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304 公交杀人案:时代之灰
所属系列:我酸了,他们的爱情怎么那么甜
304 公交杀人案:时代之灰
我酸了,他们的爱情怎么这么甜!
2008 年暑假,一个深夜,我在公交车上被一个中年变态男盯上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足足盯了我 12 年,从小到大。
我必须彻底了断他危险的想法,就在这飞驰的公交车上……
1
那年暑假,我大二,被初恋男友给甩了。
回东北老家后,我整天都去郊外的跆拳道馆,沙包一打就是半天。想用这种方法,发泄失恋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深夜十点,我刚打完拳,搭乘 304 路公交车回家。
车上人不多。但一个身高至少 1 米 9 的中年人,站在人群中无比瞩目。
他膀大腰圆,眼神漠然,像一头野兽。
我下意识衡量了一下,明白自己绝不是这种人的对手,弱弱地偏过头,不去看他。
奇怪的是,中年人的目光好像一直停在我身上,在我背后,盯得我毛骨悚然。
我一度以为那是错觉、是自己想多了。
结果好不容易等到他下车,我能长舒一口气时,偏过头,愕然发现,那个中年人竟然还在窗外盯着我!
他太高了,站在站台上,几乎能与我平视。一双眼睛,布满浑浊的血丝。嘴角,似乎带着古怪的微笑。
幸好,车很快开走了。
最后一眼,是看到中年人点起了一根烟。
我瞳孔地震了一下:他的右臂和右手,是冰冷的义肢。
这还不是最害怕的。
接下来,车上劣质的音箱传来了广播新闻的声音。
新闻里,正在通报县城的两场失踪案,并说,现场没有任何指纹。
或许是我想多了。
但是。
义肢是没有指纹的。
2
304 路的公交车司机五十多岁,是我爸以前厂子里的员工,我叫他李叔。
那天之后,我很久没敢再坐李叔的车。
直到有一天深夜,因为县城打不到车,我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走向公交站。
幸运的是,当我跑过街角时,正好看到停在站台的 304 班车。
我一边大喊,一边跑过去。等气喘吁吁地上车后,发现车上只有后排坐了一个人,埋头大睡,似乎已经喝多了。
我落座在车厢后方靠窗的位置,跟李叔打了声招呼。
「李叔,今天收班这么晚啊。」
李叔比以往都要沉默,只回了一声沉闷的:「嗯。」
看上去,李叔心情不是很好。我吐了下舌头,决定不再自讨没趣。
结果,李叔的举动却更加反常了。他把公交车开得飞快,全程保持着超速的速度,完全不是他以往沉稳的样子。
不断的颠簸,使我不得不用力把住前面的座椅,终于忍不住出声说:「李叔……」
刚发出声音,我就与后视镜中李叔的目光对视上了。
那一瞬间,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因为,后视镜里的眼睛告诉我,司机并不是李叔!
反而是那天犹如野兽一般危险的中年男人!
我立即闭嘴,装作不知情坐回去。
接着,我意识到什么,悄悄回头,打量起酒醉的男人。
男人埋着头,身上衣服宽松邋遢,特别不合身。
而且……身体并没有呼吸的起伏。
脑海中,顿时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咽了口口水,哆嗦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放大,不断打量。
逐渐地,我终于分辨出了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甚至连带着胸口处都涌上来一股恶心的呕吐感。
那个酒醉的男人,是李叔。
李叔的尸体。
3
汗水,滴在手机屏幕上,滴在屏幕中李叔苍白的尸体上。
我几乎都要哭出声音了,一个劲地后悔,骂自己为什么就是要乘上这辆车?
但还是逼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立即拨通了 110.
再抬起头,却愣住了。
中年人正通过后视镜,死死盯着我。
他做了一个动作:那只义肢,扭动按钮,关闭了车上的广播。
顿时,车上一片寂静。
我知道,我只要出声,甚至离开他的视线,一定会被发现。
而此时,我余光中瞥见,报警电话已经拨通,传来了警员的通话声。
我紧紧攥着手机,目光则通过后视镜与中年人对视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什么声音。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车一旦停下,可能就是我的死期了。
4
公交车行驶在郊外无人的公路上。
我观察到了。
左侧座位窗户上,挂着一把救生锤。
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拿到救生锤,砸破玻璃,跳车,才有万分之一的生机。
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中年人踩下刹车后,从驾驶座冲过来的短短二十秒钟左右。
我在脑海中预设了很多次动作,确保能做到万无一失后,才伸了个懒腰。装作不在意地走动。
一步步,挪坐到救生锤下方的座位上。
深呼吸之后,我迅速地伸出了手!
几乎就在同一秒种,传来了公交车急刹车的声音!
公车骤然停住的惯性,使我的头撞到了前座上。
同时,车内的音响,开到最大。
通过助听器,震得我大脑轰鸣。
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再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中年人大步流星,向我走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狭长锋利的剁肉刀。
5
那几秒,我从没如此庆幸过自己练了多年的跆拳道。
我连忙起身后撤。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躬身,抬臂,握拳。
纵使是螳臂当车,但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中年人见到我的架势,愣了下,站在原地,竟然将剁肉刀扔到了身后。
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哦?」
那是一副戏谑的口吻。
不过,因为他的停下,我趁机调整了呼吸,让自己进入到最好的状态。
生死危机下,我能感觉到自己宛如能控制每一块肌肉。
眼睛,死盯着中年人。
汗水从额头滴下,而我根本不敢眨眼。
肾上腺素飙升的关头,中年人竟再次开口说话:赵淼,对吗?赵天晟的闺女。
我不禁失神愣住。
中年人则再次发出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狞笑。
「别怕。十二年前,我就盯上你了。」
……所以……
当他说完后,我连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都要消失殆尽了。
这是一个,从十二年前,就在企图杀了我的变态?
我想起来,自己刚刚还在后悔为什么一定要赶上这趟车。
现在我才明白,这一辆停靠在站台边的 304 路公车,分明就是在故意一直等着我啊……
6
我甚至不知道,刚才那番话是不是中年人的心理战。
但是,他确实在我最恐惧的一瞬间,动手了!
中年人左手一记直拳,带着凌厉的拳风,冲向我的额头。
我急忙侧身,压榨出最后一点勇气,同时踢出了鞭腿。
许是中年人上了年纪,反映过慢,没来得及闪躲。
我忽然涌现了希望:我有绝对的信心踢中这一脚。
然而在下一秒,一股剧痛便从脚踝处传来。
中年人,用右手,抓住了我的脚。
他根本没闪躲,而是故技重施,用上了那钢筋一般的义肢!
剧痛钻心的一瞬间,我格外明白了师父的那句话。
十年前,师父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过,击败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击溃他的内心。
原来这句话的含义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肉体击败的。
眼前,中年人坚固地握住我的脚踝,随即将我狠狠摔在地上。
最后一眼,是他带着厚厚一层茧的拳头,砸向我的面庞。
7
再醒来时,我被全身捆绑在车厢后方的座位下。
嘴巴,被腥臭的抹布堵住。
全身上下,除了脖子,一动不能动。
既不知道公交车开到了哪里,更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试过自救。
全身扭动,只是在徒劳地耗费力气。
嘴巴试图吐出抹布,直到两腮酸痛,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小时。
我的脸上,已经满是干涸的泪水,与控制不住的口水。
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关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来遭受这一切?
而就在我万念俱灰的关头,车,再次停下了。
我听到,车上竟然又上来了一个乘客!
一瞬间,我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再次全身扭动起来,尽可能大声发出呜咽的声音。
同时,在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帆布鞋。
视线不断上移,帆布鞋,牛仔裤,黑衬衫,小麦色的脖颈……
当看到那张脸时,我愣住了。
新上来的乘客,是我的前男友,周云开。
8
我从来没想过,会遇见周云开。
虽然我们都在同一个家乡,但回家之后,我一直刻意躲着他。
躲着,是怕自己输,怕自己发火,怕自己忍不住哭。
可眼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脑海中除了一时间闪过的愕然,涌上来的则是强烈的求生欲。
我继续蠕动着,试图发出更大的声音。
视线中,周云开似乎真的听到了。
他偏了偏头,皱着眉,向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从没这么激动过,激动地要再次哭出来。
三步之后,他就站到了我前方的车厢中央。
他低下头,看见我,四目相对。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带着一丝忧郁与颓丧。
结果,在我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周云开却扭过了头。
飞驰的车厢中,我只听见他模模糊糊地说了声:
「爸。」
一、周云开
9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 20 岁,和我爸一起。
小时候,家乡的厦工汽车厂倒闭。当时,我爸因为工伤,断了条胳膊,又拿不到工伤费,一天天陷入抑郁。
后来,母亲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跳楼自杀。
从那天起,我爸每天都告诉我,要复仇。
他说,汽车厂的倒闭,源于汽车厂的领导贪污公款。
而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杀了那几个领导。让我妈在天之灵,也能瞑目。
那些年,我在仇恨中成长。
在我爸的教导下,我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找工作,我只需要学会用拳头,用刀片,等待着手刃仇人的机会。
我被我爸带着,用各种武器,宰杀鸡鸭猪羊,训练我杀生的阈值。
最终,在每一天的鲜血中,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赵淼,是我第一个女友,也是我彼时的良药。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她是当年厂子一名领导的女儿。
虽然那名领导,并不在我爸给我的名单上。但我知道,我和赵淼是再无任何可能了。
知道这件事时,我划开了一个中年人的脖子。接着在一个小时后,向赵淼提出了分手。
我给了一笔钱,不多,叫做青春补偿费。
我让她暑假也别再回来这个地方,因为我看见她就会犯恶心。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希望能让她和我摆脱所有关系,离这里越远越好。
今天,是我们复仇的最后一天。我本以为一切都会结束了,却还是在公交车上,见到了赵淼。
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撞见过我爸。
但我想救她。
10
与赵淼对视那一眼后,我先去跟我爸聊了些家常。
很快,公交车来到了我们埋尸的地点。
前两场失踪案的受害人,被我们埋在这条公路外六十米的苞米地下。
「看好她。」
我爸说完之后,下了车,准备去将尸体搬回到公交车上,迎接复仇的最后一步。
我趁机快步走到车厢后,蹲下身子,拿出了赵淼嘴里的抹布。
「周云开,你!」
「嘘!」
我连忙示意她别出声,接着悄声说:「别问,今天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赵淼还是压着嗓子,说:「为什么?」
她的话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带着一股不屈的劲。
我却分不清,她是在问我为什么和我爸做这些事,还是在问我,为什么抛弃了她?
我没法跟她说这一切,只能架起她的胳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说:快走。向右边的苞米地里跑,别怕。
我带她来到了车门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敢正视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至今都让我魂牵梦绕的眼睛,清澈之中,藏着像野草一样的力量。
我低着声音,说:对不起啊赵淼,以后,你会明白。
说完之后,我扭头去拉了下车门。
结果,一下,两下……我惊愕地发现,无论我用上多大的力气,车门都打不开了。
公交车彻底熄火,剩下的,只能从驾驶座开门。
「走!」
我拉着赵淼,三步并两步迈到了驾驶座的位置。
刹那间,寒意从脚底冒向了天灵盖。身边的赵淼,更是因为恐惧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几乎要将我的手臂握碎。
我们看到了。
车外的一片黑暗之中,我爸一直没走。
他就站在门外,默默盯着我俩。
11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冰冷,空洞,一具身心被掏空的行尸走肉。
「你想过你妈吗?」
我爸声音低沉,隔着窗户,质问着我。
说罢,他拿着割肉刀,猛地拽开了门,翻身上车。
「跑啊!赵淼!跑!」
我硬着头皮大喊,推开了赵淼,随即转过身,满头大汗地挡在父亲身边。
砰,砰。
骤然间,随着两声脆响,我眼前一黑。
短暂的惊讶后,我才回过神来。
赵淼……她没有跑。
她拿到救生锤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打碎了车上唯一的两盏灯!?
她要干什么?
而此时的车内,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二、赵淼
12
我知道,我跑不掉。
就算拿到了救生锤,但是砸窗户,爬窗户,这些冗长的时间,再加上周云开的父亲就在车内。足够我死上一百次了。
但我还有一线生机。
小时候,我因为发烧,烧坏了耳朵。读书、生活,只能依赖助听器。
周驰,则是小小年纪,患上了抑郁症。
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周驰就是两个角落里的死小孩,互相救赎,直至白头偕老。
从来没想过,他会抛弃我。讽刺的是,还是因为嫌弃我是个残疾人而抛弃我。
不过,此时此刻,我第一次庆幸,我是一个残疾人。
因为罹患耳疾之后,带给我唯一的好处,是我变得在黑暗中更加敏感。
在阴天时,乌云下。
在没有街灯的深夜郊外,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车厢之内。
这里,是我的主场。
13
黑暗降临之后,我迅速站到了车厢后方的座位后面,适应着黑夜。
不到三秒钟,周云开与周父的身影,开始在我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
我注意到,周云开与周父在车上都呆住了,他们双手平伸挥舞,试图找到一些可以依靠的设施。
忽然,周云开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变得特别慌张,不停地大叫:爸,你人呢!!
紧接着,我看到周父伸手给了周云开一个巴掌。
「闭嘴!」
我立即反应过来,周父是想听到我的脚步声。
而周云开,则是在帮我隐藏。
车厢前方,驾驶座,是唯一的出路。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步步踮脚向前走去。
周云开也不顾那一记耳光,再次大喊起来。
「为什么打我啊爸!!」
周云开一边故作恼火地大喊,一边来回大步走动。
我看到他磕磕碰碰的,身体不断撞上座椅,栏杆。
「王八犊子,你是想造反吗!」周父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地大骂道。
但我知道,周父的头脑,依然十分冷静。
黑暗中,周父后撤两步,精准地回到了驾驶座上,把守着车门把手。
而且,他从裤兜中掏出了车钥匙,不断摸索着,试图将车重新启动。
我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了:因为,一旦让周父启动了车,打开车前灯,那么迎接我的,一定是地狱般的折磨!
于是,我不再蹑手蹑脚前进,而是立即迈开大步,冲向了周父!
一步,两步,三步,瞅准时机,在周父背向我插钥匙的关头,我再次踢出了一记鞭腿。
这次,我踢中了。
十二分的力气,凝聚在脚背,踢中了周父的肋部。
因为没有了助听器,我只能看到,周父扭过身,张大了嘴,表情狰狞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出了一拳,却只是在空中乱挥,像个发脾气的疯子。
即便他拥有至少一米九的身高,即便他的臂展长得惊人。
但在这样的黑暗中,他就是一个无限接近盲人的拳手。
我没理由再输,绝没有!
破旧的车厢内,时空流转。我逐渐明白,师父跟我说过的话。
击败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击溃他的内心。
不靠四肢,靠一颗心。
一颗在失聪之后,于寂静中跃动多年的心。
14
黑暗中,我死死盯着周父胡乱挥舞的双臂,轻轻移动。
从车厢,移动到副驾驶,直到终于找到一个间隙,再次踢出了一脚!
这一脚,踢中了周父的胸膛,他狠狠地背摔在驾驶座的车门上。
我没给他机会。
一步,欺身向前。
一掌,劈向脖颈。
我清楚看到,周父的身体软了下来。
我顺势架住他的双臂,在狭窄的驾驶座上,做出过肩摔的姿势。
继而,用力,将他摔向另一边。
那是一具将近两百斤的身躯,即便我在生死危机下已经爆发出了全身力量,却也只能将他稍微移开驾驶座。
「周云开!别让她跑了!」
不知道周父用了多大的声音,我清楚听到了他愤怒的嘶吼。
转过头,周云开也来到了驾驶座上。
他虽然目不视物,但我看到,他正看着我的方向。
周云开没有拦我。
他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在动,轻轻说了一个字:走。
我一狠心,拧过头,找到了门把手,随着一声脆响,门开了。
然而,在我刚迈出一只脚时,我感到车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回过头,看到周云开倒在了车门玻璃上。
是周父摔的。
周父摸向了周云开的裤兜,翻出了一部手机。
我的心,随着那部手机的出现,顿时沉了下去,急忙跳下了车。
可是,就在我的脚终于接触到了地面的那一刻。
光,出现了。
是周父。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15
我疯了一样,开始狂奔。
然而,公交车已在郊外,道路坑洼泥泞。
我一脚深,一脚浅,磕磕绊绊,重力失衡。
身后的光,越来越近。
很快,我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揪住了。
随着一股大力,我被摔在了泥泞的地上。
晃动的灯光中,我只感到周父硬生生揪着我的头发,一路被拽回了车上。
16
车上,周父一边大骂周云开,一边启动了车。
我瘫在车厢后方,向周云开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事实上,我和周云开都知道,我们做什么似乎都是没用的了。
周父,就像是一头不可战胜的恶魔。
而我尚且不知道周云开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比如,他究竟在杀人案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那个自闭的死小孩,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终于,当车已开到市内时,我看到周云开再次沉默着向我走来。
但是,我却根本想不到,就算他解开我手上的绳子,我们能做什么。
而就在周云开蹲下来的一瞬间,周父在前面开口了。
「你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吗?」
视线中,周云开一愣,犹豫了一番,才说:「你说过,自杀的。」
「知道为什么自杀吗?」
周云开脸上显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跟我说,是因为压力太大……」
「我骗你的。」
飞驰的公交车,不断经过一盏盏街灯,光影斑驳。
「那天,我和你妈去厂子讨要工伤费。」
「我被那帮畜生给打了,专门打在我的伤口上。」
「你妈像疯了一样哭,但一点用没有。你妈哭得越凶,他们笑得就越开心。」
「你知道我那天怎么活下来的吗?」
「你妈为了我,被他们侮辱了,就那么被压在桌子上,就在我的面前。那两个穿西服的畜生,现在本该就躺在车下的行李箱里。但来不及了,就让他们留在苞米地里。」
「看见我杀的那个司机了吗?姓李的,他是当时拼命拦住我的保安。」
「周云开,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想想你妈,想清楚。」
17
周云开愣住了。
我这才知道,这一切的恩怨。
所以周云开的父母曾经也是厦工汽车厂任职的工人?
至于那两个施暴的领导,那两个近来在县城失踪的受害人,便是周氏父子的仇人。
可这一切,关我什么事?
就因为,他们讨要公费未遂?
我向周云开疯狂摇头。
周云开犹豫着,最终,还是拿走了我嘴里的抹布。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啊!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果然,周父在前面冷笑说道:「你爸赵天晟,当时的厂长,贪污工人财产,你以为我忘了吗?」
「别瞎说了!」我咬着牙,恶狠狠地对周父说:「他跟你说的那些事都没关系!!」
「我记得的,我记得的!那时候,我八岁,过年的时候,我发高烧,打不到车。」
「那天,我爸开着车,愣是一直没回家。他是去帮工人们要钱的啊!」
「那么多钱,他挨个地求人。我烧坏了耳朵,我爸都没回来!」
「最恨他的人,是我才对。」我咬着牙,说,「可你们凭什么恨他啊!我爸就是因为帮工人要钱,丢了工作,天天酗酒,跟我妈吵架。我烧坏了耳朵,十多年,没跟我爸笑过一次。」
「应该我恨他才对啊!应该我恨他才对啊!你们不应该啊!」
我越说,越大声。
越大声,耳朵越轰鸣。
紧绷的神经,令我大脑疼痛,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但是,当我看向前方时,却只在后视镜内,看到了周父的冷笑。
「你觉得我会信吗?」
「那一年,我听到的借口,可都比你编得好多了。」
我听后,只能发出苦笑。
其实我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耳朵,我恨了我爸十二年。
周父丢掉的,却是他的妻子,他的尊严,他的一生。
我和他,乃至周云开,都是被仇恨裹挟的人。于是格外明白一个人,在仇恨之下,能活得多么畸形。
我已经放弃抵抗了。
然而,周云开的一句话,却打破了沉默。
「我相信她。」
「你凭什么?」
「她是我女朋友。」
周云开笑了笑,对着前方说:「跟你说过一次,我喜欢上一个女孩。记得吗?」
「那天被你打得挺惨的,左手脱臼。这你应该记得。」
这次轮到周父沉默了。
18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只剩下「科噔科噔」的颠簸声。
接着,颠簸似乎小了一点。
车速,也似乎变慢了一点。
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一段沉默后,车厢里响起了周父踩下了刹车的声音。
他的背,像是忽然弯了一点点。
随着一道「嗤」声,车厢的门,在我上车之后第一次打开了。
我迟疑地与周云开对视。
「下去吧,你俩。」
周父没回头,声音低沉地说道。
外面,是空旷无人的街道,但至少已经有了泛黄的街灯。
听闻此话后,我不再犹豫,立即跳下了车。
周云开也在犹豫之后跳下了车,不同的是,他回过头,跟周父说了句:「爸,等等。」
我的心,不由再次揪了起来。不满的目光盯着周云开,试图用眼神告诉他,等他妈个什么劲啊!快跑!
「赵淼,我要跟你道别。」
我没想到,周云开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我眉头紧皱去拉他,轻声催促说:你在说什么?快走啊!
「我不能走。你不明白,我改不了,我也回不了头了。」
他望了望远方的无垠夜空,说:我得做最后一件事。
我再也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
却在开口这一瞬间,冒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这股味道本是一直存在的,但经风一吹,就更加的刺鼻。
顺着味道看过去,我的瞳孔,一瞬间收缩了。
车体内,正在向外滴答着汽油。
那是,汽油的味道。
我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周云开,看向他眼中,躲躲藏藏的目光。
我看到了。
顺着他眼神飘忽的方向,是一座破旧的夏工汽车厂的家属楼。当年,分给了厂子的第一批工人。后来,这批工人多数成了汽车厂的领导。
六层高,年代已久,只亮着零零星星的几盏灯。
我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周氏父子今天要做什么了。
他们要炸掉,夏工汽车厂的家属楼。
从这里,撞上家属楼,只需要五分钟。报警的话,根本来不及。
而那里,住着我的父母。
周云开甩掉了我的手,重新上了车,车门也随之关上。
而就在门将关上的一刹那,我脑海中怒气上涌,再也顾不得任何事情。
一个箭步,钻入了车门的缝隙,回到了车上。
19
「你想让人,给你陪葬,对不对?」
我盯着目视前方的周父。
「你也根本不想管那里住的什么人,对不对?」
「你就是想死,想拉着那么多人,给你们这一家陪葬!你 tmd 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吗!」
我咬着牙,一字一顿,质问着周父。
周云开则拦着我,脸上布满了乞求的表情。
他说:你走啊,赵淼,交给我。
我才知道,他口中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阻止他爸最后这种失智的、报复社会性质的举动。
周云开双手把住我的肩膀,将我向车下推去。
「你走啊!你干什么,找死吗?」
我凝视着周云开的双眼,笑出了声。
「我爸妈就在那栋楼里睡觉,我走不了。」
说罢,我冲向周父,疯了一样,去将他拽开驾驶座。
啪!
一瞬间,我被周父一巴掌闪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驾驶座上,脸上,火辣辣的痛。
车,再次启动了。
「我管你,有人管我们吗!」
目光中,周父失去所有耐心,猛踩油门,向三条街外的家属楼冲去。
「周云开,帮我!」
我大喊着,再次冲向周父,抢他手里的方向盘。
紧接着,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是周云开。
他咬着牙,死死从座位后方抱住了周父。
争斗中,方向盘几经易主,我们在摇摇欲坠的公交车内,东倒西歪,撞得七荤八素。
朦胧中,我听见了警笛声。
大概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一辆东倒西歪,却一直冲向家属楼的公交车。
「赵淼!」
「在!」
「给!」
随着周云开的话音落下,我抬起头,看到他在我身后递过来了那个救生锤。
我与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对上。
他的目光,格外坚定。
我则握紧救生锤,在摇晃的车厢中,狠狠地砸向了周父的脑袋!
砰!
周父眼神瞬间变得涣散,身体瘫软,后仰着靠在驾驶座上,昏了过去。
我急忙掌控方向盘,伸出脚,去踩刹车。
一脚,两脚。
公交车,速度不改。
两侧,俱是居民楼。
我彻底地陷入了绝望,回过头,看到焦急的周云开,缓缓摇了摇头。
刹车,已经坏掉了。
就在此时,我的右肋传来了一股刺痛。
低下头,是从昏迷中醒转的周父。他的眼睛通红,手拿着刀,划过了我的右肋。
血流不止。
「赵淼!」
20
我忍着剧痛,被周云开拖到身后。
他崩溃大喊着:「爸,住手吧!广场……开去广场!」
「让赵淼下去啊!让赵淼下去啊!!!」
然而,震怒的周父甚至已经不再掌管公交车了,他举起手中的刀,一刀划过,砍伤了周云开的双臂。
「闭嘴!给你爹我闭嘴啊!」
「想想你妈,小兔崽子!他们就是得给你妈陪葬!」
说罢,周父再也不管失去战斗能力的我们,双目圆睁,死死握着方向盘,冲向厦工汽车厂的家属楼。
至于我,只能与周云开奄奄一息地搀扶在一起。无力地看着驾驶座上的周父,时而狂吼,时而大笑,扯着声嘶力竭的嗓子,睁大失去理智的眼睛,驾车距离家属楼越来越近。
「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
「我活一天,瑰琴就骂我一天,你们听得到吗!」
「周云开,你听不到吗?你妈在哭啊!」
「你妈在看着你呢,你难道就是看不到吗!」
「那是给咱爷俩做过饭的你妈,是给咱爷俩留过灯的你妈啊,你别给你爹我忘了!」
「那是咱家的主心骨啊,周云开,再也没人掐你爹了,再也没人骂你爹我是死犟种了啊。呜呜呜……」
「咱们的家没了,咱们的家没了,全都没了……」
奔驰的车厢内,周父握着方向盘,大声发泄着自己的痛苦,发泄着自己失去一切的不甘。
那是埋藏了十多年的呐喊,喊得他涕泗横流,嘴唇颤抖。
没人比他更疯狂,更有力量。
可是,可是。
「别发疯了,老疯子!」
随着公交车距离家属楼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我也开始用最后的力量,嘶吼着。
「你凭什么抢走我爸妈的命啊!」
然而,周父基本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的嘴巴上下颤抖着,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驶向绝望的终点。
就像我发烧那一晚,烧坏了耳朵,整个世界,因此崩塌。
那天之后,我又是因为什么得救的呢?
我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因为无限接近死亡,涌现出了乱七八糟的混乱想法。
是因为周云开吗,那个死小孩,和我这座孤岛,在人海的夹缝中互相帮助,生存下来了吗?
是因为怕欺负,学了拳吗?
是因为那句话吗?
十二年前,道场之上。
师父揉着一个噘嘴的倔强女孩,将道袍披到她身上。
「击败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击溃他的内心。」
21
车厢之内,死亡的沉寂在蔓延。
我盯着周父的背影。
怎么样,才能击溃他的内心?
这种人,他的心,真的还在跳动吗?
倘若有,他的心之软肋,究竟是什么?
他的家庭支离破碎,囿于仇恨十载光阴。
他需要什么?
无人能救他的妻子,无人能替他的罪行赎罪,他的家庭,游离在时代之外,无人关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没有希望了。
就像他嘟囔过的话一样,「咱们的家没了,咱们的家没了,全都没了……」
猛然之间,我抓到了。
我抓到了,他的软肋!
「撞上去啊!撞上去啊!就那么撞死我爹妈吧!也没关系!」我开始大喊。
周父,仍然是置若罔闻的状态。
周云开,则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则咬牙切齿地,对着周父的背影,用上前半生最大的恶意,恶狠狠地嘶喊道:
「撞死我啊!就现在!撞死周云开的孩子!」
我知道了。
他的软肋,是家。
他的软肋,是他的家,需要一个希望。
我能给他一个希望。
22
车内,陷入沉默。
而车,还在飞驰。
距离家属楼,只剩下半条街的距离。
数十米而已。
我则坐在车厢里,徐徐道来,孩子的事情。
我说,就在高考之后,南街那个小宾馆,我俩都是第一次。
我说,大一,大二,暑假,寒假,我俩都做过,你不知道吧?
我说,我俩还给孩子取了名字,你知道叫什么吗?
「他妈的,你永远别想知道!」
话音刚落,我就注意到,周父终于踩了一下刹车。
一下,两下……
即便周父踩刹车的频率越来越快,却毫无作用。
最终,在撞上家属楼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周父的侧脸上,出现了平静的表情。
他扭转了方向盘。
这是一个将近直角的急转弯,我的头因为惯性撞上了栏杆,传来一阵剧痛。
但我却在笑。
有惯性,就代表,公交车转弯成功了。
果然,当我抬起头后,发现公交车已转向了另一条街道。
那个方向,是破败的汽车厂的方向。
「下车。」
周父只说了一句话。
23
我知道,周父一心求死。
谁也改变不了。
可是,当我被周云开扶起来后,我情不自禁地再次发出了苦笑。
虽然我看到周父的手,正在拼命地按开门的按钮。但是,车门却没有一丁点反应。
车门,竟然也已经坏了。
「没事。」
周父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丝理智了。
他伸出手,将那把挥舞了整夜的狭长剁肉刀撇向了我们。
周云开接过刀,向我点了点头,拼命地砍向车门。
每砍一刀,就跟我多说一句话。
「赵淼,你知道吗,我现在还喜欢你。我爱你,但你也看到了。」
「我挺坏的。一直都是。别人看我,都是个坏种。」
「只有在我爹面前,我才是个听话的小孩儿。但是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你比我好多了,我配不上你,真心的,要是给我换个爹,没准能配得上。」
「都是命赶的,没辙。」
他说这些话时,像在给自己鼓劲。每说一句话,就铆足一份力气。
终于,当全部说完之后,车门被他彻底砍掉了。
我探出头去,眼看着车轮处已经起火,车后的警车离得远远的,看得出来,这辆车就要爆炸了。
我一时心急,就要这么跳下去。
结果,周云开却拦住了我。
他脱下了衣服,动作很快,给我裹上一层又一层,最后双手扶正我。
「多记住我几年,赵淼。」
周云开双手用力,推开了我。
坠向车外的那一瞬间,我彻底愣住了。
我本以为,他要和我一起跳车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坠下车的那一刻,我大脑空空,听力却在十二年来,变得无比清晰。
就连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慢了。
我看到周云开倚着车门,环绕双臂,头发被大风吹乱,眼神却坚定而自由地看着我。
风中,他看着我坠落的身子,转过头,大声笑着跟周父说:你没孙子!她骗你的!聪明吧?
那是我第一次遥遥听见周父爽朗的笑声:老子知道!
接着,车内低劣的音响,奏起上个世纪的音乐。
在悠扬且富有年代感的磁带音乐中,公交车,撞上了破败的汽车厂厂房。
火光四溅,宛如烟花。
24
这件事发生在 2008 年,祖国最悲痛也最辉煌的一年。
一粒来自 1996 年东北的时代灰尘,飘了 12 年,经过我的头顶,又落在了 1996 年的汽车厂上。
火光中,我坐在地上,任由警员拉起我,将我送往医院。
一年后,手机短信报警,开始在全国各地实行。
两年后,天眼系统已经遍布全国。
彼时,我大学毕业,第一份实习工作,是在社区做普法知识。
同年,我在工作之余,听到一个乐队,发表了一首歌。
其中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那一瞬间,两道负罪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中。
我一字一句将歌词抄在本子,最终,笑着擦去纸上的泪珠。
25
又 12 年后,我 32 岁,结婚生子。
我的先生,在新年之际,奔赴南方,成为了驰援疫情的志愿者之一。
剩下我和不懂事的孩子,吃冷清的年夜饭。
屋外开始下雪,孩子看着地方卫视的春晚,节目里,演员正在讽刺现在人们被互联网拴住了。
同时,怀念着过去简单生活的美好。
于是,孩子忽然问我,所以上个世纪的大人们,过得怎么样?
我愣了愣,沉默半天,才说: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开心与不开心。
你以后会明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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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对话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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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酸了,他们的爱情怎么这么甜!
吞茶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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