚷:「女人,下次见面有你好看的!」

战场上的事告一段落,前朝还有一堆麻烦,我得尽快回京都,但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难得松懈,我寻了边陲小镇的酒馆,叫上一壶热酒,二斤羊肉。暖意很快驱散了初冬夜晚的寒冷,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我盘着腿,撕了块羊肋排丢在赵临淮碗里。他抬眼诧异于我的示好,但很快又美滋滋地吃起酒来。

酒到憨处,赵临淮问我:「你怎么还不走?」

我没接他的话茬,岔了个别的话题:「今晚还满意吗?」

「不错!」对方咂咂嘴,「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没想到你酒量还不赖!」

我笑笑,给他添满。

「那,作为报答你得跟我一块走。」赵临淮一下睁圆了眼,我快他一步开口:「不必担心,边关我爹自会派人过来,等他到了我们就走。」

「放屁!林朝颜你满肚子憋的都是坏水,跟你走准没好事!」

「二皇子想跟太子争皇位,左右丞相都站在他那头,你说该怎么办?」

「干我屁事!」

「你可别忘了,我家是太子党。你是我爹的部下,倘若太子倒了,我们一家没了靠山,你觉着你还有路走吗?」

我站起身子拍了拍赵临淮的脸:「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太子就有我们,太子倒了,我们也会……」手边上的碗被碰落在地,成了碎片。赵临淮打了个寒战,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他才回过神来:「不对啊,我爹是中立啊!」

这时候已然快到皇城了,我才发现这人心思单纯,不免笑道:「这下可不是中立了。」

赵临淮跟着我回来就说明他选择了太子,他爹再怎么也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我离家不过半年,赵临淮却有三年不曾回家。一脚踏进京城,思乡之情无论如何不能抑制。我冲他摆摆手,意思是去吧。

很快就只能看见赵临淮的马屁股了。

我去了太子府。

谁不知道林家的大小姐生得英姿飒爽,最擅舞枪弄棒,一点都不像个女儿。

谁又不知道林家的二小姐生得国色天香,知书达礼,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再见,妹妹已然盘起发鬓。见到我,她自然欣喜,可欣喜之余又有一分愧疚。

是的,从小到大妹妹都是最体贴最温柔的那个。她恐怕自己抢了我的好姻缘,说不定正寝食难安。

「阿姐!」

她唤我,漾开的唇像春日枝头新开的海棠。

只是清减了许多。

我突然有些厌恶苏齐洲,朝颜暮雪,他知道这是我的命门,我一日不回来他就能用暮雪牢牢牵制我。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儒雅怯懦,但其实伪装之下皆是深沉心机。

「怎么瘦了,太子待你不好吗?」

暮雪摇头,眼里已有热泪。

「不是,是太想阿姐了。阔别半年连个信都没有,我好担心。」

「这有什么担心的,你姐姐什么本事,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嗯,阿姐确实厉害。」

她定下神看看四周,将我拉进房中,小心翼翼地阖上门。

「阿姐……」她面露担忧之色,「太子不见了。」

这事可大可小,若他性命无忧就算不上大事,若他伤了性命,这事就大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多久之前?」

「三天前,殿下说要与太傅商量要事,之后就再没回来了。阿姐,现下该如何是好?」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过分紧张。

「我去太傅那探探情况,你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万一,是二皇子……」她停顿,眼里渐渐沁出泪光来,「有意谋害他。」

「怎么会呢,如果真是二皇子做的,他不会按兵不动还等着我回来。别哭了,一哭都不好看了。我看看,我的傻妹妹,脸都花了。」

暮雪被我逗得不禁弯了嘴角,可偏过头眼泪便不住滴落,连说话都不禁哽咽起来。

「对不起,阿姐。」

「哪有什么对不起的,阿姐现在很开心。」

安抚好她,我迈步往太傅府上去。

太傅似乎早意识到我要来,远远地便能看见人在门口迎着。见了我作揖道:「林将军。」

以往他都叫我「林家的大丫头」来着。

见他这样的态度,我就知道苏齐洲很安全。

京城今冬流行用晨露泡雪针,茶室内一张桌子一壶茶,配上两张蒲团便再无他物了。

太傅坐在我的对面,算起来他还是太子的堂舅。已过花甲却不见多少老态,反倒精神矍铄。

「老夫看你小时候的面相就觉着并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确有一番作为。」

「太傅过奖。」

他给我上了杯茶,是龙井。我本以为会和街边的茶室一般,没想到是苏齐洲爱喝的龙井。

「殿下身体还好吗?」

「在老夫这里自然不错,但是左相府中的那个可就不一定了。」

左右丞相都是二皇子的党羽,苏齐洲这些年有意培养外戚在明里暗里挤兑。势力壮大的同时却也让对方牢牢站在了敌人那边。

为了防止自己出现意外,苏齐洲培养了替身。

「三天前,有人跟踪太子。所以从我这里出去的时候换了个人。」他解释道,继而开口问道「带了多少兵马回来?」

「多少兵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敲了下桌子,屏风后传来回应,看样子苏齐洲果然在这儿,「御林军的控制权是否还在陛下手中?」

「这是自然。」

「那就让皇后娘娘好好看着陛下,明日有好戏看了。」

我在入夜时见到了苏齐洲,他还和往常一样,手里捧着书,面上挂着笑,一副温润的模样。仿佛即将发生的血雨腥风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我突然有点生气,得用力压制住怒气才能和他好好说话。

「暮雪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颜颜。但是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我就会死。」他走过来想要抱住我,被我后退一步避开。生平第一次,我看见他失措的样子,甚至是惶恐。

「颜颜?」

「你和暮雪已经成婚了。」

「那是不得已!」苏齐洲突然提高音量,又陡然低落,「不要怪我。」

「我不会怪你,只是现在还有大事。」

说到这,苏齐洲稍稍平复了心情。

「左相右相都不能留,至于老二,他要是能学乖,我也不介意当个好哥哥。」说完苏齐洲弯了下唇角,让他看上去过分人畜无害,甚至有些腼腆。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向我:「辛苦你了,颜颜。」

不辛苦,毕竟我们绑在一块呢。

我叹了口气:「明日让暮雪进宫,就直说你失踪了。陛下病重,皇后有权力控制御林军。到时候我会带兵搜查左右丞相府,既然『你』在左相府中,就来个将计就计。无故囚禁太子,意图谋反是死罪,右相为了自保会供出二皇子的。至于我突然带兵回来,便是皇后的命令。待二皇子伏法自有法子可圆其说。」

苏齐洲眯起眼,像是小时候看见我翻跟头那样的赞赏与惊奇:「颜颜真聪明。」

我还是叹气:「苏齐洲,不要辜负暮雪。」

他垂眸,手指勾起我的长发:「你放心,我永远不会。」

天光乍现,我护送暮雪进宫。她还是不放心,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阿姐,殿下,殿下他真的没事吗?」

我拨开她因焦躁而散乱的额发。

「当然,最迟明日你就能见到他。」

她终于放下心来,靠着马车的座椅闭上眼:「那我就放心了。」

太子失踪,皇后下令彻查。

二皇子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行动得如此迅速,并且根本不顾及太子的安危。倘若这时候他来个死无对证,我们又何去何从。

可惜,这是出狸猫换太子。

左右丞相两家隔得不远,赵临淮被我抓来堵着右相家的门。只请了右相一个人,请他看一场惨案。

「还请左相见谅,太子失踪,此事重大。在下不得不严之又严,今日叨扰还望配合。」

可是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不是简单的搜查,分明就是冲着左相家来的。

既然要搜,自然要搜个底朝天。亲眷子女,奴才杂役凡有不从者,杀无赦。

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如何太子都会从左相府中走出来,要做的不过是让右相看看。让他知道,站错队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进行到一半,左相已经坚持不下去,他对我跪了下来。

他的年纪比我爹还大,这样的人跪我,是要折寿的。

「林将军,林将军,高抬贵手吧。老朽给你磕头了啊!」

我的剑横在他小儿子颈侧,今年不过二十,刚刚娶妻,妻子刚刚有喜。

手有点抖,剑一歪砍在了青年的肩上。

对面的人咬紧牙关,仅仅发出一声闷哼。左相跪行扑到儿子身上,哭作一团。

我抽回剑,擦干血迹。

「时候不早了,赵临淮你带人去搜右相家吧。看了这么久,右相应该知道是怎么个流程吧。」

斜过眼,果不其然看见那老头抖成筛子。

赵临淮走后我停止搜查,走到左相身边。

让一个人崩溃,从来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诛心永远是上上之选。

「你猜二皇子会不会来呢?」

左相变了脸色。

「倘若是我有这样忠心的部下绝对不会让他孤军奋战。只可惜,现在的二皇子恨不得把你们甩得远远的吧。太子登基是众望所归,你是两朝元老,及时回头即便不能官复原职起码不会丢了性命。实话告诉你,二皇子指望的御林军也牢牢被皇后把持呢,他,骗了你。」

老人闭上眼,似乎是认命了。他伸手指向东南角的房子:「太子,在那里。推开药柜有条密道,下去就能见到太子了。」

我挂上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押入大牢!」

苏齐洲从我身后蹿出来,他蹲下身子,面前的正是假太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让我无法分辨。

第一次见到如此相像的两人我也不免惊讶,可假太子比起苏齐洲更为懦懦。不说话,只抿着唇,眼神飘忽。

「走吧。」

戏做完了,也就该回去了。至于那只狸猫或许该放他自由了。

可苏齐洲不这么想,他抽出我的佩剑了结了他。

震惊使得我就这么眼睁睁看他在我面前杀人,没有反应的余地。

见我瞪大眼,苏齐洲歪了下头,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无辜。

「不能留下后患啊。」

他将剑刃擦拭干净放回剑鞘,在毫无反应的我面前晃了晃手。

「颜颜被我吓坏了吗?」

我终于找回神,缓慢摇头。

「没有,只是一时没想到。」

「放心吧,我不会那样对你。」他牵起我的手,还是从前的温度却让我遍体生寒。

苏齐洲燃起火焰,火光映着他的脸,无比陌生。

「你打算怎么对付二皇子?」

「老二吗?」平时温柔的笑意此时竟有些阴冷,「他从小就爱和我抢东西啊。」

我们在这儿耽搁了一会,赵临淮领着人来寻我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子。

「臣,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赶紧起来吧,今日多亏你们了。」

「能帮到太子殿下是臣等的荣幸!你说是吧,林将军?」其实和赵临淮交心之后才会发现他这个人傻乎乎的,直性子没有半点心机。

我冲他点点头:「辛苦了,早点休息。」

赵临淮朝我挤眼,嬉皮笑脸的,逗得我也有点发笑。

「那臣先告退了。」

苏齐洲突然拉住我。

「颜颜,不要对他笑,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关我屁事,老娘想对谁笑就对谁笑。

二皇子没了左右丞相,等于没了臂膀。

眼看最大障碍被清除,剩下的事就是等陛下驾崩,太子继位。

我也该收拾收拾回边关,这时苏齐洲却突然变了卦,不准我走。

此次回来我才算看清他,面上看着人畜无害,其实背地里蔫坏,都是坏水。

皇宫内外都是眼线,与其说让我回来救他,不如说是他借我的手杀人。

苏齐洲有两大爱好,喝茶和作画。

冬天太冷并不适合泼墨,所以他喜欢寻两个时辰静坐品茶。从前我也爱和他在一处赏赏景喝喝茶,现下竟害怕他在我杯子里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颜颜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你。

他握住我的手:「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这样不管以后有多难我都不怕。」

循循善诱,像是狐狸在蛊惑迷路的樵夫。

「留下来,做我的皇后,天下都是你的。」

我把手抽了回来。

「边关离不开我。」

「我也离不开。」

苏齐洲轻笑,又把我的手抓了回来。

「不,颜颜,你一定得留下来。不然阿雪她的性子在后宫寸步难行。你在,便只有你。你不在,谁也替代不了你。」

看看,这个男人,果然不值得喜欢。

「我仔细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人低头吻我的手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温柔得一塌糊涂。

「好。」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边关我一定要回,但我不放心把暮雪留在这儿。

夕阳把人影拉得老长,我一点也没发现我从小无忧无虑的妹妹,在某一时刻突然长大了。

她靠着窗,怀里抱着我送她的小猫。

时过境迁,如今已是老猫了。

「阿姐,为什么皱眉?」

我为什么皱眉?因为她不快乐,她的表情完美,大方又得体。但过分完美,分明是假装。

「跟我去边关!」

我从小就这样,不容拒绝,她也从不会拒绝我。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我。

「阿姐,我不能。」

「为什么?」

她偏过头,笑里多了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怀孕了。」

我知道,对上苏齐洲我根本毫无胜算。我的傻妹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她不向往天地,自由。她只希望留在苏齐洲身边做一只依靠他的猫。看来,我带不走她了。日后想起,我万分后悔,如果时光能倒回,我绑也会把她绑走。

我又去找了赵临淮,趁着夜深绕过苏齐洲安排的看守,翻墙进赵府。

赵临淮姑且算裹在棉被里,浑身脱得光溜溜,只剩一条底裤。睡相又不好,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就这么明晃晃地晾在外头。见到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别吵!事出紧急,我们明晚必须走,你把军队调动好,明白了吗?」

「这么急?」赵临淮打了个哈欠,「你不跟太子好好叙叙旧?」

「叙个屁!」我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明,晚,必,须,走!」

赵临淮这才认真起来:「知道了,知道了!这点事你明天说也行。至于夜闯闺男房吗?要不是太子,非让你知道人心险恶不可。」

「别贫了。」我吩咐好,又赶紧翻墙出去,生怕被逮到。

次日晚上,我换上平时嫌少穿的裙装,去了太子府。

「阿姐今日怎么这样盛装?」暮雪见到我时眼睛一亮,「我想给阿姐梳妆一下,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将我按在椅子上,悉心打扮起来。末了还沾沾自喜:「不愧是我,装扮得这样好看。」

眉心点上朱砂,鬓间点缀步摇。许久不着女儿装,竟有些恍惚。

「阿姐,和殿下玩得开心些。」

明明最喜欢太子的是她。

我约苏齐洲在厢房见,未出阁的姑娘邀请男子去自己的厢房,这个意图属实明显。

以苏齐洲的心机不该没有防备,或许是面对我,他卸下了防备。

「颜颜真好看。」

他总是这样叫我。

我一时有些动容,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心里一直有我的存在吧。

可是我不得不走,如果我也入宫,父亲失去兵权,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喝杯酒吧,苏郎。」

酒没入口,他已醉了,嚷着要我再唤一声。

「再叫一声好不好?」

思绪翩跹,仿佛回到当年初见,别人都嫌弃我野蛮,只有苏齐洲拍起手给我面子。

「颜颜真厉害,再翻个跟头好不好?」

扯远了。

眼看苏齐洲不省人事,我赶紧准备跑路,刚推开门却看见暮雪挡在门口。

「你要拦我?」

她叹气:「快马已备好,各路官员也已打点,我就知道就范不是阿姐的性格。」

是了,从小到大,她最懂我。

赵临淮在城门等我,出了这道门,我就自由了。

傻小子没认出我,急得大喊:「不是,哪来的姑娘啊,不看路就往我这儿跑啊!」

我被他气笑,朗声大喊:「蠢小子,竟认不出我来!」

赵临淮红了脸,没有说话。

匈奴最近很安静,日子一下子闲散下来,曾经压在心头的战事突兀平缓,赵临淮舒心得每顿都多吃了一碗饭。

说起来近年风调雨顺,收成格外富饶,也正因如此才能全身心投入战事。

赵临淮打了个饱嗝,对着太阳舒坦地眯起眼。

「我有好几年没这么悠闲了,这好像是我到边关来第一次不用急着拉练士兵。」

我用树枝在地上扒拉,把耶律稚邪的名字写了好几遍。赵临淮瞟过来惊得他大叫:「不是吧,林朝颜,你才见人家一眼就惦记上啦?」

「闭嘴!」气得我用石子弹他脑门,「你不觉得最近太安分了吗?再这样下去就要抽调兵力回去,只留少部分驻扎了!林元帅虽然重伤对方大将,但他们不至于如此缄默。以匈奴的性子,即便不打也会隔三岔五骚扰一下。现在不要说骚扰了,竟然整个撤军,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临淮看着我,过了半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怕回去跟你妹抢男人很尴尬,所以想留在这里?」

这男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站起来提脚要踹他,赵临淮赶忙蹲在地上求饶。

「错了,错了!脚下留情!」

我本来也是闹着玩,见他知错也便见好就收。

此时已是深冬,地上到处都是叫不出名的细杆枯草。赵临淮扯两根,一根叼在嘴里,一根递给我。

「其实留在这儿也挺好的,看看这风景,京城能看到吗?就是日子单调了点,也没老婆孩子热炕头,怪无聊的。上次回去,我爹拽着我辫子不让我走。要不是我心里想着非得混个将军,我早不在这儿了。说起来也是的。你说你一个女人干吗来和我争呢,要不是你,我早就成将军了。林朝颜,你说你,在京城不好吗,非得来着吹风,图啥啊?」

我想起苏齐洲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冷不禁打了个寒战。再想想赵临淮的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张开手,风从指缝溜走怎么也抓不住。

「自由,一个所有女人都想拥有的东西,现在我正拥抱它。」

「文绉绉的。」赵临淮摇摇头,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冒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过说真的,你穿女装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那今晚穿给你看看?」

「别了吧,还是这样子对味儿。」

呵,男人。

匈奴这么安分的原因很快就被我找着了,倒不是我多么厉害,是耶律稚邪自己撞上来的。

青年还是那样,瞪着一副下三白的狼眼,就是浑身是血,看上去没什么攻击力。

见到我,他露出一副沉重的神情来,估计是没想着自己能跑到这儿来。

当然,他也不是自己来的,伤重,被马驼来的。

耶律稚邪在马上笑得很凄惨:「女人杀了我吧。」

我和赵临淮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把他这条命留着,先关到牢房再说。

耶律稚邪就在牢里呆坐,整天抬头透过窗户看外头一点蓝天。

我好好地给他养伤,一天三顿半点没苛待。

这人刚开始还很硬气,头一撇,大有一副不吃嗟来之食的气魄。时间一长,大概是饿得受不了了,把饭菜勾到角落里,到夜里再偷偷解决。动静小得像老鼠,看不出来,匈奴的王子还挺要面子。只是一个月过去,该有的那点傲气也差不多磨没了,也没人虐待他,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赵临淮说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看样子还胖了不少。

我穿戴整齐走到耶律稚邪待的牢房。

地上的青年坐着,直勾勾盯着我。扯起嘴角露出一颗虎牙:「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的意思是大部分伤口都结痂了。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

「王子好像还搞不清楚现在的局面。」

然后用指甲挑起结痂的边缘掐住,再慢慢地揭起。

「我劝你还是好好说话。」

耶律稚邪开始抠地了,但面上可半点没露怯,甚至朝我逼近了些许。

「我耶律稚邪从来没有示弱的时候,哪怕被阿布钦的铁箭射伤!」他吐了口唾沫,「更别提一个女人!」

我林朝颜从小心就狠,搁林子里秋猎的时候看见兔子都没手下留情过,别提他了。当即停止揭伤疤的举动。改用手按血肉了。

耶律稚邪开始趴在地上狂喊:「贱人!」

「阿布钦不是你爹的部下吗,先前还与他打过照面。怎么,谋反啦?」

耶律稚邪咬紧牙关,眼里沁出不屈的泪花:「要你管!」

「本将军偏要管!我还以为你们匈奴内部团结一体,没想到也会内斗啊,既然是内斗,肯定是两个阵营。库里南是站在你这边的吧,他死了没啊?他要是死了,也算是少了个劲敌啊。」

面前的人看上去似乎是恨不得杀了我,只是趴在地上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委屈巴巴,一点也凶不起来。

「你这女人,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他挣扎着站起来扑向我,结果被一脚踹回去撞在墙上,自尊心严重受挫。耶律稚邪缩在角落里,呆呆看着地,一言不发了。

我又凑过去,把他散乱的头发统统拨正。

「耶律稚邪,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杀了阿布钦。你跟我朝签订协议,百年之内不可侵犯我大雍半分疆土可好?」

这回孩子眼里闪光了,可能是过分激动,差点落下泪来。

「为什么帮我?」

「没什么。」我伸个懒腰,「最近太闲了。」

赵临淮骂我没事找事干。

「就在边上看他们窝里斗不好吗?」

「当然不好,库里南撤兵说明这次内斗必定伤亡甚重。现在看来是阿布钦占上风,只不过经历内斗,匈奴现在肯定内忧外患。这个时候是给予他们沉痛一击的最好时候,况且,耶律稚邪可比阿布钦这个老狐狸好掌控的多。扶他上位,日后能省心不少。起码让他收拾一堆烂摊子就有的整了。」

「说是这么说,陛下那边要怎么办?」

都忘了,苏齐洲已经是皇帝了。

他给我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上写的是:「颜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回来。」

那封信被我烧了个干净。

敛下眉,我道:「不必知会他,只说有一场小摩擦便可。」

「赵临淮。」我叫他的名字,快一年的相处,我已经把他当作最信任的人。「你要保证军营里都是我的人。」

我的承诺给了耶律稚邪极大的信心,他现在最积极的就是扒着牢房的门喊:「女人,你答应过我的,你得说话算数。」

「本将军当然说话算数,只不过你想重新掌权就得俯首称臣,不然我用什么理由去帮你呢。只有你承认归顺我大雍我才能处理阿布钦这等乱臣贼子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低头做小?」

「低头做小不过分,大雍的藩属国不在少数。那可是每年都要来打秋风,少不了好处的。对你们肯定更大方点,再说了你不费一兵一卒,这买卖难道还不划算吗?」

「看着划算。」耶律稚邪扒着牢门,对着我自嘲道:「俯首称臣,百年内不可再犯。被自己的敌人匡扶上位,整个部落再没有我这么窝囊的王。」

「耶律稚邪,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能有一天你的子民可以踏上大雍的疆土呢。」

「大概吧,所以,可以放开我了吗?」

「当然。」我笑道,「合作愉快。」

那个时候意气风发,哪里想过有一天会被囚禁在这深宫之中。

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重重的血腥味。

苏齐洲在我的身后,玉扳指叩击石桌,响声清脆,像是敲在我心上。

「颜颜,喜不喜欢我的礼物?」

他轻笑,脚步声停在我的身后。

「朕,本以为你不会回来。」

苏齐洲生气的时候喜欢咬着后槽牙,因此听来总觉得狠厉,阴寒过甚,透骨生凉。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够到了权力巅峰,一言足以决定生死。

「为什么不推开门看看?」

我不敢,我怕我推开门会忍不住一脚踹翻苏齐洲。

「推开!」

他带着我的手强硬推开木门,血腥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声嘤咛。血污中的人抬头,看见我竟然惨然一笑:「林朝颜,你害得老子好惨。」

两个月前,苏齐洲修书两封。

第一封:「暮雪月份渐大,希望你能回来看看她。」

第二封是让赵临淮带兵返京,只留部分驻扎边关。

我的选择是留下来,假装没看见圣旨上我的名字。与此同时他示意我爹告老还乡,虽然我一再反对,但我爹耿直了一辈子。苏齐洲的意思一来,他飞速收拾东西回家。空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接班,并不断向我施压。

那时候耶律稚邪才刚刚把阿布钦从首领的位置上揪下来,赵临淮就得走。我手上突然从十万大军变成只留两万人驻守,要不是耶律稚邪旧部多,说不定会被杀个回马枪。

赵临淮临走前告诉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回去。

「怎么看都像冲着你来的,真是看不出来,陛下还是个情种。」

「什么情种?」耶律稚邪一副听到八卦的模样凑过来,「对她?得了吧,恶毒的女人。」

「我知道了。」

「好,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赵临淮骑在马上,不放心地回头看我。耶律稚邪在旁边吐唾沫:「呸,真恶心!」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赵临淮的信,夹着他沾血的头发以及苏齐洲的字迹。

「回来。」

我起身的动作撞翻了耶律稚邪的喜酒,为了巩固势力他娶了左贤王的女儿。我与他的关系不算差,乔装来喝他的喜酒。

那人瞪着眼,连连摆手:「赶紧滚!」

我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驱马进宫也没人拦我,甚至一直引着我到一处院落才停下。

我知道,赵临淮在里面。

他披着发,从左额角划过鼻梁一直到右下颌,狰狞伤疤毁了他原本清俊的容颜。因为过分靠近眼睛,他几乎不能完全睁开右眼。

我挣脱开苏齐洲的钳制奔向赵临淮却不敢碰他,他几乎全身都是伤口。里衣完全被血浸透,铁链锁着他的手腕维持跪资,腿骨的疼痛会强迫他清醒。

「你他娘的害死我了。」赵临淮咬着牙。

我一手托着他一手去解链子。

赵临淮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额头抵着我的肩,碰到伤口竟也不觉得疼。

「但是我不怪你,真的。林朝颜,你快跑,快跑。」

跑不掉呀,傻孩子。

不知哪来的暗卫将我们团团围住,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到苏齐洲的黑脸。

「拿下!」

我被囚禁了,在赵临淮隔壁。苏齐洲也不动我,就每天把折子搬过来,把这当书房处理公务,但凡我露出一点不情愿的表情来,就拿把刀子去隔壁。

我得拖着他,苏齐洲打不过我这一点可以确信。

「放了他。」

他挑眉,转而拿起了匕首,准备去隔壁。我赶在他前面堵住了门。

「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齐洲捏着我的下巴,语气里多的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呢,颜颜,他比我重要吗?」

他垂头抵在我的肩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颜颜?」

我为苏齐洲做过很多事情。

从小时候偷偷交换秋猎的猎物到扶持他登上皇位,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依附我。

指尖摩挲过我的唇,苏齐洲唇齿擦过耳垂,吻便落在脖颈。

「不要离开我。」

气氛变得暧昧,我放软身子靠着他,想开口让苏齐洲放了赵临淮。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声清丽女声打断。

「陛下!」

来的是位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身形窈窕,说话更是出谷黄鹂般动听。

见着我,她微微愣住,但很快恢复常态,重又挂上得体的笑:「林将军。」

她认识我。

苏齐洲放开揽着我的手,他坐在床上,我站着。那女子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苏齐洲腿上,仿佛没我这个人似的。

她眼眶微红,双唇轻启,语气娇柔。粉臂柔弱无骨,勾住苏齐洲肩头,娇嗔道:「陛下许久未来看臣妾了,颦儿好想您。」

我想起来了,这是太傅王恒,不对现在应该叫王丞相的小女儿。

左右二相合为一职,王丞相现在可谓是风头无两。怪不得女儿在后宫这样放肆,恐怕苏齐洲现在正烦着呢。

只不过这人,从来不会显在面上。苏齐洲挂着笑,捉着她的手亲了一下。

「最近公务繁忙,忽略了爱妃是朕的不对,今晚就去陪你可好?」

闻言,王语颦才笑得开怀。

「那臣妾等着陛下大驾光临!」

他拍拍王语颦的手:「好了,朕与将军还有要是商议,你先回去吧。」

她路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了红花的味道,再细看,她腕子上戴着一串红玉珊瑚珠串子。

苏齐洲见我看向她的手腕,倒也坦然。

「颜颜放心,我很期待我们的孩子。」

说到孩子,暮雪也快足月了。

苏齐洲站起来,我本就站在角落,这么一来就被他完全罩住。

「颜颜,我还差一样东西。用它来换赵临淮,你的副将好不好?」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带兵时我爹亲手交给我的兵符。

王恒知道我与他的恩怨,想拥兵在外,于是不断在朝堂发展势力。连带着进后宫的女人都是他一一挑选。说是上朝,很多时候都是王恒做主。苏齐洲刚上位,正是要培养亲信的时候。可个个官员一个劲地朝王恒倒,王语颦又贵为妃位。

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拿着兵符。

他信得过我,却不想放我走。此次调兵回来或许更多是因为王恒做得太过分,让他不得不去压制。

我就知道,论心眼,谁能有苏齐洲多。

他不会杀了赵临淮。

赵家一直维持中立,赵临淮又是个将才。苏齐洲或许不会给他过分高的官职,但这样一个人在边关才站得住脚,才能辅佐出一位出色的将领。

他做的不过是逼我就范。

当他彻底掌握了兵权就不再需要我了。

但是他忘了,没有我,赵临淮定然是一位忠心的部下,可偏偏他亲手打破了他在这位部下心中的形象。一边是暴戾的君王,一边是朝夕相处的战友。赵临淮一定是站在我这边,在苏齐洲找到适合的人选彻底接管兵权之前我还有机会。

「好。」

我交出兵符,苏齐洲却像刚放下一块石头,另一块石头就砸了他的脚一样。

他拧起眉,掐着我的下巴,眼里尽是愤怒和伤心,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在乎他!」

他也知道,兵符对我的重要性,却偏要逼我。

兵符是虎的形状,小巧精致。他握着兵符,逐渐冷了面色,或许是知道王恒已不足为惧。

「朕,会让人好好照顾他。」

旁边的屋子里有宫女捧着盆络绎不绝,最开始一盆盆都是腥秽的血水,过了许久才不见污腥。

苏齐洲牵着我的手,他唇边的笑看着尽是恶意。

「颜颜,走,去看看暮雪,她快生了。」

我知道他想恶心谁,所以挣脱开了。

「臣自己会走。」

苏齐洲仍旧是笑,他总是这样,温润底下藏着一把尖刀。着了道就会遍体鳞伤。

他看着我,像一条蛇盯着垂涎已久的猎物。

阴鸷固执,绝不放手。

「知道为什么没有皇后吗,这个位置,是特地为你留的。」

暮雪该有多伤心啊。

我们多久未见?其实还没有一年,她已然瘦脱了形。

双颊凹陷,两眼无神,只有看见我时才带了一点神采,连看着苏齐洲都不再有光芒。

我心口有点疼。

她的手像枯朽树枝,仅有一点皮肉依附,青紫血管清晰无比,似乎元气都顺着青筋流逝了。

「阿姐!」

但是见着我她依旧欣喜,挺着大肚子远远地迎上来,抓着我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不必行礼了,今日可有好好用膳?」见苏齐洲提问,暮雪只是点头。

「比昨日吃得多了不少。」她摸摸肚子,「放心好了,陛下。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会多用些的。」

苏齐洲揽着她:「辛苦了。」

「哪里的话,为人母亲不都是这样吗?」她说着,离开了苏齐洲的怀抱。

「陛下,臣妾与阿姐许久不见,想与她多说些体己话好吗?」

「这是自然。」

她好像丢了当初的神采,一切得体却又空洞。

「多谢陛下。」

得到首肯,她拉着我不停地絮叨。多是些从前的事,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她却一清二楚。说着说着她落下泪来,哽咽不已。「瞧瞧我,自有了身子就多愁善感起来,叫阿姐看笑话了。」

我抬起袖子为她轻轻擦去泪水,暮雪便定定地看着我,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我俩谁都不再说话,她趴在我肩头,很快湿了一片。等哭够了,暮雪就拉着我看她给肚子里孩子做的衣裳。

「这是虎头鞋,这是小肚兜。这个是一岁穿的,这个是两岁。不怕阿姐笑话,我现在一直做到他十五岁穿的衣裳。我就是怕我万一熬不过这个坎,他穿着我做的衣服就不能忘了我。」

「一天尽胡说,你是有福气的人,一定长命百岁!」

我突然害怕起来,看着她孱弱的身子,害怕她真的就离我而去。可是暮雪好像不在乎,她捡起未绣完的花样。

「阿姐记错了,当年那个算命先生说的是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而我,一生无依,郁郁不得志。」

「怎么会无所依,我难道不是你的依靠吗?」

「是啊,阿姐是我最大的依靠。」

这一刻我恨透了苏齐洲。

半月有余,暮雪生产。

她身子太弱,孩子却大得很,迟迟生不下来。我守在旁边,她牢牢抓着我,面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

我只能告诉她用力,再忍忍,生下来就过去了。

我不知道她有多疼,只是她因瘦削外突的眼珠此刻如同要脱框而出。

我竟感到害怕,从小到大最有主见的我竟然没有一点主意。

产婆突然大叫起来:「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暮雪的身下果然如血色的河流一般,染红了半张床榻。

她抓着我的手,颤抖双唇,一遍又一遍地唤我。

「阿姐,好害怕,我后悔了,阿姐!」

御医用人参吊着她的气,暮雪好像横下了心,她松开我,转而抓住帷幔,苍白的脸憋得通红。

终于听到一声啼哭,产婆大喊:「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听到这话,暮雪的那口气好像尽数吐出。我扶着她,堪堪看了眼孩子。

「真好。」她望向我,「姐姐还记得吗,十岁那年你带着我和太子放风筝。那个时候桃花刚开,太子用桃花给你和我都编了花环。他说以后他做了皇帝要让我们两个一个做左相,一个当右相。那个时候多好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阿姐,我后悔了,我后悔喜欢他,被这样利用。」我抓着的手在慢慢变凉,她的声音一点点低落,「阿姐,我好羡慕你……」

我没有妹妹了。

苏齐洲在外头等着,或许他听到了我的痛哭。

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夏日的夜还是炎热,即便有风吹来也是燥人。我倚着朱亭栏杆,宫女拿着小扇送风。轻轻柔柔,带着淡淡的香让人平静不已。

约莫两刻钟有人停在我身后,我知道是苏齐洲。宫女轻巧退下,换成他为我驱暑。他身上带着我送的香囊,当年学女红绣得歪歪扭扭的双飞燕。装的是千步香,这本是女孩子用的香。我嫌弃香囊绣得太丑不肯戴着,苏齐洲却不嫌弃,宝贝似的要过去。连香都不曾换过,后来我厌了女红,有多少年没碰针线他就戴了多少年。如今看去绣线早掉了颜色,变得陈旧了。

苏齐洲温声:「从前我也这么给你扇扇子。」

他说的是小时候,先皇喜欢我们,总是把我们叫进宫来。我便让苏齐洲给我扇风驱热,他从来不会拒绝。我何时叫停,他何时放手。

我突然觉得好累,争了许久许久,到头来一场空,甚至没有力气从头再来。

「苏齐洲,我好恨你,因为你我没有妹妹了。」

他绕到我前头来,蹲下来,手放在我膝盖上,仰面看我。

「对不起颜颜,对不起。」苏齐洲眼里有泪,滴在手上热热的,烫在了心上。但他却是伸手抚过我的眼角。

「别哭。」

而后拥住我:「留下来吧颜颜,留在我身边。」

我成了贵妃,我知道后位会在我和王语颦之间决出。但我好像死了心,比起当初,现在的我更在乎孩子。

暮雪的孩子。

苏齐洲给他取名,苏闻先,字谨之。

「真是个好名字啊,陛下。」

我不爱读书,不知道妙在何处,只是觉得好听极了。见我乖顺,苏齐洲也很满意。他抚过我的长发,夸赞它的柔顺。也会唤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朝颜。」

很快,我就怀孕了。

苏齐洲高兴极了,吩咐一定要好好保养,每日的安胎药一定要细细地煎。

喝完第一碗安胎药,我的葵水却来了。

误诊。

但奇怪的是我的胃口奇差,吃什么都是苦味,隐隐约约想吐。

那碗安胎药里一定有什么。

是谁在下药!

我去看了赵临淮,他伤势好了大半。但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面色尤其苍白。

见到我,赵临淮皱起眉,他上下扫视,仿佛见着什么极其尴尬的东西。

我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不好看吗?」

他倒也实诚:「好看是好看,只是远不如军装适合你。」

我抚着裙褶,一寸一寸地回忆。

「还有十日就是中秋,妹妹走了四个月。本来都认命了,怎料偏偏有人和我过不去。」

赵临淮扬眉:「你怎么会认命呢,谁都会认命唯独你不会。有胆子来军营的女人怎么会轻易妥协。」

「我怀孕了。」

赵临淮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但是是误诊。」

他突然松了口气。

「结果发现有人在安胎药里添了东西。」

「所以?」

「所以我怀疑暮雪的死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你打算?」

「这事查起来也简单,不用大费周章。苏齐洲子嗣少,这些东西都是在他手底下过的,查查他放宽了权限让什么人可以插手就好。只是,赵临淮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他手撑着床,探起身子,一副好奇的模样。

「怕什么?」

心口突兀地疼,我又想起暮雪说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他利用。」

是不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在等着我发现,等着借我的手除掉王语颦。

「怕,这一切的一切其实苏齐洲都知道。」

「倘若知道?」

我扭手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那你愿不愿意追随我?」

「林朝颜,」他咬牙,「你又来害我!」

「那你愿不愿意?」

他扭过头:「马马虎虎吧。」

于是我掖掖他的被角:「先好好养伤吧。」

我从小睚眦必报,怎么能容许别人骑在我头上耀武扬威。

郑太医来请平安脉,神色逐渐凝重。

「娘娘的脉象……」

「本宫的脉象有什么问题?」

他战战兢兢地跪着,似乎整理了很久的语言,最后才憋住几个字来。

「娘娘的脉象不是喜脉,而是……」

我打断他的话:「错了,本宫的脉就是喜脉,且脉象不稳,特别容易滑胎,知道吗?」

「这……」

「本宫知道,你三十二岁才娶妻,三十八岁得子,四十岁才进太医院。你的底我摸得门清,到底要不要归顺本宫,最好是想明白了。你定然清楚,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臣惶恐。」郑太医跪着,颤抖双肩,「娘娘脉象虚滑,需得静养。」

真是上道,现在就该查查安胎药里多了什么。

「这药都是太医院煎的吗?」

「是,但娘娘的药是由杏林圣手徐太医所配,由女官单独监制。」

「好,本宫知道了,既如此你先下去吧。明日换个人煎药,而你要好好看看药渣里多了什么。」

苏齐洲还算贴心,给我拨了得力的侍女,如果不是他的人就更好了。

我对着身旁服侍的秋菊道:「去查查徐太医的底细。」

有心去查,事情很快就明了起来。安胎药里有少量桃仁和牵牛,会导致食欲不振。又有大补的红参,导致胎儿生长茁壮,母体却日渐虚弱。徐太医自然也是不出所料与王家沾亲带故。他开的方子没有问题,是女官煎药擅自添加,但有没有他私下相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捧着药渣摔在苏齐洲面前。

「有人要害我!」

许是为了装得像有些时间不曾用膳,竟也心慌意乱站不住脚。苏齐洲赶忙扶住我,拧起好看的眉,厉声道:「怎么回事!」

郑太医立刻跪到前头来:「回皇上的话,老臣在贵妃娘娘的安胎药中发现多出了桃仁、牵牛和红参。这些药物对胎儿伤害不大,却极损母体。时间长了,母体承受不住,恐怕会母子俱伤。」

苏齐洲闻言自然是气急,立刻要求彻查。但是从女官的嘴里能问出什么呢,当然是什么也没有。

我也学会了装着楚楚可怜,像一个担心孩子的母亲。

「怎么办,有人要害我的孩子!陛下,此事一定要彻查。」

苏齐洲将我揽在怀里:「颜颜莫怕。一切有我。」

我与王语颦在桥上打了个照面,这时候离中秋还有两日。

她今日穿的鹅黄色衣裙倒与秋色很搭。

我挡住她的去路,王语颦不解:「姐姐这是为何?」

「我只问一句话。」我逼近她,让她半个身子都压在桥上的栏杆处。「我妹妹的死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她眼神躲闪,要往人群里躲,却被我死死拽住。

「你要干什么!来人快拦住她!」

「我看谁敢动!」

我大喝,宫女们显然更不敢招惹我,踌躇着不敢上前。

我按住王语颦的头,将她整个往下压。

「说还是不说!」

她呜呜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不怕陛下责怪你吗?放开我啊,放开我!」

「看样子,王贵妃还是不知道我的手段。」

我提着王语颦的腿,让她头朝下吊挂在桥上。恐惧让她僵直了身子,反手勾住一点青石不敢动弹。

「还不说吗?」

这一回她终于不再嘴硬,带着哭腔承认暮雪整个孕期都被下了药。

得到了答案,我心里最后一点希冀也消失不见,抱着她的腿一同跳入了河中。

醒来就看到了苏齐洲的脸,他捧着药碗,见我醒来笑着让我赶紧把药喝了。

「秋天的池水还是挺凉的。」紧接着他道,「王贵妃真是鬼迷心窍,竟然敢推你下河,让朕失去了孩子,已然将她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我看着跪在旁边的郑太医就知道,我假怀孕的事暴露了。

「是颜颜的行事风格呢。」

我看向四周,先前伺候我的秋菊不见了,换了副生面孔。

「那些宫女呢?」

「杀了。」

「是你的行事风格呢。」

「当然。」他递给我一颗蜜饯,「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冷冷盯着苏齐洲,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让王语颦足够碎尸万段的理由。只要结果。至于过程并不重要。暮雪或许早已察觉,但她不愿意,所以要由我来完成。

「满意了吗?」

「没有。」他牵着我的手落下吻,「你还没成为我的皇后。」

是啊,我要成为皇后,一步步谋划权力,从朝臣到兵权一步步纳入囊中。

我突然有些好奇苏齐洲的心,他可以真真切切说爱我,也可以心思缜密给我下套。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我,青梅竹马数十年走到今日未免悲凉。

「苏齐洲,你真的爱我吗?」

他并没迟疑,几乎是立刻给出答案。

「当然,这世上没有比你更重要的存在。可颜颜你要知道,如果要认真爱你会很艰难。」

苏齐洲撩起我鬓边的碎发。

「帝王从来身不由己,每一步都必须慎重。只有稳坐高位我才能给你全部。而这些终究要付出代价。」

可是,苏齐洲,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我想不想要。我视若珍宝的,你视为棋子,爱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掌控。

王语颦谋害皇嗣这件事让王家势力受到不小的打击,被压着一头的中立派终于有机会重新站队。科举考试又筛选上一批新势力,一切都在往苏齐洲希望的方向走。

我也在暗中拉拢可靠的官员,直到耶律稚邪冲我打了个响指。

他说:「真狼狈。」

中秋盛宴,万国朝拜,除了藩属国,还有最近归顺的匈奴。

我坐在苏齐洲身边,盛装打扮,明艳照人,耶律稚邪看见我却像看见鬼一样。

不断摇头,并且叹息。有人问他,他就只叹气。

「有一只我很喜欢的雄鹰,它死掉了。」

别人或许以为是他圈养的奇宠,只有我知道那是在说我。

因为我的顺从,赵临淮被放回家,宫宴他也没来。后面的部分我本该与苏齐洲一同,但我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耶律稚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也跑了出来。

我二人鬼鬼祟祟约在假山后面,耶律稚邪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狼狈了。」

这是绣娘织了三个月的华服,他竟然觉得狼狈。

「还是当初边关那套好看。」

我扯着袖子,有些不耐烦。身边有苏齐洲的眼线,虽然甩开一时但很快又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

「有屁快放!」

「这才是你嘛!」耶律稚邪看着我,眼里的光像当初我揭他伤疤一样。

「做个交易吧,女人。我们之前的协议作废,我帮你重新夺权。」

「什么交易?」

耶律稚邪盯着我,眼神依旧凶狠,但更多是独属于他的桀骜不驯。

「来的时候看到军营了,赵临淮是你的人吧,让他带兵到边关去,那不就是你的兵了。」

「问题是怎么让他到边关去。」

耶律稚邪呵呵冷笑:「新来的主将跟二百五似的,打他像打小鸡崽子。只要你发话肯定让小皇帝出兵。但是,看你现在的样子,别不是舍不得。」

「呵,我当然舍得。」

对面的男人依旧笑:「迟早会把你们大雍收入囊中。」

我与耶律稚邪达成了协议,现在只剩等他的消息。

苏齐洲最近头很大,因为他发现王恒逐渐脱离了掌控。某个不好的想法在逐渐证实,那就是王恒手里也有兵,但是有多少他并不清楚。

边关分东南西北在各处驻扎以保大雍安危,除了北边对抗匈奴留兵最多。东南西加起来才能比得上北边,因此除了北边是朝廷的直属势力,其他地方更多是为朝廷所管制的家族势力。

外戚独大不是一日而成,王家从一开始就是西边的大家族,宗族势力盘亘交错。在改朝换代时才从西边往中原发展。因此虽然本家在中原不够强势,但西边的势力不容小觑。

从先帝执政开始着重农业与文化发展,对于不是过分动荡的三分势力远没有先前管束严苛,因此才给了王恒发展的机会。

苏齐洲这边想集中权力,那头却逼急了王恒,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我抚平苏齐洲皱起的眉头:「陛下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王恒对宫中的动静掌握得一清二楚。恐怕是有人在暗中传达消息,或许要小心太后。」

他沉声:「我知道,现在京中有军队。我等他造反,好连根拔起。只是不知道他究竟集合了几方势力。」

「陛下想知道这个还不简单吗?将东方和南宫家的嫡子召进宫来,若真起了反心定然不会冒险。」

他很意外我的表现,以至于有些愣怔,低声唤我颜颜。

我神色如常:「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我当然生气,却只是淡然一笑。

「再气又能怎么样,我注定是大雍的皇后。况且我知道的,你对我从来不曾改变过心意。更何况这时候就该一致对外。」我将吻落在他的侧脸,「你我可是夫妻啊。」

现在只看耶律稚邪了。

等待多日,边关有摩擦的消息终于传进京城。本来匈奴与大雍已修秦晋之好,却不知怎的发生冲突死了一队匈奴人。耶律稚邪把锅全推给了我们,主将又是个纸上谈兵的。打不过就算了,还瞒着不报。苏齐洲知道消息时已丢掉两座城池了。

他脸色阴沉,吓得闻先哇哇大哭。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又赶紧缓和了脸色,温声道:「谨之,不怕不怕。」

我抱着孩子与他拉开距离,轻轻拍哄。

「谨之乖,父皇正忙,你要乖乖听话哦。」

多日来的乖顺让苏齐洲对我放松警惕,哄睡闻先后我自然地靠近了他。

「内忧外患,如危楼矣。」

「前几日不是抓到几个探子吗?」

苏齐洲冷哼:「王恒养的狗倒是忠心,半个字也没吐出来。唯一好在东边和南边的没一个伙同他,还未打探就派嫡子进京,把嫌疑摘了个干净。」

「这是好事啊。」

「倘若边关无事倒真算好事了,朕是一点没想到,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能打起来。」

「匈奴好战易怒,如果真是我们先动的手就相当于骑在他们脖子上撒野,会这样也不奇怪。现在要紧的是陛下是先平内忧还是外患。」

「颜颜有什么办法?」他像从前一样对我露出恳切的神色来。

「王恒手上肯定有兵,但我们却不知道在哪儿,说明距京城还有段距离。再加上他现在一定还在犹豫,恐怕不会贸然动手。只要陛下这段时间态度放软一点,我相信他会考量的。至于边关,自然还是老样子,让我爹和赵临淮去。」

他面露犹豫,这两个人一旦勾上兵权与我定然少不了联系。但这个时候他还能找到更好的人选吗?

我拍拍他的手:「陛下不必忧心,你我青梅竹马,现在又是夫妻,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

「既是如此便按颜颜说的做吧。」

我送我爹和赵临淮挂帅出征,我爹有些为难,因为他的右臂虽然生活能自理,但刀是再也提不起了。让他去边关却不能上场不是为难人吗。只是这一点他万万不敢表现出来,右臂已废的消息被我压得死死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养伤而不是提不起刀。委以重任的这个时刻就更不好开口说臣不行了。

我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一路走好。」

赵临淮打了个冷战,这时候还没入冬,但他莫名很冷的样子。

「你要干吗?」

「杀人。」

你想给自己留条退路,我偏不给你留!

我要逼着王恒发兵!

以我和苏齐洲的关系,我的态度就代表了他的态度,我要杀的人,苏齐洲就不会留。所以我要时刻向王恒传递一个信息,就是苏齐洲准备拿他开刀了。

朝廷我暂时插不上手,但后宫凡是王恒送进宫的女子,抑或是沾上关系都被我以各种理由一一铲除。一时间关于我蛇蝎心肠的传闻不胫而走。王恒也很着急,前朝后宫密切相连,王语颦被打入大牢对他已然造成打击。这些小棋子的死虽然不至于那么严重。但她们很多都是同盟的人,我这么做很明显也是在警告别人不要依附王恒。

很快他就上折子痛斥我的恶毒。

「颜颜,你要收敛一点。」

闻先已经可以咿咿呀呀吐些含糊的字了。

「不必忧心,陛下,臣妾这是在杀鸡给猴看。」

更多的是一箭双雕。

可苏齐洲盯着我良久也没有移开眼,他突然吃吃笑起来。让我原本上扬的唇角不自觉低落。苏齐洲走上前,揽住我的腰。

「我知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还得下一剂猛药给王恒,逼他加快速度。

太后被苏齐洲禁足延龄宫,但王恒只要呈上帖子依旧可以进宫拜见,说白了,他是内臣。

我得了消息,见到了王恒。

和去年见到时的感觉一样,他是个精明的老头。

「王丞相这是怕了吗?」

「呵,我怕什么,没有我他能坐上皇位?我是他舅舅,他再狠心又能如何?」

「是吗?王相你错了,不是你扶持的他,是我。是我林朝颜带兵回京断了二皇子的念想。至于你的人,那时候还在西潼悠哉呢。不过这个时候嘛,可能快抵达京城了。你不怕干吗召兵?也不对,现在边关战事吃紧,你或许会等上一阵子。不过你猜这仗能打多久?」

王恒冷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妹妹死了,被你女儿害的,所以你们一家都得陪葬。」

我与王恒的这番话很快就会经由侍女被苏齐洲得知。

但是我很平静,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故作冷静,而是野心交织出的一张网在等待收网。

「颜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并没有责怪,只是不解。

「你怕了?苏齐洲,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他坐下来,我们面对面坐着。他斟了杯茶,不是他爱的龙井,是我喜欢的甜茶。

「我还以为我抓住你了。」

「没有人能抓住我,苏齐洲。」

直呼他的名讳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敢这样。

苏齐洲抓着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近乎癫狂的模样。

「林朝颜,我后悔了!倘若我当初没有逼你回来,我们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不会各自算计,不会明明靠得这么近却形同陌路。你是不是还会爱我?」

是啊,我们怎么变成这样。不是的苏齐洲,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是这样看不清自己。帝位与我,从暮雪成为太子妃的那天你就选择了它。你只是太贪心,却不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苏齐洲,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我挣脱他的手,苏齐洲呆坐在原地,再抬头时满眼泪光。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他。

我终于取下金钗,重新束发,穿上戎装,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英姿飒爽。

太后缩在角落里,厉声高喊:「贱人,你要做什么!」

我揪着她的头发把人拖出来。

「不向着自己儿子的娘我还是第一次见,把金印交出来!」

她冲我吐了口唾沫:「休想,你以为御林军真能对抗王恒吗?八千人对上数十万,哀家等着看你死!」

「你知道耶律稚邪撤兵,我爹他们正在往这儿赶吗?不对,或许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关。」

「你!」太后睁大了眼,「你勾结外邦!」

「勾结外邦?别惹我发笑了,王恒造反,我召兵回京,这叫护驾!至于你,还不交出金印就把你拖出去祭军!」

苏齐洲抱着孩子在书房,他很少有这么空闲的时间可以和闻先待在一处。神色温柔,轻轻哄着孩子入睡的模样倒真像一位慈父。我与他站了良久,看他动容,睫羽轻颤。

「是我对不起暮雪。」

「你对不起的又何止是她?我对你们苏家的江山没有兴趣,放心好了。」

远远就看见了赵临淮,他骑在马上,一如既往地骁勇善战。我朝他朗声高喊:「赵副将,还不速速接驾!」

他将我丢失的配剑扔来:「将军接剑!」

西潼军队远没有边关训练有素,对上御林军胜在人数,对上戍边将士简直溃不成军。但即便如此也厮杀了一日有余,直至王恒投降,书房的门终于打开。苏齐洲迈出一步,靴上就沾了血。

我说过要保着他的皇位,就没人能接近半分。

面前的血海尸山让他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王恒,斩立决吧。」

又到冬日,旧党已然肃清,苏齐洲染了风寒清瘦不少。

他靠着窗看上去无比平静,外头鹅毛大雪纷飞,一片素白。

他转头问我:

「颜颜什么都有了,还想要什么呢?」

「陛下病重,得有人看顾朝政,所以臣想求个职位。」

「什么职位?」

「摄政王。」

他便无声笑笑,轻轻摇头。

「我还以为你会更大胆一点。」他走过来,靠近我,「或许,我把皇位送给你,当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礼物。」

「不必,我说过,我不会要你的江山。」

寒风透窗而来,苏齐洲不禁咳嗽。我为他披起斗篷,那人为之一怔。带着欣喜试探性地问我。

「若我放权,颜颜可还会爱我?」

「哪有那么多爱与不爱,只是我们注定纠缠。」

天授二年,皇帝体弱,摄政王监国,执掌朝政二十七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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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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