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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渊是你

所属系列:少女的祈祷:天上有神,人间有你

深渊是你

少女的祈祷:天上有神,人间有你

疫情期间,张拓发烧到 39 度。

我抱着要死一块死的决心陪他去发热门诊看病。

回到家我强撑着给他烧了一桌好菜,自己一口没吃,累得昏睡过去。

半夜饥肠辘辘醒来却在美女邻居的朋友圈里看到我做的红烧排骨,配文是「患难见真情」。

没想到病毒没要了我的命,我最爱的人却做到了。

1.

我躺在沙发上翻看杂志,杂志内页有一张绝美的鱼尾婚纱照片。

我拿给张拓看:「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租这个样式的好不好?」

张拓在打游戏,头也不抬。

「你说了算,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兴致阑珊地合上杂志,看向客厅的墙壁。

墙壁上是无数张杂志剪贴画和便签条组成的备婚计划。

酒店备选,婚庆主题,宾客名单,甜品台设计……

最开始是他提出来要做这样一面备婚墙,他说等万事俱备,我们就结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面墙上的便签条越来越多,我们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

他打完一局游戏才发现我在生闷气。

「干嘛又生气?」

「你刚刚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我不是都回答了吗?我一个大男人懂什么。你喜欢就好。」

「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想啊。随时可以结啊。」

张拓说得仿佛就是随便找一天下个馆子吃顿饭的事。

「那求婚仪式呢?订婚戒指呢?」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要什么?一块说了,我都去买。」

一阵无力感朝我袭来,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如果婚姻是将就,是勉强,是我求来要来的仪式,这婚不结也罢。

我默默冲进房间,重重关上房门。

门外传来张拓抱怨的声音。

「我发现你最近老喜欢无理取闹。」

从前在他眼里,如何作都是可爱的小脾气,现在只剩无理取闹四个字。

2.

我以为他会进来哄哄我。

可是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走到卧室门口,手机铃声响起。

「来呀,再来一局!我就不信我们只能当千年老二。她呀……没关系,自己闹闹小脾气,待会就好了。」

我隔着房门都能听到他在外面打游戏激动的声音。

「小怜你别往前冲!躲我后头。」

「哎呀!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跑位太慢。」

「我这有三级头,三级盔,你快捡去穿。别让我白牺牲了。」

他耐心而又温柔地带着他的女队友打游戏,全然不在意我哭湿了枕头。

我带着满腔怨气熬到半夜四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砰。」很响的关门声将我惊醒。

洗漱完的张拓躺到我的身边,我一腔怒火快顶到喉咙口。

「我刚刚才睡着!」

「对不起,下次注意……」

说完他翻身就开始打呼,我干瞪着眼看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

我推推他的肩膀。

「我们聊聊吧。关于结婚的事……」

「明天……再聊。」他迷迷糊糊回答。

我不依不饶继续推他。他突然来了脾气,一股脑爬起来。

「干嘛啊?睡个觉也不安生。你自己睡吧!我去睡沙发!」

张拓抱起枕头冲出卧室。

这一刻他想睡觉的心大过了天。至于我还能不能睡着,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3.

疫情刚暴发那会儿,我妈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回老家。

「我们这儿小地方管得严,一例还没有。你回来安全些。」

我看了一眼横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张拓,他父母都不在世,无处可归。我这儿是他唯一的家,所以我不能走。

「妈,我就不回来了。北京这边管控得很好,你们放心吧。」

挂完电话,我用脚背轻轻踢了他一脚:「早点睡,明早还要起来去抢菜。」

虽然我们这一区现在还没有被封控,但随时都有可能。大家人心惶惶,一窝蜂到各大商超囤货。以至于每天蔬菜肉类都要靠抢。

我们前阵子囤的菜吃得差不多了。

我定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决定明天先去就近的菜市场碰运气。如果没抢到,再去商超。至少要保证我和张拓一周的口粮。

张拓没有理我。我这才发现他还戴着耳机。

我摘下他的耳机:「我跟你说话听到没有?」

「啊?」他揉了揉眼睛,显然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我说早点睡,明早跟我去抢菜!」

「哦哦哦。好好。」他一叠声应着好,眼睛始终在手机上。

我听到垂在他胸前的耳机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拓哥,救命!我被狙了。」

「趴那,马上来!」

我叹口气,回头坐到书桌边扭开台灯写东西。这个剧本催得急,我一写就到凌晨四点。

六点闹钟响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想起。但为了生计,我不得不咬牙爬起来。

身边的张拓还在呼呼大睡,我摇了摇他的手臂。

「喂,起床啦。」

张拓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好夏夏,你自己一个人去好不好?」

「我一个人怎么提得动!」

「可是我是真的不舒服……我头晕,起不来……要不改天去吧。」

「今天就没菜了!算了算了,大爷,你在家等着。我先去看看情况。」

等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回到家,敲门没有人应。

我放下手里的菜在包里掏钥匙,突然看见张拓趿着拖鞋蹬蹬蹬从楼上跑下来。大冬天他甚至棉衣都没有穿一件。

「放心,至少这阵子不会再漏了。」他抬头跟楼上的人说话。

「谢谢拓哥。」

我听着觉得这个女声有些耳熟。也跟着抬头看上去,只看见一双又白又细的大长腿站在楼梯间。

张拓看见我回来了,马上迎上来,若无其事地翻看我买的菜。

「买了这么多好菜啊!今天有口福咯。」

「不是说头晕不舒服吗?怎么跑出去了?」

「楼上邻居家马桶漏水,我去江湖救急。」

「你们怎么认识的?」

「打游戏认识的。有一回组不到队友,就在附近的人里随便拉了一个。没想到就是楼上邻居。你说巧不巧?」

许是他说这话时太过坦荡,我原本的一点疑心也消失殆尽。

「我来帮你做菜。」张拓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啊嘁。」

「算了吧。你先赶紧去穿件衣服。这关头感冒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

4.

晚上九点多,张拓真的开始烧起来。

我这开过光的嘴。

我从他腋下拿出体温计,39.2 度。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区业主群里传出来一个坏消息:和我们一条马路之隔的小区出现一例阳性要封小区!

张拓平时挺男人的,这时候突然怂了,抱着我胳膊问:「夏夏,我不会真中招了吧?」

「呸呸呸。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你这情况,咱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更放心。」

「我不去,他们把我抓走怎么办?」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的。

一般男人遇着事,心理承受能力真不如女人。

我母爱开始泛滥,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抱在怀里安抚:「不会有事的。再说有我陪着你呢!要死一起死!」

我给甲方爸爸发了个信息,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其实那会儿谁也帮不上谁的忙,但我就莫名有种悲壮感,如果真死了,至少知会对方一声。别让人白等。

我那时是真打算陪他同生共死的。

我们不敢打车或者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能戴着口罩互相搀扶着穿越在风雪中。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医院。

发热门诊比我想象中人多得多。

每个人的面色都惶惶不安。

我让张拓在休息区先坐一会,我去挂个号。

挂号处的人开了个条让我先去做核酸,可是我没找到核酸窗口在哪。

着急间,我随手抓了个行路匆匆的医生。

「请问下,夜间核酸窗口在哪?」

医生回头时,我稍稍晃了一下神。隔着口罩都看得出他剑眉星目,样貌非凡。虽然有些疲态,眼下发青,但仍然不掩温文尔雅的气质。

「您是病人家属?」

「是,我男朋友发烧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不建议家属陪护。您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不行。我男朋友一个人搞不定的。风险我都知道,我会自负!麻烦您给我指个路就行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呢。」

医生看着我默了几秒钟,还是给我指了个方向。

「穿过这个门左转。注意防护。」

话刚落地,有护士跑过来找他,他匆匆跟着跑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感慨了一声医生辛苦。

等我回来时,我见到张拓身边多了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容清丽,身段玲珑。

「这是?」

「巧了吧。楼上的齐怜啊。她也发烧了。」

「对不起。说不定就是早上你去我家,被我传染的。咳咳。」齐怜话没说完就开始咳,真真是我见犹怜。

「别傻了。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仗着家里有暖气,衣服穿少了。」张拓柔声细语地安抚她。那温柔的语气和当初安慰我时如出一辙。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明白生死面前,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

「走吧。我们要先去做个核酸。」

「那小怜,你自己当心。」张拓临走前还叮嘱了一句。

我们核酸是阴性,但保险起见还是住院观察两天。齐怜也在,就住在同一个病房。

他们俩没事就窝在一起打游戏。

我把电脑带到病房里,一有时间就码字交稿。疫情之下,张拓已经接不到什么活儿,我不能再断了生计。

有一晚,我在电脑前码字,码着码着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两个病床都没有人。只有昏暗的床头灯还开着。

我正准备起身去找张拓,门突然被推开,我头马上趴下,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张拓和齐怜一前一后进了病房,俩人都没有戴口罩,齐怜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病号服的扣子还扣错了一行。

我的心跳到嗓子眼,直觉告诉我,他们俩之间有事。

张拓走到我跟前摇醒了我:「怎么在这睡着了?小心别着凉,你上我床睡。」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送到他的病床上。

我路过齐怜时,察觉她看了我一眼,那眼里有明显的厌恶。

而张拓则比往日更柔情似水。

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别到时候又犯病,害人害己。

5.

我有抑郁症,重度那种。是张拓一点点将我从深渊中拉出来的。

这病来得蹊跷,要说我经历了多么惊天的挫折倒也不是。

无非是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爸妈偏爱弟弟。

高考失利去了个不理想的学校。

毕业后坚持写作却一直被退稿,最后沦为别人的枪手,写一些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无脑文,勉强糊口。

就是这些细碎的琐事把我一步步推向了走不出的情绪黑洞。

和癌症肿瘤不同,这个病我明明知道它就在我的身体里,在一点点撕碎我生的欲望,但我无法证明。

每个人都跟我说开心一点,多出去走走就好了。

仿佛我的病只是我自己无病呻吟而已,是只要我想就可以治愈的事。但我知道不是这样,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不幸儿,必须接受惩罚。

当时一个我代过笔的作家跟我说北京有个写作进修班,去那不仅可以精进写作技巧,还可以认识很多人脉,说不定能闯出一条路。

我心动了,除了拼事业。我更想离开这片潮热的南方土地。

进修班的学费要两万多,我找爸妈借,他们不肯。他们说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有这钱不如省着给弟弟读大学。

并催促我既然大学已经毕业就赶紧去外面找工作,将来弟弟的彩礼还指望我挣。

我把银行卡里所有钱取出来,五千块钱。买了连夜出发去北京的火车票。

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不离开就要被这座城市吞噬。

彼时我以为五千块钱不算少,至少可以支撑我一个月的生活。之后我再想法子挣钱。

到了北京我才知道,五千块钱在这什么都不是。

就算租个五环外的单间,最少也是三千起。押一付三,就是一万二。还不说吃喝拉撒的开销。

不知道是怎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去酒店开了一间房。一晚 580。

我当时想,等钱没了就可以去死了。

那几天,我去看了故宫的猫,颐和园的叶,什刹海的桥,把我想象中的北京走了个遍,唯独没去雍和宫拜佛。

佛教信奉自裁者有罪,我怕我会亵渎神灵。

在钱快用完的最后一晚,我坐在 7-11 便利店的落地窗前啃饭团。

抬头看着对面街墙皮外挂着的巨幅广告,那是一个国际品牌内裤的广告,黑白的,几个男模露而不色的美好躯体展现在步行街来来往往的人们眼皮子下,但恐怕没几个人会抬头去看。即使看到也会马上低头装作没看到。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矜持。

但我一个快死的人就无所谓什么矜不矜持了。尽情饱个眼福,做鬼也风流。

突然一个男声在我耳边响起:「好看吗?」

「好看呀。能睡一个就更好了。」我恬不知耻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男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回头便看到一张和海报上一样的脸。只不过海报上的人没有表情,冷酷锋利。而眼前的人在笑,灿烂而耀眼。

那是我遇见张拓时的情景。

张拓不是大众审美里的帅哥,但长得很有自己的味道。就是现在所说的超模脸。单眼皮,细长的眼尾向上挑,我明明从一开始就看出来那是一双多情眼啊。

张拓当时已经在北京混了两年,是个小模特。他说那个内裤广告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所以他隔三岔五会来看一眼。

第一次看到有个女孩那么虔诚而炙热地看着一张内裤广告。

于是那晚他带我回家,圆了我的心愿。也暂缓了我去死的决定。

张拓知道我是靠码字为生的作者后,没有像故乡其他人一样嘲笑我有个不切实际的作家梦。

而是露出单纯崇拜的神情说:「会写文的人真厉害!我连 150 字的淘宝评论都写不出来。」

我在他毫不怀疑的肯定中,找回了一点信心。

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我虽然没钱去上那个进修班。却通过张拓认识了一个号称制片人的朋友。

张拓和她吹牛说我是很厉害的作者,我连连摆手否认。张拓却附在我耳边说:「你别说话,我来跟她谈。这个圈子不吹牛不行的。」

在酒精的作用下,那个制片晕晕乎乎就答应了找我做她一部网络大电影的编剧。

虽然是个小成本网大,但却是我第一部可以署自己名字的作品。更遑论还有一笔对我来说不菲的稿费。简直是天降馅饼,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张拓那晚为了我,喝了很多酒。

我把醉醺醺的他扛回家的时候,他还在和我说:「夏凉,北京是一个容许做梦的地方。我们一定会在这里闯出一片天的!」

6.

我的事业自此有了起色,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也让我勉强在北京站稳了一只脚。

但做编剧的压力比我之前做人代笔更大,自由度更小。人人都可以叫我改,有时候熬夜改来改去又说最开始一版最好。

我的病情也随之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刚开始我还想在张拓面前伪装自己不堪的这一面。后来发病严重,我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正常。

我经常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我不想吃饭不想洗澡。对任何事都没有欲望。

我以为他会对我厌弃,像我的亲友们曾经那样。

但张拓却说:「我们搬出来住在一起吧!」

见我犹疑,他又补充道:「你别多想,我就是想着省点房租嘛。」

我知道他是怕我做傻事。

我们找了现如今住的这间一居室,小而温馨。

住在一起的日子里,张拓就跟个没有心肝的傻子一样。每日只跟我说有趣的事,告诉我今儿在外面工作吃到的烤鸭多好吃,我最喜欢的导演又出新电影了,潭柘寺的花开了。

我被他硬拽着出门,逼着感受一年四季,花开花落。

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都是他在枕边跟我念幼稚的童话故事。

我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爸以前总说给我名字取错了,夏凉夏凉,天生凉薄。我怕我哪天走了什么都不能留给你。」

张拓紧紧箍住我,像是生怕我消失:「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夏凉,就算你永远都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我也要把你揣在心口一辈子。」

张拓曾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为我撕开一条口子,将我生拉硬拽出来。

我曾以为他是我的救赎。

却不知他有一日会变成我的另一块深渊。

没见过光明的人又怎么会恐惧黑暗。

7.

在医院住了 7 天,张拓第三日就退烧了。我们日日核酸,确认他只是普通伤风感冒,医生就把我们放回家了。

齐怜比我们还早走一天。

回到家才发现,我们小区也被封了。现在只能进不能出。

我庆幸进来前囤了一些菜。应该够应付一阵子。

回到家做完消毒后,我让张拓回房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张拓说:「别折腾了,点个外卖吧。」

「我看你是真烧糊涂了。现在小区封了,外卖不能送。」

「我倒忘了这一茬。你看这事弄得……不让外卖进,那估计齐怜也吃不上饭了。」他一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下意识瞟了我一眼,我打开水龙头摘菜,假装没听见。

张拓也就回头搬弄他的手机了。

我给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自己却累得一口吃不下。

「你慢慢吃,吃完把碗收拾了。我先睡了。」

「做这么多,不吃两口再睡?」

「我太困了。醒来再说吧。」

不知为什么,那一觉我睡得特别沉。似乎有种不愿醒来的预感。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我的肚子在叫。

我的床边无人,客厅的光线从门缝泄进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见张拓一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我长舒了一口气,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

一局游戏结束,他后知后觉抬头看我:「怎么醒来了?我打完这把正准备睡呢。」

「你先睡吧。我吃点东西再来。饿醒了。」

我边说边走向饭桌前,掀开菜罩,里面空空如也。

「饭菜你收到冰箱了?」

「啊。没……那个……我吃光了……」

「我做了五个菜,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完了?」

本来是念着他大病初愈出院给他做一顿好的庆祝一下,但也没想到他能一个人吃光。

「也不知道给我留点……」之前太累不觉得,现下我饿得有点胃疼。

「我以为你会一觉睡到天亮。」张拓挠了挠鼻梁,那是他不自在时下意识的动作。

「行吧行吧。我自己找点东西填肚子。」我转头去柜子里找饼干。

「那我先睡啦。」

许是被这股饿劲折磨久了,我没了睡意。准备去写会稿子。

开电脑的间隙,我窝在椅子上一边啃饼干一边刷手机。

然后就刷到齐怜的一条朋友圈。

微信是在医院时,她硬要我加的。

「夏姐,咱们就住楼上楼下。我是个大马虎,以后要是缺什么,还能找你借下。加个微信吧。」她说得冠冕堂皇,不加倒显得我不懂事。

我那时也没想到她加我,是想借我的男朋友。

齐怜的朋友圈只有五个字——「患难见真情」,配图是一份糖醋排骨。

我越看越不对,这个碗怎么这么眼熟?这份排骨的色泽怎么这么像我的手艺?

用我的排骨见真情?还要不要点脸了?

我把张拓从床上揪起来问他怎么回事。

张拓打着哈欠看完这个朋友圈,然后又倒头睡下。

「就这事?你至于大晚上把我叫起来问吗?」

「就这?至于吗?你把我亲手做的饭菜拿去送给别的女人,让我饿着肚子啃饼干。还跟我撒谎。你说我至于吗?」

张拓也有点心虚,这才蹭蹭爬起来。

「骗你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怕你不开心吗?齐怜一个人被封锁在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很可怜的。我们在医院一起隔离也算朋友。我就想着帮帮她……」

「行,那你去她家帮她吧。」

我把他拽起来往门外推,张拓力气大,抵住门半步不让。

他看出我动真格了,拼命抱着我。

「老婆,我错了我真错了。我没想到你会半夜起来要吃饭,我这不是怕浪费,就做个顺水人情吗?」

「那请问患难见真情。你俩是哪门子真情?」

「自然是邻居朋友之间的真情!你别想歪了。」

我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只想把他赶出这个房子。

我打开门,张拓的半边身子被我推到门外。他死抵着门,我一时也关不了,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你要不开心,我就再也不跟她来往了!我现在就把她删除。」

张拓一手抵着门,一手从裤口袋里掏手机。

「你看,我删了。真删了。」他举起手机给我看微信通讯录。

「夏凉,我发过誓只捂你一个人的。我们那么难都走过来了,你现在要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和我分手吗?」

想到无数个我发病的夜晚,都是他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有一点心软了。手下的劲道也不自觉松了。

就在这一瞬,楼上传出一声尖叫:「啊!」

那声音凄厉,我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张拓也在抬头看向楼上,我正想说一起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刚刚还死命抱着门框的手已经松开,拔腿毫不犹豫朝楼上冲去。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他已经做出选择,他的身体先于心行动。

8.

不到十分钟,张拓灰头土脸从楼上下来。

我没关门,只是丢了一个空皮箱在门口。

「收拾收拾,搬出去吧。」

我比自己想象中冷静,但这样子落在张拓眼里应该更恐怖。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想再挣扎了。

「我……齐怜她……」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我给了他一个话钩子。

「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看到蟑螂了。」

「哦。我还以为是看到哥斯拉了。」

我真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话。

张拓笑不出来,他抱着我的膝盖哀求。「夏夏,你知道,我就是热心肠。刚刚无论是谁尖叫,我都会冲上去的。」

「哦。」

「我跟她真没什么。你相信我。齐怜她一个女孩子在北京不容易……」

「张拓。」我打断了他的自我剖析。

「你是有什么英雄救赎情结吗?」

「什么?」

「当初是我,现在是齐怜。北京几千万人口,有多少个像我们这样孤身在北京的女孩都等着你去拯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没你就活不下去了?」

「我不是……」

「行了,你别解释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夏夏,我知道你生气。但现在小区封了,你把我赶出去,让我去哪?」

「去楼上啊。她现在应该等着你吧。」我抬头,看见楼梯间有一双粉色的拖鞋往后退了一步。

呵。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张拓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边不死心地回头看我:「夏夏,一定要这样吗?真要做得这么绝情?」

我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我绝情?原来在你眼里绝情的是我?是我逼着你去外面偷吃?是我害你疫情期间感冒发烧?是我非要你把我辛苦抢到的食物送到别人桌上?」

张拓不说话了,他也确实说不出什么道理。于是拿出那招杀手锏:「我不跟你争,你情绪不稳定。」

我瞬间像个被点燃的炸弹,从沙发上弹起来。操起桌上的烟灰缸朝他砸去。

咚一声闷响,水晶烟灰缸砸在他背上,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居然没有碎,只是缺了一个角。

张拓没躲,或许是没来得及。他嘶了一声,皱眉看着我,眼里是引而不发的愠怒。

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愧疚和心疼。

我真是贱得慌。

「夏凉,你真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张拓说完顾不上收拾完整,拖着拉链半开着的行李箱冲出家门。

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我从这楼上跳下去。要么就是他搬去和那个女人同住。

看上去他好像是被逼无奈选择后者,但实际上被逼到绝路的那个是我。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想起三年前,同样在这个房间里,他跟我说:「夏凉,就算你永远都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我也要把你揣在心口一辈子。」

那时我们刚租下这个房间,房间里除了一个床垫,什么都没有,但我觉得心里很满。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我们有了一个家,从那一刻开始决定相依为命。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抱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9.

我听见他们俩在楼梯间攀谈。

「实在对不起,要打扰你了。夏夏她不懂事……」

「没事,我刚都听到了。是我不应该跟你哭饿,弄得夏夏姐误会了。要不我替你去解释一下吧?」

「不用。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下去说不定也会挨打。」

「挨打?她打你哪里了?让我看看,痛不痛?」

我听不下去,奋力一把甩上大门。

「砰」的一声,彻底将他们的声音隔绝在外。

好一对懂事守礼的狗男女,敢情所有狗屁倒灶的事就是我一个人作的呗。

越想越气,我去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边喝边回忆我们从认识至今的种种。

刚开始是他用尽全力在治愈我,等我终于放下心防准备好拥抱他时,他却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一切都无所谓了。

变故不是今天突然发生的,只是很多细节我一直选择忽视而已。

从大半年前,他就已经不再愿意跟我分享他的日常。

每每问起,得到的回复都是「在忙」。

但是他会告诉齐怜,他今天在哪里拍摄广告,中午吃了一个鸡翅包饭简直是碳水炸弹。

有一回,他回家让小爱同学播一首民谣,我问他从来不听民谣的,怎么突然想到听这首歌?

他说偶然听到很喜欢。

刚刚我在齐怜朋友圈翻到了那首歌的分享链接。

以前他总喜欢缠着我陪他一块玩那个枪战游戏,我一直兴趣缺缺。

他执意要教我,就算我打得烂跟在后头总吃枪子,他不顾敌人枪林弹雨也会回来救我。

但前段时间稿子告一段落,我主动提出一起组队。他说队伍已满,不好再加人。

他的队伍里却有一个固定位是留给齐怜的。

我真傻。那么多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我却无知无觉。

还安慰自己情侣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感情会淡些。

想到这些,我手里的酒就越发难以入喉。

身上有丝丝细细如针扎般的疼痛,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心理因素。

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身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我蜷缩在沙发上,捂紧下腹部。

冷汗一层一层爬满了我的背,我意识到疼得这么厉害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我勉力够着桌上的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按下 1 号快捷键。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张拓,我好难受,肚子好痛……」

「夏夏姐,是我。」齐怜不急不慢,等着我将所有丑态展露在她面前才出声,「张拓还在睡。要我帮你叫他吗?」

我咬紧牙关,不让脆弱再展露半分,电话里只剩沉默。

张拓比我想象中更恬不知耻,才从我的房间被赶出去就迫不及待爬上她的床了吗?

「不用了……」

「哦。那好吧。夏夏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也可以告诉我哦!毕竟你们刚分手,我知道你肯定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不愧是一朵千年白莲精,齐怜这个时候还不肯扯下那伪善的面具。

齐怜说完就想挂断我的电话。

「齐怜。」

「嗯?」

「如果你不想我们这栋楼变成凶宅,就帮我叫个 120……」

说完我就痛晕了过去。

10.

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移动病床上被推着进急诊室。

我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没有陪同人员。

我自嘲地弯起嘴角,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一个白大褂医生站在我床头问诊:「你一个人来的?」

「嗯。」

「看情况大概率是阑尾炎,要做手术。赶紧通知家人朋友过来签字。」

「我没有家人朋友在这。有什么需要签字的,我自己来吧。」

「一个人做手术?」医生有点不赞同,但也见怪不怪了。

他扭头对护士说:「先推去拍个片子,通知梁医生下来会诊。」

医生话音刚落,我听到四周一阵嘈杂,脚步纷杂。

「让一让!让一让!王医生,曹医生,快过来看看。梁医生被患者捅了!」

我身边的医生刚刚还稳如泰山,突然一下子慌了神,掀开帘子赶紧跑过去。

他掀开帘子的那一秒,我抬起头,看到一只带血的手从旁边的移动病床上垂下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向下滴着血。

我心中对这个陌生人产生出一丝莫名的心疼。

世人戾气皆重,我们谁也拯救不了谁。

手术后,医生安排我住五天院。

张拓是第三天来的,他跟演话剧一样,从门口就开始嚎。

「夏夏,你没事吧!」他冲进来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听说你住院了,急死我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今天小区一解封,我们马上就飞奔来看你。」

他说的是「我们」,我警惕地看向病房门外。

果然齐怜穿着高跟鞋,打扮精致在他身后款款而来。

这架势不像来探病,倒像是示威。

「夏夏姐,你还好吧?」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急切,这让我有点生理性不适,想吐。

「滚出去。」

「夏夏,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她,但齐怜知道你住院手术比我还着急。她很内疚,一定要当面和你道歉。」

「哦?是吗?你问过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住院吗?」

张拓一脸不解地看向齐怜,齐怜目光垂地,沉默不语。

果然那晚的电话齐怜没有告诉过张拓。

「我手术完不久,没有精力看戏。不如你们俩手拉手去北影报个班?」

「夏夏,你别阴阳怪气的。我们都是关心你。就算分手,不可以做朋友吗?」

「可不可以不要来恶心我?你见过正牌女友和小三做朋友吗?我不是圣母。」

「夏夏姐,你别误会拓哥。都是我的错……」

「行了行了,我知道。是你的错。你恬不知耻,明知道他有女朋友,故意一步步下钩子试探他的分寸感。他更贱,无脑顺杆爬,打着朋友的旗号光明正大脚踏两条船。你们俩一路货色,就该白头偕老。千万别祸害别人。」

我的声音太大,整个病房的人都看过来。齐怜装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张拓还站在原地,一边看着齐怜离开的方向,一边看着病床上的我。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扯得手术伤口痛,干脆龇牙咧嘴闷在被子里,眼不见为净。

「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吗?」我听到病房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估摸是刚刚动静太大,惊动了巡房的医生。这下我更没脸出来了。

「医院禁止喧哗。还请您马上离开。」

「啊。对不住。女朋友在这跟我置气呢。」张拓还想上来拉我,「夏夏……」

我听到衣料摩擦的推搡声。我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两只眼睛,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高大背影挡在我的床前。

「请您马上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

张拓一把拉过医生脖子上的工作牌,医生暗暗嘶了一声。他的手上还缠着绷带,莫名让我想起前两天看见的那只染血的手。

「梁子鹤是吧?我记着了。态度恶劣,驱赶家属,我会投诉你的!」

「张拓,你给我滚出去!」

张拓看了一眼我的脸,终于还是松开了拽梁医生的手。

「你现在不冷静,我改天再来。」他夺门而出。

张拓永远都这样,熟练地把自己的错归因到别人身上。

等我从黯然神伤中回过神来,梁医生也走了。

我心中怅然,连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

11.

半夜,我被伤口痛得睡不着。摁了护士铃,医生说我这只是个微创,按道理养了两三日不该再这么痛。

「除了伤口痛,还有别的异常吗?」医生问我。

「失眠算吗?麻醉醒来以后,我再也没睡着过了。很累很困但就是睡不着,而且好像好多事想不起来了,记性变得很差。比如说刚刚打过开水回来,跟人说两句话,我又打算去打水,却发现热水瓶是满的。还有……我记不住人。每天照顾我的护士小姐姐是一直在换吗?我总记不得她们的脸。」

说这些话的同时,我的心跳加速,快得让我喘不过气。医生见我脸部憋得通红,马上掏出听诊器听我的心跳。

「精神卫生科今天谁值班?赶紧叫下来。先推两支镇定剂。她这是重度抑郁发作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至于到这步……」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听不到医生说什么。

再次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

我好像换了一个病房,一个人一间。

护士进来给我换药水。

「我这是在哪?」

「哦。你是早上刚从内科转过来的。我们这是精神卫生科。曹医生已经通知过你的家人,他们让你在这里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精神科……」

我想起来了,我又发病了。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耳边又响起张拓聒噪的声音。

「夏夏,你吃吃这个。」

「夏夏,你看这个多好玩。」

「夏夏,你试试嘛。我陪你一块。」

我很清楚这是发病时的幻听。但在一声声的夏夏中,我迷失了自我。

明明是那么快乐的回忆,我却泪流满面。

我索性拔掉了手臂上的针头,披上外套想去天台吹吹风。

天台门锁了,我看了一眼老旧生锈的锁眼,使劲摇晃了几下,门咔一声开了。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北京的冬天虽然冷,但胜在干燥。和南方的湿冷相比好受许多。

不知道爸妈接到医生电话时有没有为我着急,反正至今我手机上未接电话为 0。

唯一的信息来自于我的甲方:「让你改个几场戏怎么那么费劲?等了好几天了。收了钱不想做事是吧?我随时都可以换了你!」

我没有回复,突然间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换就换了吧。我早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没了谁不行。

我突然陷入一种极端自厌的情绪中,站在天台上的脚不自觉朝前迈了一步。

有个声音从后面喊住我。

「有火吗?」

我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大褂身影,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但轮廓柔和,眼睑向下垂着,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过长的羽睫给他的脸上拢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是上次我陪张拓挂号时,问路的那个医生!

他的双手搭在栏杆上,衣袖卷起露出流畅的手臂的肌肉线条,左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右手缠着碍眼的白纱布,有种残缺之美。

想到急诊室那只滴血的手和挡在我身前的高大背影。

「你是梁医生?」

他转过头,这回没有戴口罩,我得以看清他的正脸,是比张拓那张模特脸更让人过目不忘的帅哥。只是此时脸色有些苍白,透着倦容。

「你是?」

「我叫夏凉,你前两天在病房帮我赶走过我前男友。」

「哦……是你啊。」他声音淡淡的,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样子。

我在病号服里翻找,找不到打火机。

「我记着我前两天买了一个打火机,到哪去了?可能转科室的时候掉了……」

「那就算了。」他把手里的烟插回白大褂口袋里。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白大褂下是一身病号服。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病人?」

梁医生苦笑:「如你所见。两者皆是。」

「你的手……」

他举起受伤的右手,自嘲地笑道:「肌腱断裂。」

「那不是拿不了手术刀了?」

我一时嘴快,好像戳中了他的痛处。

梁医生没有生气,还是礼貌地回答我的问题。

「在复健中,看运气吧。反正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我那日入院好像听到急诊科的护士在喊梁医生被患者捅了。想来又是一起医闹事故的受害者。

梁医生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是陌生人看到都惋惜的程度。

或许是我眼里同情的意味太明显,梁医生不愿再聊自己,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你呢?为什么住院?」

「阑尾炎。」我隐瞒了自己的抑郁症,不想他再回头同情我。

「阑尾是人身体里最没用的东西。切了是好事。」

「你这么说,我觉得我那个前男友就跟阑尾一样。」

我们俩都因为这个冷笑话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我们都不说话。各自怀揣着心事,看着夜空。

半个小时后,梁医生先走。

「我先下去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这里是……秘密基地。」

「难怪刚刚铁门一推就开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大力出奇迹。」

「你要是想上来透透气,每天这个时候我都在。」

像是一个约定,让我心生期待。

12.

第二个晚上,我偷偷带了两罐啤酒上天台。

我去的时候,梁医生正靠在栏杆上抽烟。

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像个熟稔的老友:「来啦?」

我把啤酒放到他面前:「手受伤不影响喝酒吧?」

「不影响。」他接过我的酒,两瓶都拿走,「但你不行。阑尾炎手术后要禁酒。」

「跟医生做朋友真没意思。」我嘟嘟囔囔。

他见我不开心,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伸到我面前。

「儿科护士给的。」

我剥开糖纸,嘴里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话。

「梁医生,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嗯?」

「你还在住院,为什么要穿白大褂啊?」

「习惯了,这就像我的一层皮。脱下反而不自在,一穿上又忍不住找事做。我那些同事都快烦死我了。我不是个好病人。呵。」

「但你是个好医生。」我语气笃定。

一个刚刚被患者所伤的医生,还能看见病人有纠纷时,再次挺身而出。这种勇敢除了医生的信仰,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听到我的话,梁医生嘴角的笑容凝固。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不是,只是不知道这身皮还能穿多久。今天主任找我谈话了,明里暗里都在劝我转科室。一个不能拿手术刀的医生,留在外科还有什么价值呢?」

看到他受伤的神情,我忍不住安慰道:「就算不能拿手术刀,你还是可以做医生啊!你是最好的医生!不要怀疑自己。」

梁医生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我在我妈妈患癌去世的时候就立志要当医生,八年学医,三年培训,我花了十一年才成为一名真正的外科医生。但毁了它只需要一刻。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遭受这些。」

我今早特意向护士打听了梁医生的事。

那个伤人的患者和梁医生并不相识,他是想报复社会随机杀人,梁医生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牺牲自己保护了其他人。

听起来多么伟大的故事,但梁医生没有一刻不活在懊悔和自我拷问中。

「我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还有带了很久的病人在等着排期手术。我的导师退休前刚把最重要的项目交给我。我辜负了所有人……」

他的双肩在颤抖,我忍不住轻轻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无关情欲。是一个身在深渊的人对另一个下坠的人伸出的援手。

「我其实在你们医院精神科住院,我有重度抑郁症。论想死的时候,我比你更多。」

梁医生直起身子看着我,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我知道这一刻,他想要的不是被人救赎,而是共同沉沦的人。

13.

当我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如何能让梁医生高兴一点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拓提着一个饭盒冲进来。

「你什么时候转病房的?都没告诉我。」

「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他开始自顾自张罗饭菜,仿佛我们之间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

张拓这人一向神经大条,善于遗忘,但我不介意点醒他。

「你是不是又想被赶出去了?」

「别啊。夏夏,你看,我亲手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你试试再说。」

「我不吃。你拿走。」

「夏夏,你不要这么对我。我不习惯你这么冷漠……」

「那你还想我怎么样?好声好气哄着你?你知道我病发作会躁狂,趁我动手之前,你赶紧滚。」

张拓厚脸皮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到我床边。

「夏夏,你不要说气话。我知道这次是我错得离谱。但你会再次发病住进神经科,这不也就证明你在乎我吗?」

要说这人恬不知耻都是说轻了,他话里那隐隐的骄傲让我心寒。

我原本还很奇怪,他既然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和齐怜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对我死缠不休。

这一刻,我才懂,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别人为他疯为他狂的感觉。

享受两个女人争抢他一个,做宇宙中心男主角的虚荣。

「你是不是太自恋了些?我只心疼我三年青春喂了狗。别的我都不在乎。」

「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这样吧……等你出院,我陪你马上离开北京。我们回你老家生活。我的事业,我的朋友我都不要了。只要你原谅我。」

「呵。张拓,你有事业吗?疫情开始后,走秀活动全部取消,你是靠着我的稿费在生活。你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出了事谁会帮你一把?表面口口声声为了我,实际上全是为了你自己,小算盘打得真精啊。」

我是故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想狠狠戳痛他的自尊心,让他知难而退。

张拓果然流露出受伤的表情。

「夏夏,这三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一个一无是处的软饭男?」

我知道他不是。

三年来,他也有很努力在外面赚钱。有时候喝得烂醉只为了求一个拍摄机会。

甚至我的工作都是他引上正途的。

我们有过很甜蜜的时光,哪怕日子再苦,都相知相许,相互扶持。

但这些不足以抵消他出轨给我带来的伤害。

「你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你去和齐怜解释吧。」

「我和齐怜没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呢!」

张拓比我更歇斯底里,男人做错事被揭发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么明显还不自知。

「那晚在隔离病房,我睡着以后,你们出去干什么了?」我问出这话很冷静。

张拓失语了一刻。

「我……我……那晚,她趁我出去抽烟的时候跟了出去。她解开扣子的时候,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动了一下心。但我拒绝了!真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在他沉默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重点不在于他究竟有没有和齐怜发生关系,有没有小三插足。而是他不爱我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爱我。

所以他失去了和我的分享欲,他开始看见别的女孩的可爱之处,我们渐行渐远从来不是因为第三者。

「别说了。我们好聚好散吧。你不爱我了,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被甩而已。」

「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夏夏。」张拓突然跪在我的床头,吓得我往后一缩。

「我还没死!你不用这么早跪我!」

我们这边正僵持着,梁医生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

「夏凉,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梁医生手里抱着一桶那天在天台上吃过的棒棒糖走进病房,看见跪在地上的张拓,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你不就是那天那个医生!」

「你不就是那个阑尾?」梁医生跳脱的回答让我差点笑喷出来。

张拓听不懂我们两人之间的暗语,但看得出我们关系不一般。

今天梁医生穿的是病号服,终于舍得脱下他那件白大褂。

我甚感欣慰。张拓却跳脚。

「你是冒充医生!我要叫保安。」

梁医生还没开口,护士拿着药进来,看到他打招呼。

「梁医生,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朋友。」他指了指我。

护士走到我床边才看到还跪在床头的张拓,吓了一大跳。

「哎哟。你怎么跪这儿?给我吓一跳。这演哪出呢?」

「护士姐姐,这人我不认识,以后他再要来探访。你们就直接给他撵出去。」

梁医生把棒棒糖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单手捞起了张拓。

「听到了吧?病人请你出去。」

14.

张拓走后不久,我接到我妈的电话。

这个孬男人,讲不赢我就去给我爸妈吹耳边风。

「其实妈一直不喜欢张拓,一个小模特,朝不保夕的。能给你什么安稳日子啊。但当初你一头扎进去,谁说都不听。妈也认了。你之前还说今年可以准备结婚了。怎么说分就分了?」

「张拓没跟您说原因?」

「说了。你吃醋他和一个女邻居的事。」

「那他说得挺委婉。他和我那个好邻居睡了。您知道吗?」

「睡了?你是说……哎哟。这兔崽子,造什么孽哦!」

我原以为话说到这也就够了,我妈不会再多说什么。

是我低估了做父母催婚的决心。

甭管你嫁个什么幺蛾子。嫁了才算他们完成父母的使命。

「虽说张拓这么做确实错得离谱,但哪个男人不偷腥呢?只要他知道回头是岸,你还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妈!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原则了!」

「不是我有没有原则。你谈了三年恋爱,身边所有亲戚朋友都知道张拓。大家还等着喝喜酒,突然说分就分,会不会太儿戏了?」

我妈踌躇着还想再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最后是我爸抢过手机。

「你妈不好意思说,我来说。你弟弟房子的首付款还差十万,张拓早前答应我们会拿出十万块做彩礼。你要是不结了,你弟弟的首付款我们到哪去凑?你这是想逼死你爸妈啊!」

我不禁冷笑,原来逼死我爸妈的不是给我弟那扛不起的房贷,而是我。

「弟弟弟弟,你们眼里只有弟弟!凭什么卖了我给他买房子交首付?你们考虑过我吗?」

妈妈把话筒抢回去。

「小凉,我们怎么没考虑你。你这婚不结了,你想过人家在背后会怎么偷偷议论你吗?而且……你清白身子也没了,以后又到哪再去找男人愿意要你。」

我妈这禁锢在清朝的脑子深深震撼了我。

但出生于南方小城的我,深知像我妈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我不可能在一朝一夕改变我妈的想法,硬刚只会后患无穷,于是我选择迂回战术。

我看了一眼正在窗边为我倒热水的梁医生。

「妈,其实我有新男朋友了……」

「嗯。一个医生。」我压低声音扯谎,「当然比张拓有钱,比他更帅。」

我妈果然上套:「真的?你莫扯谎骗我。一个医生怎么会看上你呢?」

我妈这深入骨髓的贬低式教育让我一时无言。

一只冰凉的手从我手中抽走手机。

「阿姨,我是小凉的新男朋友,我叫梁子鹤。嗯。在人民医院上班,是正式工,有的,是本地户口。哦。我 29 岁,在北京?有一套房……」

我脸一红,赶紧把手机夺回来。

「行了。妈,你查户口呢!你别问了,反正比张拓好一万倍!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挂完电话,看见梁医生笑眯眯看着我。

「我演得还不错吧?」

「谢谢你帮我圆谎。」

「没事,也不一定是撒谎呢。」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我没有听清。

「什么?」

「没什么。你上次说喜欢吃这个棒棒糖。我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桶。但你别吃多了,会长蛀牙。一天最多两颗!」

「知道了。梁医生。」

15.

我在精神科住院这段时间,没事就溜去找梁医生。

陪他一起去做复健,求他带我去医院职工食堂改善伙食,一起躲天台抽烟看星星。

医生说我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好,没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出院。

我却有点不舍得了。

我突然明白张拓的感觉,原来能治愈一个人的感觉让人如此开心。

我出院那天收拾好东西,去找梁医生告别。

他刚从复健室出来,满头细汗,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留下一道蜿蜒的疤。

「还很痛吗?」

「有点。」他将自己的手藏到背后,不让我看。

「我今天要出院了。」

「这么快?我的意思是……祝贺你。」梁医生小心掩盖了自己的情绪。

「把手伸出来。」

梁医生下意识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

「另一只。」

他期期艾艾伸出手。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护腕,套在他的手上,刚刚好挡住那道疤痕。

「我自己做的,针脚有点丑。别嫌弃。算是给你的临别礼物。」

梁医生抚摸着护腕上露出的白色针脚,表情触动。

「小凉,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嗯?」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能不能不仅仅只在医院。」

16.

我回到租的那个小房子,环视一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墙上的装饰画是我们一起买的,张拓说我俩就像画里紧贴在一起的两只小狗,以后要相依为命。

茶几是我们在楼下看到人家扔了不要,张拓半夜三更扛回来重新喷漆的。

还有那张床垫,我们在宜家试了很久。我说买 1.5 米够了,张拓坚持要 1.8 米的,他说以后有宝宝了要睡我们中间的。

明明我们都规划好了一辈子,他却不声不响中途离席。

我脚下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张拓的拖鞋,但他人不在,他这些日子竟然偷偷又住回来了?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那面备婚墙的中间被清空,用透明胶带黏上了一枚钻戒。

我过去扯下来,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这些东西,我早就不想要了。

想到那对狗男女此刻可能还在楼上,我在这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迅速收拾了家里的东西,联系房东退租,同时拜托中介找了一处新的住处。

临走前,我把张拓留在家里的牙刷、毛巾、内裤、剃须刀,所有私人用品都收拢在一个箱子里放在齐怜门口。

搬进一无所有的空房子,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像心房也被清空了一般。

新房子没有开火,我到楼下的小吃街随便买点吃的。

当我坐在路边摊上嗦面条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巧。夏小姐,又见面了。」

梁子鹤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站在我面前,手上还戴着我送的护腕。

明明我们早上才告别,在这里突然见到却好像重新认识一般。

他不穿白大褂的样子,让我感到陌生又熟悉。

「你怎么在这?」

「你不知道这是医院后街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新租的房子竟然离医院这么近。

如此这般,显得我有些居心不良。

梁子鹤坐在我旁边,也向老板要了一碗小面。

面刚上来,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夏凉吗?」

「你是?」

「我是齐怜。」

我有点无语,这一个两个都当我好欺负吗?正想挂电话。她反倒质疑起我。

「你把一堆垃圾放在我门口干什么?」

「那是张拓的。」

「我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怜的语气让我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这什么世道,抢男人还抢出优越感了?

「你既然要收垃圾,你就一块都收了!」

电话那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绿的是她。

「我们从医院探病回来那天就分开了,我提的。其实更早一点,从他被你赶出家门那晚,我就不想和他有瓜葛了。」

「什么意思?」

「以前在小区总看见你们俩说说笑笑手挽着手散步,有一次你走累了,他还给你捏脚,背着你走。住你们家楼上,也经常可以听到厨房里传出你们打闹嬉笑的声音。我一个人久了,有点羡慕……」

「这就是你抢别人男朋友的理由?」

「我原以为我是喜欢张拓这样的男人。但你把他丢给我,我才发现,我喜欢的是和你在一起的张拓。」

齐怜的话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我懂了。你就是想告诉我,你不喜欢单身男士,专门喜欢抢别人男朋友。说来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说不定就要和这种狗男人结婚了。你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积德。」

「张拓其实是爱你的……」

「打住!再说就恶心人了。他的东西你不要就扔掉,人也一样。我这不回收废品。就这样,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我挂断电话,果断拉黑。

一系列操作后,如释重负。食欲都变好了,我让老板再多加一碗面,拿两听啤酒。

「你心情好像不错?」梁医生看着我很好奇。

「看着他们过得不好,我就满足了。」

梁医生望着我哭笑不得。

「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不是,坏得刚刚好。」

我们相视而笑,举杯碰了下啤酒罐。

后来我才发现,我和梁医生住在一个小区。

我们俩都是夜猫子,我是喜欢熬夜写稿子,他是经常值夜班。

所以我们经常一起搭个伴吃夜宵,或者等他下班一起看个午夜电影。

今夜梁医生好像有些累,电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轻微的呼吸声在耳边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没有把我们的关系定为男女关系,只是两个落水的人抱住同一根木棍,一起漂一段路。

黑暗下,借着电影画面忽明忽暗的光影,我拍了一张他的侧颜,发了一个朋友圈。

「有你在就很安心。」

不过一会儿,朋友圈就炸了锅。

闺蜜:「什么时候换男朋友的?这么帅!还不介绍我认识?」

弟弟:「姐夫好。」

妈妈:「小伙子看着挺不错。」

曹医生:「这不是我们院的老梁吗!镇院之宝啊!」

看着群魔乱舞的评论区,我哭笑不得,他们把这条朋友圈当成官宣了。

突然跳出来一条新的留言。

张拓:「那我呢?」

盯着这三个字,我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17.

张拓约我出来见一面,他说无论我原不原谅他,这是最后一次了。

梁医生听我说了这事,执意要开车送我去。

「不用麻烦你啦。光天化日之下,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最近太多分手不成伤害对方的新闻。你让我陪你去,安心一点。」

我拗不过梁医生,他特意请了半天假送我去和张拓见面。

张拓约在步行街一个 7-11 便利店里。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梁医生只把我送到门口,没有下车。

「我就在旁边的停车场等你,谈完了打我电话。」

我推开便利店的门,门口挂着的铃铛叮叮响,坐在窗边的张拓马上抬头看向我。

他瘦了很多,一脸胡子拉碴,像个流浪汉一样。桌前放着几个喝空的啤酒易拉罐,还没见面就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指望我再犯贱一次,心疼你吗?」

「你以为我是故意扮惨给你看?」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你想说什么,说吧。」

「你和那个医生真的在一起了?」

「嗯。」

「我们才分手……分手不到一个月。」

「那又怎么样?移情别恋还要挑日子吗?」

「夏夏,你不要跟我赌气。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气我对不对?」

「气你?你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那你和齐怜在一起,是为了气我吗?」

「我……你……我不相信我们三年感情,你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你别跟我赌气了。夏夏,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张拓眼眶都红了。在一起三年,我从来没见他真的哭过。

「是没放下,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了。但那是伤,不是情。我们的感情在你和齐怜在医院那一晚就已经断了。」

「不会的。我们在一起三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你以前生气的时候,闹分手闹了那么多次,哪次不是冷静下来又和好了。这次也一样……」

「不一样。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而且……」我抬头看见便利店对面的长椅上,梁医生正坐在那,手里端着我最爱的珍珠奶茶。

「而且我有他了。」

张拓也看见了梁子鹤。

「他送你来的?他凭什么干涉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就是觉得他比我有钱比我条件好,所以才这么决绝甩掉我吧?」

张拓情绪激动抓住我的手腕,我挣扎了几次都挣脱不开。

「你别这样。放开我!」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梁医生的担心,男女之间力气的差别比我想象中大得多。他如果想伤害我,无论我怎么挣扎都不会有用。

「放开!」

梁医生出现在我身前,用力掰开了张拓握住我的那只手。

「我送她来是为了让你们最后好好告个别,不是让你来欺负她的!」

我看着梁医生的背影,眼眶发热。

每一次他都这样义无反顾挡在我的身前,像一座山。

张拓的眼神在我和梁医生之间打转,最后自嘲地苦笑。

「你们俩就像电视剧里的男女主郎才女貌,而我像那个人人喊打的反派。你们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你不必顾影自怜。没人会把你当笑话看。只是从此之后,再没有『我们』,只有你和我。谢谢你这三年的照顾,从此一别两宽,互不打扰。」

我牵起梁医生的手走出了便利店。

没走两步,梁医生突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给你买的珍珠奶茶落在 7-11 了。算了,我回家给你做一杯吧!我熬的奶茶比外面卖的好喝。」

我这才发现,我们的手从出便利店一直紧握在一起。

「梁子鹤」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梁子鹤露出很震惊的表情:「我的错。原来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梁子鹤捧起我的脸,认真地盯着我的双眼:「当然,夏凉,我很喜欢你。」

我向来对直球没有抵抗力,但我对自己的病没有信心。

「就算我有病你也不介意?」

「本来想等你和他谈完就告诉你的,我今天递报告,转精神卫生科去了。」

「你不必为了我……」

「不光是为了你。」他举起戴着护腕的手,包住我的手,「我这只手已经做不了精细的手术,本来我都心灰意冷想辞职。是你跟我说,不拿手术刀也一样可以治病救人做个好医生。思来想去,外科医生是拯救病人的身体,心理医生是拯救患者的心灵。两者都很重要,缺一不可,我才选择了精神科。」

「不管在哪,我都信你会做个好医生。」

「那你呢?不管去哪,你愿意陪着我吗?」

经过张拓的事,我已经不敢和任何人许诺永远。但如果是梁医生的话,我愿意试一试。

「我会尽我所能陪你走得更远一点。」

夕阳西下,我和梁医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们手牵着手,两只手不自觉在晃悠。

「晚上你想吃小龙虾还是炒青蛙?」

「都想吃。」

「那就都做!」

两人,三餐,四季。

一半人间烟火,一半俗世清欢。

我都想邀你一起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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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6-23 13:1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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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祷:天上有神,人间有你

橘子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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