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花信来

花信来

刹那芳心俱乐部

我在前男友最穷的时候甩了他，再相见，他已是 TOP 作家，IP 卖天价。

我求他把新作签给我，众目睽睽，他对我焚香祭拜：「你不是让我当你死了吗？一个死人，要跟我谈合作，你礼貌吗？」

1.

我预想到了陆尚北会给我难堪。

毕竟当初我们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但是，他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香，对着我点燃的时候，我还是始料未及。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陆尚北才华和脾气成正比，向来不出席任何商业宴会。

但我一邀请他，他就答应要来。

我还以为，是他终于对当年的事情释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这男人，还真是小气呀。

香烟袅袅之中，陆尚北对着我恶劣地一笑：「对前任上香，江湖最高礼节。」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开始迫不及待地八卦起来。

「原来，这就是陆老师的前女友啊！」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现在她肠子应该悔青了吧，她抛弃的是一座金山呀。」

「听说她原来是个学霸，那时候陆老师对学习不是很上心，她可能觉得陆老师配不上她吧。」

「有些人啊，就是没有那个富贵命……」

我叹了一口气，这些人要议论也不用声音这么大吧。

当事人现在还站在你们面前呢。

陆尚北对我拜完，面无表情地将还未燃尽的香交给他的经纪人，转头就走。

我……

小跑着上前拽住他的衣角。

「陆老师，您看您香也上了，气也出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说正事了？」

陆尚北回头，清俊的眉眼上染上一层怒气。

「邓小南，你的厚脸皮程度真是让我惊讶。」

曾经只对我讲俏皮话的嘴里，如今张口便吐出刻薄至极的语言。

看起来，陆尚北真是恨极了我。

我无端想起，坊间那些关于他前女友我的传闻。

大家都知道，陆尚北讨厌他的前女友。

讨厌到他每本书里都有这样一个前女友形象。

她虚伪拜金，权欲熏心，总是为了利益背叛男主。

最后身居高位，在权力的顶端享受永世的孤寂。

在众人的想象中，陆尚北的前女友，该是一个抛弃他之后，飞黄腾达、走向权力巅峰的女人。

甚至有传言，他前女友是某大佬的小夫人。

但谁能想到呢。

我只是一个抛弃他之后，成了普通社畜，甚至为了一点点奖金，不得不回来求他的女人。

想想我的奖金，我堆上假笑：「陆老师说笑了，我这是职业精神。

「我们公司真的非常有诚意要跟您合作，我们的制作能力业内有目共睹，而且也能提供不低于其他家的版权费……」

我滔滔不绝地抛出各种的条件。

就差明着告诉他，宝，大家都是成年人，有钱不赚王八蛋…..

但陆尚北，却嗤笑着打断了我的发言。

「邓小南，你不是说，让我当你死了吗？

「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一个死人，突然跑到我跟前，要跟我谈合作，你礼貌吗？」

凛冽的眉眼，咄咄逼人的语气。

总有好多年，我没见过陆尚北这副恶劣的模样了。

记忆中，他对我，总是笑嘻嘻的。

以至于，我都快忘了，我们初相识的时候，他明明是那种，让全校师生提起来就闻风丧胆的校霸。

2．

我跟陆尚北是在高三认识的。

我是坐在第一排的学霸，他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转学学渣。

原本我们是没有交集的，可就是某一天，老师突然让他坐在我旁边，成了我同桌。

老师原话是，让我帮帮这个学渣。

我知道，肯定是他家长送礼了，不然老师才不会管这种学渣。

他坐在我旁边第一句话就是：「你少烦我。」

然后就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只留一个染着红色寸头的后脑勺对着我，还能看见耳朵上一排亮晶晶的耳钉。

真是够臭屁的。

我才懒得管。

所幸他也没打扰我，很自觉地上课睡觉，下课跑没影子，还经常翘课打游戏。

有一次，他连续两天没出现，我还庆幸，这个人退学了。

我终于可以自己一个人学习了。

可这天回家路上，我突然被两个校外的混混堵在小巷。

他们说他们已经注意我很久了，想跟我交个朋友玩玩。

说着，他们就来扯我的手。

我正在考虑是先踢他们裆部，还是先挖他们的眼睛。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

陆尚北像旋风一样，将两个混混踢飞，还揪着混混的头发让他们看清楚。

「我叫小北，她叫小南，她是我姐。

「谁敢惹我姐，我废了谁！」

就这样，我当上了陆尚北的姐。

那晚，他明明救了我，却依旧臭屁地表示：「我可不是特意救你，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红色的寸头与亮晶晶的耳钉，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闪亮。

我自然不肯当他姐，但承了他的情，总要还点什么。

想着他总是不吃早饭，第二天我从家里给他带了十个饺子。

他如常一样，迟到，不吃不喝趴下就睡。

我等不到他醒，中午就回家吃饭去了，给他留了纸条。

等我回来，饭盒空了。

他的人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出现。

行吧，这个恩情，算我还了。

谁知道，第二天他又迟到了，进来却不睡觉，问我：「饺子呢？」

当时正在上数学课，我被前一天的错题折磨，完全忘了昨天给他带饺子的事情，所以随口问他：「啥饺子？」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点失望，没说什么，趴下睡了。

等我好不容易解决了错题，看到身边趴着的红头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还想吃我带的饺子。

但我那天真的没有带，我在心里说，我已经还了他的恩，不用再愧疚。

可是，中午我回家吃饭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又带来十个饺子。

他依然趴在桌上，一副不到放学不会起来的样子。

我把饺子小心塞到他桌洞里，就去打水准备上课。

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吃饺子，满脸写着开心，龇着大牙跟我说：「你家的饺子真好吃，以后能不能多带一点，十个太少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西葫芦馅饺子。

但他狼吞虎咽，仿佛这是世间最珍贵的美味。

不知为何，我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其实，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我这样想着，拒绝的话，就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好像看出我的想法，很快就说：「放心，我不白吃，我给你当保镖，每天晚上送你回家！」

从学校到我家，要经过一个治安很混乱的街区。

上次那两个混混，就是在那里遇到的。

其实，我并不害怕混混。

从小生活在大杂院里，我有自己的自保方式。

但是，对陆尚北的提议，我却没有拒绝。

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保护我，而代价仅仅是几个饺子。

我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就这样，我开始隔三差五给他带饺子，以至于我奶奶常问我，怎么饭量越来越大，但体重没变化。

而陆尚北，每天都送我回家。

他总是骑车跟在我身后一段距离，远远地看我拐进我家的胡同，才风一样蹬车离开。

大概一个月后，就到了期中考试。

我考了班里第一，他意料之中的倒数。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看见他在校门口跟他妈吵架。

他妈妈打扮得非常干练，一看便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那种精英女性。

但精英女士此时面对儿子却有点歇斯底里：「陆尚北，我一辈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陆尚北吊儿郎当地笑着：「那你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好了。

「你以为，我想当你儿子？」

精英女士气得脸都绿了，指着陆尚北话都说不上来。

而陆尚北无所谓一样丢下他妈，独自走了。

我戳在原地，因为目睹了他跟他妈吵架，而有点不知所措。

他冷淡地瞥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莫名想起了草原上的孤狼。

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天晚上，陆尚北没来上晚自习。

我找遍了学校附近的几个网吧，终于在其中一家，找到了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的他。

我揪着他的袖子：「跟我回去上晚自习。」

他眼睛瞥在我手上：「干嘛？你管得着吗？怎么跟我妈似的！」

好多人都在看我，那眼神，似乎在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从未被人这样瞩目，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的时间宝贵得很，你要是不走，我以后可就不来找你了。」

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后也不给你带饺子了。」

我话音刚落，一群打游戏的男孩就开始起哄。

他们嘲笑他，说他被个小女孩管得死死的，走了就是怕女人的「妻管严」。

他对着他们输出了几句脏话，跟我走了。

走出来又说：「我可不是为了你，我主要是为了饺子。」

真是好臭屁啊。

但我心里却觉得软软的。

回学校路上，我俩一句话没说。

到了学校，晚自习已经迟到了，在门口，教导主任问我怎么和他混在一起。

我说我原本不舒服，想去买药，他怕我晕倒，好心陪我去。

在教导主任扫描仪一样的眼神中，我掏出一盒胃药。

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教导主任第一次表扬了他，催促我们快点去教室，不要耽误晚自习。

我们一路奔进教室，坐定后，明明是深秋，我却满身是汗。

他第一次没有睡觉，我用余光看到，他低头在笔记本上认真写着什么。

半节课后，他递了一张纸条给我。

上面画了我飞奔的背影，还有满头汗水飞溅出来的夸张样子。

画的角落写了两个字：「谢谢」。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认真给他补起课来。

他虽然吊儿郎当的，但人其实很聪明。

给他讲题，是一种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原本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

我从很小就知道，我的人生只有刻苦学习这一条出路。

班级里的事情，我总是很少参与。

所以当我浪费时间去给陆尚北补课，一时之间什么传言都有。

最离谱的是，大家说我是陆尚北的舔狗。

「平常装得多高贵似的，对谁都爱搭不理。但对陆尚北就换了一副面孔，还不是因为陆尚北家有钱。」

说这种话的人，明明前一天还在借我的笔记抄。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私下里散播我的传言。

我虽然懒得搭理他，但也不是冤大头。

他再来借笔记，我当然就不借了。

他冷哼一声：「跟我拽什么啊，还不是给陆尚北当舔狗。」

我还没有反应，陆尚北已经站起来，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嘴巴放干净点，再瞎 BB，脑子给你打出来。」

那个男生尖叫一声。

陆尚北亮起拳头：「我可不怕记过，不服你试试？」

那个男生果然就闭嘴了。

陆尚北直接跟全班宣言：「都给我听好了，我是南姐的舔狗，是我追着南姐要学习，不是南姐追着我要给我补课。

「如果你们谁比南姐学习好，我也追着你们学。可惜，你们没那个本事。

「与其有工夫传闲话，不如多学习。」

他坐下的时候，还在课桌下跟我暗暗击了一个掌。

少年手心里的温度炽热，一如他当时看我的眼神。

虽然，他没有说过半句喜欢我，但包括教导主任，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他喜欢我。

也许是因为他成绩一直进步，而我也没有退步，所以老师们并没有干涉。

直到期末考试，他破天荒地考进了年级前两百。

他妈妈，那位精英女士找到了我。

她先是客气地感谢了我，后来又表示，我帮助他儿子学习，她愿意付费。

总成绩每提高 1 分，可以兑换 1 万块钱。

当时我奶奶扫一个月大街，才 2000 块钱。

陆尚北妈妈的话刺痛了我。

我本能地想要反击：「阿姨，您知道，如果这样算的话，您现在就应该付给我 100 万了。」

但是陆尚北妈妈却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没问题。给我一个你家长的银行卡号，明天我让人打给你。」

100 万的说辞，原本是想让陆尚北妈妈知难而退。

年少的我，想尽可能在陆尚北妈妈面前维持尊严。

我想用我的成绩对抗金钱的力量。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丑只是我自己。

我完败了。

但我还是尽可能挺直脊背说：「阿姨，我想您误会了，我帮助陆尚北完全是出于同学情谊，并不是为了钱。」

他妈妈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小南同学，100 万，是很大一笔钱哦。你不用着急拒绝我。」

那天，他妈妈递给我一张名片。

她说：「可能有一天，你会需要这笔钱，我随时都愿意兑换。」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我的脚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礼貌地告辞离开。

我脚上那双白球鞋，因为洗过太多次，已经发黄了。

每天早上上学前，我都会仔细地用粉笔打磨一遍，确保它看上去还是像雪一样白。

我以为没有人能发现我的秘密。

但我用尽心思去粉饰的体面，在他妈妈的一个眼神下，便土崩瓦解了。

那张名片，我本来是想丢进垃圾桶的。

但那天，直到名片在我手心里折皱不堪，我也没有扔掉。

我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我永远也不会去兑换那 100 万。

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人活在世上，总是有许多不得已，是无法通过自身的努力去解决的。

3.

说完那些讽刺我的话，陆尚北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剩下老板冲我咆哮：「你不是说你跟陆尚北关系很好吗？

「这就是你的关系好？

「邓小南，你完了。要是陆尚北的新作版权被对家签走，你也干脆卷铺盖走人！」

而我的死对头徐嫣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小南姐，你到底哪来的勇气呀？

「当年狠狠抛弃人家，现在居然也敢舔着脸再求合作。

「我真佩服你，为了业绩，可真豁得出去，就差脸被摁在人家脚底下摩擦了。

「不过老板，您也消消气。虽说小南姐失败了，但是人家陆老师只是说不跟小南姐合作，又没说不跟咱们公司合作……」

老板绿豆大的眼睛中重燃希望。

「对对对，嫣然，这件事情，就由你接着负责对接。」

徐嫣然故作为难：「小南姐，你不会介意吧。」

我心里 MMP，脸上笑嘻嘻：「你这话说的，就跟你以前没抢过似的。」

徐嫣然冷哼一声：「职场上原本就是各凭本事，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她扭着腰，跟老板一起走了。

偌大一个包间，转眼就剩下了我一个。

服务员进来问我，还需要点餐吗？

我才察觉，此时的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中午在医院陪我奶，根本没时间吃饭。

下午又一直在公司开会，也没顾上吃。

然后就是晚上，好不容易请到陆尚北，又被他上香。

唉，行走江湖二十六年，曲折坎坷不必提，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

我翻了翻菜单，点了一份馄饨，仔仔细细吃完了。

然后又要了一份打包。

这馄饨挺好吃，我想着带回去给我奶奶尝尝。

就这样，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拎着打包的馄饨往外走。

刚走到停车场，就看见陆尚北那头标志性的红发。

他斜倚在一辆保时捷上，满是嘲弄地看着我……和我手中的打包盒。

「你这个人，果然没有心。

「可笑的是，我甚至还在期待，你心里至少对我能有一点愧疚。」

不等我说什么。

他就转身上车，狠狠地摔上车门。

保时捷咆哮着堪堪擦着我的鼻尖远去。

……

我在原地苦笑。

谁说我不愧疚啊。

如果能选的话，我真希望我一辈子，都不再遇见陆尚北。

毕竟当初……是我对不起他。

分手的时候，我拿了他妈妈的 100 万，将我们的感情变成一场交易。

现在，我又为了钱，舔着脸回来求他跟我合作。

但凡有点自尊的女人，都做不到像我这样不要脸。

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这两年因为疫情整个影视行业哀鸿遍野。

我基本上没怎么挣到钱。

再加上要还房贷，前几年的积蓄也都耗得差不多了。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时候，我奶奶的尿毒症突然严重了。

医生说，必须要进行肾移植手术。

考虑到奶奶的年龄与身体条件，找肾源加手术费用起码要准备 50 万。

原本，我跟了半年多的一个大作者已经准备和我签约，我就能拿到提成，解决一部分医药费。

可是就在几天之前，那个作者突然选择了和徐嫣然签约。

因为她成了那个作者的「女朋友」。

作者指明要将他的某个大热 IP 交给徐嫣然开发。

因为这件事，老板原本承诺给我的副总的位子也暂时被搁置下来。

他的原话是：「现在大环境不好，公司需要把位子留给真正有能力的人。」

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选择卖房。

但房子挂出去一个多月，却无人问津。

中介说，我那个房子原本就在五环外，位置不是很好，又没有满 5 年，税率较高……

总之，除非赔钱甩卖，否则短时间卖出房子去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我今天才会舔着脸来求陆尚北。

只可惜，就算我愿意把脸垫到他脚底下给他踩，他也不愿意给我机会了。

4.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好像回到我和陆尚北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笑，说永远都要拉着我的手。

可是很快，这个梦又跳到我们分手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哭，问我能不能不离开他。

梦里的我，面对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他，只感到特别疲惫，只扔下一句「你就当我死了吧」，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梦无比真实，真实到连当年分手的最后台词都完美复刻。

我醒来的时候，更感疲累，不得不化了个稍微浓一点的妆，才去上班。

到达公司的时候，所有遇到我的人都奇怪地笑着，显然，他们都听说了昨天的闹剧。

我也懒得管大家说什么。

失去陆尚北，我只有卖房一条路了。

我那个房子，当时首付交了 100 万，现在还了 6 年房贷，还欠银行 120 万。

市价 300 万的房子，我 280 万的价格挂了 1 个月，却无人问津，现在中介直接建议我挂 250 万试试。

也就意味着，如果房子能以 250 万成交，还了银行贷款后，我手头能有个 130 万的现金。

抛开给奶奶换肾所需的 50 万，手头还剩 80 万。

从此之后，要么租房，要么到更远的 7 环、8 环，去买一个更小的房子，然后继续背着沉重的房贷。

而奶奶手术之后，还要留足她的医药费。

这 80 万，我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全部花完之后，我又能怎么样。

但火烧眉毛，我只能先顾眼下。

就在我跟中介焦头烂额地交涉的时候，徐嫣然突然气哼哼地跑到我的跟前。

她双手抱肘，用鼻孔打量我：「邓小南，化妆了哈？真是看不出，平时你人模狗样假清高，说别人不正当竞争。敢情是没遇上真正的大买卖！」

因为睡眠太差，我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徐嫣然对我的反应非常不满，声音又尖又厉：「呦呵，跟我装纯洁是吧？钻前男友被窝，感觉好不？」

这下，任我再怎么愚钝，也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时间，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办公室，立刻安静了。

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反应。

如果是原来，我定不会对徐嫣然这些屁话当真，也定不会浪费时间，对她这种无稽之谈有所反应，可是这天，我突然就怒了。

「徐嫣然，你不要因为自己龌龊，就把全天下人都想的跟你一样龌龊！也不要因为你自己喜欢钻男人被窝，就觉得全天下女人都喜欢钻男人被窝！」

徐嫣然面上挂不住，立刻跳起脚来：「你敢说你没钻陆尚北的被窝？如果你没钻，为什么你这个前男友，又把合同给了你？！你们 TM 地，合起伙来涮老娘玩是不是？！」

众人哗然。

我惊呆了，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

后来还是老板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才形神归位。

原来昨天晚上，徐嫣然跑到陆尚北跟前献殷勤，却被陆尚北怼了一顿。

不但没让徐嫣然进门，还在半夜两点多给我们老板打电话。

「你们公司谈合同，就是让女员工深更半夜敲客户的门吗？

「你们从前的合同都是这么谈下来的？」

老板解释半天我们公司是正规公司，徐嫣然的不当行为，只是她自己的方式，与公司无关。

「比如邓小南，她的合同都是靠她的专业和努力谈下来的……」

老板说，他当时福至心灵突然提起了我。

「没想到，陆老师果然就不生气了。

「他说，他喜欢跟专业的人合作。咱们公司如果想拿到他的版权，就派专业的人去跟他谈。」

老板殷切地望着我：「这不就是要你亲自去谈的意思吗？」

我说：「昨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恨不得吃了我，你确定他不是想涮着我玩？」

老板问我：「你有别的选择吗？

「我知道你现在很缺钱，只要你能把他的版权拿下，我立刻把提成给你。

「副总的位子，还是你的。

「相信我，我也是男人，男人要是还肯羞辱你，就说明他还没完全放下你。只要你能让他把气出了，这个合同他肯定能给你。」

最后，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送走老板，我的脑袋有些混沌。

但又不得不承认，老板说得有一些道理。

除了要拿我出气，我实在想不到他要指定我去与他谈合作的理由。

想了想中介刚才跟我说，跟我同小区同户型的房子，比我楼层还好的，前天挂了 250 万，到今天还没有一个客户来问。

我的确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陆尚北已经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就像多年前那样。

5.

陆尚北的家，在京城里上风上水的中央别墅区。

据说，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会有更好的运气。

不知道和我分开之后的陆尚北，是因为住在这里，才有了更好的运气，还是因为有了更好的运气，才住在了这里。

可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陆尚北。

给我开门的是他的经纪人。

他上下打量我半晌，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终他把我带到了书房，自己就走了。

我端坐于书房中央，只觉得自己渺小。

是啊，这房子太大了，只是跟着经纪人走，我都有一种眩晕感。

根据我的丈量，这间别墅的室内面积，恐怕要大于千平。

陆尚北的书房，布置得非常典雅，甚至还挂着去年秋拍中，最最昂贵的几幅画作。

如果没人告诉我，我一定想不到这里是他的工作空间。

我想起我和陆尚北曾经的那个「家」，只有六十平的空间，除了租房时自带的一些简单家具，什么都没有额外添置。

陆尚北讨厌打扫卫生，所以家里总是力求精简。

有时候开玩笑，他会说：「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等我有了钱，我就把这间房子买下来送你！」

我半开玩笑假装嫌弃：「等你有了钱，竟然只给我买 60 平的房子？」

他就抱着我说：「那些有钱人根本不懂，房子太大了，人就不亲了。还是像咱们这样好，我抬头就能看见你，你抬头就能看见我，咱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说着说着，我们就在床上滚做一团。

最亲密的时候，他还不忘在我耳边呢喃：「还是房子小了好吧。这要房子太大了，说不定这会儿咱俩还没走到床上来……」

原来我们分手后，陆尚北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 top 了。

阳光洒进宽大的落地窗，照拂在我身上，不知不觉，我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正当我想要起身去询问经纪人，什么时候能见到陆尚北的时候，才发现，陆尚北就坐在我对面的阴影里。

半明半暗的夕光，照在他冷峻如雕刻一样的面孔上，他红色的头发，一如当年。

我有些惊慌，胡乱就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又有些无措。

时间仿佛静止，我们相对无言。

半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语带嘲讽：「邓小南，你就这么缺钱啊？看来，我妈给你的那点钱，也不经花嘛。」

他冷淡的语气，让我的心迅速归位。

我摆出职业的笑容，恳切又不失礼貌：「陆老师，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我这次来，真的是真心实意希望咱俩能够双赢。您已经这样成功，肯定不会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如果您希望您的作品有个最好的影视呈现，我公司肯定是您最好的选择。当然，版权费用，您来提，我尽力去和老板沟通。」

许是我的恳切打动了陆尚北，他盯着我足足看了十几秒，才移开眼睛。

「我的助理刚被开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你来给我当一个月助理，做得好，我把版权卖给你。

「同意就即刻上岗，不同意——」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冲他伸出手去：「我同意！谢谢陆老师给我机会！」

我的手擎在半空，他却并没有握上来。

「你去找经纪人，了解一下我的作息，我手里有个稿子在赶，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情况。」

6.

从经纪人那里了解了陆尚北的作息后，我确定，眼前的陆尚北，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原来的他，最是懒散，大学四年，我在图书馆温书时，他总是坐在我对面无所事事。

当时我考了一堆证书，他名义上说跟我一起考，可也只是陪我坐着。

现在的他，却比当年的我还要勤奋。

据经纪人说，陆尚北习惯晚上写作。

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晚上八九点进去，凌晨五六点才出来。

「都说陆老师是天才，是老天爷赏饭吃，只有我们这些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勤奋。

「他几乎每天都如此，像连过年都不休息，才写出那些脍炙人口的作品。

「他像一个苦行僧一样，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功成名就，但我总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过的生活。

「他好像不是很快乐……我不知道你的出现对他是好是坏，但自从你出现了，他至少有了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情绪波动。

「昨天晚上，他就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邓小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让他开心一些。」

经纪人的话，让我只能苦笑。

我啊，拿什么让陆尚北开心呢？

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李哥你就不用为难邓小姐了，她哪会在乎我开不开心。

「如果她在乎，当年也就不会那样对我了。」

我回头，陆尚北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我们距离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但他的眼睛却像藏着一片深海，我看不清那里面翻涌的情绪。

我听见自己说：「我就是来为陆老师服务的，一定竭尽所能，让陆老师开心。」

他嗤笑一声：「那你可要努力了，我现在那么有钱，对开心的阈值可高得很。」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没等我说什么，他就转身走了。

此时我才发现，陆尚北的背影，似乎比少年时还要清瘦。

所以，这些年，他真的过得不好吗？

那一瞬间，我决定，不管陆尚北对我是什么态度，我都要在这一个月里，好好对陆尚北。

可是，他仿佛不需要我对他的好。

给陆尚北当助理，并没有太多工作要做。

他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每天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在书房沙发上坐着，听候指令。

中间他要吃一次夜宵。

第一天晚上，我想着熬夜的人可以吃点粥。

充饥，也好消化。

我怕自己做不好，还特意给他点了一份海鲜粥的外卖。

没想到，粥端进去，他却生气了。

「我不值得你为我下一次厨房是不是？」

望着外卖盒子上的餐厅 LOGO，我讷讷解释：「经纪人说，这是您最喜欢的一家餐厅。」

其实经纪人的原话是：「陆老师胃口不好，吃饭很挑食，只吃他喜欢的那几家餐厅。」

陆尚北不再听我解释：「你去做碗青菜粥来。」

我急急忙忙去做了青菜粥奉上，他头都不抬，像机器人一样喝完：「你的厨艺，没有任何进步。」

我想要解释，可他已经又专心写作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闷闷地端着碗去厨房，又闷闷地把碗洗了，然后打开冰箱，想盘盘食材，看看明后两天夜宵怎么安排。

等我打开冷冻室的时候，我愣住了。

整整半扇冰箱，全是饺子。

而且每一种都贴好了标签，茴香肉、芹菜肉、素三鲜、虾仁肉……

我松了一口气。

原本我想包点饺子给他当宵夜的，但又怕他以为，我是想用饺子去提醒他我们曾经的感情。

毕竟饺子，对我们来说，是有一些特殊意义的。

这样想着，我随手关闭了冰箱门。

陆尚北的脸，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是不是以为我旧情难忘？

「事实上，我只在写到瓶颈的时候，才会来吃饺子。

「我用饺子提醒自己，人要知耻而后勇。」

他说完这些话，就向我俯过身来，隔着我整个人，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走了。

而我，则呆呆地愣在原地。

原来，我就是他的人生之耻。

这一夜，我便一直看着陆尚北的背影发呆。

其间，他除了喝水，便是在码字。

直到清晨第一缕朝阳照进室内，他终于起身，回头跟我说：「你可以下班了。」

此时的陆尚北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

离开他之后，我设想过很多种他的生活。

他写出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品，他终于功成名就，我以为他的人生该是鲜花开满枝头，热闹无限的。

就像曾经的他那样。

走到哪里，都有很多朋友。

但我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变成一个只会写作的机器人。

用经纪人的话说，他过着像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这不应该是陆尚北过的生活……

鬼使神差的，下班之前，我犹豫着走近了他。

他的背影略略一僵，手里的键盘停了，显然知道我在靠近。

我止住脚步，与他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陆老师，您总是夜里写作，久了身体要吃不消的。」

他的手从键盘上落下，摩挲在玻璃水杯上，并没回头：「这也是你让我开心的服务的一部分？

「不得不说，你的服务很失败。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只是在担心，我死了，你挣不到我的钱。」

我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多年不见，你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比原来厉害多了。」

我已经想到他会讽刺我，但我还是坚持说出了我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是人就需要多晒晒太阳。黑夜会令人抑郁，很多大作家，也都是在白天写作——」

他的手握紧了玻璃杯，打断我：「所以，骗了我之后，你在阳光下过得挺开心，是吧？」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突然站起来，走近我：「其实，你要真想让我开心，还有一个更有诚意的办法。」

他的身体向我倾覆下来，高大的身影在我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身上的味道，还跟从前一样，是干干净净的香皂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仿佛让我穿越了时空。

从前，我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他的胸膛、他的腰腹……

曾经我们那样亲密……

现在，他用手指勾着我的下巴，明明是暧昧至极的动作，我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但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我想哭，但到底没有落泪：「陆尚北，这样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他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放开我，站起来自顾自走了。

整个过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边盘算着下次该怎么劝他，一边走近书桌，想要拿走水杯去清洗。

可是当我真的站在他的书桌前，我又没有马上离开。

我想知道，这张书桌以及书桌上的一切，是怎样陪伴了他那么多个孤独的夜晚。

情不自禁，我伸手触摸了他磨损很严重的键盘，同时发现，键盘后面，居然还放着一盒有些变形的某贵牌巧克力。

曾经，我最爱吃的巧克力。

习惯性地，我翻转过盒子查看日期，发现它已经过期很久了。

确切地说，这盒巧克力，居然是六年半以前的。

回忆像洪水一样向我袭来。

7.

我想起我们分手之前的那一天。

当时他因为执意要跟我在一起，跟他妈妈闹得很不愉快。

他不愿意再花他妈妈的钱，决定要自食其力。

他说，他会靠自己，让我过上不必看任何人脸色的生活。

为了挣钱，他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

而我也在为能否留在实习单位苦恼。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到家，不但喝醉了，还吐了满身。

半醉半醒之间，我帮他脱下西装外套，他却一直让我掏他的怀兜。

怀兜里，是一盒被挤压到有些变形的巧克力。

天气热，他又把它放在内侧兜里，以至于我拿出来的时候，盒子都是温热的。

他傻笑着很得意地说：「南南，我们这个聚餐，每张桌子上只有一盒，我偷偷藏起来了。一百多一盒呢！你快吃！」

当时我的心也跟着化了，望着他哭了。

我很喜欢吃巧克力。

而当时，我实习工资很低，他刚找到工作还没发工资，所以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买巧克力吃了。

可是陆尚北，在已经喝吐的情况下，还不忘记把桌子上唯一的巧克力带回来给我。

这完全击溃了我的心。

准确地说，我就是因为这盒巧克力，才跟他分手的。

陆尚北不知道，在他给我巧克力之前几天，他妈妈找过我。

她说，陆尚北因为我的原因，不愿意去美国留学。

「小南同学，其实，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你上进也优秀，小北跟你在一起也开心了。但凡你有个正常一点的家庭，我都会支持你们一路走下去。可是——

「你知道，你爸爸那种情况，我们这样的家庭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小北很爱你，正因为他爱你，你才更应该为他着想，是不是？」

……

整个过程，陆妈妈都对我客客气气。

但该表达的意思，也全都表达到了。

我有什么不懂的呢？

我爸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到家里，差点砍了手。

我奶奶没法不管自己的儿子，卖了唯一的房子替他还债。

但还是差好大一笔钱。

我爸爸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我找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就把主意打到了陆尚北头上，让我找陆尚北借钱。

我拿菜刀抵着脖子，告诉他，如果他敢找陆尚北，我就不活了，才短暂地打消了他的念头。

但是，我又能打消几次呢。

迟早有一天，我爸会出现在陆尚北面前，将我竭力隐瞒的那个满是污泥的世界，赤裸裸地剥给陆尚北看。

到那个时候，陆尚北还会爱我吗？

就算他还会义无反顾地爱我，但我一个泥沟里的人，凭什么要把他拉到跟我一样的境地呢？

陆尚北明明最爱干净，最讨厌应酬。

但是因为我，他却喝酒喝到吐满全身。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记得给我带回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

抱着他满是污秽的西服，我哭得不能自已。

那件廉价的西服，就像是我将带给陆尚北的生活。

乌糟糟、皱巴巴。

他会因为我，变成一个市侩的、警惕的、不得不周旋在各种无解境地里的人。

他的生活是那样安稳幸福，带给了我那么多惊喜和安慰，而我能带给他什么呢？

我自己，包括我的家庭，没有一样东西能让我确信，我可以给他带来幸福。

就在陆尚北给我巧克力的第二天，追债人又跑到我家，把我奶奶的腿打伤了。

追债的人说了，如果不还钱，下次要我奶奶的命。

所以我马上就决定，我要跟陆尚北分手，跟他妈妈兑换当年的 100 万。

拿到钱的那一瞬间，我在马路上哭得像个傻子。

我知道，我跟陆尚北再也不可能了。

就让他觉得我是一个虚荣拜金的女人好了。

反正，本来我也是。

那天我回了家，就跟陆尚北说了分手。

他不可置信，问我为什么。

我告诉他，我跟他妈妈做了交易，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当初跟他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为了帮他提高成绩的权宜之计。

我以为这样，陆尚北就能将我彻底丢开手。

但是他没有。

他甚至问我，我的生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不管什么难处，我都跟你一起扛。」

他看着我，目光中都是对我的爱和信任。

这份爱和信任，几乎击垮了我。

我用最后的力气，用我生平最冷酷的声音告诉他：「陆尚北，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你拿什么跟我扛啊。

「甚至连一盒巧克力，你都要从饭局上顺。这样的生活，我一天都不想过了。

「你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这些，我就急急地往外走。

我怕晚走一刻，我就会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就这样，我亲手把他对我最真的那颗心击碎了。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不会同意跟我分手。

想必，这盒巧克力，也像那半冰箱饺子一样，是他用来提醒自己，要知耻而后勇的道具吧。

8.

悲伤又抑郁，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情绪离开陆家的。

可刚打开陆家的大门，一个灿若桃花的女孩就撞了进来。

我认得，是当今最红的影视小花姚珊珊。

我们俩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姚珊珊看清我的脸后，如临大敌：「你是谁？为什么这么早从陆老师家出来？」

我礼貌地回复：「您早啊，我是陆老师新招的助理，我叫邓小南，现在刚刚下班。」

姚珊珊警惕地打量我：「助理？陆老师从来没有招过女助理，你什么时候来上班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说昨天第一天，姚珊珊突然就用下巴对准我。

「邓小南是吧？我看你长得也就一般，那就不要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干活，到点赶紧下班，不要在陆老师身边多待。」

我心中盘算着姚珊珊和陆尚北的关系，低下头侧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她叫住。

「等会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点头：「知道的，国民女朋友。」

姚珊珊满意了：「行，你可以走了，不过，千万不要把我和陆老师的关系说出去。知道吗？」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俩的关系，欠了欠身，就准备走：「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

却又被一股大力拉了回来。

是陆尚北。

他拉住我，却对着姚珊珊说：「你以后不要来我家，有工作可以去公司谈，私下里，我跟你没有可聊的。」

姚珊珊的嘴瞬间瘪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看我，又看看陆尚北紧紧拉住我衣袖的手，带着哭腔：「小北哥，你真的有些过分。」

凭良心讲，姚珊珊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是那种梨花带雨的代言人。

可陆尚北仍然对姚珊珊冷着一张脸：「我要休息了。不送。」

姚珊珊哭着跑了，我也想走，却发现陆尚北一直没有松开拉住我的手。

「我走了，您早点——」我想叮嘱他早些休息。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是你给她开的门？」

我默认了。

他又大发脾气：「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嘴？她羞辱你，你就不会反击？」

我愣了一下，讷讷解释：「我想姚珊珊这么大牌的明星，一定是您的客人，我一个助理，没有反击的资格。而且——」

陆尚北定定地望着我，眼睛里是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而且什么？你以为她是我女朋友？」

我沉默。

他冷笑了一下，攥着我的手陡然用力：「邓小南，被你那么伤害过之后，你该不会以为我还会再陷入爱情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这一生，被伤害过一次就够了。

「你以为在被你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之后，我功成名就，鲜花着锦，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开始全新的人生？所以你现在毫无愧疚地站在我面前。

「可是，邓小南，我告诉你，你离开之后，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没有一分一秒，好过。」

我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陆尚北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腕，转身进了门。

「以后请不要擅做主张，随随便便给别的女人开门。」

大门在我面前被关上。

我站在门外，万箭穿心。

心脏的钝痛，密密麻麻地涌上来，我只能蹲下，将自己蜷曲起来，才不至于昏倒。

我以为跟他分手后，他一直过得很好。

唯独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成为他一生不幸的根源。

此时，我回想起重逢以来的每一刻。

他看着我时嘲弄的眼神，他对人的冷言冷语，他在书房里孤寂赶稿的背影……

他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我却以为他是高处不胜寒。

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我吗？

我熄灭了他眼神里的光。

现在，竟然还厚着脸皮，试图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

邓小南，你真的好该死呀。

我在门外呆立了好久，才找到力气往外走。

不管如何，我都不应该再待在陆尚北跟前了。

我应该尽快辞职，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偏偏此时，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苏庆敏的孙女吗？你奶奶跳楼了，赶紧来医院！」

9.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刚刚醒过来。

幸运的是，因为腿脚不利索，她并没有真的跳楼成功，医院的防护网，最终还是绊住了她的病号服，将她悬在了半空中。

奶奶见了我，立刻哭了。

「小南，是奶奶不好，奶奶不中用，连跳楼的能力都没有。」

我嚎啕大哭，问她，为什么。

奶奶摸着我的头发，眼睛里全是对我的不舍：「小南，奶奶已经 70 了，早活够了了。」

「听奶奶的话，这病咱不治了，你要是因为奶奶把房子卖了，奶奶死都闭不上眼。」

原来，奶奶不知怎么知道了我要卖房给她治病，所以起了死意。

我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奶奶，如果你不在了，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呢？」

「我只有你了呀。」

我六岁那年被查出来有先心病，心脏上缺了一个孔，要做一个很大的手术，才能活下去。

我爸一听说要花很多钱，立刻就说不治了。

是奶奶没有放弃我，背着我辗转求医，各处求人，靠捡垃圾的微薄收入给了我重生。

小时候，虽然家里穷，但我是整个院子里，穿着最干净、小辫最好看的小姑娘。

奶奶总是包饺子给我吃。

包饺子很麻烦，又要和面，又要调馅，但却是最经济实惠的食物。

二两肉，一些不够新鲜的菜梗，精心调制一番，便是又美味又营养的一餐饭。

奶奶就这样养大了我。

她给了我她力所能及最好的东西，却总是觉得亏待了我。

她总是说，她苦命的孙女，明明那么聪明，却偏偏托生在她这样的家庭里，从小到大，甚至连一个独立的房间都没有住过。

我还记得，我当初买房，带着奶奶搬进的时候，她那么开心。

「我的南南，终于有家了。」

现在，她浑浊的眼睛里滚着泪：「南南，我苦命的孩子，都是奶奶害你受苦了。但是那个房子无论如何不能卖呀，要是卖了房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呢？奶奶老了，病了就应该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恨自己无能，还拖累我的乖孙女，奶奶很抱歉。」

我拉着奶奶的手，泪流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命运的捉弄下，好像每一次，我都没的选。

中介那边毫无动静，而我的银行卡里，凌晨刚被扣掉当月的房贷九千九。

我在医院里照顾了奶奶一整个白天，天黑了才有时间跑进洗手间里大哭一场。

等我哭够了，简单洗了脸，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既然没 的选，就让我继续当陆尚北心目中的恶女人吧。

我到达陆家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半。

一进他们家大门，就发现陆尚北在客厅等我。

他没有开灯，就那样枯坐在大大的客厅里，显得孤独又悲伤。

见我来了，他也只是淡淡地说：「我以为你又消失了。

「邓小南，你欠我的，你总要还。」

我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因为有点私事，所以迟到了。

他没再说什么，径自去了书房。

这天晚上，我继续待在书房看陆尚北写作。

他指定了今晚上要吃饺子，还要吃西葫芦鸡蛋馅的。

冰箱里，没有这个馅的饺子。

虽然我又困又累，但还是给他包了。

饺子端上桌，不到十分钟，就空盘了。

陆尚北说：「真奇怪，你明明已经变了，但是饺子的味道竟然一直没变。」

他还问我，我奶奶好不好。

我说，很好。

他诡异地盯着我，很快黑着脸坐回了书桌前。

这天由于太累，我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早晨八点，我的身上盖着一条毛毯，而陆尚北已经不在书房。

也许，他已经没有那么恨我了。

就这样，我们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

陆尚北除了说话不好听之外，动不动就生气之外，并没有怎么为难我。

周末的时候，我去一个据说很灵的寺庙上香。

祈祷奶奶早日康复的同时，我给陆尚北求了一个希望他万事如意的手串。

陆尚北这次倒是没有说不要，也没有再说难听的话。

不久之后，我看见他看着那个手串发呆。

当天下午，他就提出，他可以把合同签给我。

我当时很错愕，我当他的助理，明明还不到一个月。

陆尚北却说：「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每天都见到你，并没有让我很开心。」

原来，只是厌倦了吗？

因为要签约，陆尚北跟我回公司开了一个意向会。

与会人员只有老板、我、陆尚北。

老板喜笑颜开，对陆尚北肯把 ip 卖给我们感激不尽。

陆尚北则一直没怎么说话，很配合地走了流程。

签完合同，我送他出公司，原想对他表示感谢，可偏偏这时候，徐嫣然却突然蹦出来。

「陆大作家，合同签了哈？你知道这个单子，你轻轻签个字，邓小南能拿多少钱吗？」

我原以为以陆尚北的脾气，定不会搭理徐嫣然，没想到他竟然停下脚步，对着徐嫣然一本正经：「邓小南拿多少钱，跟你有关系吗？你这么嫉妒，是不是因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拿不到这些钱啊？」

气氛剑拔弩张，徐嫣然却指着陆尚北哈哈大笑：「啧啧啧，还真当自己是护花使者呢。只可惜你拿人家当白月光，人家拿你当个大傻叉！你对她念念不忘的时候，人家可一点没闲着，就上个月我还撞见她去相亲呢，要不是相亲男瞧不上她，现在哪还有你什么事呀。」

虽然老板及时冲到我们中间，一边向陆尚北道歉，一边将徐嫣然拖走了。

但一点没耽误徐嫣然继续咆哮：「陆大作家，当舔狗的滋味怎么样啊？」

老板训斥她：「你发什么疯？」

徐嫣然大叫：「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一个捞女，跟老娘跟前装什么装……」

这时候徐嫣然其实已经走远了。

陆尚北却急步追了上去，他一把将徐嫣然拉住，这一幕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徐嫣然自己都吓坏了，她惊声尖叫，以为陆尚北要打他，本能地双手抱头，做出防御的姿势。

但陆尚北却笑了：「你也知道你自己很欠揍呀？

「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否则你的脸就别想要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本来就够丑的。

「你这么嫉妒邓小南，是不是因为你那天穿着稀少的布料，敲我家的门被我拒之门外了？

「这你可怪不到邓小南，要怪应该怪你自己，毕竟长得丑的人是你。」

看热闹的同事们已经忍不住笑出声。

徐嫣然的脸色气成了猪肝色。

陆尚北又补了一句刀：「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就是愿意做邓小南的舔狗，从过去到现在，心甘情愿，你嫉妒也没有用。」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办公室一下子寂静无声。

连我都蒙了。

众目睽睽，陆尚北攥住我的手，将我拉走了。

10.

陆尚北的脚步很快。

我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心里五味杂陈。

徐嫣然说得没错，我确实去相亲了，就在第一次去找陆尚北之前的几天。

而且，相亲对象的确没看上我。

陆尚北一直走到停车场，才回过头来问我：「你真的去相亲了？」

我不能欺骗他，只能点头。

其实，我只跟那个相亲对象吃过一次饭。

因为是奶奶托人介绍的，我没有办法拒绝。

见面当天，我就跟他说了我奶奶的情况，说了自己准备卖房给奶奶治病。

那个男人很快就被吓跑了，删我微信之前，还跟我说，我这样的就不要出来相亲了，简直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生命。

偏偏，我和相亲对象刚坐下的一幕，正好被徐嫣然碰到了。

这些话在我喉头滚了几滚，我不确定，是否应该解释给陆尚北听。

而陆尚北已经钻进车里，很快开车走了。

这下倒是不用犹豫了。

望着他越来越小的车影，我发现，我们约定的一个月助理时间，还有几天就到期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11.

本着合约精神，当天晚上，我还是去了陆家上班。

可陆尚北却不在书房。

我问了经纪人，经纪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说上午要去我们公司。

我有些担心，拿出手机想问问他在哪里。

把字打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发出去。

理智告诉我，他陆尚北是一个成年人，还是我的老板，老板去哪里，好像并不需要跟我汇报。

我又想出去找找他，可是天大地大，我现在根本不了解陆尚北，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而且，我和他签的合同，就是每天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工位就在书房，我没有任何理由离开。

怕他随时回来，我只好坐在沙发上等。

凌晨两点，陆尚北终于回了家。

他喝醉了，眼神迷离，傻笑地望着我，伸手就来攀我的肩膀。

「南南，你在等我对不对？

「对不起，我喝多了，我马上去洗漱，你不要生我的气。」

在被他搂住的那个瞬间，我仿佛回到了我们分手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他明明已经喝蒙了，还不忘揣着一盒巧克力送给我的晚上。

我扶住他，将他送回卧室。

而一路陆尚北都在傻笑。

「南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你离开我了。

「可把我吓坏了，好在那只是个梦。

「我的南南怎么会离开我呢，南南最爱我了。」

他嘴里颠颠倒倒的。

我艰难地扶着他，只恨他家的房子太大，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似的。

等我好不容易将他扶到床边，哄着他脱掉西服的时候，陆尚北一边傻笑，一边突然伸手攀住了我的脖子。

猝不及防地，我便跟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陆尚北跟个小狗一样，将他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我的肩窝里。

「小南，你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倒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想将此刻的温存封印在脑海中，连同那些曾经。

「南南，等我有钱了，我就把这个房子买下来送给你。

「南南，什么时候你才有时间跟我去看枫叶？

「南南，我给你带了巧克力，你都没吃过，海鸥牌的！」

……

记忆中无数个陆尚北纷至沓来。

不知不觉，我已一脸凉泪。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等陆尚北终于睡熟了，我才将他挪开。

我去盥洗室洗了把脸，顺便找毛巾，用温水给他擦了擦脸。

等我再次回到盥洗室洗毛巾的时候，陆尚北不知道怎的就摸了过来，将我死死圈在墙角，眼神心碎又悲凉。

「邓小南，我想好了，明天咱俩就去领证。

「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人结婚，那不如选我。」

我愕然，然后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我淹没：「陆尚北，你喝醉了。」

陆尚北却禁锢着我，不许我离开。

「我没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是我就是爱你，我没有办法。

「你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会对你上香吗？

「因为我不知道，不用那种方法，我又该怎么对你。

「我以为我恨你，但是看见你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还是爱你。

「重新遇到你之后，我见到你就生气，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你，而是因为我希望你还爱我，你还只看得见我一个人，当我发现你不爱我的时候，我就只能生气。

「我成名之后的每一天，都在想，我都这么有钱了，邓小南怎么不来找我啊。

「我就是这样，明明是你把我推到坑里了，但我最后还是指望你把我拉上来。

「邓小南，我离不开你，如果我说我不计较了，你会回来吗？」

我无言以对，心像被碾压到极致，痛到无法呼吸。

他的吻，就在此刻，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我用尽全力推开他，趁着夜色，哭着跑出了他的家。

12.

陆尚北的坦荡，令我羞愧至极。

魂游在漆黑的夜里，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那么爱我，我真的不配。

表面看，当年我跟他分手，是为了他好。

但此后的无数个午夜梦回，我曾无数次问自己，我选分手真的只是为他着想吗？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我心里很清楚，我跟陆尚北分手的真正原因，是我的自卑与恐惧。

从高三开始，我跟他在一起 5 年，却从来没有跟陆尚北透露过我真实的家庭情况。

陆尚北只知道我跟奶奶相依为命。

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有一个赌鬼爸爸。

他只知道，我表现给他看的那些。

比如我奶奶给我包饺子，给我送雨伞，我也心疼她，永远都认真、努力，保持着很好的学习成绩，不让老人家为我操心。

他从来都以为，我和奶奶穷且温馨地生活着。

而事实是，我们家连大门都关不上，因为门槛，早已经被跟我爸要债的人踹坏了。

他以为我又爽又飒，谁都不怕。

以为我能力超群，什么都不在乎。

其实，只不过是因为我生活的世界，容不得我害怕，也容不得我在乎。

我只能「又爽又飒」「能力超群」，才觉得自己配得上他。

毫不夸张地说，我人生最幸福的几年，就是高三往后那几年。因为高三那年，我爸爸犯了盗窃罪被抓入狱，而我又遇见了陆尚北。

虽然日子过得依旧很穷。

虽然每天晚自习结束，还要回家帮我奶奶做纸盒换钱，但没有我爸的拖累，再苦的日子，我都觉得是有奔头的。

直到大四那年，我爸爸出狱了。

他又开始赌博。

我家又开始被要债的逼门。

他甚至欠了高利贷。

在我找陆妈妈兑换了那 100 万，替我爸还了债后，我爸又突然死了。

通宵赌牌，在一次赢了之后，他因为太激动而死在了牌桌上。

他一辈子就赢了那一次，还死了。

听说他的死讯，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可以往前走了。

我努力工作，在这个城市，终于给了我奶奶一个家。

让她的晚年，免于流离失所。

我甚至天真地想，等有一天，我挣够了钱，可以把陆尚北妈妈的钱还给她。

我可能会有勇气重新回到他身边，向他说一声抱歉。

但是还没等我攒够钱，奶奶的病就又击垮了我。

我刚出生我妈就跑了，小时候奶奶找人给我算命，说我八字不好，一生辛苦奔波，六亲无靠。

总结起来就是命苦。

但小小的我，并不相信。

我总觉得我可以靠自己改变命运。

我努力学习，我努力工作，但最后证明，我的努力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跟前，什么都不是。

我就像是一个在狂风大作的海上，努力撑着一个小木舟的渔人。

命运一个浪头打过来，我就重新跌入谷底。

这样的我，拿什么来爱陆尚北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醒悟了。

这些话，我早就应该跟陆尚北说。

他那样坦诚地对我，而我，总是遮遮掩掩，不肯以我本来的面貌示人。

说到底，他所遭受的一切悲剧，都是我的自私在作祟。

命运真是弄人啊，当初分手那天下大雨，这天，老天爷就像知道我需要被浇醒一样，又开始电闪雷鸣。

在我转身准备回到陆家，跟陆尚北坦承一切的时候，才发现陆尚北一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长柄伞，却并没有撑开。

我不再犹豫，径直走向他，我想把全部心里话都说出来。

「陆尚北，当年我跟你分手，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我不想用自己烂泥一样的人生拖累你。但其实只是因为我害怕。

「我害怕你知道我爸是个烂赌鬼，你会像其他人一样可怜我。

「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后，即使仍然选择跟我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也会后悔。

「我害怕终有一天，你会怨我。

「现在想来，我其实每一个选择，都是基于我自己的立场做的。

「放弃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愿意在你面前拆穿我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那个体面的、骄傲的假象。

「陆尚北，我从来没有像你对我一样，坚定地、毫不迟疑地选择过你。

「这样的我，真的不值得。

「重逢之后的每一天，我面对你都感觉煎熬。我希望你能像原来一样，过得无拘无束，张扬肆意，哪怕你像原来一样每天无所事事地晒太阳，我都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在黑夜里将自己逼成一个机器人。

「眼前的你，这个不快乐的你，是我亲手造就的……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就无地自容。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还爱我……

「陆尚北，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呢？

「一个如此贫瘠的我，究竟拿什么去爱你呢？

「除了少年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欢喜，我还能带给你什么？」

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心掏出来，可真正说出上面这些话的时候，我几乎泣不成声。

雨水适时落下，滴落在我们的肩头。

陆尚北撑开打伞，定定地看着我。

他璀璨如星辰的眼睛，终于不再清冷，而是迸发出我熟悉的热烈。

他单手将我抱在怀里，一字一顿：「邓小南，只要你爱我就够了。

「我不要你拿什么爱我，我只要确保你还爱我就够了。

「我现在只后悔，少年时的我竟然那么迟钝。

「我恨我自己一味沉浸在爱情的世界里，而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竟然背负了那么多。

「我现在只恨我没有早一点成功，没有早一点经济独立，让你免于自卑和害怕。

「我现在向你道歉，你还愿意回来吗？

「以后，你不要不管我，好吗？」

13.陆尚北番外之一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邓小南的？

是在那个阴暗的小巷子里吗？

我不知道。

但邓小南这个名字，我很早就知道了。

她学习好，人也骄傲，平时对人爱搭不理，是那种觉得自己学习好，可以目空一切的「好学生」。

跟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坏学生，本来也就是没有关系的关系。

谁知道我妈花了钱，硬是让老师把我塞到邓小南旁边。

就因为邓小南是我们班里的第一名。

好吧，不关我事，我睡觉还不行吗？

我妈想让我学习，也只不过是想让我成为她成功人生中，又一个可以拿出来炫耀的物件。

我偏不。

可就是这个目空一切的邓小南，居然在小巷子里流露出惊恐的眼神，就像一只差点被大灰狼吃掉的小白兔。

真的是，反差萌。

替她解决那俩坏孩子，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我可不想让她觉得我对她有什么心思，被女孩缠上，我就完了。

所以我告诉她，我不是为了她才收拾那两个混球，我纯粹是因为看他们俩不顺眼。

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她当时连感谢都忘了和我说，转头就跑走了。

我本来以为，她是个不懂感恩的小兔崽子，谁知第二天早晨，她给我带来一包饺子。

这个小姑娘，还是懂感恩的。

我尝了一个饺子之后，非常肯定，这饺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我还想吃。

我的家里，几乎不吃饺子。

我妈是一个狂热的养生爱好者，我们家的餐桌，常年被各种轻食占据。

饺子这种热乎乎的，带着家常气息的食物，是邓小南带给我的。

就像邓小南……这个人一样。

于是我以保护她为条件，换她的饺子。

接触多了，我发现她有点可爱。

虽然还是那副好学生的劲头，唠唠叨叨劝我学习，但我居然不反感。

直到，我跟我妈吵架，在网吧打了一天游戏，她逃了晚自习来找我。

我本来不想跟她回去，毕竟那么多兄弟看着。

可是她就一直站在我身后，揪着我的脖领子。

「你烦不烦，怎么跟我妈似的！」想都没想，这句台词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是其他男孩对女朋友常说的话。

我说这句话完全没立场。

第一，她不是我女朋友。第二，我妈为了挣钱忙得跟三孙子一样，根本不管我，也没有管过我。

连我妈都不管我，她却揪着我的脖领子。

在那个瞬间，其实我有点犹豫。

我有点理不清楚我对她的感觉。

我好像挺喜欢她管着我，可我又觉得，她不是我女朋友，凭什么管我呢？

谁知道她真的生气了，她说她的时间很宝贵，如果这次不跟她回去，她就不管我了。

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全班第一的邓小南，时间真的很宝贵。

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不是只找了这一家网吧，如果我不跟她走，那她这天晚上的时间就全浪费掉了。

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会很没面子。

在我的面子和她的面子之间，我选了她的。

跟她走了。

回学校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邓小南，莫不是喜欢我？

如果她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那时候的我可真傻，我还不知道，在我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喜欢上她了。

等我们到了学校门口，正遇到教导主任查考勤。

我刚要信嘴胡扯一通，邓小南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胃药。

她说她突然胃疼，去药店买药，我不放心，才专门陪她出来。

她是好学生，教导主任当场就信了，还表扬我乐于助人。

进了学校大门，她开始狂奔，我猜，她是怕耽误了最后一节晚自习。

我故意跟在她身后，看她衣摆飘起，高高的马尾甩来甩去，真的像一只小兔子。

等我们坐定了，我才发现，她满头是汗。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邓小南，是这么美。

14.陆尚北番外之二

后面的事，就是我死缠烂打地获得了她的心。

她为了保持体力，每天都提前半小时去学校操场晨跑。

习惯晚起的我，为了和她一起，也只好说自己喜欢晨跑。

本来，我们俩跑得好好的，我都计划要表白了。

谁知有一天，隔壁班班长居然比我早到，跟邓小南并排跑了起来。

一怒之下，我跑到邓小南身边拉起她的手就走。

就这样，我甚至还没表白，邓小南就说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高兴疯了，可是邓小南说，我必须考上大学，考上大学才和我真的在一起。

为了和她在一起，我真的考上了大学，还是一本。

我们一起去了北京，她在一家 985，我在隔壁的普本。

我依然可以天天和她在一起。

她在图书馆考证，我就坐对面陪着，她出去兼职，我就负责接送和起居保障。

这么说吧，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人生是完全围着另一个人转的。

但那时候我甘之如饴。

我觉得，什么挣钱，什么考证，都不重要。

顺利毕业，跟她结婚，随便找个工作，平平安安过我们俩的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那时候我妈一直反对我们交往，想把我送到美国镀金，我直接拒绝了。

我认为我妈这种只知道挣钱的人，完全不了解真正相爱的人的幸福。

邓小南对我没有任何要求，不管我上进不上进，有钱没钱，她都爱我。

由此我也拒绝了我妈的经济资助。

直到，邓小南因为钱，跟我分了手。

我完全蒙了，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建立自己的内心秩序。

她走了之后，我有无数次都想找她，但我不敢。

我怕再被拒绝。

她是那么优秀，当然有很多选择。

可是我呢？在世俗意义上，我就像她说的一样，「连盒进口巧克力都要从饭局上顺」。

我因此沉寂了很久，最终只想到一个办法。

我要成功，成为有钱人。

既然她因为我不上进、没钱而跟我分手，那我就成为那种非常有钱，有钱到她必须看到我的男人。

我了解她，她是那种只要自己想要，就一定会努力争取的女孩。

可是，在我已经有了几部国民作品之后，她还是没有出现。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的时候，她突然就出现了。

15.陆尚北番外三

我的经纪人说，邓小南恐怕是在骗我。

全世界都这么认为。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我的想象中，她就是一个为了爬到高处，不惜扔掉爱情的女孩。

就像我小说里写的那些女孩一样。

我怕我表现得太主动，她签了我的作品，很快又会抛弃我。

所以我装作冷漠，故意找茬。

这样，她起码会为了钱，来继续找我吧？

可当她真的来找我了，我却失控了。

首先，我发现我根本无法忍受，邓小南因为我有钱才来找我。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那个对我毫无要求的邓小南，那个因为我说个笑话就乐一晚上的邓小南，那个认为我怎么都帅的邓小南，那个永远给我特别的体贴和惊喜的邓小南。

印象里，邓小南从来都对我有求必应，而且她的应，能让我感到真切的幸福。

有一年秋天，我看别人都去看枫叶，就想拉着邓小南一起去。

她这个人毫无情调，当然是果断拒绝了我。

不仅如此，她还嗤之以鼻：「落叶有什么好看的，秋天不到处都是落叶嘛。」

听起来，她简直无趣至极。

她的时间，总是围绕着打工、学习，好像我一点都不重要。

我的哥们嘲笑我：「你为什么要跟邓小南那种学习狂人在一起？她眼里根本没有你。」

切，我在心里鄙视他们。

他们知道什么呀。

邓小南总是有她的办法补偿我。

果然，一周后的某个晚上，她神秘兮兮约我到宿舍楼下，然后变魔术一样捧出几十片红叶，从我俩的头上撒落下来。

「那——我们也算看过枫叶了！」她笑着说。

这样的邓小南，让我怎么忘记她呢？

在分手后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我就是靠这些回忆，撑了下来。

其次，我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过的那么好。

原本她抛下我，就应该过得潇洒自由才对，可是，她的生活看起来分明很不如意。

她能在我的书房里睡过去好几次，就是疲惫至极的证据。

这让我非常伤心。

邓小南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少年的她，总是高昂着头像个战士，好像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不管什么困境都有办法战胜。

我不想看到一个被打败的邓小南。

所以，我决定提前签署合同。

我心底的声音告诉我，我应该重新认真地将邓小南追回来。

不管她当年因为什么抛弃了我，现在的我，只想继续好好对她。

直到，她的那个傻瓜同事告诉我，邓小南竟然去相亲了，我又一次彻底失控。

我失控的原因是，分手之后，我没有一刻心里不装着她，而她竟然已经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

我不能接受。

所以在酒吧里喝到烂醉如泥。

不过喝醉了之后，我倒想明白了一件事。

去他的吧，如果邓小南需要一个丈夫，为什么不让我来当这个丈夫呢。

大方地承认自己是个恋爱脑，没有什么。

我准备跟邓小南求婚。

我想如果她拒绝我，我就……用钱把她砸晕。

我很庆幸，我终于有钱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邓小南竟然也是爱我的。

当我听到邓小南剖心沥胆地说对不起我的时候，我几乎心痛到不能呼吸。

我的小南，我一直以为我爱她如生命的小南，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背负了那么多，对此，我竟毫无所知。

少年的时候，我沉浸在她带给我的爱情力之中，我一直享受着她对我的好，却不曾了解她这份好背后的千疮百孔。

我不知道，她为了向我展现这份好，究竟吃了多少苦。

而在她决绝地离开我之后，我又可笑地固守着我的自尊，不曾主动走向她，而是一直等着她来找我……

我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傻瓜，第一号的大混蛋。

好在，命运垂怜我，到底将我最珍贵的女孩重新送回了我跟前。

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手了。

（完）

备案号:YXX1b6roGXYSjkwBnGuAGEz

编辑于 2023-03-23 16:59 · 禁止转载

为你推荐热门书单

换一换

「就这就这」高分代表作

包含爽文、脑洞、现实情感等题材作品

3
爽文 · 脑洞
52 万热度

点击查看下一节

口嗨后的幸福
​
赞同 116
​
目录
17 评论

刹那芳心俱乐部

旺旺掀被 等
×
拖拽到此处

图片将完成下载

由AIX智能下载器(图片/视频/音乐/文档) Pro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