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 浅色 自动
顶部

1惊鸿一面

所属系列:万川映月

太子殿下打趣我说:「后人们总是喜欢盘算帝王生前最爱的妃子到底是哪一位,但在我这里不需要盘算,只有霄月、霄月以及霄月。」

我佯作不快,问他:「你到底想要几个妃子?」

他用手支着下巴,认真沉思了好一会儿。

「我猜史官大约会写:『太子少时遇云中月,便知此一人足矣。』」
*
我此番回京,是为了参加九公主的花宴。

花宴是我朝时兴的聚会,据说被我母亲镇国长公主发扬光大。传闻她每次开花宴必有深意,花宴一毕,天下大势也就跟着定了。她上一次开花宴还是十四年前,彼时一举定下了太子殿下继位的合理性,顺带着给太子生母章娘娘封了皇贵妃。

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言论嗤之以鼻。依我看,我娘就是个不着调的,大抵是我爹愿意惯着她,所以她越活越不着调了。

我三个月未归京,此番跟着三姐姐去花宴上凑凑热闹。花宴就设在京郊的桃花源,正是阳春三月,青年男女们席地而坐,赏花饮酒,吟诗作对。

三姐姐对我道:「霄月,你素来文才好,要不要也赋诗一首?」

我游记和话本写得还行,写诗就不擅长了,但放眼望去,今日似乎也没来什么大拿,我掐指一算,不至于给谢家丢人,撸起袖子就上了。

走到笔墨纸砚前,刚起了一句「初春新雨苏」,忽听这片花树的另一头,有几个女孩子闲聊道:「听闻韩奚仲大人调任吏部了。这还是前三甲中头一个调出翰林院的吧?说是平调,实则换了个掌实权的差事,韩大人这是高升在望啊。阿柔,你真是有福气。」

「嘘。不能太高调的。」一个颇有些羞涩的声音响起。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呐?」

「哎呀,你别打趣我了!」

这声音的主人我勉强还算熟悉,却不大想接着听下去。

谁知下一秒,对方却提到了我。

「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围着韩大人转的小娘子,如今还在碍你的眼吗?」

「说是回老家了。」张惜柔淡淡道,「也不知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还在沧州文社做书童,凭着给奚仲哥哥校对文稿,硬凑到了他跟前去,奚仲哥哥都没法避开。」

我望了望天。

我活了这些年,竟是第一次知道,在别人眼中,我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沧州文社的书童」,还是「硬凑到韩奚仲边上,他避都没法避」的。

花树那头的人还在接着说话。

「如今真是什么人都敢攀附状元郎了。」不屑的声音响起,「阿柔,你叔父可是当朝四品大员,你千万别对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太客气。」

哦,如今四品官已经算大员了?

我怎么记得,四品官不过堪堪可以在早朝的时候进太和殿呢?

她们本就与我离得近,在那片花树前面拐了个弯,好巧不巧,狭路相逢。

大家一下子打了个照面。张惜柔一身粉白襦裙,打扮得很娇丽,倒是蛮趁今日的初春之景,反观我,一身淡青色,头发不过素素挽了个髻……呃,好像确实有点儿小门小户。

张小姐的眉梢倏然间上挑。她当然意识到刚才说的那些话已全被我听见,但她似乎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反倒用颇为骄矜的口吻对我道:「谢四姑娘?真巧呀。」

我不大想搭理她。

她却接着道:「没想到谢四姑娘居然回京了。我还以为你这番回本家,是长住呢。」

「啊?」我看向她,眉头微簇。

「哦,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谢四姑娘难道不是回本家了吗?」她以袖掩唇,和我套近乎套得很自然,笑得也很自然,「就是我比较孤陋寡闻,不知谢家具体是哪个旁支在外地呀?」

我三姐姐蹙起眉,不悦道:「谢家哪儿来的旁支?」

我叹了口气。平日里真是低调惯了,什么人都敢在我这儿拿乔了。

张惜柔这番拐弯抹角的,不就是想说我虽然姓谢,但却只是蹭了「谢章赵秦」四家的一个字,跟京城谢家其实毫无关系么?

我不是那种爱拿身份来压人的人。更何况,京城的王公贵胄多如牛毛,哪怕摇一棵树,树叶子都能砸中五六七八位世家公子小姐,我也不是当中顶特殊的那一个,犯不着日日招摇。

所以我不欲多言,只准备拉我三姐姐换个地方去赏花。

只是我刚拉过三姐姐的手,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谢姑娘?」

我心道不好,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还在苦恼呢,韩奚仲已经绕过了人群,朝我走了过来。

他在我跟前站定,一脸惊讶地看向我:「你何时回京的?

「前几日刚回的。」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瞥了眼不远处的张惜柔,「倒是忘了恭喜韩大人,双喜临门。」
——这两人应当是一起来的吧。

韩奚仲他似乎一下子便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皱眉道:「不是你想的那般。」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好看,也一如既往地芝兰玉树,就连那周身清隽的气质也和先前别无二致。他这番话要是三个月前对我说,我大抵会开心得不行,心想他一定是在跟我解释,可惜我已非当时的心境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只知道张惜柔上前一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对我道:「对了,多谢你帮奚仲哥哥校对文稿。如今书已经刊印了,真是一时间洛阳纸贵,可惜这些日子你不在,没看到这般盛况。我替奚仲哥哥谢谢你。」

对比刚才,她倒是言辞恳切,语调和婉。这人演技倒好,就是听得我的耳朵很不舒服。

「这倒不必。沧洲文社算我家的祖产之一,我只是在替自家做事。」我不悦地回道。

毕竟她刚刚还在说我小门小户,一介书童。

「——祖产?」张惜柔几乎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了我话中的重点。


如果不是韩奚仲的缘故,我原不会认知张惜柔,她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跟我搭上话。

一年前,恰逢三年一度的春闱,全天下的试子都汇集京城。京城的食宿价格都不菲,顾况曾调侃香山居士名讳,直言「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说得倒是大实话。

试子们多穷苦,往往卖些字画、诗文乃止戏本谋生。高祖年间,一些试子集结起来,成立了「沧洲文社」,以「沧洲」代指隐士居所,表其志向。凡是以沧洲文社之名挂出的字画与诗文,亦皆是上品,往往价格不菲。历经数十载,如今沧洲文社在整个陈朝都颇负盛名,还会搞些「点评」、「排名」之类的东西出来。

后来每逢春闱,寒门试子们的诗画都会托沧洲文社出售,达官贵人们也爱上沧洲文社淘些好诗篇,说不准哪天就成了名家名篇,价值万金。

我便是在陪我娘去沧州诗社溜达时,遇上了「云中君」的诗文。

「云中君」自然是个笔名,出自屈原《九歌·云中君》的诗篇。然而好巧不巧,我的笔名正是「云中月」。虽然笔名的来源完全不同,但依旧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篇诗文写道:「残阳落西山,一书紫霞间。忘忧苍山末,逍遥天涯边。」

诗人咏残阳,总是有萧索之意,常以无边落木为意象,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咏残阳咏出逍遥快意之感。

我娘亦说这篇不错,手一挥就买了。她向来挥金如土,跟我祖母一个德性。

我却偷偷央了大哥,去打听这位「云中君」是谁。

我们谢家五兄妹是混排的,上面两位哥哥、一位姐姐,都是我叔叔谢珏的子女,我和弟弟霄宸则是当朝太傅兼丞相谢斐所出。

大哥回我道:「可能是韩柏。这个韩生可不得了,虽然是寒门出身,但在永令县时便广有才名,论述写得极好,人长得也俊俏,再加上陛下想要树立寒门学子的榜样,搞不好给他点个探花。」

大哥又笑道:「不过离伯父十七岁高中双料状元的记录,还差点儿意思。」

我正色道:「和我爹比,那就太欺负人了。」

韩柏,字奚仲。

韩奚仲。

我咀嚼了一番,觉得这真是个好名字。

科举主考官是殿阁大学士崔巍。崔大学士因为阅卷被关了半个月小黑屋,回来后对我爹说,这次冒出来的那个韩奚仲是个好苗子,让我爹多留意,不出意外,能进前三甲。

紧跟着就是殿试。没想到韩奚仲这般争气,殿试居然拿了第一,争了个状元的头衔来。

进士打马游街那日,整个京城西大街人头攒动、锣鼓喧天,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是不会去大街上和他人挤作一团的,奈何沿街二楼的包厢都被订完了,我只得干瞪眼。

最后我思忖了一下,决定去求夏时筠。

夏时筠算是我弟弟霄宸穿开裆裤长大的哥们儿,还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目前在东宫当左卫率,为「东宫六率」之首。

他性格特别好,总是呼朋引伴的,也乐意帮忙。我不大愿意给家里知道我想趁着游街看韩奚仲,是以这件事求他最好。

夏时筠一口应下,表示很快帮我搞定。他顺便八卦地问我为何想看游街,我也没多想,表示我就想瞧瞧那个状元郎有多好看。

次日,夏时筠派人传口信给我,说是地方找好了,就在熙春楼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熙春楼是官办的酒楼,本就是达官贵人常出没的地方,传言皇上偶尔也会去那儿吃饭。我心想夏公子不愧是京城二世祖头子,这种时候还能约到这等地方,真是厉害极了。

谁知一去不要紧,掌柜的跟我说,这个雅间原是常年给太子殿下留的。太子殿下还让人传了话,说务必要好好招待我,不得怠慢了。

我整个人石化在了掌柜的面前。

太子若华这个人……是个好人。

怎么说呢,我和他白担了个青梅竹马的头衔,但实际上不太熟。我爹是太傅,自然也就是太子的老师,所以他和我家很熟,我们谢家也一向被认作「太子一系」。若华因着我爹娘的缘故,对我也算不错,逢年过节和生辰时,礼物都是不会少的,见了面也能问候两句,但除此以外也就没了。

所以,若华到底知不知道我来这儿是为了看韩奚仲?

我实在是不好去求证这个问题,只求夏时筠不要把我卖了,不然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进士游街当日,正是初春料峭,梅花迎寒盛放。

我在雅间的窗边遥遥往下望去,韩奚仲骑马而过,恰巧路过一棵梅树。我透过梅花盛开的枝桠惊鸿一瞥,他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却带着一身的孤高和清隽。

那一瞬间,我觉得「一眼万年」确实是个很有根据的形容词。

我三姐姐跟我说,女儿家对未来夫婿的类型偏好,大抵分两种:一种是跟自己爹爹很像的,另一种是跟自己爹爹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父女关系好,父母亦恩爱,那就想照着父亲的样子找一个;如果反着来,那就恨不得找一个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的。

我运气很好,属于前者。所以我的审美类型就是我爹这样的。

世人皆说韩奚仲就和年少时的谢太傅一模一样,惊才绝艳,同时生人勿近,我觉得我可太喜欢这个调调了。

我跟我娘说起时,我娘打了个哈欠,笑道:「这怎么能一样呢?你爹当年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孙,大多数事情都不必放在眼里。至于这位韩生么……」

她笑得意味深长,却也没有多说。

我爹很纵容我。

纵容包括但不限于:他手把手教我读书练字,走哪儿都带着我,并不在意我是不是「抛头露面」,我提什么要求他基本上都会答应。

甚至在我大胆地告诉他我看上了韩奚仲时,他只是「唔」了一声,然后道:「那你可以去试一试。」

顿了顿,又道:「但先别告诉他你是谁。」

我当然满口应好。

当然,时至今日,这段经历已经成为我人生中相当失败的一笔了……
如果我早知道韩奚仲有张小姐这么一位温柔美丽的「青梅」,我打死都不会接近他。

可惜没有如果。就连我娘都感叹说:「这谁能猜得到啊?你但凡看上一个京中的,咱稍微打听打听,什么情况全都知道了。」

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又哄我道:「哎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实在不行窝边找。我让若华给你留意留意,东宫的伴读里挑一个给你?我看时筠那孩子不错,人活泼,性子也讨喜。」

用我弟弟霄宸的话来说,夏时筠就是「京城二世祖头子」、「西大街花蝴蝶」,以及「最擅招蜂引蝶」。是以我连连摆手拒绝,表示我不喜欢活泼过头的男孩子。

「高冷的不好。」我娘教育我道,「你看你爹,追我的时候给我做了一屋子的簪子,现在老夫老妻了,二十年都没碰过刻刀了。」

我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我爹。

我爹「呵呵」一笑:「她真这么说的?」

我狗腿地点点头。

他又「嗯」了一声,神情莫测。

第二天我娘就来盘问我为何要出卖她,而后又哄了我爹好些天,我觉得她在故意惹我爹生气、惹完了又哄我爹开心方面,一向非常得自得其乐。

过了两个月,我娘生辰的时候,就收到了我爹新做的一支白玉簪。他还非说这是最后一支了,以后没有了——但其实我知道他还藏着不少好玉料。

所以我就说,我喜欢我爹这种调调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奚仲入朝后,依惯例入了翰林院,官居七品。翰林院这个地方清贵,就是既无油水也无实权,得熬资历。不过韩奚仲颇得圣心,皇上还点名说他论述写得好,让集结出版,沧洲文社便揽了这个活儿。

忘了说,当年沧洲文社的创始人之一,有我高祖父。是以,沧洲文社也算我谢家的祖产。

我为了接近韩奚仲,又托了我大哥,给我在沧洲文社弄了份校对稿件的活儿——校对的自然就是韩奚仲的稿子。

由此,我算是认识了他。

他知道我是「谢四姑娘」,不过谢家那么大,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支的四姑娘。我跟他套近乎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挑他写得好的地方出来,见到他时跟他聊上几句,他惊讶我居然真的看得懂他所思所言,渐渐的也愿意跟我多说些话。

我写话本的时候,都是雪花一般的信件往沧洲文社里飘,多得是人研究我某段伏笔到底什么意思,或是催我赶紧把下一部给写出来,若死了个他们特别喜欢的角色,他们还扬言要给我寄刀片。

所以能让我这么去研究另一个人的文章,对我来说真得就……挺不容易的。

有一天韩奚仲问我,为什么要在沧洲文社做这份校对的兼职。

我思索了半天,才道:「我只校对你一个人的文章。」

而后,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他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却笑了起来,那笑容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带了几分默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可韩奚仲毕竟是个很少笑的人。是以他笑起来,便如同春雪乍融一般,不仅特别好看,更令我惊讶又欢喜。

那天晚上我像雀跃的小鸟一样飞奔回了家,恰逢太子殿下来我家做客,我赶紧调整了一下仪态出来见礼,若华却对我爹笑道:「是什么事情,让我们霄月这么开心?」

我爹不痛不痒道:「她最近一直挺开心的。」

我听出了我爹话里的揶揄之意,摸了摸鼻子,见完礼就溜了。

晚上我吃完饭,在庭院里溜达消食,恰巧偶遇太子殿下。他正站在院内的桂花树下抬头赏月,眼睛里有些我看不分明的情绪。我本不想打扰他,但他却先一步看见了我,一如既往温柔地朝我笑笑:「霄月。」

「殿下好。」我朝他行礼。

「免礼。」若华背着手向我转来,笑意更深,「那日游街,韩大人何如?」

「……」轰隆隆一声,我脑袋里仿佛有道雷劈了下来。

见我满脸通红,他解释道:「不是时筠故意出卖你,是我一时好奇,套了他的话。」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我真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没跟老师说这件事,你放心。」

「千万不能说啊。」我哭丧着脸,「我娘那儿也不能说!」

「嗯,是秘密。」

我拼命点头,宛如小鸡啄米。

突然和当朝太子之间有了个秘密,我胆子可忒大。

就在我以为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时候,突然产生了我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一日我照例在沧洲文社整理文稿,却有一女子进了门,说要买诗文。我对她道,科举已经过了大半年了,现在也没什么试子在沧洲文社寄卖诗文了;她却冲我笑笑,说她听闻韩奚仲大人要出文集了,她是来买韩大人的文集的,若还未定稿,她也先预定一本。

我微微一愣。

她歪头瞧了瞧我:「你就是谢四姑娘,对不对?我听奚仲哥哥提起过你。」

虽然脑袋里又「轰隆隆」了好几声,但这回我反应得倒是很快,朝她笑道:「哦,那我倒是没听他提起过你。」

她的嘴角僵了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并自我介绍道:「我叫张惜柔,永令县人。我和奚仲哥哥认识很多年了,如今他高中状元,我特意来京中和他团聚。」

我点点头,对着内屋喊道:「来个人,外面来客人了!」

立刻有伙计高声应我,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而后我指了指出来的人,朝张小姐道:「我只是帮忙校对稿子的,并不是这儿的伙计,你想要定书,得跟他说。」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按我大哥哥说的,韩奚仲在永令县颇有才名,而这才名不是平白来的。

韩家为寒门,孤儿寡母,家中仅有韩奚仲和他母亲两人,韩奚仲旧文中也曾回忆自己囊萤映雪、手不释卷的求学过往。而后永令县大族张家发现了其才华,出资相助,让其专心考取功名,这才成就了一段佳话。

张家在永令县是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张老爷的兄长亦在京为官,老祖宗也跟着来了京城。张惜柔为永令县张家嫡女,此番进京探望亲长,还多番出入韩家宅院,与韩母叙话。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惜柔和韩奚仲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家不嫌韩生落魄,资助其读书,如今韩生高中,正好可与张小姐成就一段佳话。

唯独我,居然被正主找上了门,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

秉着不给大哥哥添麻烦的态度,我把剩下需要校对的稿子带回了谢家,在家完成了最后的工作,然后差人送回了沧洲文社。

刘管事回来时对我欲言又止,我让他有话直说,他这才道:「小姐,我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韩大人,他问您为何这些日子都不在。」

我微愣,而后道:「不是让你说我病了吗?」

「小的是这么回的。」刘管事恭谨道,「结果韩大人问小姐您家住何方,说这些日子劳烦您帮忙,竟让您累病了,他应当上门道谢并道歉才是。」

「哦,所以呢?」

「他言辞恳切,又有理有据的,小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被逼的没办法,只好谎称您回老家修养了,已不在京中。」

「哦……」我往贵妃榻上一歪,「答得挺好。」

遇上不想见的人、不想理的事,「不在京中」倒是我常见的托词,就连刘管事都很熟了。反正京中那些熟人都晓得我常年跟着父母乱跑,路上闲下来就写游记和话本。

当天夜里,我问爹爹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要出京办,能不能带上我。

他略一思索,对我道:「西边旱灾严重,流民都往京城方向来,入不得京,如今都扎堆在京郊四县。皇上正愁此事。」

「要安排他们开垦荒田吗?」我问道。

「这只是举措之一。更何况,当务之急是安抚流民。眼下已经入冬了,怕他们熬不过冬天,得让他们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不至于扰乱京郊四县的安定。如今四县已经紧急开了粥棚,搭了茅屋,我近日也准备过去,你可以跟我一起。」

这事儿犯不着我爹去盯,但我爹亲自前往,可以表达皇上对此事的重视,避免流民生出事端来。

「那我也一起。我能熬粥施粥,也可以清点核对朝廷拨下来的粮食数量……嗯,帮你写奏本也行的嘛。」我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感觉自己能做的事儿还挺多。

我爹挑眉看我:「你不要那个韩奚仲了?」

我叹气:「你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心我找我娘告状。」

这一去便是三个月,直至冬去春来,我方才回京。

这三个月里,我忙得脚不沾地,体力活和脑力活一起干,干完后我觉得自己大抵能去捞个县官当当。

我爹用起我来一向很顺手——这个起因很复杂——当年我爹为太子殿下开蒙,光备课就花了诸多心思,我堪堪小殿下四岁,殿下开蒙的时候我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萝卜头,而等到我开蒙的时候,我爹开始犯懒,直接找出太子殿下旧时的课本来教我了。

我娘笑话我说,我约莫是京城唯一一个接受帝王教育的闺秀。

当然,我爹教我的时候,并不如对太子殿下那般严格要求,但这不妨碍如今我爹用我用得很顺手,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活儿都交给我去干。每次霄宸把他气个够呛时,他都感叹还好有一个女儿当贴心小棉袄。而小棉袄我往往都苦哈哈地给他写公文。

此番我在京郊忙着赈灾,便也没什么精力去想韩奚仲的事儿。直到途径永令县时,又听当地官员提起了永令县出身的韩奚仲,这才略有些惆怅。

谁知,我一回京,便在花宴上遇上了韩奚仲和张小姐。

偏偏,张小姐还在人后这般编排我。

听闻我说「沧州文社是我家祖产」,张惜柔立刻表现得极其在意。见我不愿与她多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正色道:「谢姑娘,谁不知道沧州文社和朝廷关系密切?有些大话是不能乱说的。」

「阿柔,不得无礼。」韩奚仲蹙了蹙眉。

「奚仲哥哥……」

张惜柔一副不满的样子,正欲再言,却被另一个活泼的声音给打断了。

「霄月——!」

那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我一回眸,只见夏时筠遥遥地朝我招手。少年人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如画中走出的一般,惹得全场的姑娘们都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夏时筠却飞奔到我面前,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

我纳闷道:「我回京还要跟你汇报?」

「我才不想听你汇报。」夏时筠翻了个白眼,「但某人不知道你的动向会不高兴啊!」

「谁啊?」我更纳闷了。

「算了,你就是个笨蛋。」夏时筠不满道。

而就在我与夏时筠闲话的片刻,周围的人已经哗啦啦跪了一片。我朝前望去,太子若华和九公主正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来。

是了,「东宫六率」之首的夏时筠打头阵,往往跟着现身的就是太子殿下。九公主好大的排场,居然把若华也请了过来。

一群人中,只有我和夏时筠站着。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要行礼,还没往下蹲,就见若华朝我抬了抬手。

「霄月,你不用跪。」

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中,张惜柔猛然间抬起头,愈发错愕地看向我。

若华又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三天前。」我答道。

九公主让他们都免礼起身,而张惜柔整个儿的视线都没从我和若华身上移开。

韩奚仲也看向我这边。而他见我和若华说话,居然没有一丝惊讶的情绪。我这才恍然,原来韩奚仲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难怪他跟张惜柔说「不得无礼」。

不过也是,他这般聪慧,若真想调查,也不难得到答案。
……但他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过张惜柔呢?

若华还在与我叙话:「老师近几个月忙于赈灾,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还请你代本宫向老师问安。」

我心里苦得很。明明忙于赈灾、舟车劳顿、十分辛苦的人是我才对。

但我只能恭敬地点头:「多谢殿下关心。」

我俩虽然认识了很多年,但碍于不熟,表面工夫都非常到位。

跟我很熟的夏时筠凑过来问我:「我昨儿听兵部的人说,霄宸快回来了?真的假的?」

我很尴尬地回答:「你也晓得,我知道这个消息不一定会比兵部的人要早……」

霄宸的家书半年能有一封就不错了,还是我娘先写了他才肯回的,回信也就几句话,比「很好勿念」勉强充实那么一丢丢。

夏时筠「哎」了一声。

若华笑了笑,又对我道:「你许久没进宫了,父皇和母妃都很想你。回头递个牌子,进宫去看看他们吧。」

我自然乖乖点头称好。

这一来一回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默默听我们唠家常,大气都不敢出。

我的余光瞥见了张惜柔的脸色——唔,似乎更糟糕了。

毕竟上书房虽然有很多位执教的大儒,但能被太子殿下称为「老师」的,除了我爹,整个陈朝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而能被皇上和皇贵妃惦记的,闭着眼睛也知道,多半沾亲带故。

如果非要数一数,那这京中能沾边的,怕是只剩下长公主和谢相的女儿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小姐就是在京中待的时间太短,不知道京城随便落片树叶子都能砸到皇子王孙,是以不要随便得罪人,才是行走京中的硬道理。像我,就很低调么。

————————————————————
本站(yanxuan.org)文档只用作读者试读欣赏!
请二十四小时内删除,喜欢作者请支持正版!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