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烟
所属系列:苏幕遮:落尽梨花春又了
我是因为我娘生得貌美才被带入萧家的拖油瓶。
才入萧家的第一日,我就会抱着萧家大公子的腿叫:
「哥哥。」
扑在萧家小公子的怀里要抱抱。
睁着大眼睛对着看热闹的傅小公子痴痴的笑。
1
结果显而易见,萧祈一脚把我踹在地上,冷笑:
「做我妹妹,你也配?」
萧朔也将我推了出去,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厌恶的御剑而去。
倒是傅修然依旧对着我笑,将我慢悠悠的扶了起来,悠悠的开口:
「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乖的妹妹,怎么忍心让她受伤呢。」
他的动作温柔,让我一下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躲在他怀里缠住他叫:「哥哥。」
我太急迫需要找个依靠了。
阿娘说过,她将我带进来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是能让萧家的孩子们接受我,我就可以留下来。
我好怕,我怕继续呆在漏雨的破木屋里,怕半夜老鼠啃我的脚趾,更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饿死在街头。
所以在娘因为貌美被丧妻多年的萧家家主看上要被带走时,我假装与他巧遇。
脏兮兮的拿着半个馒头,定定的看着他。
萧家家主自然不会带着别人的种进家门,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或许他也觉得纳了人家娘却把孩子丢在破屋子里过意不去。
便温和了一些唤我到跟前,给了我一袋子银子:
「你叫如烟对不对?好孩子,这是给你的。」
我的接下让他松了一口气,下一秒我却将馒头和银子一起塞给他,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开口:
「爹爹,娘说了和她躺在一起的便是爹爹。昨晚阿烟看见爹爹与娘躺在一起了。」
萧家家主表情变得窘迫羞愤。
我却继续道:
「爹爹,你又要丢下阿烟和娘亲对不对?阿烟不要这些,阿烟只要爹爹,爹爹,阿烟好想你……」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像是局促又怕他嫌弃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抓住他的衣摆:
「爹爹要丢,就丢阿烟一个好不好?娘这些年过的好辛苦,还被人欺负,好不容易爹爹回来了,阿烟不想让娘伤心,所以爹爹——」
我抬起头,眼眶通红:
「别丢下阿娘,阿烟不缠着爹爹,也不闹着和爹爹走了。」
这一席话下来,这个身在高位的萧家家主愣住,眼中闪过动容。
仿佛想象出了丈夫早逝,孤儿寡母被人欺负艰难求生的场景。
最终低叹一声:
「爹爹不丢下你阿娘。」
我眼珠微动,听见了自己想听的下句话:
「也不丢下你。」
2
如此,我便被带着一起进入萧家。
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娘那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想来萧家家主想错了,我娘不是什么温婉忧愁的小白花,她知道自己娇美,便在我爹死后成为了一棵依附男人的菟丝子。
那些男人喜欢她,却又厌弃她。
他们为她许下海誓山盟,却又在腻了之后将她介绍给第二个第三个同僚。
而我,我在七岁就会偷偷将邻舍家的鸡引来,用石头砸碎它的头。
饿得心慌的生啃了好几口。
能遇到萧家家主是个意外,但也是这个意外,让他瞧见了我娘那张和早逝夫人相似的脸。
听闻那位夫人还有两个孩子。
正是赫赫有名的修仙天才。
我想要留下来,自是要巴结他们。
若他们真的不喜欢我将我驱逐出门,萧家家主也不会为了一个拖油瓶和亲生儿子生出龃龉。
但显然,我的第一次巴结失败了。
却又没完全失败。
3
傅家傅修然,百年修仙世家的少爷,因为和萧家是世交,他自然与萧祁萧朔常有来往。
我先巴结好他,才有机会见到萧祁萧朔。
更重要的是,在进入萧家之后我不再只想着留下来。
我还被萧家财富、修仙的辉煌迷了眼。
我还想修仙,还想占这财富的便宜。
贪婪的想要更多。
这没办法,在我娘发觉我有用她的胭脂,学着她对那些男人笑着的模样时。
她就厌恶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贱蹄子!」
我疼得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脑子里却满满都是那些男人给我娘送来的烤鸡烤鸭。
我好饿,我对着那些肉流口水,我娘却自顾自的吃着。
等吃完,剩下那些骨头才是我的。
我嗦着骨头,心里想着,要是贱蹄子能吃饱。
那我就是贱蹄子。
4
傅修然很好,比起萧祁和萧朔对我的冷淡厌恶,他是唯一一个对我露出笑容的。
我那时才十二岁,这是好事。
年岁小,便可以和他们亲近,不必顾忌男女大防。
萧祁和萧朔对此很不满意,对他颇有微词:
「傅修然,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真是个好人了吧?」
傅修然手里还拿着我做的栗子糕。
那是我才跟厨娘学的,烫得我满手都是水泡。
才送来就被萧祁萧朔漠视了。
但他没嫌弃,我便多给了好多个。
却不知那时他转头将糕点丢在地上,拿出手帕仔仔细细的擦着指节,笑意盈盈:
「你们不觉得好玩儿吗?」
萧朔皱起眉头。
萧祁脾气暴,要是旁人被这样对待,他早就路见不平了。
但偏偏是我,所以他冷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我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后来我再做栗子糕被他发现时,他就会一剑砸个稀巴烂。
威胁:
「少在我家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面粉撒了我一身,我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回神。
看着那些半成品,嘁了一声。
不吃就不吃。
萧祁,真讨厌。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只要他们有利可供我图,我便不会放弃,死缠烂打。
萧祁不行,就去找萧朔。
他比萧祁大两岁。
已经年少成名,练剑的身姿让不知多少少女芳心暗许。
我承认,我曾经也喜欢过他。
这不怪我,论谁趴在屋檐上偷偷瞧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都会春心萌动。
更何况他还救过我。
那是在我入萧家的第二年。
萧祁萧朔不待见我,我娘也不理睬我。
久而久之,底下的人也有了数。
我成了人人可欺的受气包。
可还是那句话,我自私自利,还恶毒。
又怎么可能任他们欺负?
自然没少往他们碗里下巴豆,亦或是与他们扭打在一起。
最严重那一次,我真的把他们惹毛了。
他们便把我丢进水缸之中。
狠狠的按住,嘴里说着难听的话。
野种、拖油瓶、贱蹄子、赔钱货……
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一天。
但缸碎了。
萧朔站在不远处,犯事的下人们吓得跪在地上。
最后退下受罚。
我呆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快要死了,我差点死了。
大起大落之下我竟然忘了对萧朔的伪装,大喊大骂了起来,我用最恶毒的词句去辱骂,骂他们生孩子没嘴没眼睛,骂他们不得好死。
语言脏得不忍听。
但更多的是崩溃。
因为我差点就要死了。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我哭着捶地。
萧朔皱眉:
「你可以走。」
我瞬间止住哭声。
我不能走,我还要修仙,还要享受荣华富贵。
我就是这么自私,下作,甚至奢求不是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们都讨厌我。
但我好像喜欢上了萧朔。
5
可就如我说过的。
我是喜欢过。
什么时候不喜欢了呢?
应该是我筑基那年。
我被检测出是最差的杂灵根。
就算修仙也是个废物。
更别说进大宗门了。
偏偏无论是傅修然还是萧祁萧朔,他们都天姿绝然,身边还多了个同样天姿绝然的小师妹。
那是我想象中我该有的待遇。
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的爱她,天材地宝都捧到她手边,不会有人骂她野种,她也不会因为偷吃邻舍家的鸡被打的吐血。
就连萧朔也不例外。
比起我这个半路跑出来的野生妹妹,叶若兰才像是他们的亲妹妹。
若兰若兰,如烟如烟。
一个像兰花一般高雅,一个如烟尘一般卑贱。
她让我害怕,还让我嫉妒。
害怕她把我仅有的一点特殊都占据,嫉妒她真的做到了,甚至远超数百倍。
萧祁萧朔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就连傅修然也比对我还要温柔千倍。
我骤然发觉,原来傅修然真正愉悦的笑是那般模样。
他对我的,顶多算是客气。
在萧家这些年,我知道萧家有个秘境,里面不知多少天材地宝,说不定有改变灵根的。
我求了萧家家主好久,又磨了萧朔萧祁带我一起,甚至让傅修然说情。
到最后就在我欢欢喜喜收拾包袱要进去时,却被拦在秘境之外。
「你不在名单之列,来干什么?」
看守的修士皱眉。
我不可置信气急败坏:
「怎么可能!最后个名字,明明是我!」
修士扫了一眼:
「那是叶师妹的名字,你不知道吗?叶师妹要去,萧祁师兄就让加上了。」
多的那一个,被丢下的那一个,自然是我。
「闹什么?反正你去了也没用,浪费名额。」
萧祁听见动静看见我,不满开口。
我喃喃:
「你们答应过我的。」
叶若兰不好意思:「要是不方便,我便不去了。」
萧朔清冷,看了我片刻摇了摇头:
「她不必去。」
我死死握紧拳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傅修然。
那个修士笑容依旧,沉吟:「阿烟妹妹,下次再去好不好?」
那一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
前所未有的颓力。
罕见的没有和以前一般撒泼大闹。
傅修然很满意,还安慰了我两句。
萧祁哼哼没说话。
倒是萧朔似乎察觉到我的异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可我没看他。
我在想。
完了,全完了。
原来我怎么挣扎,都够不上的。
身后,我娘不知何时出现。
她和以前一样,因为这张和先夫人一样的脸过的格外滋润,现在嘲笑我:
「我便说过,都是下贱的血,何必妄想修仙当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阿烟,娘呢,为你着想一次,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我抬头,愣愣:「什么?」
她勾起嘴角:
「琅琊王家,也是修仙大族,如今正有意与萧家联姻。」
6
那次秘境里的事被很多人传了出来。
说是萧家二少爷萧祁为了一棵灵草差点没了胳膊,萧家大少爷萧朔得了一温养灵脉的灵玉自己收了起来。
别人问他给谁的。
他说是哄人的。
那人脾气大,性子也不好。
但给点好处就软得像是兔子。
傅修然听着笑笑不语。
旁人却只觉得他口中之人实在太过市侩。
而此时。
来接我的花轿已然到了萧家门口。
7
当然,我也听见了那些传言。
秘境之中不断有人被淘汰传了出来,就有人不断更新内里的传闻。
「二少爷整条手臂都被妖兽给贯穿了,要不是若兰小姐在,怕是凶多吉少。」
「大少爷和若兰小姐一道,听说为了给若兰小姐拿到灵宝,险些损了道行。」
「你问修然少爷?他倒是无碍,有他在,若兰小姐不会有事的。」
若兰若兰若兰。
这个名字被反复提及,萧家家主正因为自己儿子胡闹而生气。
听完原委眼里却隐隐闪过几分满意。
想来对萧朔几人和叶若兰亲近这件事并不排斥。
也是,叶家作为修仙大族,叶若兰更是天姿聪颖容貌绝然,要是自己儿子能与之结为道侣,谁都没得挑。
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正欢欢喜喜穿上嫁衣,画上红妆等着登上王家的花轿呢。
没错,我并非迫不得已,也没有不甘不愿。
相反,我几乎枯木逢春、柳暗花明般的狂喜。
想到我苦苦求来的机会别人轻而易举的取代、被三人毫不在意的否决。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比起萧朔萧朔的什么野生妹妹,琅琊王家的少夫人显然权势更大。
更好的消息是,琅琊王家的少爷是个病秧子。
自幼与汤药为伴常年缠绵于病榻。
这样的人,修仙世家的父母谁会让自己女儿嫁过去?
不过也是,要不是这样又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估计他们谁也没想到,人人弃之如敝的废物,却是我珍之如玉的救命稻草,我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高资源。
所以我为什么会难过?
我高兴啊,高兴的嘴角的笑容几乎快拉不下来。
成了王家少夫人,我就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还有可能找到改变灵根的法子。
日后同样可以踏入仙途。
是以在我娘给我盖上盖头突然开口说:
「大少爷他们明日就该出来了,偏偏晚了一日,怕是来送不得你了。」时,我满不在乎的点头,满脑子都是快些坐上轿子,快些到王家。
她见我如此,愣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这种眼前我一共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她发现我偷用她胭脂对那些男人笑时,一次是我为了攀上萧家装可怜让萧家家主心软时。
作为塑料母女,我们从来没有多少感情,尤其是在来到萧家之后。
我不追问她急匆匆把我推出去嫁给王家少爷得了什么好处。
她也不会追问我意欲何为。
但不只是她,萧家的人看见我穿着嫁衣走向轿子时,好像都认为我该因为萧朔他们的缺席而伤痛欲绝一般。
有几个甚至怕我不走,推了我一把。
不用想也是认定了我是被强压着,不情不愿坐上花轿的。
弄得我都有一霎那茫然。
难道是什么婚前仪式?
我该为萧朔他们的缺席难过……吗?
8
我琢磨着要不流两滴眼泪走个过场?
但是耐不住那时萧家家主正将一件上品灵宝塞在我手里,满脸愧疚和怜悯:
「孩子,委屈你了。」
我成功没忍住笑得好大声。
萧家家主:「……」
还在等着我痛哭流涕的其他人:「?」
我娘果然是亲的,一眼就知道我的死样,果断麻利的脱口而出:
「起轿。」
轿夫都是修道之人,轿子一起,骑着的仙鹤飞得飞快。
眨眼之间我便离萧家千米之遥。
可我没回头。
自然也不知道那日秘境突发状况,里面的修士比原本的计划提前走了出来。
恰逢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我的花桥正落在王家门前。
而我的夫君缓缓掀开我的盖头,与我四目相对。
9
外界传闻不假,王家少爷体弱多病,虚不受补,一入眼帘我便见到一张苍白清瘦的脸。
不过纵是虚弱,那张脸也是好看的。
我眼珠子转溜,想来他就是王家那个少爷王乾吧?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君?看起来到是真的病弱。
我下意识看向他下腰……
眼睛立刻亮了。
上面挂着的灵玉禁步简直价值连城。
一时间什么都忘了,体弱不体弱,管他呢!只要以后这些东西都归我就是了!
头顶传来一声温润的笑声,那枚禁步被人摘下递到我面前,我一愣,错愕的抬头。
只见那人浅浅勾起嘴角,温声:
「你若喜欢,赠你如何?」
我扭捏:「这多不好意思。」
手已经死死握着灵玉,恨不得现在就好好看看价值如何!
我承认,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多半让人瞧不起讨厌,但这怎么能怪我,谁叫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呢。
王乾若是讨厌就讨厌去吧!左右他一个病秧子还能拿我如何?!娶都娶了还能退货不成!
可我并未见到王乾鄙夷的目光,反而听见他笑意更深开口:
「无碍,就当是与娘子的见面礼。」
这声娘子唤得我道心大乱:
「什、什么娘子。」
他歪了歪头:「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更是拜过高堂,娘子莫非不认不成?」
我自然认,我是觉得你不认。
我心里腹诽。
我这人不讨人喜欢,是有自知之明的。
王家与萧家联姻,王乾再不济也是王家正牌少爷,而我,就是个冒牌货。
这点都不需要什么日后暴露,我一站出来王家人但凡眼睛不瞎就知道了。
毕竟修仙大族家的大小姐什么样,是装不出来的。
我以为王乾会生气,在来前就想了无数个现在的场面。
要是萧朔,他会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离开。
要是萧祁,发现自己得了个冒牌货,大概会把婚房劈个底朝天。
至于傅修然,他倒是不会发作,面上礼待有加却绝不会与我共处一室。
可我唯独没想到,王乾会真的把我当娘子。
给我整的有点不会了。
我有点懵,结巴:「那、那现在干什么?」
他抬起手,捂住我的眼睛。
头落在枕头之上,感觉到身旁有人躺下,还给我盖了被子。
温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磁性:
「睡觉。」
我:「……」
10
我还真睡了一觉。
或许是这一路舟车劳顿,亦或许是不仅得了萧家家主的上品灵宝,还得了王乾的灵玉禁步。
心里一欢喜便点头就睡,全然没有认床的毛病。
更别说身边还躺着个人了。
当然,我严重怀疑今晚睡这么安生是因为王乾也不能对我干啥。
这点我有证据。
因为早上一睁开眼,我便看见他吐了一口血,瞬间就把我吓醒了。
连忙上蹿下跳给他止血叫人,就怕我这个刚新婚的夫君没了。
我倒是无所谓做个寡妇,但我怕王家以为是我克的日后记恨我怎么办?
我还等着做王家少夫人走上人生巅峰呢。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王乾看着我着急的模样轻笑安抚:
「你不必害怕,我本就命不久矣,这一点父亲母亲最是知晓,是以就算今日我亡,他们亦不会怪你。」
我心微微跳快了半拍。
抬头便撞见他安慰温和的瞳孔。
过往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安慰向我解释。
他们都不喜欢我,所以他们懒得和我浪费口舌。
似乎让我活着就是最大的恩德了,我不该不满足。
年幼时我被冤枉偷了一只鸡,人家找上门来,我娘二话不说就把我打得半死,等人怕闹出人命骂骂咧咧的走了,方才停手。
可我没偷。
却没人问我一句有没有,就好像我在萧家被那些下人针对陷害,闹出祸事来就把我推出去。
萧家家主往往会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揭过,萧朔对谁也不在意,从来扭头就走,萧祁脾气大,会把我提起来,恶狠狠的厌恶。
「说跪就跪,萧家怎么会有你这么软得骨头!窝囊死了!」
也就傅修然笑着将我扶起来,挤兑萧祁粗鲁不懂怜香惜玉。
可他也不会安慰我。
所以我学会了专偷一家的鸡,还能和萧家那些下人斗得有来有往。
王乾真奇怪,但他也很愚蠢。
他居然怜悯我,安慰我。
知不知道我来就是盼着他死,好继承他王家遗产的啊?
想来是个病秧子一直被护着不知世间险恶,可王家夫妇却不是傻子,看着吧,我一起和他们碰面,他们就能当场下脸面。
不过我可不怕,他们再不满意再不喜欢,还能退货不成?
有本事让他们儿子多活几年啊,不然我要不了多久就能分到他们王家一块肉。
我雄心壮志。
却又在看着王家夫人塞给我灵宝做见面礼,和王家家主和蔼的笑容中陷入茫然。
王家夫人长的好看,王乾与她有三分像,可她却更加温婉,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委屈你了,好好年纪却嫁给了阿乾,日后这就是你的家,若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就是。」
「爹娘必不会亏待你。」
爹娘……
我本就在王乾哪儿跳快了半拍的心,现在直接快了一拍。
却耐不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还是更关注:
「这灵宝品级高吗?值不值钱啊。」
王乾在一旁学着我的样子和语气,歪了歪头:
「品级倒是不高,但应当值钱的吧。」
我听了上半句难免失落。
他却继续道:
「毕竟这是王家少夫人的令牌。」
我:「!」
11
我错了。
王家人一点都不愚蠢。
他们这是在钓鱼执法!
多半是想要和萧家联姻的心思,所以才假模假样的给我少夫人令牌。
要知道这令牌何其珍贵,有它在便能和王家人一样的权势,打开宝库什么的轻而易举。
但王家能让我打开吗?定然是不能,所以这就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王家人根本不认!
笑死,他们说不认就不认?
打不开,我还不能偷啊!
我说干就干,趁着夜黑风高,利用令牌打开了宝库。
我的手段,定然是极为小心的,可到底低估了高级修士的变态。
寻常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在他们耳朵里就如同加了个大喇叭。
我还没扒拉就被发现了。
「何人胆敢擅闯王家宝库!」
强悍的灵气压下,我觉得我这次在劫难逃。
可修士看见我抱着一堆宝贝时比我还无措:
「少夫人。」
「你来这儿怎么不只会一声,如此繁重的物件,我帮你搬便是。」
还等着他大喊偷盗的我:「……」
我:「我能搬走吗?」
他不解:「为何不能?你不是有少夫人的令牌吗?」
我:「……」
12
「居然真的能用。」
屋子里堆满了我从王家宝库里搬来的奇珍异宝,我摩挲着手里的令牌愣然。
在一旁的王乾给我倒了一杯茶:
「为何不能?娘子也是我王家人啊。」
才不是。
哪有这样愚蠢的人家,随随便便个外人一来就当作自家人了?
先是王乾,后是王家夫妇,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对我那么好!?
我不信!
心思近乎扭曲恶意问王乾:
「你爹娘都说嫁给你委屈我了,你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怎么还娶了我?说到底还是想着要我冲喜,左右有用你便活着,无用也不过是我当了寡妇是吧?」
说着说着,我竟越发戳他的痛点。
我嫉妒王乾。
就像嫉妒叶若兰一样。
因为王乾也被所有人捧着。
哪怕他是个病秧子。
可凭什么?凭什么我有手有脚健健康康的,也没人喜欢我?他们想得到却轻而易举。
从来没人爱我,所以我学会了嫉妒。
嫉妒萧朔、嫉妒萧祁傅修然,甚至嫉妒我娘。
即便那些男人都只是短暂的爱过她,可她至少是被爱着的。
我迫不及待看着王乾气跳脚,露出狰狞的面目。
偏偏他满眼愧疚,轻声:
「是我对你不起。」
可他有什么错呢?又不是他逼着我嫁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家族联姻固然是强强联合的手段,但也没到逼人强嫁的地步,只要我说个不,那群修大道的修士还能低劣到逼一个和凡人差不多的劣等修士出嫁不成?
想要来的人多的是。
这让我很低落。
王乾便问我:
「娘子拿这些灵宝来想要做甚?」
我这才焕发生机,目光坚定:
「修仙!」
13
我是杂灵根,想要修道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些年我靠着讨好萧朔他们拿了些资源,可作用不大,到如今了也才堪堪筑基。
萧祁嘴巴毒,恨铁不成钢的对我说过:
「这些灵草玉石都够人家修炼到金丹了!你居然才到筑基!怎么这么笨!简直就是浪费。」
他看着我为了修炼满手磨破的血和伤口,眼不见心不烦:
「还不如就好吃懒做,做你的米虫吧!养你可比让你修炼省钱多了!」
萧朔虽然没说话,但表示赞同。
傅修然是唯一支持我的,还给了我伤药。
当然,我不知道他背后的解释是:
「她的天资如此,若是想修就修便是,等撞了南墙,自己便会放弃的,何故阻拦?」
这个乌鸦嘴,一说一个准。
这些年我磕磕绊绊,撞了无数次南墙,头破血流,唯一没被他说中的是,我从未放弃。
我等着峰回路转那一天。
而那一天终于到了。
王乾没骗我,他真的在帮我修行。
无论是灵药沐浴滋补灵根,还是修行功法一招一式。
这个王家少爷病弱,说是金丹实力却让人看不透。
也是天妒英才,要是他没病,我这辈子怕是连摸到人家衣角的资格都没有。
我在王家呆过了风平浪静的三个月。
这简直不同寻常,毕竟按照我的脾气,不搞出事端来简直是个奇迹。
我也不是没想过逆反,刺上一刺我这个病秧子夫君。
可王乾一抬眼,那双永远停驻在我身上的温柔眼眸又让我说不出一句重话。
王家夫妇像是真的很喜欢我,王家家主给我讲道义,王夫人见我法衣破了,也会给我细心缝上。
到最后我终于可以向正常人一般修炼,苍生道、无情道、杀戮道、修罗道……道法三千,我终于也要有了自己的道义。
成功那日我兴致勃勃的问王乾我是什么道,他微愣,复杂的朝我看去,吐出几个字:
「多情道。」
多情道处处留情,真心能分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瓣,瓣瓣都是真情实意,却又瓣瓣不留情面。
因为他们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啧,这道义看人真准。
14
这期间我偶尔想到过在萧家的一切,想到萧朔萧祁他们从秘境里出来听见我出嫁了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大概会是觉得大快人心吧,谁让我那么不讨喜呢?
这些年要不是我小心巴结再有他们不屑与我计较,我多半早就被扫地出门。
如今我自己先走,他们一从秘境出来,不仅拿了不少宝贝,还听见这个好消息,简直就是喜上加喜。
估计能笑好大声。
这里面我还想到了我娘。
可都是一瞬罢了。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王乾的身体越来越弱,清瘦了不少。
流水的仙丹灵草用上都毫无起色,但要是真的有起色,这病也不会拖到现在。
王家的丹修只说:「天妒英才。」
王家少爷天资绝顶,世间年轻一辈无人能位其右,却又偏偏生了这一身病骨。
一切回天乏力。
王家人多年来早有准备。
连王乾也笑着逗我:
「娘子得偿所愿,日后王家的都是你的,这是好事。」
我恶狠狠的瞪着他,把他看得一愣。
倒不是因为我的表情有多凶恶。
而是因为我哭了。
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微颤,片刻才叹了一口气。
抬起手轻轻的擦的眼泪,自己病入膏肓了还要安慰我:
「不哭了不哭了,娘子一哭,我便心疼。」
我甩开他的手,拿起边上的药就往他嘴巴里灌。
是了,王乾死了才好,死了王家的都是我的。
我高兴啊。
我刚才高兴的喜极而泣。
我灌他药,往他嘴里塞糕点,逼着他生吞也要把饭咽下去,人前人后没少冷嘲热讽他。
我就这么折磨他。
王乾一定恨我。
毕竟他都快要大限将至了还被这么虐待。
恨着就得想报仇,想报仇就得活下去。
我不死,他也死不安心。
又是一夜,我依旧冷着脸给他灌药,他咳的动作很大,仿佛要咳出血来。
之所以没咳出来,是因为我先一步把莲子糕塞进他的嘴里。
堵上了。
他被闷的脸色通红,无奈又好笑:「娘子……」
夜里的王府很安静,亦或者说,自一个月前,王府的修士就越来越少了,连王家家主和夫人都时常外出。
我没出去过,不知外面的纷纷扰扰。
左右那也与我无关。
但我没想到这纷乱会自己找上门来。
王乾才开口就被更大的碎裂声打断。
我搀扶着他几乎飞快的离开原地,下一秒一条巨大的尾巴就砸了下来。
抬头,我几乎不可置信。
那是一头……龙。
以及手执长剑,与龙交缠在一侧的萧朔。
他身边有人抬头,赫然是暴脾气的萧祁。
时隔三个月,我没想到我们会再见。
15
「窦如烟!」
萧祁看见我是几乎咬牙切齿。
瞪着看着我扶着王乾的手,他如今颇为狼狈,尤其是左臂有一处明显的旧伤。
该是传闻中在秘境所受的。
「萧祁!」
是萧朔的声音,似乎是让他先以正事要紧。
萧祁脸色难看得能吃人,在青龙横扫过来时与之交缠在一起。
渐渐的便带着我与王乾移到安全之地。
这下他可是真的炸了,拽着我的手甩开王乾怒声:
「谁准你嫁人的!被卖了都不知道!」
「窦如烟,你便贪图那点好处?你要什么我们没给你,你就如此糟践你自己去嫁给一个病秧子!」
「你就不能有点骨气?!」
「我没骨气?那我要进入萧家秘境的资格,你们给了吗?」
我突然反问。
他瞬间哑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的修为,去了能有什么用?何必浪费名额。」
「所以我嫁来王家。」
我盯着他的眼睛开口:
「你们给不了我的,我便自己想法子要,王家可以给我,那我就嫁给王家,我管他是病秧子还是死人!哪怕是个老翁我也嫁!」
「你!」
萧祁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眼里满是失望和错愕。
那狠狠的伤了我心里所剩无几的自尊。
我几乎恶毒的一字一顿:
「你们天资聪颖,你们了不起!」
「可我就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我巴结你们,讨好你们,我想着我也要修仙,等我成了和你们一样的天才,我便再也不用对谁卑躬屈膝了。」
「我再也不要见谁就跟哈巴狗一样笑!再也不要饿肚子不要被打更不要露宿街头。」
「可我就是那么卑贱,连灵根都是杂灵根 ,是以我努力的想要改变资质,想要逆天改命,我求你们了,我要去秘境,我要去找能修养我灵根的草药,但是你们把我丢下了啊。」
我眼眶红了:「可明明……明明你们答应了我的啊。」
「不守信用的是你们,你们凭什么说我没骨气!」
萧朔被我吼的愣住,看见我红了的眼眶僵硬的抬起手,却听见我说:
「萧祁,我最讨厌你了。」
他的手彻底僵住。
「你大少爷了不起啊,凭什么说我没骨气,有本事你成了我试试,也不见得能比我好上几分。」
「你还骂我是我废物,可我不是废物。」
我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受的委屈都说出来:
「我不是废物,我是窦如烟,我不叫废物……」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萧祁难受极了,但他这个暴脾气居然梗着脖子不吱声,我就得寸进尺:
「我也不喜欢萧朔。」
「他是年少天骄,那又怎么样?天骄就可以目中无人吗?风水轮流转,我便不信我这辈子都一直在他之下!等我比他厉害了,我定要低声下气的求我。」
「还有……」
「怎么?如烟数落到我了吗?」
我说得正起劲,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进来,正是一脸笑意的傅修然。
以及他身边不知何时听了多久没什么表情的萧朔!
我:「!」
16
我这个人就是欺软怕硬。
见着杆子就往上爬,就容易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方才萧朔被我指着数落罕见没暴走,我便说得欢了,一时没刹住车。
却不想被另外两个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平日里是我等做哥哥的做的不对,让如烟妹妹十分不满呐,萧兄怎么看?」
傅修然衣摆上还沾染着血迹。
而王家上方的青龙被一众修士的封印困在一处。
萧朔淡淡扫了我一眼,并未接话。
我缩了缩脖子:
「那倒也不是。」
可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不是?
气氛这么尴尬。
不行,我得会来点事儿。
我索性直接转移话题,抓住王乾的手,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说起来我嫁人的时候兄长们都不在,想来大家都还不认识,我来介绍一下,各位兄长,这便是我的夫君。」
「夫君,这几位皆是我的兄长。」
话音落地,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后片刻,最后齐刷刷的看向我。
气氛更尴尬了。
我:「……」
16
怎么回事,大家都不高兴吗?
我这个拖油瓶再也不用缠着他们了,这不是大喜事吗?
为什么萧朔看向我的目光有点凉,萧祁还满脸埋怨是怎么回事?
倒是傅修然打开折扇,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烟妹妹真会开玩笑。」
我不解。
萧朔已经出声:「退婚。」
不是商量,是通知。
「你们什么意思?!」
我真的生气了。
「你成婚的事不作数,若不是这些日子被青龙缠身,早该接你回去,索性现在也不晚。」
萧朔冷静。
他在大多时候真的比萧家家主还像家主,尤其是修为上涨之后。
「是啊如烟妹妹,你是被哄骗了,不然怎么会嫁给一个废人。」
傅修然对我劝告,实则暗讽王乾。
萧祁直来直去,上前就要抓着我:「现在与我回去。」
「凭什么!」我怒了,往日里他们对我冷嘲热讽也就算了,但是王乾有什么错?!
凭什么说他?
「当初是你们不让我进秘境把我赶出来的,我嫁给王家心甘情愿,凭什么你们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你们不是最讨厌我的吗?如今我不缠着你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又要让我回去,回去继续赔笑脸不成?!」
「我现在是王家少夫人了,为什么要回去吃苦?!」
更重要的是,我从未想过离开这里。
我说过,我总是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里所有人都待我好,即便他们是王乾的爹娘,伯伯亦或是同辈,他们都待我如待王乾一般。
那我如此贪婪,怎么可能想离开。
王乾病还没好呢,我怎么能离开。
17
我的反应太过激烈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如此反抗,朝他们露出隐藏多年的反骨。
傅修然彻底不笑了。
萧朔蹙眉。
半晌,萧祁才出声:
「你可知这青龙哪儿来的?」
萧家秘境,从来都是封印。
封印着千年前的青龙,因当时陨落的修士太多,掉在里面的灵宝也多,后来变成了供弟子历练的秘境。
每一次历练都代表着对封印的每一次修补。
但随着时间推移,封印依旧不可避免的松动,青龙再次出世。
这也就是为何萧朔他们会提前出秘境的原因。
这青龙实力非凡,狡猾而狠辣,三月期间,天下修士你追我赶,依旧没能把它如何。
因为它被伤的伤口会飞快封愈合。
简直就是不死之身。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不死之身,真这么玄乎当初它又是怎么被封的?找到当初封印它的人再封一次不就行了吗?」
我反问。
萧祁盯着我身后,想一如既往的翻我白眼,但不知想到什么,翻到一半又转了回来,没好气:
「你以为,为何那青龙会闹到这儿来?」
轰隆!
一声巨响。
困住青龙的封印被碎开,那龙头直挺挺的冲我而来。
亦或者说,我身后。
我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
却能感觉到那是绝对的实力碾压,像我这样的修士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娘子,莫要乱看,吓着了可怎么办?」
磅礴的灵气涌动,透过指缝,我看见灵气裹挟着金色的液体朝着青龙而去。
如同刀刃一般,居然在青龙身上轻而易举的割下伤口!
那是……王乾的血!
当年封印青龙的是王家!
是以能让青龙受伤难以痊愈的便是王家的血。
难怪、难怪这三个月来王家族人时常外出不见踪迹,想来就是为了诛杀这只妖孽。
但如今青龙在此,便说明他们到底失败了。
想来血脉也分纯正与否。
王乾便是那个青龙最忌惮的威胁。
杀了他,万事无忧。
18
「可,他明明只是金丹。」
我看着与青龙厮杀的王乾,不死心的开口。
萧朔等人天赋异禀,如今早已元婴。
而王乾因为病弱,修为在金丹之后再无变化
一个金丹,怎么能诛杀修仙界群雄都奈何不了的青龙?
可事实就是这般荒谬。
那青龙沾染上王乾的血之后伤口不再愈合,立刻狰狞了起来。
王乾一身金光,宛若神灵在世。
见此情此景,萧朔面色淡漠:
「或许,只需要一颗金丹就够了。」
王家王乾,生下来就是为了诛杀这只青龙的。
这叫做命。
喧嚣之中,天地变色。
这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杀局。
被封印了数百年的青龙早就准备,强悍的灵气席卷将在场之人皆被困其中,无形之间就连风都成了杀人的武器。
我修为尚有起色,却也分身乏术,察觉到身后危险涌动,方才回头便看见一颗巨大的龙头。
红色的眼睛宛若灯笼。
即在「灯笼」朝我靠近时,我眼前一花,便被人牢牢抱在怀里,瞬移百米。
「王乾!」
看见他,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可算落了地。
他低头擦了擦我脸上的血迹,温和的勾起嘴角:
「好险,娘子差点受伤了。」
可我脸上怎么会有血?
我抬起扣住他后背的手,一片粘稠的触感。
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拉着他跑。
可他没动。
我生气极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怎么什么天下苍生!先想想你自己吧!小命要紧!你这样上去就是一个死。」
黑暗中我好似听见了有人的惨叫声。
心中的恐惧越甚。
王乾稳稳的把我放了下来,一道屏障短暂的拦住了青龙的长尾。
他的目光看向了惨叫声传来的地方,轻声:
「可是娘子,我本就该了结这一切,如若不然,我这安稳的数十年,有愧于心。」
琅琊王家素来受人尊敬,想来他自己也察觉得到,无论外人还是自家人,待他都无微不至。
因为他生来就是青龙的劫数,苍生的救世主。
他若躲了,黎民百姓必会命丧无数,修仙界同样不得安宁。
王乾这种蠢脑袋,对我这么个不怀好意的都那么好,更何况是对旁人?
他如何会走?
我看见他取出自己的金丹,放在我的手里,语气温和也坚定:
「那青龙声东击西,引开了爹娘,赌的就是我一人难以杀它,如今我进入它腹中,娘子只管将这金丹带上,交给爹娘,吞而食之,必能感应到我的位置。」
「亦能将之一击必杀。」
我颤抖:「可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痛恨自己的卑劣,我想带他走,更不想自己死。
所以我告诉他:「王乾,你该恨我,我到这个时候都还想着自己。」
他没怪我,眼中满是心疼:
「世事从来只讲因果,我所遇皆是良人,自然会报之以恩,可这世间从未善待过娘子,又怎能要求娘子心系天下?」
「娘子何错之有?」
他朝着青龙而去,我抱着那颗金丹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咬牙回头最后问他:
「那你呢?你为何就不能为自己着想?非要去寻死?」
我盼着他和我走。
狂风四起,吹得他衣摆摇曳,晦暗中修士眼中满是悲悯:
「因为我修的,是苍生道啊。」
19
我记不得怎么离开那儿的,只知道王乾和青龙对上之后,周围都漆黑一片,前路看不清半点光亮。
有意识的妖兽趁机作乱,就是这一路我便击杀了不少,代价即是伤痕累累。
若是放在平时,我早就找一个不起眼之地躲好,静等他人厮杀风波平息后再出来。
可这次,我到底没躲。
那颗金丹就是催命符,谁都在找我,谁都想将我杀了取而代之。
因为那不仅仅是一颗金丹,还是王家这个天命之子一生道义修为,食之可谓极品灵丹。
这也就是王乾为何笃定将这颗金丹交给王家爹娘便能将青龙斩杀的原因。
如此诱惑在,论妖兽修士还有几分理智在?
「找到了!她在这儿!」
「区区筑基也敢拿不属于你的东西,还不快交出来!」
灵光闪烁,我倒吐一口血。
我眼中含泪,声音娇软:
「我没有。」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四下。
我左脸肿起了好大一个印子。
「贱骨头!别以为用点小伎俩就能骗过本尊!把金丹交出来!」
是了,我所谓的装可怜根本骗不了这群大妖修士。
他们大可以死将我杀了夺之,耐不住我还有出嫁时萧家家主和王家给的上品灵宝。
将之把金丹隐蔽起来,我要是死了,他们想找到也难。
这巴掌可真疼。
比以往那些人打的疼多了,光是那些人的巴掌,我就受不住哭着求饶,想想我那时还有点可笑不是?
我抹掉嘴角的血,低着头窝囊极了,说出的话却是:
「我没有。」
「混账!」
又是一巴掌,这次打在我的右脸。
「说不说!不说我敲碎你的手脚,叫你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要我说这种贱骨头最不值当,扔块肉就能跟哈巴狗似的跪在人前磕头,想要她说话还不简单,把她的筋脉都拔了,看她能撑到几时。」
我是贱骨头,我下贱,我没骨气,我对谁都赔笑脸,为了活下去我不择手段。
谁都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我自己。
可我生来就该被践踏的吗?
这世间从未善待过我,凭什么唾弃我自私自利?!
可就算是畜牲也有逆鳞,更何况我还不是畜牲。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他们把我从这头踹到那头,听着我骨头碎裂的声音哈哈大笑,给我留了一个缝隙。
见我找到希望一般的往那出爬又把我踹回来。
看我疼得打滚,笑着骂我蠢货。
我好疼,全身都疼。
可是——
「没有。」
「我没有金丹。」
20
他们终于烦了。
但其实我痛不欲生的经历也短短半刻钟都没有。
有妖兽提起大刀,对准我的手脚:
「挑了她的手脚筋,我便不信她如此这也能忍。」
修士断了手脚筋,这辈子算是完了。
我便再也不能修仙了。
我脸色瞬间煞白。
唇颤了颤,那句「金丹就在我腰间灵玉之中」的话,在刀悬挂我面前时,依旧没说出口。
我想我完了,怎么能因为他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但那人是王乾。
这世间,第一个待我好却不求我半点回报的人啊。
我闭上了眼睛。
咣当一声,大妖惨叫。
一把长剑贯穿妖头,那个暴躁的修士杀红了眼,一拳一拳的砸烂了大妖的脸:
「你怎敢?一个畜牲,你怎敢如此!?」
我惊愕:
「萧祁。」
21
他身上的伤更多了,却血迹斑斑。
却出奇的不要命。
我看着其他大妖反应过来,忍着痛拔出来剑。
好消息,不止萧祁来了,我还看见了萧朔。
他与我四目相望,看清我身上的伤时剑锋杀气越重,一剑劈开挡路的大妖。
所向霹雳。
坏消息,如此浩劫,谁身上的伤都不轻。
我承认,我许多时候都有诅咒过两人走霉运,但我从没想过要他们死。
是以在听见萧朔冷声要萧祁护着我离开时,我便明白,最后留在这里善后的人,九死难有一生。
可他在我要开口时抬头看向我,那个让无数女子芳心暗许的少年修士,如今多年过去,面容依旧。
却定定的看着我:
「算我求你。」
我:「……」
【我也不喜欢萧朔。】
【他是年少天骄,那又怎么样?天骄就可以目中无人吗?风水轮流转,我便不信我这辈子都一直在他之下!等我比他厉害了,我定要低声下气的求我。】
不久前我信誓旦旦的讲这些话说出口,怎么也没想到实现的会这么快。
但窦如烟,你为什么没有很开心?
一股酸涩蔓延在眼中,我只在离开时说了一句:
「保重。」
我从来不是磨叽之人,现在拉拉扯扯只会死得更多,我得继续走。
我答应王乾的,我得去找王家爹娘。
而萧朔手执长剑,没回头也没看我。
22
我与萧祁穿行在黑暗之中,身后轰然的响声在短暂的轰鸣之后逐渐减小。
随之是第一只追赶而来的妖兽,第二只第三只……
这也就代表着,萧朔凶多吉少。
萧祁如同一头沉默又愤怒的狮子,那是他的兄长,亦是我的兄长。
虽然我从未打心底里承认。
在大妖席来时,萧祁终于怒了,那是真的杀红了眼。
丝毫不管身上崩裂的伤口。
简直不顾死活,不要命的打法。
眼见妖兽朝他击去我,顾不得其他将他拽到身边:
「萧祁!」
他推开我向往前冲。
我便只能从身后将他抱住,颤抖:「你别这样,我害怕。」
「萧祁,我害怕。」
他身影微僵。
我语速加快,在大妖赶来之前: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而不是逞一时之快,走,我带你走。」
天知道我后半句多可笑,萧祁怎么就沦落到我带他走了,怎么着也是他带我走。
可我没撒谎,他腿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
他说:「窦如烟,我如今才是你的累赘,该走的是你。」
我的演技如此拙劣,谁都看得清我的本质。
对我有用的我才会笑脸相迎,对我没用的立马翻脸不认人。
现在的萧祁是后者。
而我没丢下他。
他傲然一笑,那是真的很高兴:
「可我萧祁,绝不做累赘!」
什么东西丢在我的怀里,他扬声:
「拿着!往前跑,再跑两里你便可以出去了,窦如烟,我为你开路!」
我借着灵识一看,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株我早已寻了许久,改善灵根的灵草。
和一块,刻着我名字,温养灵根的灵玉。
前者还沾染着萧祁的血,后者却是萧朔的字。
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在萧家,我得到什么东西总怕被别人抢了去,极为护食。
对自己的东西总是占有欲极强,谁也碰不得摸不得。
就怕别人拿了去,就变成别人的了。
可是这块玉上刻着我的名字——如烟。
就算别人拿了去,那也是我的。
独属于我的。
就我一个人的。
24
眼泪在我眼角滑落,却也只是一霎那。
我便已经狠狠用衣袖擦了擦,拔腿不要命的往前跑。
萧祁说过,只需要两里,两里之后我便是安全的。
我可以做得到。
却又在到了所在之地,被迎面而来的毒花喷了一脸两眼一翻栽倒时,心里怒骂:
「萧祁,王八蛋!」
这明明是一片毒沼泽!
却绵延不断,望不到头。
更别说被毒药毒晕,全然没有意识的我。
25
我做了个梦。
梦到了幼时我爹还在的时候,我尚且在襁褓之中。
他给我做了一个摇篮。
那时我娘还是爱我的,眼里满是柔意,轻轻的推着篮沿,虽然有摆动,却很安稳踏实,她与我爹一起温声唤着我的名字:
「如烟、如烟……」
「窦如烟!」
尖锐的叫声刺痛我的耳膜,我猛地睁开眼。
我娘那张有着岁月痕迹的脸就在我面前。
26
「娘……这里是……萧家?!」
我彻底醒了。
只不过现在的萧家可并非我出嫁前金碧辉煌的模样。
青龙出世,妖族暴乱,人族备受其害,大战一触即发。
萧家自然也是被攻击的世家之一。
如今这儿也跟着危险重重,仿佛随时会被攻破的城池。
那个时候,里面的人注定十死无生。
「死丫头,还不快爬起来,跟我走!」
我娘嫌弃又厌恶的催促我。
我还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我怎么来的这儿?我得去找王家家主和夫人。」
「什么你怎么来的这儿?事到如今了你都还在想这个?至于什么王家家主和夫人,知道你在这儿,家主早就让人去通报了,两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此。」
我娘斩钉截铁:「所以你还不快走?!」
「我为何要走?我等的便是他们。」
我被她拖着,却因为身上的伤没能挣脱开。
「哦?是吗?」我娘冷笑:
「那我问你,他们所说的那颗金丹,你放哪儿了?」
「自然是在我腰间的灵玉里。」
我说着说着,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小声。
她笑意更讽刺了:
「你那颗蠢脑子骗骗别人还可以,安能骗得了我?你若真的想要藏什么东西不让人找到,那必然是和你一体了。」
「窦如烟,那颗金丹你吃了对吧?」
我:「!」
金丹入体,却并不炼化,我变成了容器。
这是我最好保住它的法子。
如若不然,在那群大妖压着我搜我全身的时候就保不住了。
它们还真的以为上品灵宝那么管用。
可要取出来,必然是剖腹了。
不会死,却也当死了一回。
我一沉默,便被她扇了一巴掌,指着鼻子骂:
「蠢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蠢的女儿!原本以为你还算有几分聪明的,不成想居然如此愚蠢!」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金丹银丹,关你屁事!我柳如絮的女儿,凭什么给那些仙门做嫁衣!」
「死了好,都死了才好,他们瞧不起我,如今他们就得求着我也无用!」
她笑意阴冷。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娘,你要带我去哪儿?」
答案显而易见,萧家偏僻处已然有一小群人围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等候。
果然,我娘没犹豫:「自然是走。」
「仙门都快没了,萧家也要没了,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得去别处逃命,不然等死不成?」
她见我愣住讥讽:
「别给我提什么萧家家主,一个老王八伪君子,当初看上我这张脸,后来遇到个更像的也照收不误。」
「什么对发妻情深义重,也不见得他对那两个儿子多在乎,我呸!」
「敢亏待老娘,老娘离了他就没了男人不成?!」
她说着,已经走到了修士面前。
萧家原本抵御妖兽的结界,不仅让妖兽不能进,里面的人也不能出。
可如今此地一角落之处被人用秘法硬生生破开一个口子,足矣让一人进出。
「李大哥。」
我娘腰肢窈窕,对我时的刻薄狰狞一瞬化为个娇媚的笑脸。
冲那修士开口:
「就咱们之前说好的,这次可多亏了你啊。」
她边说着,边拽着我往口子里走。
却被修士抬手拦住前路:
「不是我说,柳夫人,你怕是走不成了。」
我娘脸色微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警惕我体内金丹的事被人知晓。
可又不对,关于金丹的事知道的寥寥几人,断不能有泄露。
那修士眯起眼睛,笑得轻佻:
「这口子可是我费了老大劲用术法撑开了,出去的数量有限,一向价高者得,你那些灵石,也就只够一人出去了。」
「这……」
我娘一滞。
我出声:「娘,我们回去吧。」
声音近乎颤抖。
没人理我,修士盯着我娘,我娘那嫩如葱白的手指则挽上他的臂膀。
胸脯几乎贴在他的身上,楚楚可怜:
「李大哥,就不能通融通融不成?」
到底是凭借一张脸就能让萧家家主毫不介意是个凡人的大美人,这些年各类养颜丹吃下去,容颜不仅没老反而更添一抹韵味。
其实这修士有什么好为难她的呢?
要是旁人灵石不够早就被踹回去了,何必多嘴。
现下留着她,又能图什么?
「娘……」
我拽住她的衣袖。
时间仿佛回到许多年前,我也是这么看着她娇笑着挽着一个又一个男人进屋。
而我早被她关在门外,蹲在墙角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仿佛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却比谁都知道,这便是掩耳盗铃。
因为我看见了她脸上的淤青,听见了她窃窃的哭声。
我唯有一次拼命的敲门踹门,反被人踹倒在地,被打搅了的男人扫兴而去。
而屋内我娘云鬓散乱,新伤累累,仿佛没了灵魂一般空洞的盯着我看了半晌。
然后把我打了个半死。
她边打边骂,骂我孽种讨债鬼丧门星,早该死绝,更说我狼心狗肺。
「今日你老娘下顿饭没了着落,老娘非打死你不可。」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踹过那扇门。
而是躲得远远的。
那是真的看不见也听不清。
时间更迭,我在此看见了如此熟悉的一幕。
27
她正对着修士柔声:
「李大哥,我这心口实在不舒服,不若你给我瞧瞧?」
「是吗?」
心怀不轨的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扬起下巴,示意去往一旁的小屋:
「那我便给夫人瞧瞧?」
这术法还需要些时候,不算耽搁,我娘顺势而为。
衣袖却被我牢牢抓住。
她终于烦了,扭头朝着我怒吼:
「你耳朵聋了不成?还不快滚!若是耽误了老娘的好事,瞧瞧老娘会不会脱你一层皮!」
「听到了没有,滚,滚啊!」
可那是好事吗?
若真的是好事,她的手怎么还发颤呢?
那人觊觎她是萧家家主的女人,一经得手,必然加倍凌辱,我亲眼瞧见他摸向了腰间的鞭子。
「李大哥,这……就不用了吧?」
我娘笑意牵强。
修士却奸笑不止:
「这才哪儿到哪儿?」
那一鞭子落下,我娘本能大于理智就此躲开,修士怒然:
「还真当自己真是什么萧夫人不成!一只破鞋,居然敢躲!」
他一发力,凡人根本躲无可躲。
我娘在萧家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早已受不得这样的苦,却到底咬牙没躲。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反而一串血迹飞溅在她脸上。
她抬头,惊恐的看着修士身后、将人一剑穿心的我。
咣当一声,尸体倒下,我呼吸重了几分。
那扇关了数十年的门,终究被我彻底踹开。
我娘吓得大叫一声: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我没说话,上前将她拽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
在看见那个撑开的口子因为主人身死闭合之后,她彻底崩溃,朝着我又踢又骂,哭得如同一个泼妇:
「谁让你杀的他!你杀了他我如何活命!窦如烟,你就是个丧门星!」
「我怎么会摊上你?我这么就生了你这个白眼狼啊!」
若是以前,我只有挨打的份儿,可现在,我早已能修炼,她的踹打全无作用,反而被我用灵气捆了起来。
将她藏进角落里。
「外面都是妖兽,出去了只会死的更快,若真的如此就能逃出生天,那他为什么只送他人自己反而蜷缩在这儿?」
我娘呆住。
答案显而易见。
我将她藏好就要离开,她反应过来,大声:
「窦如烟,你去就是一个死!老娘养了你这么大,你的命就是我的,当初没我你早死了!」
「现在给我回来,好好护着老娘,不许去!你不许去!听见了没有!」
我叫了一声:
「娘。」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昵。
几曾何时,我也想像个寻常女儿家窝在自己娘亲的怀里撒娇。
但我不会,因为我娘会在我要碰到她时先给我一个巴掌。
「其实我知道你当初让我去联姻是因为萧家主遇到了一个比你更像先夫人的女子。」
「你怕被冷落,借用我联姻巩固地位而已。」
我们真的是亲生母女。
一样的只爱自己,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打我是真的,骂我是真的,用我的亲事去巩固自己的地位都是真的。
可每当我快要饿死时给我一口饭吃,逃命时宁愿委身于人下也要给我博一条活路也是真的。
柳如絮,窦如烟,都是一样轻贱的名字。
都是摸爬滚打,跪着爬着站着也走一条活路。
28
我握着剑走向萧家那一刻。
保护萧家的结界崩裂,妖兽倾巢而出。
大厦将倾,人妖混战。
我被短暂困在一处地界。
听见打斗声看去,像是一人体力不支被妖兽逼近。
那妖兽被我从背后捅了一剑。
得救的修士一喜抬眸,我和她齐齐愣住。
「是你?」
「窦道友。」
叶若兰已经恢复神色,朝我拱手言谢。
我动了动唇,突然觉得没趣。
她一身法衣,唯有小臂有一道血痕,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有着天才的气势。
反观我这个救人的,全身伤痕,因为我娘的踢踹,衣摆上还都是脚印,可谓狼狈不堪。
所谓云泥之别,从来如此明显。
「窦姑娘,这丹药吃下吧。」
叶若兰朝我走来。
落入我眼前的却是一颗千金难求的上品灵丹。
说实话,我无比希望这颗丹药其实是颗毒丹,如此便能证明叶若兰表里不一,她其实也没那么完美。
偏偏它是真的。
修道奇才、风光霁月、身份尊贵还不拘一格知恩图报,这样的人,只会衬得我越发卑劣。
所以我不喜欢她。
不是因为萧朔萧祁还是傅修然,也不是因为别人,单单是因为我自己。
我怎么想,也这么说了。
叶若兰骤然听见微怔,毕竟谁听见有人当面说不喜欢自己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所以拿着你的丹药走吧,省得以后后悔。」
我别过脸。
可她却坦然一笑:
「爱恨嗔痴人皆有之,若人人都喜欢我那方才奇怪,是以窦道友不喜我也是理所应当。」
「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窦道友虽不喜我但方才见我有难不也出手相救了吗?」
我:「……」
我默默把丹药吞了。
讲真的,在我让她把丹药拿回去那一刻就后悔了,这么稀罕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左右是她自己给我的,又不是我偷的。
我问她:「你那么高的天资,还有无数家财,你来此便不怕死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也舍得?
叶若兰闻言抬起手,手中灵气汇聚,眉眼如画,眉目间却是另一番天地:
「我所修红尘道,为我道死,以身证道,何其乐哉?何惧之有?」
道,又是道。
当初王乾因为自己的道义没回头,现在的叶若兰也因为自己的道义不惧不悔。
修士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无外乎参悟自己的道义。
那我自己呢?
多情道又该是什么样的?
我的大道,到底是什么?
我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在看见萧朔等人时,彻底明悟。
29
「如烟。」
王家爹娘见我是眼眶微红,想来是什么都猜到了。
萧朔脸色苍白,萧祁也重伤未愈,倒是傅修然,他的腿怎么有点瘸了?
「爹娘……」
我眼泪掉了下来,被王夫人抱住哽咽:
「好孩子,委屈你了。」
「现在爹娘来了,你把金丹交给我们,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骗人。
他们拿到金丹,结局无外乎与青龙同归于尽。
「如烟,交出金丹,我带你离开。」
萧朔朝我伸出手。
他死里逃生,似乎改了什么,定定的看向我。
萧祁哼了好大声:「一身伤,带得了谁?还不如我背着走得快些。」
傅修然淡笑:「两位,何不如让如烟妹妹自己做抉择?」
众人看向我。
我却看向王夫人和王家家主。
我明明是王乾的妻。
「因果轮回,王家与青龙的争斗早已不死不休,这便是王家人的宿命,但是如烟,你嫁给阿乾本就委屈你了,如今又何故让你沾染上这孽因?」
王夫人仔细给我擦掉眼泪,语气温和又坚定:
「即是你的哥哥们要带你走,你便随他们离开罢。」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像是什么都明白:
「若是不愿,那便自己走,我们如烟那么聪明,就算没人可以依靠,依旧能活的好好的。」
可我选什么呢?
萧朔从来孤傲,我在他身后跟了好多年,从未见他回头,我以为他定然讨厌死我了,可我被按在水缸里时,是他将我救了出来。
我走慢了时,他也会停下来等着我上前,那块刻着我名字的灵玉一横一撇,像是反复篆刻了无数遍。
我和不讨萧祁喜欢,他嫌我笨,每次我修炼愚钝都能把他气得半死,他还总欺负我,被掀翻的糕点,被糟践的鸡汤。
可他气了半天,又能气鼓鼓的跑回来继续教我,再被我气得半死,如此反复。
听闻他在秘境里为了一颗灵草差点没了臂膀,那颗灵草就在我乾坤袋中。
说起秘境,在来时路上叶若兰曾告诉过我:
「窦道友,当时萧家秘境突现异样,我也是被匆匆遣派而来,只为封印一事,但到底没能挽回惨剧,青龙还是破封而出。」
「我等因此九死一生,若修为低的进入其中,只会凶多吉少。」
我不去,反倒是走了大运。
至于傅修然……
「你待我其实一点都不好,背后总是讥讽我,也根本没吃我做的糕点,你就是觉得我好玩儿,亦或者说,其实我才是与你最像的。」
我看着他,定定的开口:
「我们都一样虚伪、自私、卑劣,只不过我浮于表面,而你从未表露罢了。」
是了,我从来都知道。
知道他对我并非真的好,只是觉得好玩,更是因为,我与他从来都是同一种人。
傅修然配合的讶然了一下,轻松的笑道:
「看来如烟妹妹不会选我。」
但我的下一句话却是:
「可我依旧感激你。」
他笑意僵住,猛地抬头。
「叶若兰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一个人若心中怀有恶念,但他伪善做了一辈子的好事,那也是善。」
「你虽没吃过我的糕点,却是唯一一个接下的,你也从未当着我的面讥讽于我,若我做了蠢事,你心中虽不屑有之,嘴上却会不计前嫌。」
「当初王家那一地毒沼泽,你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所以我能被带回萧家,未曾因为毒药侵蚀落入妖兽口中。
「如烟……」
傅修然呢喃。
我轻声:「我喜欢你。」
话音落地,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萧朔萧祁:
「我亦喜欢他,还有他,我还喜欢……」
我的指尖落在叶若兰身上:「她。」
其他三人齐刷刷看过去。
叶若兰:「!」
她表情有些绷不住。
只有我置身事外,继续开口:
「我喜欢王家爹娘,他们待我好,像亲女儿一般,我喜欢王乾,他是我的夫君,我喜欢王家待我好的叔叔婶婶,亦喜欢萧家家主让我呆在萧家不至于流落街头,我还喜欢……我娘……」
我说的越来越多,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
强悍的灵气在我周身流窜,心中拿道枷锁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是……」
萧朔不可置信。
我已然彻底明了,一字一句的吐出那几个字:
「我爱众生。」
「多情道!」
大道将成!
30
多情道最是风流,真心都能分成无数瓣,瓣瓣都是真情实意。
可他们也极度自私,从来只爱自己。
谁也没想到能参透这大道的竟会是将万物化为自己,我为众生,众生为我。
即都是我的东西,那又岂能容他人指染?
吼!
青龙的咆哮声响彻四下。
将周身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简直将我心疼坏了。
我指尖落入丹田之上,怒不可遏:
「当真是——」
「放肆!」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那是王乾的金丹被我震碎吸收的声音。
这颗金丹能让王家人相互感应,找到王乾的位置。
我不是王家血脉。
但我是他的结契道侣。
天地神牌之前,滴血拜堂的道侣。
「如烟,不要!」
我听见好多人大喊。
却也只是转瞬即逝。
因为我早已转身,跳入滚滚热浪之中!
龙声咆哮,剑气纵横。
31
此后数百年,世间都还有那日的传闻。
传闻青龙出世天下大乱,王家独子以身入局。
留下了一粒金丹。
本该是血亲感应之物,却不想有人感悟大道,吞而食之,与其里应外合,彻底将青龙斩杀于剑下。
「多情道最是多情,可若是天下万物她都一般喜爱,又和无情有何区别?」
谁都是特殊的,那便没有特殊。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啧啧称奇。
我在底下泡了碗茶。
听见他小声对店小二说,他觉得我怕是看上他了。
因为我看他的时候两眼都是含情脉脉的,绝不会有错。
这不能怪我,我现在看谁都含情脉脉的。
这不,将嘴上的话说完,他便摸索摸索的朝我走来。
「姑娘,可要与我喝杯茶?」
「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他话说一半顿住,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一个身影修长的修士笑意盈盈:
「我娘子说了今日便只陪我一人。」
说书人:「!」
32
稀奇,王乾这人也会捉弄人了。
把人一吓走就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他依旧身子不太好的样子,被我从龙肚子里剖了出来,精神气倒是比以前好了几分。
时间过得可真快,经历了那件事,我娘彻底离开了萧家。
她不缺银子,到是能安稳度日。
而修道者本就亲缘淡薄,一旦踏入大道之行,注定和凡尘划开界限,萧家家主依旧自诩着深情找了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身影。
萧朔萧祁鲜少回家,傅修然游历红尘。
再见到是在叶若兰被选为少宗主的典礼上。
几道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我的身上,炽热非常。
有人窃窃私语,不解为何座上宾是个籍籍无名的修士。
而我看谁都含情脉脉。
深情至极。
番外•柳如絮
1
柳如絮是青楼女子与恩客生下的孩子。
风尘之人最是不能动情,因为动情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以在那青楼女子等了一年又一年依旧没见当初信誓旦旦说要赎她回家的恩客时,柳如絮理所应当也成了青楼女子。
她比她母亲聪明,因为她只爱她自己。
在她眼里,唯有活着并且舒舒坦坦的活着,方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她也曾与无数人许下海誓山盟,在谁面前都情深意切,条件无非一个。
只希望有人将她赎走。
可那些男人个个都是虚伪之徒,他们说着只爱她一个,爱的却是她昳丽的容颜,待真的腻了,只会将她推给下一个男人。
他们都说爱她,却也个个都瞧不起她。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砂万人尝。
好几次,她都差点死在那座楼里。
旁人都说她下贱,说着对谁忠贞不渝,转身却有何别的男人你来我往,不愧是青楼里的下贱胚子。
对此她毫不在意。
笑话,莫非这世间还真的有人相信所谓情爱不成。
简直就是蠢货。
偏偏,她真的遇见了那个蠢货。
2
楼下那个常来给小厨房送肉的屠夫。
长相粗犷,性格木讷,老实巴交的从不乱看。
她瞧着有趣,便时常逗他,一逗就脸红。
可别忘了,她坏啊,她为了离开这里,不仅给每个恩客都许下海誓山盟,连一个屠夫也不放过。
见过太多的人,让她瞧见那呆子看她慌张躲避的目光时,她便知道自己得手了。
心里轻蔑不屑,面上却笑意盈盈,情深义重的告诉他:
「只要你愿意赎我,我便跟你走,一辈子都只跟着你。」
屠夫名叫窦虎,闻言脖子都红了,结巴:
「当、当真。」
她心里的不屑更甚,戏言:
「自然当真。」
扭头便把这件事忘了。
毕竟赎她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个屠夫而已,能有什么钱?还不如多去磨一磨那些恩客。
事实也如她所想,之后那屠夫再没有来送肉。
她也日日沉溺在这纸醉金迷之中。
直到一个月后,她又被安排给了那个最难伺候的客人。
彼时她身上的鞭痕都还没好全,可老鸨子哪里会管她这个。
门一关,那一鞭一鞭的甩在她身上,全楼都能听见她凄厉的惨叫声。
那一日,她险些以为自己真的要撑不住了。
倒在血泊之中,连反抗也不能够。
却也是这时,那扇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柳如絮想了无数次,也求了无数次,她做梦都梦想着怎么走出那扇门。
或是做高官的舞姬,或是做小官家的外室,亦或是那个富商的妾室。
却唯独没料到,带她走的,会是一个最为寻常、老实木讷的杀猪匠。
3
杀猪匠不讨喜,因为他说不出甜言蜜语。
却带柳如絮极好。
多年的青楼岁月养了柳如絮一身坏毛病,她骄纵想享福,不愿吃苦不愿与油腻腻的肥肉做伴。
那就不做伴。
她到窦家后从未做过累活,连做饭也都用不着。
窦虎一有什么让她不顺心的,她就摔筷子,哭着闹是不是嫌弃她是青楼里出来的。
现在腻了就这么对他了。
一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窦虎总是哄她,憨厚的笑着安抚:
「都是我的错,我惹娘子生气了,我就改。」
她的脾气就被纵容的更大了。
周围的邻舍看不下去,都偷偷去和窦虎说,她原本就是没有心的风尘女子,就是不能过日子的,早些脱手了才好。
一向没脾气的窦虎会生气:
「我家娘子如何不好!她还给我缝衣裳!她最好了!」
所谓缝的衣裳,是指他那身破了个大口子的粗布麻衣,柳如絮看着实在心烦,便拿着针缝了几针。
奈何她真的不是这块料,最后缝成了一道扭扭歪歪的长疤。
这些话其实柳如絮听见了。
她原本想跑出去与之对骂的,左右说她是个泼妇,那也别怪她破口大骂。
却不想听见了窦虎的话,愣着站在那儿许久。
当晚,她给窦虎做了一顿饭。
对着躺在榻上的窦虎没好气:
「呆子,我冷。」
见那呆子把自己的被子被她了。
她又发脾气。
把人拽住,又说:「我冷!」
这回就算是呆子也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了。
那日他们真正做了夫妻。
第二日窦虎才醒,便见了做好的早饭。
他咧嘴笑得很傻。
柳如絮哼了哼,到底没说什么。
如此他在外做卖猪肉,她做饭洗衣,他们好像真的过上了普通夫妻的日子。
但才不久,她就生了一场大病。
那个呆子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柳如絮朝他大骂,踹他打他,让他滚。
可他就是不走。
后来她真的累了,问他:
「你为何待我如此好。」
呆子直愣愣:「我喜欢娘子,自然对娘子好。」
「可我是青楼女子。」
「那又如何?」
她别过头依旧讥讽:「所谓喜欢,几年便散了。」
她经历过无数次。
可那人却说:「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会朝令夕改?」
那一夜她大哭出声。
想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
却也依旧未能如她所愿。
4
她和窦虎有了个女儿,生产那天男人急得团团转。
生出来后他恨不得将她捧起来了。
她气笑了:「呆子。」
而窦虎,死于天灾。
进山打猎,恰逢大雨从山崖坠落, 药石无医。
被告知去认尸首时,她几乎哭到晕厥。
她骂他丧门星, 骂他短命鬼。
可是——
「你怎么死了?!谁让你死的!你爬起来了啊!」
没人回答她。
家里没了男人, 她从小又在青楼长大,学的都是些不能堂堂正正活着的营生, 让她如何谋生?
更重要的是,还有那尚且在襁褓中的孩子。
她本名该叫如玉, 窦如玉。
可她爹死了,她后来做起了那门生, 便给她改了如烟的名字。
如玉如玉, 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名字。
如烟如烟, 贱名好养活。
5
柳如絮不喜欢她。
因为她自己吃饭都是问题, 她自私,她恶毒, 还是个无情无义的风尘女。
在窦虎死后,她变得狰狞,她恨所有人,她发疯。
可是她总是给她一口吃的。
在发现那孩子偷用她胭脂时, 她气得发抖,恨不得打死她。
果然是她的种,一样的下贱!
但是, 她决不允许。
只因那孩子体内还流着窦虎的一半血。
所以她勾搭上了萧家家主, 将萧家家主支了出去。
她知道,只要给窦如烟这个机会,她一定抓得住。
果然, 她也被带回萧家了。
说萧家多好也不见得,萧家家主不过是个伪君子, 她的身份又能高到哪儿去, 自身难保,那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窦如烟真的好好活了下来。
6
不过窦如烟说的也对, 她就是因为萧家家主找了新的替身,才想要她去联姻讨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儿, 却会鬼使神差的问:
「王家如何?」
听见是个良善人家后,她才缓缓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是窦如烟学了什么修仙给她下了蛊。
因为最后大难临头了, 她要逃居然还拉上了那个孽种。
看见那修士掏出鞭子时, 她前所未有的疲累。
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泥潭。
关着柳如絮的那扇门,一共被踹开过两次。
一次是个憨货拿着自己所有的积蓄换来伤痕累累的她回家。
一次是那憨货的孽种提着剑将要压在她身上的人一剑斩杀。
每一次, 都让她看见了一丝光。
我的接下让他松了一口气,下一秒我却将馒头和银子一起塞给他,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开口:
「断断」但她到底慢了一步。
知道窦如烟跳向青龙时。
她怎么也拉不着, 所有人都拽着她不让她靠近, 她疯狂挣扎,指着以往讨好不愿得罪的那些人,怒骂:
「你们不是喜欢她吗?为何还让她去!」
「我的女儿!你们还我女儿!」
就此晕厥。
7
醒来是听见窦如烟重伤的消息。
萧家那两个少爷, 连着傅家王家, 到底捞回来一条命。
没死,没死就好。
她想。
后来窦如烟问她要去哪儿。
她想到了那个曾经破败的家,对她道:
「你去成你的道吧,我自有我的去处。」
「即是走了, 就别回头,也别来找我。」
仙人高高在上,万人敬仰。
谁也不会知道她母亲会是个卑贱的青楼女子。
断了也好。
断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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