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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猫岛七日情

所属系列:少女的祈祷:天上有神,人间有你

猫岛七日情

少女的祈祷:天上有神,人间有你

1.小蝶

我是个人形师。说出来没人信,我养了两年的娃娃活过来了,但她想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杀了我!

那天我正在哼着小曲做饭,突然停电了。我关掉瓦斯炉去查看电闸。身后沙发上一个穿着 LO 裙的 BJD 娃娃眼睛突然变得血红,我感觉有人从后面拽住了我的马尾,我被一把拽到地上。那个叫小蝶的娃娃就骑在我胸口,树脂做的小手掐住我的脖子。

说来有点好笑,她的手还没有一个婴儿的手大,五指张开也扣不拢我的脖子。可我分明感受到窒息的压力。我挣扎着去挠她的头发,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血红的双眼恨恨地盯着我,她问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去漫展!」

「扑通」一声,我从床上滚下来,彻底醒了过来。梦里的感觉太过清晰,我甚至感觉到脖子有点痛,窒息的感觉依然明显,后脑勺感觉很沉,一直往下坠。

我去厕所洗了把脸,抬头时,看见自己脖子上有两个小小的红印,晕成一团,看不出形状。

没那么邪门吧?

「嗡嗡嗡」一只蚊子从耳边飞过,被我一巴掌拍死在镜子上,留下一点血印子。该死的夏天,又热又潮,还很多蚊子。

一定是蚊子咬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前一晚的噩梦,我睡到日晒三竿才被饿醒。刚抓起手机在床上准备点个外卖,房东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冲断了我领优惠券的页面。

「下个月开始,房租要涨五百。」房东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不是……大姐,去年底不是刚涨过两百了吗?」

「那今早辣椒还涨了五块呢。」

我一时没想明白辣椒涨价和我房租有什么关系,后知后觉地想清楚,她这是要用我的血汗钱去买菜啊!

「这是商住房,你又住又当工作室,这个价格已经很划算了。你去周边问问,哪有我这么良心的价格?反正我也不强迫。如果你不同意,月底就搬出去吧。」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7 月 28 日,真狠啊。就留三天给我搬家,这不是吃准我搬不成吗?

「行。加吧。」我有气无力地挂完电话。躺在床上看了十分钟天花板,想起我的饭还没点。默默把 35 的小龙虾捞面,改成了 15 块的盖码饭,顺便用了 3 元优惠券。

自从漫展结束后,我一直觉得运气很不顺。先是我已经做了两年的娃-蝶姬突然被人投诉山寨,店铺被迫暂封一周查明情况。

然后房东突然通知要涨房租,我的钱现在全投在工厂,还等着开下一批娃的模子。

思来想去,只能向爸妈低头。从电话拨出的那一秒,我就知道这是一场尊严与现实的斗争。

果不其然,从我提到「借钱」这两个字开始。妈妈的语气直转急下:「晓晓啊。你大学毕业也快两年了。什么时候去找份正经工作?」

「我做人形师就是正经工作啊!帮帮忙好不啦?我凭这个在上海立足,赚得比我那些同学只多不少。」

「玩娃娃算哪门子正经工作?以前你当兴趣,我们也不阻止。但是现在讨论的是生计问题。哦。靠卖娃娃能给你交五险一金吗?这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活儿。要我说还是正经考个公务员。唉。当初说让你毕业考研,争取留校当个美术老师也好啊……」

我妈又开始那套公务员是全宇宙第一好工作的理论。我听得耳朵都磨起茧子了。

我把手机开外放摆在工作台上,拿起篆刻用的小刀,一边雕刻着娃娃的眼睛一边应付我妈。

「我靠自己手艺赚钱,怎么就不算正经工作了?这五千块钱我暂时周转一下,下个月就还你。」

「你要真有自己说得这么厉害,还用得着借钱?」我妈嘴里这么说着,还是把钱转了过来,「钱已经转你支付宝里,自己查一下。」

听到支付宝到账哗啦啦掉钱的音效声,我嘴角弧度不自觉地上扬:「最爱老妈了!」

「晓晓,妈不指望你大富大贵、飞黄腾达。但爸妈老了……别让我们真到了闭眼那天还放心不下你啊。」

妈妈突然的怀柔政策让我笑不出来了。我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我妈只要一示弱,我马上就招架不住,好像自己做了多么不孝的事一样。

「好啦。妈。我答应你,今年国考我去试试好吧?」挂掉电话,我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

手一抖,娃娃眼睛的轮廓划到了太阳穴。尖锐的小刀扎破手指,一颗滚圆的血珠冒了出来。

「嘶。」我把刀子丢开,手指含进嘴里。看着桌面上一直设计不出脸的娃娃,我心里跟娃娃的脸一样,一片空白。我是不是真的是江郎才尽,要去找个铁饭碗了?

从中学开始接触娃圈以来,化妆、做眼珠、做头发,到最后自己设计整只娃,我一直得心应手。

前辈同好都夸我天赋异禀,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两年前,我自己独立设计的第一只四分娃-蝶姬,一推出就广受追捧。这也给了我在上海立足的第一桶金。

事业一帆风顺,我租下现在的工作室,打算在这里大展拳脚。

但是兴趣变成职业的副作用就是,之后不管再做什么,我脑子里无法遏制地要考虑市场、评价、成本。所有和经济效益挂钩的元素都排在灵感前面。渐渐地,反倒没了当初为爱发电的热情。

现在我手里设计的这款 3 分叔娃,已经做了大半年。模都换了好几个,总是找不到合心意的。娃娃的脸在我心里也越来越模糊。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我去包里翻创可贴。药没找到,倒是翻出一张广告纸。

「小众旅行圣地,人间仙境-神律岛,海水透明度全国名列前茅。更是爱猫星人的天堂,别称猫岛的神律岛上有 3000 多只小野猫等你免费来撸。七天六夜,只要 1888!」

广告照片上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还有一棵繁茂的大树,树下吊着一个吊床,吊床旁立着一只眺望大海的小猫。让人看了就心生向往。

我查看了一下银行账户,除去五千房租,还剩三千大洋。

「死坐在屋里不如出去找找灵感。就它了!你觉得怎么样?」我看向沙发上的娃娃-小蝶。

小蝶是我私养的第一只娃,也是我亲手设计的初代蝶姬。我对小孩子没有一点兴趣,以后即使结婚也是丁克,所以小蝶就跟我女儿一样。我的工作室里有一半的空间都是用来放小蝶的衣服、眼珠、假毛和各种装饰品。

她还拥有一栋自己的「别墅」,别墅里所有缩小版的家具一应俱全。我虽然不是白富美,但我必须让我「女儿」做个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前阵子我还带她去参加了上海的一个大漫展。漫展上好多人对小蝶都喜爱有加,还有土豪出高价要把她买回去,我当然没舍得。

对于娃娘而言,第一只娃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我抱起沙发上的小蝶把玩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晚的噩梦。小蝶散乱的头发和昨晚梦里我抓乱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心漏跳了半拍。

我抱紧了小蝶,她是无数个夜里伴我入眠的人,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支持我的人,是陪着我走南闯北到处拍照、为我在这一行打响名声的人。就算她真的有灵,她怎么可能害我。

我为小蝶细细地梳好头发,放进了行李箱。

2.猫岛

当我站在那个招牌掉了一半的旅馆面前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除了我,整个旅行团都是些老年人,还有一个两百多斤的死宅。

导游在我手里塞了一把钥匙,「好了,房间已经分配完毕。你们自行入住,岛上自由活动。六天后,我会在店门口来接你们去机场。」导游说完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我一把拽住导游,「你们没安排行程吗?」

「有啊。行程就是自由活动,这岛上潜水、游艇、观星,什么活动都有,自费的。你们自己随便去找一家就行。」

「这不是骗人吗?」爷爷奶奶们也开始抱怨。

「这话不好乱说的。我们广告单上自费项目写的都很清楚,我们包含机票、住宿、餐食。旅馆里有自助餐你们可以随便吃。」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秃头大叔搬了一盘咸鱼进去。途中,一只苍蝇飞到他耳边,他挥挥手赶走苍蝇,手指还抠了抠脚底板。

我感到一丝凉意爬上背,「该不会每顿饭都是咸鱼拌榨菜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导游站到一个石礅子上大声吆喝:「拜托啦。各位叔叔阿姨,一共 1888 的团费,往返机票都不止一千了。剩下的钱包吃包住包车包人工,已经很划算了好伐?如果嫌这里的条件不好,沿海有家大型民宿,那儿环境好,比五星级酒店还好。2000 一晚,你们可以自费升级。」

导游趁乱开溜,留下一群没有主见的老头老太太还有我。

死宅倒是无所谓得很,他本来就不想出来旅行,是爸妈强迫他来的。他第一个走了进去。

大家瞬间像找到主心骨,一个跟着一个进去。

换往日,我早就扭头走人,但现在囊中羞涩。我只得硬着头皮往旅馆里走。好歹先看看房间怎么样?

我差点把导游给的钥匙扭断在锁孔里才打开房门,一股霉味首先钻进鼻孔,床单泛着黄色,还有来历不明的黑点。墙上到处是脚印和脱落的墙纸,最让我崩溃的是,抽水马桶还是坏的。

「老天你玩我吗?」我绝望地抱着小蝶坐到房间里唯一看起来干净的凳子上,直接摔了个扎扎实实的跟头。

原来干净没人坐是因为坏了一只脚。

「啊!!!」我生气地爬起来,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此时,门被推开。200 斤的死宅抱着可乐薯片淡定地走进来,我警惕地看着他:「你来我房间干嘛?」

「我妈说要跟我爸睡,让我跟她换个房间。」

「你们都有病吧!」我终于受不了,抱起小蝶冲出房间。

因为太生气,我只管往前冲。也没注意自己究竟走到了哪。待我回过神时,已经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了。

山中野猫环伺,了无人烟。我一时不知该继续往前还是打道回府。回头看,很多条岔路,我根本记不清自己是从哪条路上来的。

干脆继续往上走,说不定爬上山顶还有意外风景呢!

我打定主意往上走,爬了大约一个钟头,我气喘吁吁地抱着小蝶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

「喵。」我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小猫叫,低头看见一只三花小奶猫在我脚边不停地蹭。

「怎么?你饿了吗?」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橘猫,同我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后来大橘去世,我就没再养过猫,但对小猫有种天然的亲近。

我翻遍全身只找到口袋里一块小饼干,撕开包装纸放在小猫嘴边。「对不起啊。姐姐出来太急,身上没带吃的。你将就吃一点。」

小猫却不舔,而是咬着我的牛仔裤边往外拖。

「你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猫是很高冷的动物,绝大多数时候是不会这么亲近人的。大橘算是少有的性格像狗的猫,以前在家大橘想去外面玩,就会这样咬我裤脚。

谁能忍心拒绝一只小奶猫呢,于是我抱起小蝶站起身跟着小奶猫的方向往小森林里走。

小猫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看我一眼,好像生怕我不跟上来。

「好有灵气的猫猫。小蝶,你说它要带我们去哪?」

小蝶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此时小猫回头恰好看见了,吓得拔足狂奔。

「你去哪儿!」我不明所以,只能加快脚步追着它走。

跟着小奶猫一路跑到了森林中心,我看见一只体形较大的灰色长毛猫卧在一棵大树下,它全身上下都被长长的毛所覆盖,看上去柔软又蓬松,颈部周围还有一圈白色厚厚的「毛领子」,十分好看。看品种有点像西伯利亚森林猫,但体形更大更英武。

「怎么会有只这么大的猫睡在这里?」

小奶猫窝在大猫的肚子旁边,一个劲地舔它身上的皮毛。

我这才看出不对劲,半跪下来,跟着小奶猫舔舐的方向我看到大猫腹部有三道很长的爪印,伤口又深又长,像是被什么动物所伤。

「怎么搞成这样的?」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大猫的头,枕到自己双腿上。让它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横跨整个腹部的伤口足有十多公分长。血液已经凝固,黏在腹部周围,长毛都打结了。

大猫虚弱地睁开双眼,一双异瞳让我愣了一秒,它的眼睛一边是湛蓝的海,一边是璀璨的金,煞是漂亮。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不要乱动,不然伤口会裂得更开。」此时,我心里还有些忐忑。这毕竟是只野猫,野猫天生对人的防御心理重,说不准不仅不让你救治,还突然给你挠一下。那我真是有苦没处说。

我抚摸着大猫的头顶试图安抚它,指腹轻轻地揉着它的眉心骨,以前大橘最喜欢我摸这里,每次都会将整个身体舒展开来伸个懒腰。

大猫大概是感受到我的善意,没有挣扎,头在我的膝盖上耷拉了下来。大猫这是同意我处置的信号,但眼下最难的是没有药。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树下长了一堆车前子。这是种常见的止血中草药,对眼下的情况正是雪中送炭。

「太好了。」我伸手摘了一把车前子,将它的汁液一点点挤出来涂抹在大猫的伤口上。

药水刺激到大猫浑身一直在抖,我感到心里一阵酸楚,却无计可施。

「你忍一忍。必须要先上点药止血。我待会带你下山去找宠物医院。也不知道这小岛上有没有……」

涂完药需要找布来包扎,正值盛夏,我身上就穿了件薄 T 恤,牛仔裤更是徒手撕不烂。

想了想,我把主意打到了小蝶身上。小蝶今天穿了一整套的汉服娃衣。把亵衣当纱布,绦绳来固定正好。

「乖女儿,江湖救急,得罪了。」我脱掉小蝶身上的衣服。殊不知这个举动把小蝶气得够呛,她的身体在草地里轻微抖动,眼中放出红光。

大猫懒懒地睁开眼瞪了一眼小蝶,小蝶瞬间安静下来。

「好了。」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我刚把大猫从膝上放下来。它立马蹿进森林里,动作之快,一点都看不出刚受了那么重的伤。

「喂!别跑啊。我带你去山下诊所看看!」我在后面叫,可哪里还有大猫的影子。

小奶猫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跟着钻进树丛里去了。

「真是没有良心的猫。」

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它们没有回来的意思,我只能抱起小蝶走了。

树丛深处,小奶猫守在大猫身边喵喵直叫。

「我知道她的娃娃是个怨灵,但她不是我的信徒,我不能管。」

「喵喵喵~」

「这也太麻烦了吧?」大猫斜睨了小奶猫一眼,「好好好,我是看在你的分上。」

3.山中神龛

眼见天渐渐黑了,这座明明不高的山却好像爬不到顶。我有点慌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所有看过的恐怖片都开始在我脑海中回放。

此时,手表的时针刚走到七点,道路两旁的灯同时亮起。我看到前面 500 米处有一处挂着暖黄灯泡的小平房,像是有人家在。

「太好了。前面有人。」我抱着小蝶加快脚步爬上去。

这里居然是一家杂货小卖部。一个穿着奶茶色兜帽卫衣的大男孩背对着我站在玻璃货柜后面正在清理货架上的商品。

「小卖部……开在这里吗?」我左顾右盼,怎么也不觉得这里像是会有生意的样子。但这个时候有人在,总比一个人好。

「请问一下,这是哪里?」

话音未落,我脚边突然蹿出一只大灰猫,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仔细一看,居然是刚刚山林里救的那只大猫,不过此刻它的伤口已经进行了更好的包扎。

「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啊!」我一把捞起大猫抱在怀里。大猫挣扎了一下,别扭地跳下来跑回柜台里。

「这是你的猫啊?」

柜台里的男生回过身来,满脸笑容,「你认识它?」

「刚刚我碰到它受伤……」

「原来是你帮他包扎的!」男生笑得更欢了,「太感谢你了。也不知道它和哪只野猫打架弄成这样。」

柜台下的猫一爪子拍在男孩的裤腿上,他膝盖往前软了一下,趴在玻璃柜台上。男孩傻笑掩盖自己的尴尬,「你是迷路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住在山下的神岛旅社。想上山顶看看风景,没想到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山顶,还迷路了。」

「神岛旅社?那里可是黑店哟。」小男生皱起眉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建议小姐姐还是换家旅馆吧。」

这话不用他说,我也有这个念头,但是囊中羞涩,我不能再打电话找爸妈要钱。有一瓦遮头,总比睡在这山林里好。

这些话不好跟一个陌生人直说,我只能敷衍地回答,「我会考虑的。现在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指一条下山最快的路啊?」

「从这里走路下山最快都要两个小时哦!不介意的话,小姐姐等我收拾完,坐我的小电驴一起下山吧。」男孩指了指商店旁边停着的电瓶车。

我犹豫了一下。男孩仿佛知道我在担心什么。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叫阿航,家就在海边的良栖山舍。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言辞恳切,我再矫情就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我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我叫夏月晓。」

「知道了,月晓姐姐。我还要十几分钟。再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山顶。山顶夜景很美,你既然走到这来,不如去看看。」男孩建议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走,走走停停一路到山顶。

山下此时灯火通明,而与之相连的大海却是一片漆黑,形成强烈的对比。站在最高处,看着下面万家灯火有种俯瞰众生的豪情。

我一时兴起叉着腰大笑:「小蝶吾儿。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谁?」我回头紧张地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人,却发现了大树下有个被树叶掩盖住的神龛。

她走过去扒开树叶一看,神龛里立着一只小小的猫的木雕,小猫立坐着,身上披着一件红色披风。神龛前还摆着一个小木箱,上面写着「功德」二字。

「猫猫神龛?好可爱啊。」

「我们岛有个别称叫猫岛,这是岛上的守护神。功德箱里的钱会用来救济岛上的流浪猫。」小卖部男孩抱着大灰猫不知从哪冒出来给我解释神龛的由来。

我听完二话不说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投进了功德箱。

钱落入功德箱的一秒,猫猫的雕像泛起一阵微光。

「月晓姐姐真大方。」

「没有,我自己养猫,算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吧。」

「我现在可以走了。我们走吗?」

「好。谢啦。」

我转头的时候,好像听到阿航说了句什么,但没有听清,应该是和他的猫在说话吧。

「这下她是你的信徒了。」

4.良栖山舍

我坐在阿航小电驴的后座,猫就站在电瓶车前面。到了山脚的神岛旅馆,我下了车,却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谢你。我先进去了。」

「真的不用换家旅店吗?」阿航担忧地看着我。

见他执着,我只能老实交代:「我没那么多钱……」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阿航拍了拍他的后座,「上车吧。我带你去我家的旅馆。我们有员工房,条件比这好多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

「你救了我家猫,我还没报答你呢!你就当给我个机会。」

我陷入纠结。一方面我实在不想住在这个鬼屋一样的旅馆,另一方面我自认为脸皮没那么厚去别人家白吃白住。

「这样吧。既然我住员工房。我帮你的民宿打扫卫生,以工抵房费。」

「你不是来旅行的吗?天天做事哪有时间出去玩。」

「打扫房间也用不了一整天,剩下的时间我就到处转转。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行吧。拗不过你。最后还不知道谁占谁便宜了。你去里面把行李箱拿出来吧。」

站在那栋纯白色的独栋别墅面前,我嘴巴要咧到耳根。什么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起床站在这样的落地玻璃窗前看蓝色大海波涛汹涌,海鸥自由地飞,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这才是我想要的假期啊!

看来霉运是要结束了。我低头揉了揉大猫的头,「托了你的福哟!」

大猫傲娇地挣脱我的手,抢先一步跑进民宿里。

「你这店明明在海边,为什么叫山舍啊?」

「哦。我们老店原来在山上,就是那个小卖部旁边。后来才搬来这。」

「我就说那里怎么会有个小卖部,差点以为遇到鬼了。」

「其实到旺季山上还是有游客的,可能这个时候太热了,来海岛的人反而少。」

阿航帮我提着行李箱引我往里走,一路上我都在好奇地四下打探。这个民宿外面看上去很简约,但里面的家居摆放却很繁杂。房间里没有主灯,只有线灯蜿蜒在木制房顶上,所以整个公共空间看上去偏暗,暖黄的色调。

到处都是绿植,顶到房顶。超大的地毯上全是手绘的花纹,沙发上五彩的抱枕,每个都不一样。还有个很有特色的瓶盖墙,一整面墙上粘着全世界各地各种品牌饮料酒水的瓶盖。

东西虽多,但打理得十分干净。有种独特的个人色彩,像日系杂货店的风格。慵懒又神秘。不像阿航这种阳光男孩喜欢的风格,倒和他养的猫感觉一样。

「这店是你父母开的吗?」

「不是,是我小叔。」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穿着灰色家居服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长袖长裤,但绸制的家居服看上去很清凉,也很有质感。

男人的手脚看上去比普通人长,纤细而有力量。一双黑瞳在暗处也显得很亮,眼角稍向上提,给人一种凉薄之意。

我之前跟奶奶学过一点看相,奶奶说这种猫眼男生,很会赚钱也会享受生活,且会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就像活在人间的仙人。

「岚叔,我带了个朋友回来。给她安排间员工房住几天,可以吗?」

男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里抱着一个卡通猫咪图案的马克杯,在茶水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然后窝进了大堂的单人沙发里,「你自己安排。」

「那我就把她安排在你旁边那间啦!」

「谢谢岚哥。」男人其实看起来比阿航大不了几岁,三十不到的年纪,让我跟着叫叔我有点叫不出口。我正儿八经地给岚哥鞠了一躬,「我会帮你们打扫房间、铺被子,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叫我。」

「嗯。」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依然是一脸倦容。

我很忐忑地提着行李箱跟阿航上楼,想起岚哥刚刚的表情,心下不安,「你小叔是不是不太高兴你带我回来?」

「你别想太多。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平时没什么表情。但他人很好的,你不用怕他。」

「可是看着好凶……」我小声吐槽。

「是吗?哪里凶?」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景岚抱着一个枕头站在房间门口,「刚想起这间房没枕头。」

我此刻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怎么会有我这种「忘恩负义」还被抓个现行的人。

景岚经过我身边故意压低身子靠近我耳边说:「女王殿下,你怕什么。这不都是你的江山吗?」

他怎么知道我在山上喊的话!肯定是阿航告诉他的。我脸烧到脖子根。这叔侄俩都是腹黑!

5.神与恶灵

经过一天的折腾,我洗完澡躺到床上已经是十二点后。原以为很快就能睡着。没想到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安稳。

小蝶坐在床头,我伸手把小蝶抱进被子里。

「小蝶,你说我是不是胆子太大了?怎么随便就跟陌生人进了他们的店。万一他们才是黑店,会不会像还珠格格里小燕子那样把我抓起来干苦力?」

抱着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终于在两个小时后进入梦乡。但在梦里我也不得安宁,一会是梦到景岚叔侄二人变成恶鬼吃了我,一会又梦到整个山舍像个偌大的迷宫走不出去。

我眉头紧皱,背心出了一层薄汗。而我怀中的小蝶弯起了嘴唇。

这些都是后来小蝶消逝前托梦告诉我的。

当时小蝶感受到一阵大力将她从身体中扯了出来,她变成灵状飘浮在空中。然后,她看到了同样是灵状的景岚站在床头,对着我的眉心点了一下。

她眼见着我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眉心也舒展开,进入无梦的深睡状态。

「她是创造你的主人,我看她对你也不赖,你为什么要害她?」景岚抱臂盯着小蝶,黑夜中一双异瞳格外亮。

「你是个地缚神,管好你这岛上的人就行。手别伸太长!」

「她的事我管定了,识相的就赶紧放手。」景岚露出真身,比之前见到的体形大了数十倍。他张开嘴,朝小蝶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小蝶不闪不躲,可爱的面庞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

「呵。若换平时你吓吓我倒算了,今天你受了多重的伤我是亲眼所见。恐怕现在站在这都是勉力撑着吧?既然咱们谁也吃不掉谁,索性不要在这彼此消耗。你就当作什么都看不见。」

小蝶靠近床边一步,景岚就朝她龇牙。她不知道景岚的能量还剩多少,也不敢贸然同他动手。

「她不可能永远待在岛上,而你不能离开这个岛,我看你能护着她几日。」小蝶倏地钻进娃娃身体中。

景岚知道只要他在我身边,小蝶就不敢放肆,他以猫身趴在我的床边陪我度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阳光照醒的。看一眼床头的闹钟,十一点了!

完了完了。还答应别人要帮忙搞卫生的。

我冲进洗手间洗漱,一只灰猫懒洋洋地从我床边爬起走出了房间。

等我到达大厅时已经快到正午,景岚端着一杯咖啡还是窝在那个懒人沙发里一动不动。眼下的黑眼圈好像比昨天更深了。

阿航端着菜从后厨冲出来,看到我忙招呼道:「你起来啦?快来吃饭。」

这让我更不好意思了。这样搞得好像我之前信誓旦旦要以工抵房费都是漂亮的场面话而已。

「你们吃吧。我不饿……」刚说完,我的肚子响起一声巨大的咕噜声。

「呵。」一个颇具嘲讽意义的笑声从懒人沙发那边传来,我莫名地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

「一起吃吧!别客气。」阿航拉开椅子邀请我坐。

「我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起晚了。对不起。还有哪间房没搞卫生,我吃完饭就去弄。」

「保洁阿姨都做完了。下午让我叔带你去岛上走走吧。我还要去山上便利店,就不陪你了。」

「不用麻烦岚哥。我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不麻烦,能为女王陛下效劳是我的荣幸。」景岚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在嘲讽我。我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阿航的手艺很好,午饭吃撑了。我想去岛上随便转转,本来不想惊动景岚,没想到他自己悠哉哉地就跟着我屁股后面走出民宿。

「你不用看店吗?」

「不用。有前台。」

「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你一定要带着这玩意儿吗?」景岚指着我怀里的小蝶。

「什么这玩意儿,这是我女儿!」我紧了紧怀里的娃娃,对景岚的用词表示抗议。

「随便吧。」景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想去哪玩?」

我是临时起意来这个岛的,所以之前没有做过攻略,并不知道去哪好,我想了想,「这里有没有卖手工艺品的店子?」

「有。」景岚拔腿就走,我赶紧跟了上去。

景岚把我带到岛上那种精品店。这一条街都是差不多的店子,很古朴,卖的都是一些义乌进口的粗糙的小玩具。

上了年纪的老板在路边使劲吆喝:「看一看,小飞机 5 块钱,金箍棒 10 块钱。小朋友,你看下,要不要这个剑?」

「我说的不是这种工艺品。」我在脑中思考怎么说才能不伤对方感情,「就是那种手工做的,比较精致的……」

「这个不精致吗?」景岚随手拎起路边摊位上的一个溜溜球,抖了一下,球开始发光,「还会发光呢!」

看着景岚一脸认真,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放弃。本来是想找找灵感,想来在这种旅游区也不太可能有什么精致的手工艺品。

「啊。我想起一个,是阿航朋友的店。不知道算不算?」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景岚一把拖走。

景岚带我来了一个没有门头的铺子,一个软萌的女生正坐在柜台后用竹条编东西。

听到开门的声音,女生抬头露出惊喜的表情:「岚哥?你怎么会来?」

「带个朋友来看看。」景岚熟门熟路地从店里柜台的抽屉下摸了包烟出来,「馋你的手工卷烟了。」

「我就知道不是真的带我来逛店的。」我暗暗腹诽。

本来已经做好再上一次当的准备,在店里随便转了一圈,我却发现这次店里是真的有点东西。

比如说,树脂和真花做的球形水晶球,会根据天气变化下雨下雪的天气瓶,竹条编的小鸟,都是些小巧又特别的小玩意儿。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一件件看得入了迷。

「你自己慢慢选,我出去抽根烟。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小米。」景岚拍了下我的肩膀,走出大门的时候撞响了门口的风铃。这个风铃的声音很特别,不像金属或者玻璃的声音那么脆,低低的,有高低不同的韵律。

我循声看过去,是一个贝壳做的风铃,高低错落成一个旋转楼梯的形状,很精致。

「那个风铃卖吗?」

「卖的呀。20 块钱。」小米甜甜地回应道。

「只要 20?」我生活的城市是个精致而小资的地方,很追捧手工制的东西,稍好一点的手工艺品动辄上千。20 块钱恐怕买个边角料都不够。这么一对比,这个小岛简直是天堂。

「对呀。20 已经不便宜了。这些贝壳是我海边捡的,没什么成本。」

我发现不管是小米还是阿航,都有着这个时代很难见的纯朴。他们没有什么物欲,每天做一样简单的活计也十分满足。不像上海的快节奏,每个人都生怕走慢半步。还每天都在思考活着的意义,抱怨现状的不完美。

「还有这个天气瓶,那个小鸟摆件……」我一下子选了好多小东西,反正价格便宜,买起来也没负担。

逛完一圈,我发现整个店里最多的是小猫摆件,各种形态各种材质的猫。

「你很喜欢猫吗?我看你做了好多小猫。」我和小米闲聊道。

「当然啊。因为我们……」小米话未说完被景岚打断。

「因为我们这里是猫岛。」景岚拍了拍小米的肩膀,好像打暗号一样。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我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非要追问到底。

我瞥见小米的柜台上有一个树脂摆件是一只卧着的灰色长毛猫,和景岚家的猫很像。

「这不是你家的猫吗?」我指着那个摆件问景岚,景岚低低「嗯」了一声。「我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啊?他叫……山风。」景岚神色不自然地现编了个名字。

小米看他的脸色忍不住偷笑,「月晓,你喜欢这个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行?你把它和我选的东西一起结账。」

小米没有应我的话,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过收银机,最后那只小猫就直接给放进了袋子里。「一共 8 件东西,210 元。你就付 200 整好了。」

「谢谢。」我十分不好意思,神律岛的人好像总是这么慷慨,让我这种平日里一毛几分都计较清楚的人不知如何自处。

我翻找身上的钱包,发现出门前明明检查过的钱包居然不翼而飞。

景岚看着我上下翻找,手忙脚乱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我的钱包不见了!」

景岚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娃娃,小蝶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又是这种无聊的小把戏。

景岚背在后面的手轻点了一下,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蓝色荧光从他的指间飞到了收银机上。

收银机突然开始打印收款发票,小米「咦」了一声,扯下小票,「有人已经给你付过钱了!」

「啊?怎么可能?店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我认识的人在这个岛上。」我用活了二十年的常识判断,这件事一定弄错了,「是不是机器坏了?」

「不会啊。你看,这里有信用卡记录。」小米指着小票下的银行卡号,「钱确实已经付过来了。」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不肯收下商品,小米却坚持自己收到了钱,让我把东西拿走。

两人推来推去,僵持不下。

景岚长臂一伸,一把提过我那袋小玩意,「磨磨唧唧。拿走啦。以我和小米的交情,这么点小东西她随便送。」

说完,他就率先走出了店门,留我在原地手足无措,像个偷东西的小贼。我不安地和小米说:「我明天一定把钱送过来。」

「真的已经有人付过了。说不定是我们猫猫神的馈赠呢?」她笑着瞥了一眼已经站在门外的景岚。

「什么?」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闪过山顶那个神龛。里面立着的小猫雕像栩栩如生地出现在面前,真的会是它吗?

「怎么?你是要留在这吃晚饭吗?」景岚不耐烦地推开门催促。

从小米的店出来,景岚问我接下来想去干嘛?

我抬头看了一眼午后三点炙热的阳光,笃定地回答道:「想睡觉。」

景岚似乎十分看不惯我这懒散的样子,话都懒得跟我多说一句,只招了招手,让我跟上他。

他把我带到一片沙滩上,不知从哪拖出来一把五颜六色的大遮阳伞插进沙地里。然后找隔壁椰子水店的老板借了两张躺椅,摆在遮阳伞下,「在这睡,舒服。」

我将信将疑地躺上去,闭上了眼。

是真舒服。海风带着一点点腥甜味钻进鼻尖,海浪声一下下拍打在沙滩上,结合着间歇的海鸥鸣叫形成一种白噪音,非常有利于助眠。

许是昨夜没睡好,我很快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夕阳西下,海风吹到脸上有些凉意,身旁的躺椅没有人在,只有景岚的衬衫外套盖在我身上。

「岚哥?」我抬起头,四下张望。看见景岚半蹲在一棵椰子树下喂猫。

那猫看上去已经有十几岁,老态龙钟,毛发稀疏。景岚手里拿着一捧猫粮,那猫在他手心里缓慢地舔食着,好像连吞咽都有些困难。他没有丝毫不耐烦,摸着它的头说轻声安抚:「慢慢吃。」

他对人和对猫简直是两副面孔。

我一走过去,那只猫就警觉地跑开了。景岚也不介意,拍拍手里剩余的残渣,「睡醒了?我们回去吧。」

「谢谢你。我睡了最近这个月以来最香的一觉。」

回到山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又觍着脸吃了一顿「霸王餐」,饭后十分自觉地承担了洗碗的重任。

我把小蝶放在沙发上,进了后厨洗碗。留下景岚和小蝶在沙发上四目相对。

「你想干嘛?」小蝶用灵力同他说话。

「你猜。」

「月晓很心疼我的,你要是敢弄坏我,她跟你没完!」

「哦。」景岚站起身,手里的咖啡「不小心」全洒在小蝶身上。

「啊。手滑了。」景岚不怀好意地盯着小蝶,「你之前的衣服被用来给我包扎了,只有这一套了吧?」

小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恨得牙痒痒。

此时我刚好洗完碗出来,看到小蝶狼狈的样子,尖叫一声扑过来。

「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把咖啡倒在上面。要不要拿去洗衣机里洗一下?」景岚一脸无辜。

我心疼地抚摸着衣服上的咖啡渍,这是我重金从国外求购来的绝版手工裙啊!但始作俑者是收留自己、好吃好喝招待的恩人,我也不能说什么。

「算了……我自己拿回去抢救下吧。」

6.心动一瞬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跟着保洁阿姨进进出出把退房的房间都收拾干净。

一直忙到快中午,还剩最后一间房没有打扫——景岚的房间。

「岚老板很爱干净,他房间都不用我们打扫的。」阿姨收拾好工具准备去吃饭,我手里捏着两百块钱在原地踌躇。

我才不信什么猫猫神付账这一套,思来想去最有可能和小米串通的就是景岚。这人看着毒舌,心肠倒是和阿航一样好。

已经白吃白住欠了这么多人情,不能再拿人家钱买东西了。我想把这两百块还给他。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该是不在房里吧。我就把钱放下就走,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用万能房卡刷开了门。

房内拉着窗帘,一片漆黑。我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能勉强看清家具的轮廓。

房间里家具不多,正中间一张偌大的床。我努力地看清楚床头柜的位置,摸索着走过去。走到床边,我好像踩到一只拖鞋,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到床上。

「唔……」

我感觉到自己身下有一团柔软的东西,隔着被子发出一声呻吟。在我的大脑正在飞速思考如何处理这个情况时,对方矫健地翻过身反客为主,将我整个人用被子卷起来,压到身下。

「女王陛下,大清早就要玩得这么刺激吗?」低哑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不知是不是黑暗的作用,平日里清朗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十分魅惑,让我觉得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我被他裹得像个毛毛虫一样,只能努力蠕动从被子里冒出一双眼睛。

岚站在床尾穿衣,宽阔的背被一件白色的 T 恤罩住。我好像看到他的腰间上有绷带。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的时间,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拉开窗帘。

刺眼的光线从落地窗射进来,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景岚转过身,抱臂看着躺在床上的我:「你该庆幸我已经睡醒,不然你就被杀了。」

我抖开身上的被子,匆匆下床,站在床边嗫嚅道:「切。吓唬谁呢。我刚刚敲了门,是你没听见。」

「我没回答不代表你可以自行进来。出去。」景岚声音有些严厉。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走到门口,我好像听到景岚轻轻「嘶」了一声,回头看见他掀起 T 恤不知在干什么,只听他低低咒骂了一句,「这个笨蛋。」

一直到我吃完午饭,景岚才从房间里出来。本来以为他生我气,今天是不会搭理我。没想到他就像刚刚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径直走过来问:「今天想去哪?」

「啊?你还没吃饭呢。」

「对哦。那你请我出去吃吧。」景岚摇了摇手里的两张百元大钞。是刚刚我落在他房间的钱。

「都说了不是我付的,你既然一定要给我,就用来请吃饭吧。」

「也行,那地方你定。」

「你今天不带你那个……女儿了?」

「她衣服洗了还没干,让她在家休息吧。」

景岚脸上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感觉像个打架打赢在偷笑的小孩。

景岚带我去了海边的集市,柏油马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小吃摊位。章鱼小丸子、车轮饼、炒饭炒面、冰淇淋、椰子水,应有尽有,我看花了眼。

「前两天怎么都没看到有!」

「这是假日市集,每周就周末两天出来。」

「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饭了。」我眼巴巴地盯着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板,来一份。」景岚直接递出十块钱。「我吃剩的分你一口。」

「我又不是狗……」我很想斥责景岚的不要脸,但我的胃不允许。

景岚虽然口里说让我吃剩的,实际上每份小吃都是先拿给我。等我吃不下再交给他,他往往就囫囵着两口吞掉,一点也没有对品尝美食应有的尊敬。

「岚哥,你来啦?」

「岚哥,怎么今天带了妹子?」

「岚哥,送你的。接着。」

这一整条街的小贩好像都认识景岚,纷纷跟他打招呼。有人送了他两个开了口的椰子,我们一人抱着一个边走边喝。

低头看,我的肚子已经鼓成小小的球形,看上去足有三个月大。

「啊!吃不动了。」我刚说完,眼角瞟到一个冰淇淋摊。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已经站到一个冰淇淋摊子前,「老板,我要一个巧克力味的。」

「刚刚谁说吃不动了?」景岚在背后嘲笑我。

「冰淇淋是甜品,甜品和主食是两个胃。懂不懂?」我反过来数落他。

我咬了一口,满嘴的榛子味。我把冰淇淋伸到景岚面前,「这个榛子巧克力味道好醇!你试试!」

景岚的身高目测将近 190,所以我的手只伸到他胸口的位置。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接过去。没想到他突然俯下身,侧过头,就着我的手舔了一口冰淇淋。

食指好像感受到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我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立刻缩回手。

不敢再看景岚,我抱着冰淇淋低头往前冲,心里像揣着一只小鹿。

他刚刚是不是在撩我?是我想太多了吗?他那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我埋头走在前面,突然被路边伸出的一只手抓住,「小姑娘,编个发吧?」

一个老奶奶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绳线。还有一块纸盒子做的牌子:「乌奶奶编发,10 元 1 根。」

这算是岛上一个小特色,我之前看到很多旅客编过,但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毕竟这种荧光色的发绳,上了点年纪真不好意思往头上放。

「不……」我正想拒绝,突然听到身后景岚的声音:「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乌奶奶看到景岚竟露出一丝惧怕之意,她憨憨地笑着,「原来是景先生啊。我看今天天气好,出来拉拉生意,总不能一天到晚坐在家里等你接济吧。」

「最近不太平,你别到处乱跑。」景岚皱着眉头,神色严厉,跟训小孩似的。

我看不惯他这么欺负老人,推了他一下,「好歹是老人家,你说话客气点。」

景岚被骂反而乐了,神经病。

他抱着双臂看着我,「那尊老爱幼的女王陛下,你是不是该照顾一下老人家的生意啊?」

乌奶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我被她看得脸通红。

「说了别这么叫我。」我嘴上不服输,「我编可以啊。你和我一起,我们给对方互选颜色。」

我吃准了景岚这么高冷的人不会接受这种土潮玩意儿,没想到他压根不在乎形象。

「好啊。你给她编个绿色和粉色的。」他从篮子里拎出亮度最高的荧光绿和死亡芭比粉。无视我想杀人的眼睛,他淡定地交到了乌奶奶手里。

乌奶奶手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给我编了一头的粉绿相间的辫子。

我看了眼镜子。说实话,没有想象中难看。土与潮就在一念之间。

「像只绿尾虹雉。」看景岚憋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准没好话。

「轮到你了。」我眼中放出得意的亮光。

「把你那像在密谋杀人越货的表情收一收。」

我的法子很简单粗暴,把篮子里每种颜色选了一根。还亲自手机上网搜了一个 rapper 的照片,「乌奶奶,就按这个样子编。脏辫知道吧?每根编一个不一样的颜色。」

这事好像让乌奶奶很为难,她看着景岚不敢下手。

「没事,按她说的弄。」得到景岚的授意,乌奶奶才开始动手。

我拿了个小板凳蹲在一边等,等着等着打起了盹。

梦里我梦见了景岚在舔我手里的冰淇淋,然后他抬眸看着我,越过冰淇淋亲吻了我的脸颊。梦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喂。醒醒。」

我被人推醒,一个扎着五彩脏辫的小伙子出现在面前,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帅哥,你哪位?」

景岚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大脑这时才开始工作。原来换个发型真就跟换了个头一样。

之前景岚的头发比较长,碎发遮住眼睛有点阴郁的气息。现在头发全部梳上去,露出五官完全就变成另一个人,酷酷的,还有点痞气。

「好看吗?」

「像是那种一天要见五个女朋友的渣男。」我想了个中肯的形容。

「你这是什么破比喻。」

回去路上我们租了两辆山地车。一路斗嘴,一路骑着车沿着蜿蜒的沿海公路往回走。

刚开始山谷里还能听到我叽叽喳喳的声音,后来夕阳西下,在海面洒下余晖,那景色太美,我也不再言语,停下车来仔细观赏眼前的美景。

「要不要给你拍张照?」景岚见我对这喜欢得紧,提议道。

「什么相机都不如眼睛记录下的。」我下意识地拒绝,但看了一眼景岚又后悔了,「不如我们一起合照一张?」

景岚垂下眸,「我不喜欢拍照……」

「哦。」我没有强求,只是和他并肩倚在栏杆上继续看夕阳。

扎着脏辫的男生和粉头发少女在海边日落下相依的剪影很美,经过的路人忍不住给我们的背影拍了一张照。

相纸从拍立得中吐出来,画面一点点呈现,却只有我一人的背影。画面中的我微微仰着头,看着身边空无一人的风景。

7.吞灵弑神

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不到十点我就躺到床上。那只神似「山风」的猫猫摆件就摆在床头伴我入眠。

这回我倒是很快就入睡,但到了半夜,我总觉得身上好像有什么重物压着,挪不动身体,眼睛也无法睁开。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我潜意识地告诉自己:我是不是发烧了……

其实是小蝶的灵体正坐在我的胸口,狞笑着。

「就是这样。难受吧?痛苦吧?我要你体会一下我的感觉!」

一阵劲风袭来,小蝶弯腰向后一躲,堪堪闪过。她愠怒地看向窗外,一只猫立在窗棂上。

「又是你。」小蝶后来跟我说,当时她看见景岚想撕了她的心都有。

「我说过,不要打她的主意。」

「少废话。你有本事吞了我。大不了我们玉石俱焚!」

「你找死!」岚一跃飞到空中,整个屋内白光大作。小蝶感受到一股压制的力量将她摁在地上。

小蝶没想到重伤的岚还能有这样压倒性的灵力,她手中勉力弹出一根红线。却是向着床头的方向,红线缠住我的脖子,越勒越紧。我在睡梦中挣扎着想要苏醒过来。

「你再动我就勒死她!」

景岚嘴边浮现一丝冷笑,「那就试试,谁的动作快。」

岚以手为刀,一掌劈断了小蝶的红线。与此同时,他铺下一张无形的结界,将我拢在里面。

他口中默念了一段咒语,最后空气中只回荡着两个字——「安灵!」

当下我像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身上的重压渐渐感受不到,温度也回到正常。翻了个身,继续安然睡去。

而结界外,战争才刚刚开始。只见空中白红的光芒交集,岚与小蝶忽上忽下,动作根本快到看不清。

直到最后小蝶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岚化为人形,本来一蓝一金的一双异瞳都变成金色。

小蝶眼中浮现出惧怕的神色,「你疯了?你吞了别的地缚神?」

这个世界上,除了人,还有神,鬼和灵。

鬼是人死后的魂魄,灵是物品机缘巧合下化出的灵体,只有神是开天辟地就存在,庇佑众生的无上存在。

地缚神在众神中有一点不一样,他们属于堕神。是犯了过错的神被贬到某地,承担护佑一方的职责。他们不能离开此地,直到积累了足够的功绩,才能重返神界。

地缚神有时候难免遇到像小蝶这样心怀不轨的恶灵或是恶鬼,他们有处置鬼与灵生死的权力。但是唯独没有弑神的权力。

如果地缚神之间互相吞食,他们可以拥有对方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变得无比强大。但同时也会面临神界的审判和难以想象的残酷惩罚。

难怪前几天还奄奄一息的岚,今天就拥有这样强大的灵力。

「你就为了保护她,犯下这样人神共愤的罪?你比我们怨灵可怕得多……」

岚冷笑一声,似乎不屑回答她的问题:「你的眼界也就只有这么大了。」

下一秒,小蝶的灵体被一个透明的球包住。球中似有烈焰焚身,她痛苦地在嚎叫。

「你们神生来受万人景仰。而我们物灵需要经历千难万苦的修炼和万中无一的机缘才有机会获得灵力。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过是被人收藏于柜中不见天日,不能拥有自由。凭什么!」

「你就因为这个而怨恨月晓?」

「不,我刚开始很感恩她的。她创造了我,给我做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家具,每天都陪我说话。我们就像真正的家人。可是她不该带我去那个漫展。她让我受到万人追捧,然后又重新把我放回柜中,束之高阁。如果没有见过光明,瞎子是可以忍受黑暗的……」

小蝶哀嚎着,不知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心理的苦楚要借这个机会全部宣之于众。

「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你是物灵,自然该听从主人的安排。由此生出怨恨,着实可笑。」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是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庆幸。万人景仰又如何,庇佑众生又如何?能陪在喜欢的人身边才是最简单却难以实现的愿望。」景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我身上。

下一秒,他收回目光,神色骤变,「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再听你的废话。你可以选择被净化重新回到娃娃体内,或者就此消散。」

景岚话音未落,小蝶自己扑进了烈焰的中心,「没有自由的物灵,不如做一缕烟。」

她真的就在球体内化为一缕烟尘。

那晚我做了很多梦,一时是小蝶刚被做出来时,我笨拙地学习给她盘发。一时是小蝶在漫展上被万人追捧。最后的画面小蝶在烈火中痛苦嚎叫,她的记忆好像一瞬间全嫁接到我的脑海里。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怨与恨,睡梦中我口中喃喃喊道:「小蝶……」

景岚叹了一口气,化回原形,灰色的长毛猫盘睡在我的枕边。他的毛发上还绑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绳子。

8.蓝色眼泪

我醒来时,头痛欲裂,昨晚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我也想不起具体是什么。

我的枕边空无一物,但枕头上留下一个凹陷的印子。

「一定是山风来过。」

说来也奇怪,我进入旅馆以来,很少见到这只猫的影子。偶尔午夜梦回,却总看见他趴在自己身边。自从来到这里,我时常出现这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症状。

阳台上,小蝶昨天洗干净的衣服在微风中飘扬。我摸了摸,已经干了。收下来给小蝶换上。

我一边给小蝶换衣服,一边同她说话:「小蝶,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衣服。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好像是眼神里没有光了。

我手机铃声响起,是我的代理发来的信息,新款 3 分叔娃设计迫在眉睫。代理催我尽快交上建模图。

看来今天是没法出去玩了。

我抱着电脑到楼下的阳光房占了一个位置。山舍的后院有一个阳光房,里面摆了一张硕大的原木桌,两边是用原木做的条凳。阳光房里种满了各种植物,阳光射在原木桌上,简直是我的梦中情房。

要是能在这里搞个工作室,不比上海那商住公寓强多了?

一上午,我对着电脑发了一个小时呆,刷了两个小时的手机,稿子就动了几笔。

「没灵感啊,没灵感!」我抓着头发,仰天长叹。

「什么没灵感?」景岚披着件深紫睡袍,赤着足走到我面前,手里依旧捧着那杯万年不变的咖啡。他应该是刚洗过澡,昨天编的头发已经拆下来,但是还留下编发的痕迹,有点像自然卷。

不知怎的,他背光站在面前的样子让我联想起山上那只立在神龛里的猫。

「有了!」

我马上打开电脑,压感笔在数位板上奋笔疾书。

「有什么?」景岚莫名其妙。

「别吵我。灵感要跑了。」我挥挥手将他赶开。

见我奋笔疾书,景岚轻轻地走出去,还将阳光房门口的牌子转到了「请勿打扰」的一面。

几乎不用怎么过脑子,我就按照景岚的样子先做好人物立绘,然后加上猫耳、猫尾。再按神龛里的猫造型,设计了带有猫爪、鱼骨头等元素的和风套装。最后给他手里加上一支逗猫棒。

一进入工作状态我就不知道时间,等我画完最后一笔给人物眼睛点光之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七点。

景岚敲敲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阿航让我问你吃饭吗?」

「好!我刚好画完,你要不要看看?」

景岚走到电脑前,看到那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栩栩如生的建模图吓了一跳。目光落在图画右上角写着的「猫神」二字。

「你这画的是……我吗?」

「准确说是以你为原型的娃娃,我给它取名叫猫神。我们社要推出一款新娃,我设计了好多款都不满意。直到来到猫岛,遇见你。」我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可不可以授权给我做这个娃娃?」

「随你。」景岚好像一下子慌了阵脚,仓皇离开。

我在后面大笑,原来你也有慌的时候!

完成了压在心头许久的任务,我身心舒畅地吃了两大碗白米饭。

「陪我出去散散步吗?」

「正好。让岚叔带你去看蓝眼泪!」

「什么蓝眼泪?」

「你不知道吗?我们猫岛最有名的就是每年 4~8 月出现的蓝眼泪。」阿航热情地给我看手机上的照片,夜晚的海面沿着海岸线,一整片蓝光粼粼,宛如神迹。

我看着心动不已,「快带我去!」

「你去了可别失望。」景岚在一旁泼冷水。

「小叔,你就带月晓姐姐去看看吧!人家没见过这个。」

「真麻烦。走吧。」景岚双手插在口袋里,又是自顾自地先走出去。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已经知道这人的德行——做好不讨好,所以我才不会和他计较。

当我被景岚带到一片黑漆麻乌的海滩时,上次被导游欺骗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确定没走错地方。蓝眼泪呢?」

景岚牵起我的手走到海岸边,他穿着「人」字拖的脚在海水里划拉了两下。海水果然泛起微微蓝光,但也只是非常微弱的光。和阿航手机里盛大的蓝光相去甚远。

「就这?敢情你们旅游胜地都是照骗啊!」

「海里发光的是一种叫海萤的生物。海萤受到拍打刺激时,体内的发光腺就会亮起,但也只是微弱且短暂的光。你从阿航手机里看到的照片只有在吹南风或者涨潮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是大自然的馈赠。」

我蹲下来,头撑在膝头,手在海水里不停地划动,激起点点蓝光。

「看来是我运气不够好。」

见我很失望的样子,景岚「啧」了一声,「你真的很想看?」

「我还想一夜暴富呢。想有什么用。」

今夜无风,四下寂静。要看到那样的景象几乎是不可能了。

「只要你想,总会有回音……」

景岚站在我身后,手对着海面画了一个起风符,口中低念:「起!」

瞬间,蹲在地上的我感受到一股带着腥咸味的海风拂过脸庞,海面开始泛起微微蓝光。随着风越来越大,海浪拍打着礁石卷起更大的蓝光,整个海岸线都是一片蓝色。

「这才是真正的蓝眼泪。」

我看呆了,慢慢地站起身,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蓝。

被海浪拍打起的水珠飞溅到空中,带着蓝色的光芒飘浮在我身边,仿佛无数蓝色萤火虫围绕着她飞。

「我这是在做梦吧……」

「想游泳吗?」岚身体里自由放纵的因子又在躁动。

「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景岚就把 T 恤脱掉往旁边的礁石上一搭。像鱼一般钻进了海里,瞬间不见人影。

「喂!」

这里是野海,没有安全员。现在风浪这么大,我很怕景岚如果遇到危险,我是个旱鸭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直没有浮出海面,我的心就越来越慌,「别玩了。快出来!」

一条蓝色的光带随着景岚游动的身姿从海面滑过,一直游到离我最近的礁石。他破水而出,上半身趴在礁石上笑看着我:「女王陛下,胆子这么小啊?」

景岚拂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甩甩头,头发上的水珠有一些甩到了我的脸上。

我感觉到微凉的湿意却挪不开眼,眼前的景岚赤裸着上身,腹部的肌肉健壮又精瘦,他沐浴在月光下,额前碎发还在向下滴着水,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浑身笼罩着萤萤蓝光,仿若神明。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大概就长这个样子吧。

景岚站起身,把 T 恤搭在肩上,从海水中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景岚,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景岚的脚步生生顿住,在离我 20 厘米的地方。

我的前半生是顺遂乖觉的二十年,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违背父母的意愿,留在上海做人形师。饶是如此,那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像此刻,不像对景岚的感觉,来的是那么突然又汹涌。

我很紧张,但不后悔。

景岚看着我的目光很复杂,有一些悲悯,这不是好兆头。

果然,景岚同我说:「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是来自上海的都市女郎,而他是久居岛上的民宿老板。我们都有自己无法抛舍的过去。这些我不是没想过。

「我可以留下!」这是我的答案。

「很抱歉。不可以。」景岚低声却坚定。

不知道是不是他拒绝得果断且客套,像我之前求职的时候收过的拒信一般生硬。我居然并没有感觉到特别伤心,只是有些羞耻。

「好的。我知道了。」我埋头往回走,身后的「蓝眼泪」依旧美丽,但我的眼泪已经模糊眼眶,看不清任何美景。

景岚还站在海水里,任由海浪冲击着他的双腿。不远处传来一声像猫叫但更为尖厉的叫声。

景岚的黑瞳立马变成异瞳双色,警备地看着四周。

「动了情的神,就像个笑话。」

来人并不现身,也许只是千里传音。景岚还是露出锋利的牙齿以示警告:「别动她。」

「你说了不算。你知道的……我看上的。每一个……都要乖乖洗干净,开膛破肚来被我吃掉!」空气中传来对方猖狂的笑声,景岚捏紧了拳头。

9.一场离别雨

景岚一回到山舍,阿航就急匆匆地过来拉住他,「你和月晓姐姐怎么了?人家刚刚回来哭得眼睛通红。」

「她现在人呢?」

「房间里去了。」

景岚一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敲响我的房门。

我拉开门,红肿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

「我……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景岚说过他最看不得女人哭,但我的眼泪对他好像没有用。

「诶。」我叫住景岚,「我明天就走啦。」

景岚回头,震惊地看着我,「旅行团不是给你们订的后天的机票吗?」

「嗯。我刚打电话给导游改签了。明天的机票更便宜,给他乐坏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急着走。」

舍不得,放不下,离不了。该断不断,必受其乱……

「既然知道不可能,还是不要给自己留无谓的念想了。」这话不知道是说给景岚听的,还是说给我自己。

景岚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那明天我让阿航送你去机场。」

「还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我踌躇了半天开口,「今晚我想向你借山风,让它陪我睡一晚。」

「……好。」

没过一会儿,山风顺着我留的门自己钻进了房间里。

我看见它很开心,抱着它一直顺毛。

「你这个顽皮的小家伙,这些天都到哪去了。没见你人。」

「伤好一点没有?」我把它放在腿上翻来覆去地盘,寻找上次受伤的地方,「咦?这么快就结痂了吗?」

「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我才认识阿航和……他。也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埋怨你。」

我抱着山风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和景岚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明明才认识几天,却好像比她过去交过所有男朋友加起来都感情深。

「你呀。和他一样,都像你们的名字,山里的一阵风,来去半点不由人。」

带着遗憾我进入了梦乡,怀里的小猫渐渐化为成年男子的形态躺在我身边,轻轻地将我搭在嘴边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

「再见,我的女王陛下。」

我是第二日下午的航班。景岚一上午都不见人,我想跟他告个别都没有机会。

阿航的摩托车半路抛锚,他下车检查。我举着手机电筒弯腰帮他照亮摩托车里面的引线。我们两个全然没有感觉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身后。

下一秒,我失去了知觉。

「我说过,我看上的。一个都跑不掉!」我听到耳边有一个很尖厉的声音穿透耳膜,我被迫睁开眼,看见一只体形巨大的猫正站在岩石之上。

不,这不是猫,它比猫要大得多,和狼差不多。身体粗壮有力,尾巴短到几乎没有,全身毛发漆黑,只有耳尖耸立着两簇白色的丛毛。

我以前在生物书上看到过,这种动物叫猞猁。猫的天敌,凶狠如狮虎。是丛林中低调的「百兽之王」,真打起来连狼都不是它的对手。

「我说过,不要动她!你听不懂吗!」一只灰色长毛猫从森林中走出,虽然体态不如猞猁大,但威风凛凛,气势毫不输。正是山风!

但为什么会是景岚的声音!

我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我该关心的不是他的声音吧?而是猫怎么会说话?

「月晓在哪里?」岚问道。

我想说话,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连身体都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动,我眼睛努力往四处瞟,发现河水里映出自己的影像竟然是一棵树!

这该死的猞猁居然把我变成了河边的一棵柳树!

「你逞什么英雄,上次被我打到重伤,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有本事别用幻术。滥用神界赋予你的职权,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神使。代表上面的旨意。你只是个有罪的堕神,乖乖听话就好。我说过,只要你愿意献祭神律岛 300 只流浪猫,过去恩怨我既往不咎,你的女人也还给你。你还可以回去继续当你的守护神。你的族人不会知道你做过的事。再说,你也是为了保护他们,不是吗?」

「我的职责是保护我的每一个族人。每,一,个!」景岚龇牙,一双异瞳绽出光芒。

我后来从阿航口中得知眼前这只叫赛的猞猁,是上神界的神使,负责监督人间的地缚神履职情况。赛贪得无厌,滥用职权。于各地搜刮他中意之物。他喜欢吃猫,就要各地猫神献祭自己的族人以求平安。

而岚就是不愿妥协的那个神。他们在神律岛大战过几次,各有输赢,僵持不下。直到猞猁不知用什么法子从上神那求来幻术,可以迷惑猎物自愿上钩。

赛的幻术让岛上的猫只要见到他,就会自动去河边饮水,喝到吐为止。此举是为了把肠胃全部清空洗净。然后自愿让猞猁开膛破肚吃掉。

连景岚都被他的幻术重伤。若不是那日我闯进森林惊走了猞猁,岚当时大概就死在那个山林之中了。

赛危险地弓起身子,做进攻状,「这么说来是没得谈咯?岚,上一个反抗我的地缚神,他的岛没了,族人全死了。你确定要步他后尘吗?」

赛话音未落,景岚已经扑上来撕咬他的脖子。两「猫」缠斗在一起,用动物最原始的野性搏斗。

岚是做了拼命的准备来的,他的利爪在赛的眼睛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赛被血糊了眼,嘶吼着扑上来对准岚上次受伤的位置猛下一爪。

岚的腹部被挖下一块血肉连着皮吊着,我心疼得快透不上气。

很快,他们身上都是血肉模糊,岚的伤势更重一些。但岚依旧斗志昂扬,宁死不退。赛露了怯意,化为人形。

「停。我们止战。我愿意离开神律岛。」赛手抬起,做出暂停的手势。

景岚也化回人形,一身褴褛白衣浑身浴血。他步步紧逼,向赛靠近,「已经……晚了!」

景岚的异色双瞳突然变成两个金色的眸子,周围金光大盛,将赛弹至很远的岩石上呕出一口血。

「你……你为什么会拥有白意的能力!」

白意就是那个被赛灭了族的地缚神,早已销声匿迹,他还以为白意那种书呆子性格一定自裁于哪个角落。没想到……

「你吞了白意?你敢弑神!」赛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你的异瞳……你刚保留实力都是为了骗我放下戒心。」

「不然呢?你比我想的还蠢。」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被上神知道,你会有怎样的惩罚?」

「白意自愿献祭于我,只求我手刃你。至于上神的惩罚,你觉得我会怕吗?」景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手中捏出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球。

光球画作千百支利箭,直指猞猁。

「我是神使,你不能杀我。」猞猁跌坐在地上,步步后退,「而且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没办法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光箭停在原地,景岚似是在思考。赛赶紧抓住机会,继续游说。

「她现在可能是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汪水。如果我死了,她就永远变不回人了。」

「是吗?」景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和最开始见到他,他叫我女王陛下时一模一样。

「射!」景岚手一挥。空中的光箭尽数朝赛的身上射去。这荼毒世间百年的神使,就这么咽了气。

我觉得自己脸颊已经湿润,但树是不可能流泪的。我也许永远都要以一棵树的姿态活在这个岛上,而景岚却认不出我。想到这些,我真想好好大哭一场。

我看着力竭的景岚单膝跪在草地上,金瞳渐渐失去光芒变回黑色。他单手撑着膝盖,从自己体内逼出一颗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珠子。

这是地缚神的灵珠,储存灵力的容器。为了打败赛,他和白意的灵力几乎已经用尽,只剩最后一丁点灵力在灵珠里流窜。

景岚把珠子握在手心,盯着它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他手心攥紧,一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灵珠。

灵珠破碎,地缚神就会死。每个地缚神死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会化作一阵雨,最后一次滋养他们所庇佑的大地,解除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邪祟病魔,也包括我所中的幻术。

我眼见着景岚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像蓝眼泪一样散发着微弱的蓝光,飘散于空中。

天空中降下一阵细雨,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柔,润物细无声。淋过雨的小草舒展开来,鲜花绽开。我的身体也一点点恢复知觉。

我四肢能动的瞬间,立马拔腿朝景岚的方向奔去。

景岚应该也看见我了。因为他朝我的方向露出最后一抹微笑,他的嘴唇嚅动,似是说了一句话。但是我隔得远,完全听不清。

待我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瞬间,景岚的身体已经全部消散。我扎扎实实扑到草地上,清醒过来。

10.归来

我睁开眼睛时,自己坐在候机大厅里,满脸泪水。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但却记不起是什么。我抬头看着机场广告上神律岛的碧海蓝天,居然想不起自己在这个岛上待了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机场广播报出我的名字,催促着旅客登机,我提着行李箱匆匆走入了闸口。

阿航和小米站得在不远处,露出哀戚的表情。

「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阿航对这样的结局感到迷茫。

「不管怎么样,这是岚神想要的。」小米抹干了眼角的泪水。

我一回到上海就收到一个好消息,代理那边说我发过来的建模图已经让工厂出了初稿模型,效果很好。微调一下就可以正式下厂生产。

「这次猫神的销量不会比蝶姬差。你就做好在这个圈子一炮而红的准备吧!」代理喜气洋洋地在电话里说。

「能把成品娃的照片发给我看一下吗?」

「好,我现在就微信传给你。这魅惑感绝了,我跟你说……」

代理还在絮絮叨叨地夸奖这次的设计优点,我已经听不见,我点开微信里刚收到的图片。

那张脸蓦地闯进眼帘,我脑海中突然跳出一句话:「我会再次找到你。我发誓。」

这是谁跟我说的话?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我在笑,但眼中带着泪。

三年后,我成为整个上海,乃至全国都炙手可热的人形师。我有了自己的公司,再也用不着亲手一个个去做娃娃。猫神成了我最后绝版的作品。

实现财富自由后我完全是为了兴趣而活,我买了房把父母都接来上海。还在家里建造了一个玻璃阳光房做工作室,阳光房里摆了张大原木书桌,里面种满了绿植。我不知道在哪见过这样的阳光房,这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全感。

我没有要工厂做的「猫神」,而是自己对着手稿一点一点雕了一个模子。然后依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为他上妆,做眼珠和头发。每天在阳光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的猫神一点一点复刻出景岚的模样。是连阿航看到都会惊叹的地步。

全部做好的那天,我轻轻顺着娃娃的头发,有种莫名的思念萦绕在心头。

「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岚。是山中一缕风的意思。虽然我一直想不起你是谁。但我想,我总会找到你……」

我闭上眼,在岚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手里环抱着岚,趴在工作室的书桌上睡着了。

岚的眼睛突然动了动,木头做的手指僵硬地抬起,轻轻握住了我的大拇指。

万物皆有灵,这一次,不做神了。让我成为你的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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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5-25 14:4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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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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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祷:天上有神,人间有你

橘子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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