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帝隐歌
所属系列:戎马红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知乎盐选 帝隐歌
我的前男友当了皇帝,所以我决定造反。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1.
很多年后,我站在帝都贵女们的面前,小腹上插着一柄剑,又想起来李乘风许诺我皇后位置的那个下午。
那时候他还是寂寂无闻的三皇子,在我面前跪下,哭得涕泗横流。
「大皇子残暴,二皇子多疑,无论两个哥哥哪个登了大宝,都容不下我的!」李乘风死死地抓着我的裙角。
眼前的少年脆弱狼狈,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以霹雳手段收拾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送李乘风登基当了大夏的皇帝。
本以为苦尽甘来,换来的却是他背弃盟约,册封苏氏贵女苏行云为后的消息。
他竟负我至此。
胸中愤恨到了极点,我也就不想顾及什么后果了。
然而,还是要忍。
越是困难降临的时候,越是四面楚歌的局势,越要忍耐住愤恨和不平,越是要冷静下来微笑,抓住机会,一点一点把局面扳回来,把死棋盘活。
于是我做了一个局。
现下插在我身上的利刃,就是苏行云的亲妹妹苏映雪的随身佩剑。也是这个局重要的一环。
我捂住小腹,满头大汗地倚在栏杆上,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古代没有抗生素,那么深的刀口,千万别感染啊。
一切都要从三日之前的一张圣旨开始说起。
大夏新帝李乘风未得势之前,曾与我有过白首之盟。
如今他登基,我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会成为大夏朝唯一的皇后。
身边的婢女芊芊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后担忧地告诉我,坊间有风声,说新皇后另有人选。
我原本是不信的,直到一道圣旨发往我所在的霍府。
宣旨的大太监原是李乘风从小到大贴身侍奉的小黄门文安。
如今他一朝陪着主子越过龙门,也精神抖擞,穿着锦衣踩着鞣制七八次的羊皮靴子,站在我霍府的花厅前面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霍氏嫡女霍隐歌,明慧温和,端良著德。特册封为昭华郡主,赐甘南、图南两城为封地。钦此。」
我跪在地上,饶是早就做了准备,此刻仍然是心如死灰。
文安见我久久不接旨,低声说了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
言下之意明显得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我咬着牙伸手接过:「臣女谢陛下恩典。」
心里却不住地冷笑,换算到现代,能管两个市也算是厅级干部,也能走上人生巅峰了。
李乘风倒是对我这个前女友出手大方,他自己的亲妹妹,大夏的长公主李宝珠,也不过拥有四城封地罢了。
我接了圣旨后,和从前一样塞给文安一荷包银瓜子,他慌忙塞了回来,「可不敢要霍郡主的银子。」
我红着眼圈,却还是把银瓜子硬是塞给了他,语气和善,「文安,本朝宦官都是年老之时放出宫去,你且拿着,莫要乱花,往后万一不在宫里了,可以傍身用的。」
自古以来内廷可都是一股政治势力啊,君不见李辅国恩权倾朝野,甚至可以杀皇后废立皇帝。到了明代,君权文官皇权更是「三权分立」相互制衡。
大夏类似西晋,对于宦官的限制并没有明清那么多,五姓七望的贵族都把他们当成牛马驱使,像我这种动辄打赏,真正把他们当人看的贵族女子,倒是其中的异端了。
「花哪有百日红呢,如我,伴君那么长时间,还不是……」说着说着,我就低下头去,似是伤心过度的样子,嘱咐婢女素素将文安送出门去。
希望文安学我的样子给李乘风传话的时候学得像一些,好让我这一心爱慕他、痴恋他的人设不倒。
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我转头将圣旨交给了贴身婢女芊芊,示意她将圣旨放到我的书房,另一名贴身婢女素素折返回来,愤愤不平地道,「小姐,啊,不,郡主,三皇子,啊,不,皇上欺人太甚了!他还在南宫这种冷宫之地的时候,您就和他有终身之约了,如今他一朝得势,便封了苏家贵女为皇后……」
我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素素顿时白着脸跪下,「奴婢该死。」
唔,在人人不平等的社会里,掌握人生杀大权的感觉就是好,看着素素的样子,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身边人还是上道的, 「起来吧,我与李乘风的前缘人尽皆知,如今苏行云封后,我们更应该低调行事。」
素素和芊芊对视一眼,齐声说了声「诺」。
打发两个婢女去分发府里人的赏银,我一个人倚在廊下的小榻上,淡淡的想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封郡主的旨意在后,册立皇后的圣旨在前,这会儿,苏氏应该收到了册立他家嫡长女苏行云为皇后的圣旨。
利用内廷的人脉提早得知这件事的我,果断向太后请旨,要了个郡主的名头。至于封地,我则凭借着李乘风的愧疚之意多要了一城。
李乘风竟然设想过,要我做皇贵妃。
呵呵,皇贵妃这个名头,再好听说白了就是个妾。万历皇帝那么喜欢郑贵妃,为了她特意设立了皇贵妃的职位,争国本、立太子的事情讨论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主子做的情况下,忽悠人去做奴才,也不知道李乘风是不是活在梦里,新皇登基连画饼都不会画,要你有什么用?龙椅上还不如坐块叉烧。
还好我以「我与苏家嫡长女自幼相识,不愿伤害她」为理由拒绝了,顺手又卖了一波良善人设。
我叹了口气,既然走不了共同创业、垂帘听政述律平路线,也不想从妃嫔当起走则天大圣皇帝的路线,不如研究研究一下刘邦和朱元璋的路线,以造反起家,虽然难度系数大,但是收益相对来说也更高。
而且如果造反,可以自带新贵地主阶级代替旧的官僚世家,还可以使皇权更加集中,做点事情、搞点改革阻力也更加小一些,没有文官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懒懒地伸出手来,摘下一朵梅瓶里的花,赏玩了几下,猛地捏紧十指。
花汁滴落下来,是嫣然的红。
2.
我打开與图看了看甘南、图南两城,有封地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大夏虽然朝代属于架空王朝,但是与中国大略相似,只不过是地名不同。
甘南和图南靠近河套平原那一块儿,在大夏朝算是属于边疆之地了。
我得知得不到后位,向李乘风讨要这两城作为封地的时候,他还特意问我,要不要给我中原腹地的几个富庶大城,被我温婉地拒绝了。
「破例封我为郡主,已经惹得世家不满,歌儿怎么好意思让陛下为难呢?」
大夏朝虽然类似于西晋,但是除了更北方一点的草原蛮族,并无什么兵祸外患,此时的江南没有像衣冠南渡后那么繁华,倒是中原腹地更加有钱一些。
只可惜要造反的我,不可能选择在李乘风眼皮子底下的中原腹地,离他太近了,被人告发会很麻烦。
我不能用掌纹生命线的长短,来赌一把造反被抓包会不会夷三族。
至于河套平原么,不但离京城远,皇帝的权柄没有办法伸出来,并且那里可是上好的绝佳的完美的仅次于燕云十六州的养马地。
冷兵器的年代,骑兵就是无敌的存在啊,宋代就是丢了所有的养马地,哪怕用天下钱粮养重步兵,还是被辽捶完被金捶,被金捶完被西夏捶,被西夏捶完被蒙古捶,怎一个惨字了得。
更何况甘南、图南二城里,都有不大不小的铁矿。到时候我倚靠甘南、图南两城,偷偷训练重骑兵,辅以轻骑兵和重步兵,何愁大事不成。
武器有了,骑兵有了,还需要钱和时间。
时间不要紧,完全可以先忽悠太后给自己定一门亲事,视察封地准备嫁妆,别的不说,三四年还是能拖延的。
在五千年发展的成果下长大,熟读史书,兢兢业业抄着各路大佬们的作业,五年要是搞不出一点点事情来,我也不用造反了,收拾收拾与李乘风洗手做妾吧,好歹有个皇贵妃位保底呢。
至于练兵用的钱,还是需要我谄媚地出卖自己一下,从李乘风的内库里忽悠。
出售自己的灵魂并不委屈,也不屈辱,真正屈辱的是出售自己都没有卖出个好价钱。
我看了一眼替我愤愤不平的素素,这丫头卖身给我当奴婢的时候才卖了三两银。
她不同情自己,反而同情我被李乘风辜负了感情,如此忠心耿耿的小奴婢呀。我一定要对她好些,不然看了感觉真可怜。
与册封郡主的旨意一起来的,还有一张苏家的邀请帖子。
从收到帖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布的局起作用了。
坐在主位上不断应酬的是苏家的嫡次女苏映雪,由于她亲姐姐当了新皇后,她在帝都的贵女圈子里面也算是水涨船高,旁人都称她一声二贵人。
与苏行云的雍容大气不同,苏映雪长了一张小圆脸,配上杏核眼和嘴角边那颗小黑痣,极为甜美讨喜,今日她穿了一身鹅黄的窄袖襦裙,更是衬得整个人明媚了几分。
我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苏映雪脸上遮不住的春风得意,悄悄打开折扇,捂着嘴对身旁的紫阳君说:「苏家的嫡次女,不过如此。」
紫阳君玩着手里的酒杯,闻言笑道:「怎么?李乘风被她姐抢了,你看她心里不爽?」
我借着团扇遮掩,冲紫阳君翻了个白眼,「徐紫阳,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紫阳君名叫徐紫阳,身份比起苏行云不遑多让,也是个名震京都的贵女。
大夏风气相对前朝开放,世家都注重对儿女的培养,力争自家子弟芝兰玉树、文武双全,不少贵女都擅长骑射与剑术,甚至可以带着面纱、兜帽出门与大儒清谈。
三年前徐紫阳在皇家宴会上与当世大儒昙阳子清谈,驳辩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昙阳子有个追随者,是大夏有名的剑客,叫卫临,那人不忿师父落败后郁结在心落了病根,又轻视徐紫阳是女子,便当街拦路找徐紫阳的麻烦,被徐紫阳在帝都朱雀街上一剑穿心,当街斩杀。
从那以后,「徐氏贵女,文武双全」的名头就在帝都彻底流传开来,坊间称呼徐紫阳为紫阳君,君是尊称。
大夏开国百年,她是第一个被尊称为君的贵女。
嗯……我虽然没见过哪家贵女的绝技是当街杀人,但是作为眼高于顶的紫阳君的唯一一个朋友,我还是觉得要为她强行祝贺一下,为此我特意让素素跑了一趟,还搭进去两支赤金梅花发簪。
徐紫阳收到之后撇撇嘴,「俗。」
所以我难得出手一次,下了拜帖把她约到自家院子,动手把这个招摇帝都的毫无贵女矜持姿态的花蝴蝶,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
谁还不是个剑术高手了,我也是师承名师,日日夜夜勤学苦练的好吗。
我们两个人正窃窃私语,台上的苏映雪就看了过来,笑嘻嘻地开口道:「我们曲水流觞,杯子停到谁前面,谁就下场比试好不好?以切磋为主。」
徐紫阳闻言笑着说:「今日穿着大袖,我就不下场了,坐在旁边为你们裁判就好。」
她今日确实穿着宽袖紫褶衣和粉白间色裙,众贵女也不好说什么,因此苏映雪把目光投向了我。
「既然是二贵人相邀请,那隐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姿态优雅地站起来,跟在苏映雪身旁,前去苏家庭院中的曲水处坐下。
摸了摸自己出门前特意换上的雪白窄袖襦裙的裙裾,得,今日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一袭素衣了。
果不其然,一个酒杯稳稳地停在了我的桌子前,另一个酒杯摇摆几下,停在了苏映雪面前,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含着莫名愤恨的情绪,嘴里却温和道:「霍小姐准备好了吗?」
哈哈,看来我买通的婢女已经在苏行云面前说过我和李乘风上过床的事情了。
鱼儿上钩了,两斛珍珠没白花。
与此同时,我的贴身婢女素素,看到我提前给她的计时沙漏已经漏光,果断跳下停在宫门口的马车,拿着我的入宫腰牌,一路狂奔到了李乘风所在的安宁宫,连滚带爬地上了台阶,「陛下!陛下!苏家的二贵人打算杀我家小姐!」
3.
当李乘风赶到现场之时,我的血已经泡透了裙裾。
「御医,传御医!!」李乘风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现场极为骇人。
我腹部插着一柄剑,鬓发散乱,半倚在栏杆上,从腹部涌出的鲜血把半个身子都濡湿了,血液把地面都染红了一片。
苏映雪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己手上溅上的鲜血,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我,我只想给她一个教训,划烂她的裙子让她出丑,我,我没想要杀她啊。」
紫阳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呵斥道:「也就是说二贵人这是故意的了?」
苏映雪满目惊恐,惴惴不安,「我不是,我没有,我……」
紫阳君的手劲极大,几乎把苏映雪的腕骨捏碎,在一众贵女的注视下,暴怒着反手扇了她一耳光,「二贵人出身五姓七望里的顶级名门苏氏,可霍氏虽不是顶级世家,却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隐歌刚被封为昭华郡主,她若是死了,你看你偿不偿命!」
苏映雪腕骨又痛,心中又害怕,几乎要昏厥过去。
此时李乘风上前重击穴位,封住我的血脉,御医咬牙把我身上的剑拔了出来,叹息着说:「这一剑是贯穿伤,郡主哪怕活下来,也会留下终身的伤疤。」
「皇上,臣女一时糊涂,皇上!臣女不是故意的!」随着长剑落地一声轻响,苏映雪终于挣脱了紫阳君,慌慌张张地跪下求情。
「亏你出身世家名门!小小年纪,如此狠毒!!」李乘风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然后抱着装昏的我扬长而去。
紫阳君这个双簧唱得漂亮,没白让我挨这一剑。
我腹部剧痛无比,缩在李乘风怀里佯装昏迷,实际上对紫阳君今天的表现赞赏不已,同时断了对这个男人最后的一丝情分。他明着暴怒,实际上却没有敢开口对苏映雪降下任何实质性的处罚,想来还是惧怕苏家在朝堂的势力,不愿意轻易为我出头。
养不熟的狗东西,难怪当初满皇宫上下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你。
骂完了李乘风,我又想着,素素收买的乞丐很快就会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不出半日,顶级世家豪族的贵女因争风吃醋,发生几句口角就仗剑杀人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苏行云是个聪明人,比她那个没有脑子的亲妹妹要聪明许多,为了苏家的名声和她那个蠢货妹妹,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在消息传出去之前封我的口。
若是她不愿意,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入住不了中宫,五姓七望里,可不止姓苏的一家有适龄嫡女,大家可都盯着皇后位呢。
苏家手里的几个私盐矿我已经眼红很久了。
盐是什么?是小农经济下的垄断产业,是钱啊!
是造反的资金啊!
大量失血后,我思索大量的后续敲诈勒索事宜,思虑过度,随即再也支撑不下去,眼前一黑,彻彻底底地昏迷过去。
4.
我是被徐紫阳一巴掌拍在伤口上疼醒的。
「李乘风回去了,别装死了,起来干活,」紫阳君垂眸看着我,「苏行云在外面求见。」
来了,来了,我的钱来了,我吩咐芊芊把苏行云请进来。
苏行云仪态万方地坐下,沉吟了一下,「还请郡主原谅我那个不懂事的舍妹……苏家愿意让渡出一部分利益,肯定会让郡主满意的。」
我躺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行云,她今日穿了一身茜红春衫,头上斜插着一只琉璃簪,苏家被我算计得极为狼狈,她却依旧是一副好颜色,如春花般娇艳。
「大贵人见笑了,苏氏权倾朝野,与李氏共分天下,我一弱女子,哪怕婚事被截,又能怎么样呢?二贵人要我的命,臣女自当拱手奉上。」冷笑一声,我开始用话拿捏苏行云。
她面色不变,淡淡地看着我,神情好像是看一只蝼蚁,「并非我要截你婚事,是苏氏一门这一代必须要出一位皇后,怪只怪前太子突然坠马不治身亡,二皇子又生了浑身流脓的怪疾。你把李乘风当宝,我可看不起他,若不是他身负皇位,谁会要一个怯懦之人做夫婿呢?」
骂得好,要不是我可怜他住了那么多年冷宫,先设计杀掉了太子,又让二皇子至今缠绵病榻,能轮得到李乘风这个不受宠的三皇子坐龙椅?
凭他那个出身低贱的亲娘,还是一问三不知的韬略?
我不喜欢苏行云和她背后的苏家,可也不得不说,苏行云嫁他,着实可惜了。
「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苏家的五座盐矿。盐矿到手,此事平息。」我打断了苏行云的话,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此事我需要征求我父亲同意。」苏行云闻言皱眉,「霍氏很缺钱吗?」
「谁会嫌弃钱多呢?」我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妈的,要不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以霍氏的财富,我至于巴巴儿地挨这一剑,上赶着碰瓷?
要知道虽然我避开了内脏要害,但是古代没有抗生素,一旦细菌感染了的话,哪怕我是天选之女也会九死一生的。
我和苏行云、徐紫阳不一样,早在两年前,我的父亲霍巨君,就已经把霍氏所有的权柄和人脉势力交托给了我,带着我母亲去游山玩水了,甚至于霍氏的大部分仆婢,都已经遣散回庄子。
我是霍氏的实际掌权者,而苏行云和徐紫阳表面看来身份贵重,实际上却要受家族的掣肘。
不过我相信,本代苏氏家主,苏行云的父亲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毕竟苏氏几百年的清誉和中宫皇后的权柄,可比几座盐矿值钱多了。
苏行云使人回家报信了,我和紫阳君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报信的婢女跑了回来,在苏行云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苏行云沉吟一下,开始和我讨价还价,「盐矿最多给你四座。」
「离我的封地近一些。」我低下头,「臣女有些疲惫,大贵人请先回吧。」
眼见我撵她走,苏行云立刻起身,看了我一眼,语气冰冷,「霍小姐,皇后可是有权给帝都贵女指婚的。」
「芊芊,送客。」我垂下眼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要挟我?
凭你也配?
爷这种从小读黄巢、李自成长大的人,会怕你这种狗东西?
来日打进帝都,第一个把你吊死在城门上。
5.
我以养伤为名成功地错过了苏行云的册后大典。
意料之中的,我接到了新皇后的指婚,对方是同样出身五姓七望的王氏嫡长子王清渊。
如果不是年纪大我八岁,外加二十岁那年坠马断了一条腿,就更好了。
全帝都的人又在看我笑话,人家穿越当世家贵女,能把《世说新语·容止篇》填满了,我穿越当世家贵女,能把《笑林广记》填满了。
这人与人的差距哦。
不过,我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
表面上看是我先算计了几座盐矿,被苏行云坑了一把,实际上其实是苏行云又中计了。
因为我拿钱收买了两个后宫低位嫔妃,在皇后撵车必过之处,说起我受的伤和二贵人的骄横。
又让紫阳君的亲妹妹,徐氏嫡次女徐姚黄,有意无意地在宫宴上提了一嘴,说王氏的大公子是个深居简出、二十八岁尚未娶妻的老瘸子。
网络小说里,穿越女弄到钱了,都是买衣服首饰,或者是干脆利落的蓄养奴婢、护卫,我搞得那点子钱净收买人脉以言语挑拨是非去了,婢女只有两个,衣服也多半是八成新左右的。
惨哦。
我又一次爽快地接了宫里旨意,无论是嫁谁,都可以找准备嫁妆的理由闭门不出,实际上私下里去封地招募流民练兵。
今天也是在造反大业上努力的萌妹呢.JPG
只不过意外的是,那位深居简出的王家大公子,派人给我一封信,邀我到迦蓝寺坐坐。
说起这王氏的嫡长子,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他曾经和五姓七望里面杨家的嫡长女杨彤芳有过婚约,可坠马摔断腿之后,杨家就退婚了,为此两家闹得很不愉快。
王家欲替他寻找次一等的高门女子做正妻,却被他婉拒了,言说不想耽误别人。因此这婚事就一拖再拖,遥遥无期,几乎成了现任王家家主的一块心病。
我正坐在后山亭子里想着,小厮推着轮椅过来了。
那青年坐在轮椅上,穿着黑衣,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苍白,我盯着他的脸,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曹雪芹笔下的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是真的存在……
纵然我的心里只有造反大业,也惊艳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彤芳一定是眼瞎才退了这么一门婚事。
「郡主,我是王清渊。」那青年开口,声音温和,把我的思绪拽回来,「连累你被人嘲笑了?你若是想退婚,我可以自行去宫中请罪。」
我一言不发。
王家在朝堂上掌握兵权且中立,杨氏向来站在苏氏身后,几年前杨氏老家主想同王氏老家主联姻,王清渊和杨彤芳的婚事于是被提上了议程。
我也想拉拢王家,统一战线,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清渊迎娶杨彤芳的,便命令手下人在王清渊的马上做了手脚,让他成了瘸子。
杨彤芳向来和苏行云一样,是眼高于顶的人,自然单方面撕毁了婚约。
只是此时,看着眼前这个瘸了腿却表情温润的男人,我心中着实是有些后悔的。
王清渊皱眉,手指紧紧地捏住轮椅扶手,「我年纪大了,瘸了一条腿,每日还要精心用药养着,是个累赘……」
「你又怎知我对这场婚事不满?」我一口打断了王清渊的话。
说句实话,这事确实是我占了大便宜,不但可以拖时间搞事业,还白得了那么个谪仙一样的青年。
就是他身板偏瘦,以后我册封皇夫,大礼服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
王清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我,我却笑了,「我很满意这门婚事,不能再满意了。」
说着我把他腰上的玉佩摘下来,又拔下发髻上的一支金钗塞给他,「交换信物。」
直到我带着芊芊和素素离去,王清渊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金钗,自言自语道:「霍家的贵女,对我很满意?」
「可是,我的腿……」王清渊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还是不要连累她了吧。」
王家的马车刚刚回府,行到外院,刚被人扶下马车,王清渊就被满目的红木箱子震撼了一下,他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亲弟弟,王家现任家主王程溪就跑过来开了口:「哥,昭华郡主对你极为满意……」
「那院子里这是……」王清渊有点懵。
「是昭华郡主送过来的聘礼……」王程溪拍拍他的肩膀,「她毕竟是郡主,有皇家身份,你是要入赘的啊。」
「我知道,可这也太多了……」王清渊看着自己的小厮不明所以地上前打开内院门,却被塞不下的红木箱子淹没的样子极大地震撼到了。
王家内院半扇大门都被挤飞了好吗。
王程溪也噎了一下,「现在全帝都的人都说昭华郡主对你一见钟情。你好好准备婚事吧。」
王清渊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金钗,一见钟情吗?
与此同时,徐紫阳跑过来质问我,「霍隐歌你被李乘风刺激了?不会真看上了那个瘸子了吧?」
「玩累了,打算嫁人,王家的嫡长子不行吗?」我笑嘻嘻地说。
徐紫阳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她可能觉得我疯了,「他可是个瘸子,年纪又大。」
我收起脸上的笑容,挑眉看着紫阳君,正色道:「他没有腿,我没有心,刚好,绝配。」
再说了,王氏可是五姓七望中那个最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把柄的,不过那只是曾经。
当代王家家主曾经立重誓许诺要照顾兄长一辈子,若是有人帮他照顾,那这个情,他是承还是不承?
钱,兵,还有要与我里应外合的势啊……
作为一个合格的阴谋家,我觉得一个也不能少。
紫阳君定定地看着我,知道我是真的把王清渊当成丈夫看待了,于是也板着脸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决定。」
6.
婚前,我又进了一趟宫,跟李乘风哭穷。
「隐歌自知嫁给那个老瘸子是隐歌的命,只求陛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怜惜一下隐歌,多给隐歌添妆,不要让隐歌被后宅手段磋磨致死……」
我望着李乘风垂泪,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他遣散宫人,怜惜地吻去我的眼泪。我攀住他的脖颈,乖乖地在他身下承欢的时候,闭上了眼睛,面色潮红,心里激动得几乎已经放起了烟花。
内库的钱,姐姐来了。
在资金上,姐姐或许迟到,但是一定会冲过来捞钱的!!!
男人在床上所许的诺言总是如此的草率,第二天天不亮我就扶着腰拿着牌子带着霍氏族人去了内库,几乎把整个内库都搬空了。
反正过几天收税银就会补上一部分,李乘风从小在冷宫长大,没有任何韬略,刚刚登基又赶上大婚,国事都够他操劳的了,哪还来不及学打理内库?
至于苏行云……苏家巨富,她不会为了这点东西为难我的。
更何况,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告诉皇后,皇帝的白月光情人把内库搬空了?命不要了?就算皇后发火的余波波及不到,都不怕皇帝的吗?
被世家钳制的皇帝也是皇帝啊,李乘风这废物收拾不了世家,还收拾不了你?
事后我把现银和铜钱派人手运到了我的封地,一些奢侈的珠宝拜托紫阳君帮我卖到海外换取白银。
徐氏生活向来奢靡,为了维持家族巨大的开支,徐氏族人向来有开拓商路,在海外做生意的习惯,紫阳君名下也是有不少海外产业的。
她也好奇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只是笑着说,为了以后庇护你啊,万一你要有什么事情,可以来甘南、图南投奔我啊。
资本家的快乐,就是那么简简单单且枯燥无味呢。
许是我看她的眼神过于热切,紫阳君打了个哆嗦,赶紧找了个理由跑路了。
唉,人对恶意太敏感就是不好。
大婚的时候,来观礼的人不多,此时霍氏族人和王氏族人都已经被我派去封地,来的仅仅是紫阳君和几家在学宫里与我交好的贵女。
本来司仪要让王清渊坐着轮椅入洞房的,我拉着他的手掀开盖头,在众人一脸震惊的表情下,把他背去了洞房。
王清渊瘦瘦的,倒也不沉,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就由着我去了。
我掂了掂他,吓得他抱紧了我的脖子,我调笑道:「王郎太轻了,往后多吃点,每顿再喝一碗鸡汤。」
「你如此样貌风度,入赘我这儿,可惜了,不过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笑眯眯地进了洞房,把他放下,把桌子上事先准备好的参汤端到他手里,「喝吧。」
这哥们带着倾国之貌,性格又温和大度,不争不抢,沉静得很。
就算他弟弟不是王家实权家主,就凭他的脸和不争不抢的性子,我也愿意把他立为男皇后。
他望着我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唇,有点害羞地低下头来。
我低头亲上他的嘴唇,触感柔软而冰凉,心里按捺不住地激动,「我先去前厅应酬,你在后面该吃吃,该喝喝,别累着自己。乖哦。」
哈哈哈哈哈。
随后我去了前厅,勒令人都退下,不要前来偷听,随后率众进入霍家的密室,摘下头上的一支发簪在與图上指点江山,穿着喜服跟王程溪及其一干人等商量盐矿的利益分配和如何出手。
同时买工匠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大夏承前朝,向来重文轻武,又把匠人视为贱籍,所以工匠价格不贵,只是有些特殊的工匠难买。
「工匠的事情就拜托大家了。对了紫阳君,若是在海外遇到会术数的洋人和他们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弄回几个来。我还要买几个会炼丹的道士。」
徐紫阳终于忍无可忍问我,「买工匠可以理解,毕竟你那封地几乎什么都没有。买道士,你是要修仙吗?」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懵懂的小同志还不知道,火药就是道士在唐代求长生从炼丹炉里练出来的意外收获。
造反不弄点火药装个天雷降世的逼,也配叫穿越者?
「去做吧,这些日子诸位跟着我,也没吃亏不是。」我温和地示意紫阳君不要多问,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行。
众人出了密室,各自在前厅饮酒,王程溪特意凑过来,还没开口,我就和气地对他点点头,「我是真心喜欢你兄长的,非为了利益,你不必担心。」
王程溪沉默了一下,来意被我看透,开始没话找话说,「啊,不是,我是来找你赔内院正门的……」
滚滚滚!给我马不停蹄地滚。
7.
第二日我神清气爽地从喜房里出来,在床上压人比在床上被人压爽多了,更何况比起李乘风,王清渊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成家立业里的成家终于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搞事业成为大女主了。
我兴起耍了一套剑术,练到脸上微微带汗,而后接过素素手里的避子汤喝下。
同一周内和两个男人上床,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喝点吧,一来得确定孩子亲爹是谁才能生,二来大业未成生个孩子也是累赘。
打了个饱嗝,我开始调度去封地的事宜,此去路途遥远,不仅要收拢流民,还要照顾体弱的王清渊。
霍家的主支几乎全都被我遣到了甘南、图南二城里,李乘风目前极为相信我,不会刻意扣留人质在帝都的。
霍氏旁支里有个特别优秀的女孩子叫霍无染,按辈分应该是我的堂妹,分外能干,忠心耿耿,我将帝都霍氏所有的产业都交给她,并且附耳单独嘱咐了她一句。
「避开苏家锋芒,我起事前会给你通知,卖掉霍家所有产业,收买游侠,然后把老弱病残想办法送出城,在帝都内与王氏族人、徐氏族人互为犄角,与我里应外合。」
霍无染心念电转之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双明眸中尽是震惊,我冲她眨眨眼,又补了一句,「三公不能给你,但是九卿除了武职,随便挑。」
霍无染欢欢喜喜地送我们一行人出城,王程溪以送兄长的名义跟着我们一起走,紫阳君留在帝都周旋,顺便替我守住霍家。
我一反常态地没有坐马车,骑在骏马上,回望了一眼帝都那高高的城墙,然后打马狂奔至队伍最前,「出发。」
就那么将帝都里的失败情事和远大抱负抛在了身后。
霍隐歌从不会输给别人,他日归来,定带上刀兵,与诸君逐鹿中原!
8.
刚到了甘南,还未来得及休息,我就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了。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还是个少女,刚穿越过来,孤零零地被家族送进学宫里伴读。
原本我不该在这个时代,对任何人心生怜悯,可我有一日与紫阳君蹴鞠,偶遇了李乘风。
他说,他喜欢我,我长大了,他会娶我。
然后我下手杀掉了太子,废了二皇子,暗地里推他登基,与他暗中订立盟约,谋取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登基后,却撕毁盟约,向苏家求娶嫡长女,因为苏氏是大夏第一名门,他为了获取世家的支持,哪怕明知道苏行云看不起他,也要娶她。
好得很。
原来即使才华横溢,即使穿越到世家,即使成为贵女,也会被身份钳制,也会功亏一篑。
我可以为了权力靠近他,但是他决不能为了权力背弃我。
作为一个被羞辱了的双标大师,因为走不通皇后——垂帘听政二圣临朝线,所以我决定起兵造反。
这场权力的游戏,小爷我不想玩了,直接掀桌子吧。
待到我醒来,看到的是王清渊那张略带憔悴却还是风姿不减的脸。
「你辛苦了,我在梦里可有说什么吗?」我虚弱地开口。
王清渊闻言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
我转头望向素素。
素素红着眼圈告诉我,我在梦里,一直念叨着要回济南。
「郡主,济南是哪儿?」素素问道。
济南是山东省省会,是优秀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教育和金融中心,拥有趵突泉、大明湖等国家级别的旅游景区,还拥有世界第一大学山东大学(副部级)。
那儿也是我这个倒霉鬼这辈子都回不去的家。
我这个历史系出身的毕业生多难找工作老天爷你知道吗!历下区房价破两万的时候我才攒够钱上的车!刚交了房没装修好我就穿过来了!
好不容易谈个对象为此手染鲜血,自带人命!成功了还有窜出来截胡的!只能去走更难走的路线确保事业稳固!
我恨老天爷。真的。
王清渊示意素素退下,沉默着给我一口一口地喂汤。
我反握住他的手,安慰他,「我这一病,吓到你了吧?」
「吓到我了。」王清渊抬头,像极了死了男人的小寡妇。
呸呸呸,我才不会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我霍隐歌也不会死。
「都是我的错,平白惹你担心了。醒了就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帮我把你弟弟叫过来,我要问一下买工匠的进度。」
王清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王程溪很快窜进来了,「收到了紫阳君的信和车队,内库得来的东西都卖了个好价格,西洋人十分狡猾,不愿意随我们回来,不过其他的工匠,尤其是铁匠,我带回来不少,还给你带了两根红珊瑚的发钗。」
「很好,让那群铁匠先打造兵器和铠甲,我们先把重骑兵弄出来。」
我口水差点都流出来,有了重骑兵基本上就可以横扫整个大陆了,如果后勤线路跟得上,我甚至可以从这里一直打到多瑙河和伊比利亚半岛。
清代乾隆打准格尔到底是怎么以全国之力保证后勤的来着?我得好好回忆一下记在纸上,以后征服周边国家的时候用。
「对了,有没有蛮族的情报,我要看一下。」我扭头问王程溪,「快要到冬天了,草原枯萎的时候,我希望他们是拿着奶制品和肉干来换取过冬的物资,而不是带着马刀和弓箭过来打秋风。」
建设,练兵,招募流民,把附近几地的官员拉到贼船上,开采铁矿,打理盐矿,草原互市,西域商路……
天生的劳碌命啊。
不行,先把幕僚的事情定下来,要不然我非得累死不可。
9.
「娘娘,你可知这西北的昭华郡主又闹出了笑话呀?」椒房宫内,一位二十五六岁、长相娇艳的妇人笑着说起这件事。
「怎么了?」苏行云微微皱眉,望向那妇人,这是杨家的嫡次女杨彤芳,心知她为何搬弄这种是非。
她先前与王家嫡长子王清渊订了婚,又因为王清渊断了腿而闹着退婚,重新定下了自己的堂兄苏柯然,目前已经过门了,按辈分应当是自己的表嫂。
霍隐歌捡了她不要的男人,当然会被她大肆嘲笑。只是自己身为中宫,已经不必在闺阁中讨好任何人了。更何况,苏行云微微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小腹……
这条权力之路,自己真是走得无比畅快呢。
「那昭华郡主,说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在各地发布告,招募天下能人异士来给她解梦呢。」杨彤芳以团扇捂嘴。
苏映雪刚解了禁足不久,还是第一次参加宫中宴会,闻言笑道:「哦?不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境。」
苏行云也微微侧头,好奇这位被她和苏家联手排挤出帝都的贵女有什么后招。
「昭华郡主说,自己梦到一个人,对她说『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之类的话。她觉得她梦到神仙了,说是谁能解出她这个梦,她赏十斤黄金、四斛珍珠呢。」杨彤芳说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怕不是婚后被打击得疯了。」苏映雪也跟着笑,上次因为找霍隐歌麻烦连累了家族,她可是被亲姐姐禁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出来,心里早就恨透了这位昭华郡主。
苏行云琢磨了一下这两句话,还是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小腹处。
那里面有苏氏荣耀的未来。
布告倚靠着驿站,从西北一直发到东南,各地的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
李燕贞在李府下人的大杂院里,听到「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这句话,往炉灶里塞着柴火的手一顿,脸色终于彻彻底底地变了。
她向管事的林三娘赔了个笑,放下手里的差事,往自己母亲的院子里狂奔。
「娘娘娘,我有帮你抓药的钱了。」她冲到一间又旧又破的屋子里面,一迭声地叫着娘。
躺在床上的妇人没有答应,李燕贞愣了一下,手哆哆嗦嗦地摸向憔悴妇人的胸口。
触手一片冰凉。
「娘——」仆婢住的耳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前世是个孤儿,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穿越过来却成了家妓的女儿。由于李氏好几房,七八个老爷,血脉不能确定,大夏又有随母法,连个庶小姐的名分都没有。
只是她两世才摊上一个娘,对这个怯懦却对她温柔的母亲极为孝顺,甘愿为了她努力回忆穿越前的知识,做出带机关的小玩具讨好府上所有主子,甚至被打被骂也毫无怨言。
可是娘死了。
李燕贞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看着李府的下人闻声过来,随意裹了个草席把她娘拖到野外浅浅埋了,做了个标记死死记住这个地方,然后从自己兜里拿出这些年攒的一些铜板和碎银子。
第二日,油坊的掌柜迎来一个穿着破旧,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女,她的脖颈上烙着李府的奴婢印记,极为显眼。
「要七八桶豆油,送到李府。」李燕贞面无表情地说,「李府要做佛会。」
时人多信佛道,豆油确实是做佛会所需要的东西,掌柜丝毫没有起疑,嘱咐伙计送了过去。
当夜,李燕贞拿了几壶酒,赔着笑把守门的侍卫灌醉,避开所有人,将李府的大门牢牢锁死。
冲天的火光里,夹杂着李氏上下四百多人的哀号。
李燕贞看都不看李府一眼,怀里揣着一把匕首和一些偷来的珠宝,牵着一匹老马,躲在街巷的角落里,望向西北,等着城门开启。
昭华郡主,你也是穿越者吗?
少女面容坚毅,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奴婢印记,把头发放下来遮住它。
她脸上带着凄厉的笑容,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熊熊烈焰。
10.
紫阳君取得家里同意,从帝都跑过来投奔我了。
这人来了之后,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先是帮着谈成了和草原那边的马市协议,不但帮我弄来了优良的马种,还顺带把草原的金帐汗王最宠爱的三公主娜娜拐过来帮我训练骑兵了。
仗着这份功劳,紫阳君这些日子跳脱得很,今日又窜到我书房里,怀里还抱着个臭烘烘的半大小子,她也不嫌弃脏了衣服。
我和几个出身寒门的幕僚,翻看批阅着文书,商量着练兵的事情。
其实,幕僚招募得出乎我意料,大夏实行九品中正,各大官位牢牢地把持在各大世家手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
寒门想要出头,只有投军一条路走,甘南、图南靠近边境,附近守将几乎都是王氏的族人,混了个脸熟后,我需要幕僚的命令传出,当天就来了三百多人,各有所长。
唉,九品中正真是祸害,埋没了那么多人才,等我登基一定要开恩科,考科举。
「猜猜我带来了什么宝物?」紫阳君见我没空搭理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目前各项事情都已经起步了,我忙得很,没时间和紫阳君开玩笑,便直接问道:「这是谁?」
紫阳君努努嘴说:「今早上倒在城外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你要解梦的布告撕下来了。士兵以为是个叫花子,想赶走他,我刚好路过,听说他揭了榜,于是就带过来了。」
我霍然站起来,打翻了砚台,墨汁溅了一裙子。
冲到紫阳君前面,伸手就去掐这半大小子的人中,「醒醒,嘿,醒醒,解梦的,醒醒!」
半大小子本来昏着,硬给我掐醒了,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微弱,「你是……昭华郡主?」
「我是,我就是。」我一迭声地说。
「数风流人物,还看……」那半大小子用尽全部力气说完这七个字,又昏过去了。
我一把从紫阳君手里把这少年接过来,背在背上冲向医署,一脚踢开大门,大喊道:「所有人都出来!救活他,救活他!救活了赏金百两!」
别死,千万别死,能背《沁园春·雪》好歹也是高一学生了,化学、物理要是好点,也能做个水泥、肥皂、塑料啥的了,再不济生物学得好点也能养个兔子、种个豌豆的。
就算啥啥都不行,也能陪我说说话!我在这个时代也很寂寞的啊!
千万别死啊!
医官说这孩子身上两处皮肉伤,只是久未进、食体力用尽才昏厥的。
我长松了一口气,原地坐倒在医署院子里,这才发现裙子上都是墨汁。
紫阳君这才匆匆赶到,略带惊奇地说,「我又立功了吗?」
「封无可封了,还是杀掉吧。」我望着她,扯出一抹,阴恻恻地笑。
紫阳君果断一脚,把刚站起来的我踹趴下了,「我不需要新封赏,只想踹您一脚!」
是能中劳斯莱斯五元代金券的幸运才能遇到这种损友啊,我热泪盈眶地想。
徐紫阳啊徐紫阳,跟人沾边的事儿你是一点也不干啊。
我希望傅慎行和李承鄞同时爱上紫阳君,然后紫阳君的遗嘱受赠人上写我名字。
算了,仔细想了一下,这两个人都没有我狠。
紫阳君啊紫阳君,你还是跟着我混 996 大礼包吧。
11.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我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神情看着李燕贞。
「他娘的,李氏旁支竟然追杀了我好几百里,我功夫又平平,要不是做了几样武器,真的是要死在路上了。」
李燕贞饿久了,毫无吃相。
医署的大夫不让他吃大鱼大肉,喝了几天海鲜粥,今日是她开禁的日子,风卷残云地吃完整只烤鸭后,我示意左右撤菜,温和地对李燕贞说:「小姑娘哪儿人?学历如何?」
「穿越来之前是山东人,孤儿,刚考上大学车祸撞过来的。我是理科生,爱好是手工,穷得很,一直偷偷在互联网上接活儿给汉服社做弓弩,兴许是违法的事儿干多了才那么倒霉。」李燕贞吃饱了,开始跟我交底。
「会画图纸吗?弩会做吗?」我眼神都亮了。
在得知李燕贞会画部分弓弩图纸之后,我捧着她的脸狂亲了几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新式武器唉,还有重骑兵,是不是到时候我的狗就从爱尔兰到日本无处不在了?
什么契丹党项喀喇汗,吐蕃回鹘葛逻禄,大家都喜迎上国天子霍隐歌羁縻统治,一想起紫阳君以后会举着天可汗的旗子打到巴格达,让哈里发一起沐浴皇恩,我就笑出了声。
李燕贞惊恐地看着我,一定是觉得我这个昭华郡主看上去不太正常。
随后她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因为我严肃地看着她,整理衣冠,对她行了个大礼,「我要造反,目前手里铁矿两座、轻骑兵三千人、重骑兵两千人、盐矿四个,从蛮族交易过来的牛肉干六十万斤充当军粮。还缺新式武器和将领,将领不急,因为可以造反之后看士兵表现再提拔磨砺,但是新式武器等不及了。我是纯文科生,这事儿只能拜托你了。
「作为报酬,我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由与尊荣,到时候天高海阔,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践踏不了你。
「同为穿越者,帮帮我吧。
「除了命和皇位,我什么都能许给你。」
李燕贞一口就答应了,我们山东老乡就是如此爽快啊。
「我下午就去工坊看看,晚上开始画图纸,你能把刀从我脖子上挪开吗?」李燕贞眉眼冷凝,伸出两指,推了推架在脖子上的刀。
我从善如流地收起了刀,「开个玩笑嘛,不要介意。」
「而且,你就不想让你娘风光大葬吗?」我冲着李燕贞眨眨眼睛,「你昏迷那几天,我们悄悄进城,把你娘的尸骨偷到了甘南。等你功成名就,我们在帝都风水最好的地方重新把她下葬,好不好?」
「帝都风水最好的地方就是皇宫。」李燕贞瞟了我一眼。
「行,到时候把你娘埋进皇宫,御花园风景比较好,你觉得可以吗?」我点头同意了。
这下轮到李燕贞噎住了。
说真的,她要是能做出后世的武备,例如伏远弩、擘张弩、神臂弩、燧发枪、火绳枪啥的,别说把她娘葬到御花园,就是埋在我寝宫我也乐意啊。
科学技术是第一战斗力,所以,在能提供科学技术的人面前,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嘎嘎。
倘若说我造反靠挂的话,这个少女绝对是我最大的一个外挂,威逼利诱什么黑的白的手段都用上,我也要榨出她的全部能力。
「赶紧找几个身手好的长得俊俏的世家子弟,陪在这丫头身边,给她当亲兵。」待李燕贞走了之后,我嘱咐芊芊。
这孩子上辈子读书做兼职,这辈子头一次出李氏地盘以外,一看就纯良得很,好忽悠得很。
单单高官厚禄或者她娘没法圈住她的话,那就找几个品貌温良的世家子弟塞给她,万一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呢?
人一旦有了牵挂,手脚就会被绊住的。
本人绝技之一,温水煮青蛙,又发动了!
12.
第一架床弩做出来的时候,娜娜目瞪口呆。
「你们夏人真的很狡猾!能够做出这样的东西!这一箭下去,得把人串成糖葫芦。」
娜娜是金帐汗王的三公主,也是唯一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小阏氏,紫阳君去草原上与蛮族谈互市,顺便求一个马术高手过来训练骑兵,汗王开玩笑说,草原上骑术最好的是他整天在外面野的小女儿。
于是紫阳君连发誓带许诺的,把一心想要看看大夏风光的娜娜公主哄了过来。
她刚到图南城的时候,是个皮肤微黑、笑容甜美、眼睛明亮的女孩,长长的辫子上绑着绿松石和青金石,那些宝石随着她甩头一晃一晃的,把一群将士看直了眼。
她很喜欢我,觉得我很霸气,总有一天会成为女帝。
我却很少靠近她,因为我打算在起兵之前杀她爹。
金帐汗王拥有草原十八部的统治权,刚好是四十多岁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我若是起兵,他万一生了野心,趁机在背后捅刀,草原的铁蹄插进西北,我会陷入前线和后方双线作战的为难。
而金帐汗王的大王子巴图性格刚愎自用,二王子那日苏则是心机阴沉,二人年纪相仿,都不是善茬,只怕是金帐汗王一死,就会带着麾下各部闹起来。
只有四分五裂的草原才是好草原。
统一的草原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心头大患。
若是起兵,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娜娜的父亲,挑起草原的战火,让四分五裂的蛮族各部无暇南下,让和两个兄长都不亲的娜娜无家可归替我做事。
唉,算计那么个天真可爱的女孩,我也挺不是人的。
不过我也没说过我是个人。
拍了拍娜娜的肩膀,我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你拿了我们夏人的首饰,就要为我们夏人保密啊。」
顺手把一支精致的雕刻成燕子形状的银钗,别在了娜娜的头上。
娜娜摘下来看了一眼,捏在手里欢欢喜喜地冲着我行礼,草原冶金技术并不发达,即使她贵为公主,手里也没有这种精细的小玩意儿。
我摸了摸她的头,看了一眼已经成了规模的骑兵,十分满意,嘱咐素素跑一趟仓库,再拿一匣子金钗、银簪、珍珠、手钏给娜娜。
丢下兴奋地抱着匣子的娜娜,我又去准备招募流民扩大士兵数目。
虽然我为了利益,不能留她父亲的命,但是我会对她好一些的。
13.
「砰——」这是工坊里第五次炸炉了,李燕贞被几个亲兵拼死拖出来,她脑子嗡嗡的,鼻血从她脸上蜿蜒到下巴,在她裙子上氤氲出暗红色的小花。
「快成功了,再试试。」李燕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很快就站了起来,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随着她脑海里大量图纸被工坊实现,一样又一样的新式武器发放到各个士兵手里,要制作的东西,也只剩下火药了。
几个亲兵对视一眼,赶紧跟着她进去了。这位武备库的女官大人,都不要命地冲在第一线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退缩?
练兵场上,王程溪带着流民组成的新兵操练着,五姓七望里,王氏、杨氏以军功传家,他作为王家家主,做得最多的就是练兵,以前是帮大夏练兵,现在是帮自己的嫂子练兵。
大夏的世家根深蒂固,因此土地兼并极为严重,失去了土地的平民,要么沦为牛马一样的奴婢或者佃户,要么投奔军队,没有别的办法。
那些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背后,竟然是如此民不聊生的情景。
王程溪在闲时也会听士兵们闲聊,心里暗暗感叹,难怪徐氏把土地都交给了郡主,王氏也赶紧把土地都交给郡主吧。
一个真正的帝王,是决不允许有人在她面前搞土地兼并的,因为这会动摇国本。
而王清渊也没闲着,自己摇着轮椅去医署,教流民的孩子们如何识别药材,如何包扎刀伤。
隐歌的话又一次浮现在他心里:「去训练学徒吧,军队需要大夫。哪怕站不起来,也要和常人一样生活做事,闭门不出是最可耻的逃避行为。」
他笑了笑,继续温和地解答学徒们的疑问。
能以此残躯,帮她做一些事情,真好啊。
素素端着碗回来的时候,自家小姐已经在奏章堆里睡着了,她摇了摇头,给霍隐歌披上了一件厚衣裳,然后吹灭了蜡烛,在门口守着。
无论她是霍氏嫡女,是昭华郡主,还是将来的女帝,她都是自家小姐。
那年土地被当地氏族抢走,爹爹被人打死,娘被氏族强抢过去做了奴婢,自己一路要饭去了帝都,最后倒在了霍氏门口,然后遇到了小姐。
女孩衣着朴素,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凄切的自己,淡淡地开口,「可愿卖身给我做奴婢?」
自己果断地摇了摇头。奴婢是什么,是牛是马是畜生,有爱好特殊些的世家,会把婢女放在蒸笼上活活蒸死,分而食之。
她又开口了,「我帮你报仇,给你三两银暂时安顿母亲,你成了我的婢女后,我不打你不骂你,每个月给你十斤粮食、一匹布,好不好?」
还有不打骂奴婢的贵女?她愣住了,看着霍隐歌素净而不施脂粉的脸,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霍隐歌微笑,「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了。」
然后霍氏向打死她爹的氏族施压,让他们把杀人凶手和她母亲交出来,几个成年男子鬼哭狼嚎地在院子里求饶,小姐却拉着她的手,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人头滚滚落地的时候,她的母亲拉着她给小姐磕头。
从那以后,小姐就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她说不要不识字的婢女,自己就拼命地学着读书识字;她说要去做公主伴读,自己就练习宫规;她说三皇子辜负了她,自己就唾骂三皇子;她说她想造反,自己就带着母亲,跟着她去西北。
素素翻出了针线包,去耳房取了布料,坐在门槛上缝着衣服。
流民都是大老粗,再加上训练得多,军备那边一直缺军服,这几天所有女眷都在赶制军服,趁着守夜能多做两件,帮小姐多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14.
四年一晃就过去了。
在李燕贞和道士们炸了第二十次炉,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之后,火药终于弄出来了。
李燕贞接过我手里赏赐的托盘时,当场把腰扭了。
这孩子是不是缺根筋,一千多两黄金敢于毫无准备地空手去接。
我能捧动是因为我有武功在身,姐姐可以不代表妹妹也可以,你怎么回事啊?
嘱咐医署的大夫把李燕贞抬下去贴膏药,紫阳君的胜利消息又传了过来。
我这不是借着开拓商路为名义,跟临近的西域诸国开战么,趁机磨炼军队的战斗力,为明年的起兵做准备。
结果紫阳君似乎在摸索中终于找准了自己的天赋,带着六千人马用一个多月横扫着推过去,打得西域诸国瑟瑟发抖。
现在西域地区一提起紫阳君三个大字,可止小儿夜啼。
虽然紫阳君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徐将军,但是我还是要赞叹一句:「贵女猛于虎也。」
诸国没有办法,最后内部商量了一下,除了商道和每年的岁贡,还献上了姑摩国的小王子奈落作为贡品。
同样是风华绝代,胜雪倾城,若王清渊似月光一样缄默温柔,这位姑摩国的小王子奈落就是日光一样浓艳的长相,墨黑长发带着微卷儿披散在身后,紫色眼眸宛如璀璨的宝石。
如果他没有被紫阳君打断一只手,绑着抬上来就更好了。
紫阳君身披重甲,一道红痕从眼睛下方延伸到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她神采飞扬地向我行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脸怎么回事?」素素早在我开口的时候,就跑出去找医署的大夫了。
「这个小崽子一箭射的,妈的,他爹都投降了他倒是硬骨头,要不是他这张脸,我能捏碎他喉咙。」徐紫阳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往奈落那里一指,「这不,被我打断一只手绑来了。」
「我倒是很喜欢这张脸,他功夫也不错,尤其是擅长弓箭,你要是能驯服这个小崽子,弄到后院玩玩也可以。你要是驯服不了,那就杀了吧。」
徐紫阳一口气说完,侧着头看我。
我看了一眼奈落,这年轻人虽然有一腔热血,但毕竟是姑摩身娇肉贵的小王子,脾气再硬、武功再高也没直面过如此赤裸裸的威胁,紫眸里闪过一丝绝望。
没有人不怕死,会害怕就代表可以撬得动。
「挺好,赐给你做夫君吧。成亲以后给我去军营任职,做个将军训练弓兵吧。」
我点点头,淡定地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紫阳君,然后装作很忙的样子,把还想说话的紫阳君请回了军营。
自己惹出来的事儿,别踢皮球给别人。
再说了,想起来王清渊皱眉叹气的样子,我也不能把奈落纳入后宫啊,要不然后宫天天飘荡着醋味儿,我这日子怎么过?
正在紫阳君和张牙舞爪的奈落对峙的时候,驿站传来了消息。
李乘风磕磕绊绊地学了四年,终于连拉带打地镇住了臣子们,稳固住了皇位。手刚一腾出来,就召我回帝都,参加皇帝的生日。
现在传旨的人已经到了驿站。
我接了圣旨,让传旨的人回去,然后召集所有人议事,多数人都建议我去探探情况,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幕僚据理力争。
那人叫陈寒露,寒门出身,平素就与世家旁支出身的幕僚们格格不入,此时被众人围攻,阴沉了脸,「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郡主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怎可以身犯险?我们在西北招兵买马虽然隐蔽,但若是有心还是可以探知!万一帝都那边设伏呢?」
我听完了陈寒露的慷慨激昂,突然问了一句,「我爹怎么样了?」
陈寒露愣住,「老家主近日胃口很好……」
「不过,郡主是怎么知道我是老家主派来的人?」陈寒露问。
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第一位的人,只有我爹霍巨君。
我耸耸肩,突然有点想这个便宜爹。
15.
最终我力排众议,决定亲自去一趟帝都,不仅仅是想试探李乘风对我做的事情有没有察觉,还想算计一下杨氏,再拉拢一下徐氏。
五姓七望,苏氏老谋深算,男子死死地把控住中枢文官集团和朝堂话语权,女子则送进皇城入主中宫,也是我造反之后要清洗的主要目标之一。
王氏向来不偏不倚的中立,当然,现因为利益和联姻已经加入我的豪华造反套餐,是帝国的防线之一,北疆的府兵将领几乎都是王氏族人,听从王程溪的号令。
徐氏低调地掌控着外事和商路,紫阳君早在少女时期就认为我奇货可居,天天赖在我身边,只是徐氏一族向来圆滑,而徐家嫡次女徐姚黄则和苏行云是闺中密友。
在左右下注反复横跳上,徐氏一族极有天赋,无论我暗骂多少次紫阳君的亲爷爷是个老不死的奸贼,还都不能表现出来。
有钱的就是爸爸,更何况紫阳君文武双全,又为我筹措军费。我登基之后,三公肯定是有她的位置,若是在造反后期军功多,保不准还能封个上柱国,再加上她是女子,完全可以以联姻的方式联手别的世家,再掌控一部分权利。
幸亏紫阳君也是个聪明人,在我面前从来不交游世家子弟,有人跟她提亲,她就理直气壮地一动不动地装死,反而要嫁给西域小国出身、美则美矣却在天朝毫无根基的奈落。
不然我一定会在战争后期,大局已经堪堪定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让她轰轰烈烈地死去。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在稳固的权力面前,我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她一个青史留名,让后人膜拜,以成全我与她之间多年的姐妹情谊。
至于杨氏,虽然杨家的子弟都如他们的家主杨老将军一样骄横,可作为传承许久的百年世家,也确实有几把刷子。
王氏掌控的是北府的边军,杨氏则掌握着中央集团军,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让两家合在一起,所以大夏开国一百多年,两家关系向来淡淡。
七年前太子坠马死亡,二皇子缠绵病榻,新皇帝是冷宫长大的李乘风,什么系统的帝王心术都没有学过?杨老将军有私心想趁机分一下王氏的兵权,于是做主把自己的孙女杨彤芳许配给王氏嫡长子王清渊。
我得到这个消息后,毫不犹豫地让王清渊断了一条腿,并在他的药里加了点东西让他缠绵病榻。
杨家的杨彤芳本就性子冲动,得知王清渊断腿,干脆在帝都的朱雀大街上亲口羞辱了王氏,朱雀大街人来人往皆为见证,杨老将军再气,也不得不取消了联姻。
那时我是怕王杨两家合起伙来,限制皇权,掣肘我和李乘风。
后来李乘风要娶苏行云,我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事透漏给王程溪,涕泗横流的他跪王家密道里请罪,言说是新天子授意霍氏那么做的,指证本来李乘风是想让杨彤芳守望门寡的,只是霍氏不好意思做得太绝,只能委屈了王清渊。
「霍氏也是被新天子逼迫到了极处才要造反的,为表诚意,我愿意负责清渊公子的后半生!」
我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若我照顾不好王清渊,生了异心,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大夏盛行佛道,极重誓言,就这样,知道了所谓真相的王氏转而与我霍氏结盟。
我当然会只有王清渊一个夫君。再多几个,让外戚分我的皇权吗?
和至高无上的权利相比,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和五姓七望的名门相比,霍氏这种死活与顶流差一线的,落在真正的大世家子弟眼里,确实是暴发户,帝都有头有脸的贵女都从来不和我多说话,二流三流的世家倒是想攀附,可惜我不需要她们的助力,如果纯凭人多就能造反成功的话,那太平天国早就打进北京城了。
其实我也不太在意他们这些顶级世家眼里嘲笑和鄙夷的光,因为当年南朝的贵族们也是这么看北方那些胡汉混杂、骑马射箭,笨拙地读着儒家经书的关陇军队的。结果过了不到一百年,他们就打出了隋唐盛世,而旧时王谢堂前燕,全都在乌衣巷口成了铁蹄下的枯骨。
在任何时代,真理永远在大炮射程之内。
而且一个社会,暴发户多是好事儿,证明社会阶层还在生生不息地流动着。
当一个穿越到架空时代的人想要造反,就要先研究一下这个朝代大致对应历史的哪个阶段,再去抄下个朝代如何发家的作业。大夏类似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后面是隋唐,所以刚穿越过来我就天天在回忆隋唐是如何发家的。
隋朝为什么开科举考试,唐朝为什么研究公廨田制度?
如果不是世家把控着官员的任免,也不会有那么多寒门出身的读书人投奔我变成幕僚,为我搭建起新朝的新班底。
如果不是世家拼命地兼并着土地,把平民变成被永无止境剥削的佃户和可以随意打杀的奴婢,也不会有那么多流民为了活下去而投奔我成为士兵。
下民从来易虐,可煌煌青天是欺不得的。
不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那一刻,所有世家都觉得自己是高枕无忧的。
这逃不脱的人性哦。
16.
我嘱咐李燕贞和王程溪帮我看着甘南、图南的老家,自己则带着素素和紫阳君,还有八百亲卫,轻车简从地重回帝都。
眯着眼睛看着帝都门口的人来人往,我侧着头轻笑道:「好久不见,还是如此繁华。」
紫阳君抿着嘴轻笑,她脸上的红痕只剩下一点儿,到底留下了一点疤,不过这丝毫没有减损她的容颜,清雅之中又多了一分神秘,「我们边陲小城也有边陲小城的特色。」
她在临走前已经收服了奈落的心,就等着回去成婚了。
也算是打消了我的杀意。
我微笑着看着皇宫所在之处,没有接紫阳君的话茬,反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么繁华的地方,我都舍不得动刀兵了。」
紫阳君闻言哈哈笑个不停,「你会舍不得?我从小到大跟着你,就没见过你有舍不下的东西。你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摄于我眼中上位者的威压,紫阳君乖乖闭了嘴。
我们打马入定远门的时候,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布衣僧人拦在我们马前。
我和紫阳君齐齐勒马以免出人命,现在寺庙那么不景气么,大和尚都要当街拦路化缘了?
素素刚掏出铜板来,那和尚一声阿弥陀佛,声音不大,却暗自蕴含着威严。
「施主虽有慧根却心怀戾气,为现世不容,待到大星坠、月全食的时候,怕是会有死劫。」
「现在随我出家,日日念经,为自己祈福消罪,还来得及。」
此时百姓已经注意到这儿了,满街的窃窃私语,「啊,是觉明法师。」
我扭头看着紫阳君,紫阳君悄悄附耳,女子独有的气息温热地扑在我的耳畔,痒痒的,「你走之后帝都出现的一位高僧,替人断命非常出名,现在他说你有死劫,怕不怕?」
「这世界上,哪儿有不死之人?」我一马鞭抽在地上,示意无干人等滚远些,「被马撞死,本郡主可管杀不管埋啊。」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拿着生死忽悠别人的,不是神棍是什么?
人群让开之后,我带着紫阳君和素素,从那觉明大和尚身边打马而过。
这神棍有群众基础,打不得骂不得,我还躲不起吗。
那觉明见我油盐不进的样子,双手合十,「你会后悔的。」
我勒马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只身无党羽,敛手跪丹陛。
我一个人穿着黑色的素衣,腰杆笔直地跪在安宁宫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西北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来,苏氏果然起了疑心,眼下这就是下马威。
苏行云身着华服,站在我身前,以我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精致绣鞋上的金珠。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抬头。
许久之后,头上冰冷的声音传来,「平身吧。你爹在殿内。」
我站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随着内侍进入了安宁殿。
我的父亲,霍氏的前家主霍巨君,额前带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几个太医慌慌张张地在给他扎针。
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挂着眼泪,我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无辜和四分不可置信看着李乘风:「陛下,霍氏做错了什么?」
李乘风怒气本来拉满了,看着我如此神情,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你父亲言说自己并无反意,一头撞在了阶前。」
他话音刚落,我就凄厉地哭了起来,「陛下!霍氏已经让出了帝都的权利!其余世家为何还咄咄逼人?!倘若我爹有反心,让我这个唯一的亲女儿为妓为娼!不得好死!」
我爹当然没有造反之心。
有造反之心的人是我啊。
我一边哭着一边心里想着,帝都不能再待了,趁着我爹那么一撞,打消一下李乘风的猜忌心,连夜带着剩下的霍氏族人出城,杨氏没法算计,那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等战局胜利尘埃落定,墙头草的徐氏也不得不臣服,虽碍在紫阳君面子上无法赶尽杀绝,但到时候也可以为难一下徐氏。
今天能不能过关,就看我的演技了。
一念及此,我哭得更加稀里哗啦,夺过侍卫的刀,站起来就往门外冲,「陛下!我已经失去你了!我还要失去爹爹!苏行云欺人太甚,我非杀了她不可!」
李乘风一把把我的刀夺回来,斥责我胡闹。
我顺势倒在他怀里,装作没有力气的样子,晕了过去。
爹不愧是爹,他许久都不管事了,在外面游山玩水还是能摸透朝堂局势。
这表白心迹的一撞,皇室也不愿意担个逼死不理事的老臣的名声,今天大概率是没事了。
好不容易从宫里脱身,带着用脑壳检测皇宫柱子硬度的亲爹霍巨君,刚刚回到霍府,众人看着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哭狠了,有点视网膜脱垂,眼睛鼓出来一大块,像条金鱼。
「通知所有霍氏旁支族人,包括你,统统从地道统统出城,回了图南我们就起兵。」我毫不犹豫地对霍无染下了命令,让紫阳君背着我爹霍巨君,头一个下了密道。
出了城,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今夜出人意料的黑,逃跑计划还是蛮成功的。
「小姐,今晚上有天狗食月……」由于马匹不够,素素坐在我身后,和我同乘一骑,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我和紫阳君闻言双双抬头,阴影刚好吞掉了最后一丝月光,与此同时,一颗流星坠落,在漆黑的天幕上,格外显眼。
我心里颤了一下,想起觉明的话。
大星坠,月全食……
身后的火光和弩箭破空的声音同时响起。
「杨氏的追兵来了!分头跑!华伦关汇合!」紫阳君久经沙场,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就拖着我那昏迷不醒的爹打马狂奔。
我咬着牙拔下发簪在马屁股上一戳,带着素素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苏行云让婢女退下,坐在皇宫的观星台上在看天。
她想起小的时候在皇家的至圣学宫里读书,她和徐紫阳永远在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来回厮杀,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学宫二十余学生,霍隐歌永远在十名左右徘徊着,成绩不算太好,也不至于让教书的太傅捶胸顿足。
而且比起别的贵女身饰珠玉,霍隐歌相对来说就要简单许多,她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进学宫,都极为朴素,不佩戴半点值钱的东西。若是有几分好颜色撑着也就算了,可这人样貌也是平常。
自己曾经在帝都的花朝宴上被文人们誉为「朱丹国色」,徐紫阳也不遑多让的在花朝宴上得了个「白璧清骨」的名头,其他贵女也各有所得,唯独霍隐歌,只有捧场的文人为表客气,说了一句「也算美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不声不响地入了眼高于顶的徐紫阳的眼。
等大家注意到这两人厮混在一起时,霍隐歌已经和徐紫阳焦不离孟,亲昵得像双生子了。
人人都说是霍氏在攀附徐氏,只有她有一次在御花园中,无意看到,在没有人跟着的时候,徐紫阳的脚步始终落后于霍隐歌半步。
再后来霍隐歌和那个冷宫出身的三皇子李乘风搅和在了一起。
她冷眼看着,在这极为重视血统家世的大夏,一个母亲出身低贱的皇子,又能有什么大出息呢?
可偏偏就是三皇子李乘风荣登大宝。
不是没有人怀疑霍隐歌,只是谁都查不出来什么。
后来苏氏要她嫁入中宫,她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午后,徐紫阳跟在霍隐歌身后半步,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聊着天。
这个霍氏的嫡长女似乎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霍隐歌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反将一军,无论是册封郡主索要封地,还是污蔑苏氏女儿夺取盐矿,都证明了这一点。
爹爹说她是黔驴技穷,只想要捞点好处。
「一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爹爹的话还响彻自己耳边。
可是当霍隐歌再次出现,跪在身前的时候,她的心里开始狂跳。
苏映雪听说了安宁殿里她要拿刀杀自己的时候,还嗤笑过霍隐歌是一条走投无路,只知道扮可怜、装无辜暗搓搓咬人的疯狗。
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她也不想赌,因此唤了杨彤芳来,借来一块杨氏的兵符。
「着人带兵,即刻绞杀霍隐歌。」
杨彤芳愣了一下,开口反问,「徐紫阳那一关……」
「若是徐紫阳拦着,连她一起杀,罪责由我一力承担。」
如今,霍隐歌约莫已经是死了吧?
可惜了徐紫阳,那么多年来,徐紫阳是她唯一觉着算是个对手的人,她还蛮欣赏的。
苏行云抬眼望去,夜幕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
也是,星星都已经落下,哪里来的什么光亮呢?
17.
我与众人皆走散,打马带着素素狂奔,身后杨氏追兵穷追不舍,眼看追不上,竟在身后放起箭来。
我咬牙打马进小树林,以茂密的林木躲避箭支,朝着西北方向狂奔,身后的素素不断地哀求,「小姐,放我下来,马载着两个人太慢了!」
「闭嘴!别添乱!」我红着眼,恶狠狠地纵马狂奔,不断用剑磕飞乱箭。
素素不吭声了。
狂奔一夜,终于甩开追兵,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一下,习惯性地调笑着自己的婢女,「别看不起你家小姐,你看,这不是带你跑出来了吗?」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素素?」我的手抖了一下,心里察觉到了什么。
背后一轻,马上滚落下去了什么,我跳下马,并没有将手指伸过去试探素素的脉搏。
她已经死了。
素素的背上插着十几支箭,别说是医疗条件不达标的古代,就是回到现代,这种重伤也神仙难救。
我抿着嘴唇,一支一支地把她背上的箭取下来,姿态不熟练地拍着她的手,说,「不痛了,不痛了……」
小时候练武不小心,有时受了伤,她就是那么拍着我的手,哄着我说不痛了。
怎么能不痛,她来到我身边,像是姐姐一样照顾我,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后为我奔波,为我筹谋……
我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冰凉的素素,从穿越过来到现在,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号啕大哭,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一样,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号叫。
「阿弥陀佛,施主死劫已过。」身后传来了人声。
我左手抱着素素,右手持剑直指来人。
是觉明这个死秃驴。
「你不是说劫会应在我身上吗?为什么死的是素素?」我此时极为狼狈,也懒得伪装,杀意喷涌而出,逼问觉明。
「施主是异世游魂,又有动刀兵之心,天道不容,这才降下杀劫。贫僧在定远门前提醒施主,就是想渡一渡施主,以免生灵涂炭。」觉明双手合十。
「施主没有把贫僧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这位女施主听了贫僧的话,偷偷来找贫僧。她性格善良,今生本该长命百岁、富贵盈门,却愿意为施主拿自身所有功德,去挡一个死劫。」
「施主,苦海无边,到了现在,你还不回头吗?」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可若是,早就已经回不了头呢?
我看了一眼怀里的素素,眉眼逐渐淡漠起来:「我会杀你。」
觉明微笑着看我,「贫僧知道。」
「为何敢来?」我问。
「佛门不避因果。」觉明回答我。
我点了点头,果断一刀挥过。
头首分离,觉明的血染红了草地,我冷冷看着,嗤笑道:「事已至此,没有人敢渡我,也没有人配渡我。」
说完,我搂着素素上马,往通往华伦关的路扬长而去。
有魔头黑衣白马自东向西来。
18.
紫阳君和霍无染在华伦关找到我的时候,我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已经是三天两夜水米未曾粘牙了。
素素已经有腐烂迹象了,徐紫阳硬生生地把她从我手里夺过,然后给了我重重一耳光,把我打得侧过头去。
「你清醒一些。」紫阳君打完,冷冷地嘱咐霍无染,「给你堂姐灌点汤水。」
「堂姐,你做的这些事情,是一定会死很多人的。」霍无染沉吟了一下,一边给我灌鸡汤一边劝慰。
我知道,只是……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冷血程度,不过也正常。
有些事情,有些人,失去了焉能不痛?
「烧了吧,我们带她的骨灰回甘南。」我有气无力地嘱咐了一下霍无染去处理素素的后事,抬头看到徐紫阳不在,于是开口问道,「紫阳君呢?」
「紫阳君乔装打扮,探听华伦关的消息去了。本来帝都的通缉令都已经飞往华伦关了,半路被我们截杀了,为此我们还血洗了几个驿站,不过也瞒不了多久,杨氏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霍无染恭敬答道。
「我爹呢?」我问完了现在形势,又补了一句。
「老家主已经醒了,他嘱咐堂姐,说让你下次不要以身犯险,随后带着人出华伦关,已经先回图南了。」霍无染回答。
华伦关是帝都进入西北的必经之地,我爹带着霍氏旁支族人和我的亲卫,乔装成商队先回图南了,留下紫阳君和霍无染在此接应我。
此时霍无染脸上涂了花汁,皮肤黄里发黑,装成婢女的样子,又给我挽了高髻,换上锦缎的裙子,颧骨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嘴唇染红,装成有钱的寡妇。
准备齐全,就等徐紫阳回来,给她换身男装,再打点粉儿,头上插朵花儿。
富婆与她包养的娘炮小白脸组合,就新鲜出炉了。
糟蹋紫阳君的颜值,还挺有意思的。
只是我与霍无染在客栈里,左等紫阳君不来,右等紫阳君不来……
眼看着天黑又天亮,我的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霍无染出去探听消息,回来皱眉说:「杨家的杨彤芳亲自带兵来到了华伦关,接手了华伦关。她把紫阳君抓起来吊到广场上去了,说你要是再不出现,就把紫阳君当众处斩。」
我换回了更方便做事的短衣,闻言吩咐霍无染,「霍氏在这儿有联络点吗?给我拿一匹丝绸和半桶纸浆。」
「你出华伦关,回图南求援,我自己去救紫阳君。」我淡淡地吩咐道。
「堂姐……」霍无染迟疑,丢了我,别的不说,王清渊那黯然的眼神她就顶不住。
「信我。好歹我也是文武双全的帝都贵女之一,你留在这里反倒是累赘。」我看着她,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喙。
半晌,霍无染艰难地点了点头。
待她一准备好,我打发她出城,随后立刻拿着纸浆和丝帛,做了一件纸甲,把人和马都护得严严实实。
华伦关的地位类似于山海关,是夏朝的第一大关,只不过山海关拒的是东北,华伦关拒的是西北,也因此关内对于武器管控十分严格。
弩箭和刀这次我带了,但是铠甲太过于招摇我就没带,只能现做。
先将纸叠起来,然后把它捶成三寸厚,然后在一些特殊位置钉上钉子,最后裁制成铠甲,这种铠甲经过水的浸泡不仅可以抵挡弓箭的射击,甚至能挡住火铳。
唐宋时期,这种制作价格低廉的纸甲,一度成为士兵的制式铠甲之一。
我背上弓箭,手里持着长刀,人马俱穿纸甲。
人生总有一些时候,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徐紫阳,等我。
19.
我站在房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紫阳君被剥了外衣只着中衣吊在旗杆上,头垂下去,双眼紧紧闭着,除了胸膛微弱的起伏,没有任何动静。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正要搭弓救人,一支箭就已经飞过去了,先我一步把绳索射断。
紫阳君摔落下来,估计八成是被疼醒的,她睁开眼睛见了来人,大声抱怨,「你想要摔死我之后另娶吗?!」
那骑士一身黑色兜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紫瞳,正是奈落,他坐在马上拔出弯曲如蛇的西域剑,砍翻一个士兵,抽空出来破口大骂,「徐紫阳你是个狗吧?」
看来紫阳君是收服了这个一身傲气的小王子,要不然奈落也不会单枪匹马就冲过来。
眼看奈落缠住了士兵,我从楼上一跃而下,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冲着紫阳君疾驰而下。
把紫阳君捞上马,我回身一刀切断她手上捆绑的绳子,没注意顺带切下来一块油皮,紫阳君一脚蹬翻了一个持刀偷袭的士兵,嘴里嗷嗷的,「霍隐歌,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
我觉得奈落说得对,我可能不是人,但是徐紫阳是真的狗。
「杨彤芳给我喂了毒药。」我刚把纸甲披给她,紫阳君就抢过来一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先出去再说。」我面不改色地说。
「奈落的父亲不靠谱,把亲儿子献出来了,他回不去也不能回家了,你把他扔在军中就好,商路可以交给霍无染,小姑娘心思挺细密的……」紫阳君絮絮叨叨地说。
「先出去再说!!!!」我打断她大吼。
「没用的……我快死了……」紫阳君突然哭了,一边又捅死一个挡路的士兵。
这是我认识她那么多年以来,她唯一一次,不顾徐氏嫡长女的体面,在人前示弱。
夏日当空,心如深渊。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儿都在冒凉气儿。
「快要毒发了……」紫阳君泪眼婆娑,「对不起啊,还是抛下你了啊……」
她口鼻涌出血来,手一软,长刀滚落在地。
我的脑子一下就蒙了,下意识地格挡着刀剑,几乎招架不住,「徐紫阳!」
奈落眼看我和紫阳君陷入险境,硬是在乱军中冲过来,长剑砍翻几人,「她怎么了?」
「杨彤芳给她灌了毒药。」我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答。
奈落立刻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给她喂了。」
我来不及问,立刻捏开紫阳君的下巴给她灌药。
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我的祈祷,这药一灌下去,紫阳君的口鼻就不再出血了。
我紧紧地把紫阳君揽在怀里,和奈落背对背防守,士兵们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广场。
「杀了她,」杨彤芳的命令从人群中传来,「霍隐歌,你逃不掉的,乖乖引颈受戮,我留你和徐紫阳一个全尸。」
听听,说的这是什么狗话。
我闭上眼,握紧手中那柄古朴的刀鞘,想起第一次拿起它的时候,素素问:「小姐,这柄刀叫什么?」
我当时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刀名叫不平。
不平则起,则鸣,则戾气化魔。
你道本郡主是个贵女,本郡主实则是个修罗!
我把徐紫阳扔给奈落保护,长刀出鞘,冲着人群中的杨彤芳扑去。
万军丛中,一点寒芒。
我这个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逼到底没装成,弹跳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劈出第一刀,我就摔倒在地。
这不丢人,因为大家都摔倒在地了。
地动山摇,人乱马嘶。
华伦关外,李燕贞指挥着亲兵和道士们往大炮里填火药。
「你们倒是瞄得准一点啊。」王程溪看着火炮的威力,心中暗暗惊惧,「这个威力似乎也不需要太准。」
「往城门轰!」李燕贞跳着脚,扇了亲兵一耳光,一把推开亲兵,用力推动炮口,「就这么点火药,别给我都浪费了!」
然后脸色凝重地看着华伦关,「我们必须速战速决,霍隐歌才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她如果死在华伦关,我们也只能拆伙,到时候就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
王程溪点了点头,随即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低下头打了个哈欠。
霍隐歌从逃出帝都到现在只有七天,王氏和霍氏一起控制了西北十一地,另外两城是他带着轻骑,熬夜打下来的。
如今兵乏人困,并无必胜把握,只能让李燕贞拿出来她还不算完善的大炮来攻城了。
「嫂子啊,千万别有事,要不然我哥可就活不下去了。」王程溪想。
20.
「援兵来了。」
我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抓着奈落上马就跑。
箭矢如雨下,却都被我的纸甲挡住,剩下的流矢则被奈落用蛇剑磕飞。
「华伦关内不是武器管制吗?」后面传来了杨彤芳震怒的声音,「她身上穿的是什么?」
小废物,傻了吧,爷自个儿做的。
身为一个反派,谁还没有点压箱底的技术活儿呢?
轰的又一声巨响,马受惊了,把奈落和徐紫阳掀下来,奈落站立不稳,刚要到一堆杂物后面趴下以弓弩御敌,我赶忙伸出脚来架住他不让他趴下,「别趴下!会震裂内脏!」
「走,继续跑!」我冲着他吼道,「往小巷子里钻!我断后!」
杨彤芳冲了过来,杨家向来喜欢用枪,她手持红缨枪向我胸腹刺来,我以长刀隔住。
一支冷箭向我的咽喉处袭来,我紧急一避,脖颈被擦破,血登时流了下来,火辣辣地疼。
还好杨彤芳嫁人之后许久没有动刀兵,她的红缨枪要是反应过来,我的胸腹之间就得多个透明窟窿。
我就地一滚,捂着脖子,提气轻身上了墙,打开臂弩,居高临下地给了杨彤芳面门两箭,要不是她缩脖子缩得快,今日怕不是要殒命我手。
随后我跳下墙去,以毕生的体力开始撒腿就跑,宛如神庙逃亡的主角一样百米冲刺。
今天算是把这辈子的逼都一次性装完了,不跑等着杨彤芳追上来打死我吗?
华伦关下。
李燕贞一脑门的汗,研制出来的炮弹也就剩下最后一颗了,再轰不开华伦关的正门,战局僵持不下,霍隐歌就危险了。
她再能躲,再能打,也架不住全城的士兵一寸一寸地地毯搜索。
李燕贞咬着牙推开亲兵,亲自推着炮筒,调整角度,为了方便作战她把头发全部盘起来了,胡乱地堆在脑袋上。
此时随着她用力推动炮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奴婢印记格外显眼一些,让所有人都震惊了那么一下。
王程溪也不敢督促这个状若疯魔的少女,只是抿住了嘴唇。
娜娜策马上前,「主将,我也想去城里探探情况。」
王程溪沉吟了一下,「再等等。」
「奈落可以去,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们草原人是天生的骑士。」娜娜有几分委屈。
她还要再说,一声巨响传来。
李燕贞体力透支,倚在火炮边上大口喘息,扯出一个微笑来,随即软软地倒下去了,昏迷不醒。
王程溪一个激灵,困意瞬间去了八分。
华伦关城门被轰开了。
他举起马刀,策马向城门缺口处带头狂奔,身后跟着一万多身披重铠的骑兵。
21.
被娜娜找到的时候,我正灰头土脸地啃肉干补充体力。
一把夺过她腰间的水囊,我终于把肉干咽了下去,「娜娜你自己走回去,我要去和大家汇合。」
娜娜答应了一声,我骑着娜娜的马,飞奔去城中心找王程溪。
王程溪十天内三战三胜,精力也已经快透支了,我接过他手里的指挥权后,他匆匆向我行了个礼就随便找了个房间睡觉去了。
「紫阳君怎么样了?」我第一时间把奈落叫过来,开口询问。
「给她服下的是姑摩可解百毒的神水,就那么一瓶,我被我爹送走之前,去国库偷的。」奈落得意扬扬地一笑,「这算是立功了?」
「记你一功。」我毫不犹豫地说,「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会,醒了就好了。」奈落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我总觉得不太放心,嘱咐随军的医女看着紫阳君,有什么状况及时过来汇报,又开口问了问战况。
王程溪不愧是王家最生猛的将领,虽然不擅长玩弄权术,但是打仗上是挑不出来丝毫瑕疵的。
不但成功地把坚守华伦关的杨氏军队打得落荒而逃,还成功地斩杀了杨彤芳的夫君苏柯然,至于她本人本想死战不退,但是被亲兵拼死救出,往帝都方向跑了。
太可惜了,杨彤芳虽然人确实是固执了一些,嫉妒心强了一些,作为将领还是有点能力的,要不然苏行云也不会派她接手华伦关那么重要的地方。
没杀掉。
不过也没事,她早晚是个死,不是死在我手下,就是死在徐紫阳手下。
她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另一个。
我唤来了芊芊,把素素的骨灰塞给她,让她先保管一下,「军粮还有多少?」
芊芊飞快地估算了一下军需耗费,回答说:「耗费十之二三。」
「士兵自由在华伦关内劫掠半日,如有违抗者视为叛逆,就地格杀勿论,日落前滚回来集合,日落后派出督战队,谁在街上浪荡着还没回来,就地格杀。」
作战厮杀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士兵们需要发泄,不然会影响士气。
攻城之后进城劫掠,是保证士气的必要条件之一,也是古代军队成本最低廉的福利待遇。
同时,就地抢粮也是解决长途运输粮草巨大消耗的一个办法。
历代名将几乎都是那么干的,除了岳飞。
不过岳武穆北伐是有五郡钱粮支持的。
哪怕西域南洋都开了商路,手里还有盐矿,我也没有那么庞大的经济支持。
那就只能放纵士兵了,不过军粮既然还够,那就不用屠城太久,半天足够。
「我们整顿一夜,华伦关已经到手了,接下来就是毫无防备的中原腹地了。」
「西北十一城实行战时管制,包括甘南、图南。」
一条条指令发布下去,我忙得像个滴溜溜转的小陀螺。
徐紫阳啥时候醒啊?
我这个资本家都要 007 了!
「废物!都是些废物!」苏行云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把椒房宫里能砸的摆设都砸了。
霍隐歌竟然真的反了,还打下了华伦关!
眼看着兵锋直指帝都了,朝廷才反应过来,一群人在朝堂上吵吵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意见都没有。
若是李乘风是个雄主也就算了,他连个守成之君都不是啊!
一想起李乘风听了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霍隐歌背叛了他,从而红了眼眶,苏行云就觉得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娘娘,娘娘,你别伤心了。」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替苏行云擦去眼泪,是太子李嘉时。
苏行云盯着自己软糯糯的儿子,眼神诡异,突然伸手抱住他。
李乘风与苏氏结盟的时候曾经发过誓,如若背弃苏氏,愿意万仞加身而死。
现在,这个誓言应该以最惨烈的方式应验了。
苏行云疯狂地箍住孩子,放声大笑。
22.
「哟,交待遗言的贵女醒了啊?」
紫阳君刚刚睁眼,我就开始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精神攻击。
幸亏这是在古代,要是在现代,我非得把她送到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去,好好用三百八十伏特的工业用电收拾一下,不是她死,就是杨教授跳闸。
「我没死?」紫阳君有点茫然地把手伸过来,狠狠掐了我一把,在我龇牙咧嘴的哀号中,她很快切换到了眼神清明的模式。
「奈落救的,用掉了一瓶绝版药水。建议你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白天女德班,晚上在床上烙大饼,一结婚就顺产生二胎,还不用坐月子耽误家务,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得让他软饭硬吃,最后人老珠黄时自动让位给年轻貌美的小三。」我一口气喷完徐紫阳,感觉神清气爽。
难怪植物大战僵尸里豌豆射手那么受欢迎,喷人一时爽,一直喷,一直爽。
徐紫阳不愧是紫阳君,虽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觉得像是在骂她,于是很快就用两个字刻薄的反击了我,「疯批。」
随后问我,「局势怎么样了。」
我反问她一句,「你觉得苏行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下换徐紫阳愣了。
她犹豫了一下,「你可能和苏行云没有那么多的接触。在我眼里,她是个可怕的对手,如果不是苏氏不怎么重视女儿的培养,更多的资源倾斜于前朝的男儿身上,再加上你比较能忍能装,掀了桌子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我是问,你和她对上,有几分胜算?」我问徐紫阳。
「七八分,她没有带兵的经验。」紫阳君皱眉回答,「怎么了?」
「苏行云囚禁了自己的父亲,扶持幼主联合杨氏逼迫李乘风退位,已经掌控了大夏中枢。」我冷冷地说,随后又抛出来一个消息。
「涿鹿关是帝都的最后一道防线,杨彤芳的哥哥杨玄业是守城将领。打下来,我们就能入主帝都,掌控天下。」
「可是苏行云竟然替换下杨玄业,亲自到涿鹿关指挥守城了。最后一战,我或许要替换下你和王程溪,亲自上场了。」
紫阳君刷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了,「为什么?你要指挥大军?你有带兵的经验吗?为什么不让我和王程溪指挥?」
「没有,但可以学。这是我与她的对决。而且苏行云作为当今太后能来涿鹿亲自指挥,对方肯定是士气高昂,我若是不出现鼓舞人心,一旦我方失利,她完全可以趁机让杨玄业和我们纠缠,一点点扳回局势。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现在,我来跟你请教兵法了。」
紫阳君在床边穿衣穿鞋,嘴里骂骂咧咧,「万万没想到,到最后居然是两个疯女人一决高下。」
「我真应该继续昏迷下去,搅和进这个游戏里算我倒霉。」
23.
涿鹿关。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一片肃杀里,我与苏行云两两相望,生死无话。
啊,不对,读书那会儿我就和苏行云无话,更别提现在是决一死战的时候。
就算是百合小说,我和她的 CP 也绝对是邪教,太太自割腿肉都产不出粮的那种冷圈。
我胡乱地想着,甚至在中军帐前,冲着苏行云的步撵挥了挥手。
「清君侧,诛妖后!苏氏倒行逆施,囚禁君王,我欲伸张大义于天下,挽救社稷黎民于泥浆,反贼不要试图负隅顽抗,快快开城投降,不然让你尝尝正义之师的厉害!」
确认了我喊话的内容,亲兵拿着一个简易的由大发明家李燕贞发明出来的扩音筒,顿时,这段话响彻了整个涿鹿关。
王程溪面无表情,努力保持着他作为将领的尊严。
李燕贞点了点头,「听上去还挺对仗的……」
这不是废话么,我抄的央视版三国,诸葛亮骂死王朗的那段。
紫阳君则被我的无耻震惊了一下,「你这种人居然还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谴责别人?当个人吧。」
是的,只要我没有道德,别人就道德绑架不了我,甚至我还可以回首掏,道德绑架一下别人。
就算打击不了敌军士气,也能恶心恶心苏行云啊。
当人?当什么人?倘若当人能够体会到快乐,我何苦做一个死亡如风常伴吾身的大魔王?
唉,认识我那么久还不明白我的暗黑属性,紫阳君也是白瞎了她的 24k 钛合金狗眼。
丢下被我刷新世界观的紫阳君,我望向城楼。
城楼上。
苏行云面色如常,一身重铠也遮掩不住她的雍容华贵,姿态万方。
她伸出白玉一样的手来,示意被这番话气得不行的将领们闭嘴。
「霍隐歌在激怒我们,不要冒头与她对骂,她长途奔袭,后勤补给未必充足,我们倚靠涿鹿关拒敌,胜算十足。」
「是。」杨玄业同样是一身重铠,略带迷恋地看着苏行云,他率先同意了苏行云的话,众将也只得称是。
眼见苏行云死活不应付我的挑衅,我示意一队人马跑到箭支射不到的地方大声叫骂。
内容以苏行云本人为中心,以她的祖宗十八代为半径,夹杂着「苏行云婚前不贞」「太子李嘉时也不知道是谁的种,看上去眉眼与杨玄业有点像」「可怜先皇被这群奸夫淫妇毒杀,死前还扣了好几十顶绿帽子」之类的八卦。
给人泼脏水当然是以澡盆或者浴池做计量单位啦,对方可是顶级世家,五姓七望的那种。
越是顶级世家,越注重声名,越怕别人抓着下三路死命不放。
「士可杀不可辱啊。」王清渊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说道。
「动摇军心的手段而已。」我不置可否地说。
有风吹起我的黑色衣衫,平添了几分肃杀。
都打下小半个夏国了,再说什么君子风度,岂不是可笑至极?
王清渊可以要脸,因为王氏世代拒北,大夏依赖他们,造反不成还可以得到宽恕,隐忍个数十年死过一代人,也能东山再起。
而我不同。
我把所有能够押上去的筹码都押上去了,就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爬都要爬上皇位。
从一开始我不甘心屈居于人下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前方是刀山,那便踏上去。
前方是深渊,那便跳下去。
不能 C 位登基走花路,我霍隐歌又算什么权力动物!
24.
「真的没有了吗?」首日试探完毕,夜间,我把李燕贞唤来中军帐,皱眉问她。
「我,啊,不,臣真的是一滴都没有了,为了救你,所有的火药都用在了华伦关,哪怕是加班加点,再做需要等十几天。」李燕贞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紫阳君怎么看?」我也不逼迫李燕贞,转头问紫阳君,「火药用不了,对方身后就是帝都,退无可退,一定会血战到底。」
「还是得以快打快,时间久了,恐怕另外有变数。」紫阳君沉吟一下,开口说道。
「臣附议。」王程溪说。
我觉得也是,趁着苏行云没有时间布置后手,必须要以快打快,战局如果僵持不下,对我很不利。
大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她只需要拖,就可以活活地拖死我。
「上投石机吧。」我说,「既然是以快打快,那就宜早不宜迟,今晚就上。」
苏行云咬着牙站在城楼上不退,霍隐歌这个疯批,竟然大半夜地打着火把攻城。
月亮都开始西沉了,有活人这个点儿出来闹腾的吗?
城下的叛军可以打着火把,因为这边的强弩也无法射几里地,城楼上若是敢亮光,投石机可没长眼。
她从小养尊处优,还是第一次声嘶力竭地摸着黑在战场上指挥军队。
「攻上来了!」杨玄业眼看着叛军攀爬上城墙,咬着牙下令,「放箭!下滚木!倒热油!绝对不能让他们爬上来!」
杨彤芳咬牙在她身边护卫,但是仍然有不怕死的悍勇士兵向着苏行云冲过来。
无他,霍隐歌实在是太缺中级将领了,她许以重利,第一个爬上城楼的赏黄金七十两,活捉苏行云的封五品中郎将。
周天之下,能够打动人心的,往往不是财帛,而是进身之阶。
希望的力量是无穷的,苏行云咬牙拔出刀来捅进一个士兵身体,刀刃与血肉筋膜摩擦,发出了令人极不舒服的奇怪声响。
饶是她心智坚韧,也差点吐出来。
预备兵源一队一队地投入到城墙厮杀,叛军却源源不断地冲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世家大族折断人的青云之路,如今的叛乱近乎报应。
苏行云摇了摇头甩开自己的想法,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革除弊端扫清朝堂可以以后再做,今日若是让霍隐歌打进涿鹿关,谁都活不了!
一支箭冲着她的咽喉飞来,杨玄业心念急转,左手拔刀格挡开来,随后抬手一箭冲着那弓箭手射去。
「小心,对方有暗箭手。」杨玄业大吼,朝着暗箭射来的地方冲去。
娜娜闷哼一声,杨玄业用的是六石的强弓,自己又为了杀掉苏行云距离靠得太近,哪怕有纸甲又退得快,右腹也被箭头穿透了皮肉。
她咬牙用自己的金错刀砍断箭杆,以灵巧的身形与杨玄业周旋。
只是到底是受了伤,眼看红缨枪冲她胸腹刺来,她咬牙躲避,却跌落下城墙。
草原人擅长骑马射箭,并不擅长轻身功夫。
娜娜闭上了眼,万能的长生天啊,你的子民要回归你的怀抱了。
眼看着要粉身碎骨,半空中袭来一根鞭影将她卷住,娜娜睁开了眼,立刻借着长鞭的力道在空中翻滚卸力,狼狈不堪地落了地。
徐紫阳收回鞭子,额头见汗,显然刚才一鞭也耗力不小,「被杨彤芳打的?别急,姐姐帮你找回场子来!」
娜娜的小心二字还未喊出口,徐紫阳已经用一手极为俊俏的燕子三点水,点踏借力,飞上了城墙。
「她怕不是个垃圾袋成精,我就没见过那么能装的!」霍隐歌的声音响起来,也冲到了城墙根,眼见徐紫阳上去了,「你受伤了?去后军找王程溪,我上去支援紫阳君。」
随后也施展出梯云纵,鸿鹄掠影一样几个点踏,同样飞上了城墙。
娜娜捂着腰去后军找医女,心想,昭华郡主好意思骂紫阳君,她自己不也是一模一样的骚包吗?
夏人真虚伪。
25.
刚登上城楼,就看到杨玄业把紫阳君一脚踢飞的场面,我一把接紫阳君没接住,两个人成了滚地葫芦,撞到了五六个士兵才堪堪停下。
灰头土脸地扶着紫阳君从地上爬起来,我抬眼看着即使是溅了一脸血,还是掩盖不了芳华的苏行云。
不是,这孙子是不是拿着老天爷的天选之女充值卡,充了个年费会员啊?
在帝都的时候就是她站着,我躺着;她前呼后拥,我和徐紫阳两两相望;她高高在上,我匍匐在地。
我造反了,成了枭雄了,到了战场上了,还是在她面前如此狼狈,老天爷对待我也忒随便了点吧?
就算不是赵灵儿和林月如、陈玄霜和梅绛雪、白飞飞和朱七七,潇湘妃子与蘅芜君,也不能给我安排个《射雕英雄传之小龙女大战傻姑》的剧本吧?
可能苏行云是女娲亲手捏的,我是随手拿藤条甩出来的。
但也不能输了气势。
我紧紧握住刀柄,眼神阴冷地举起刀斜指苏行云。
刘皇叔风风雨雨创建了蜀汉,在陆逊这儿阴沟翻船。
吴王阖闾,大楚都破了,却被小小的越国阴得死死的。
魏王李密,局势一片大好,莫名其妙被宇文化及和王世充把骨灰给扬了。
耶律休哥百战名将,打得宋太宗赵光义骑着驴车在秋名山来回漂移,却被尹继伦带着数百人给捅成筛子。
历史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所以,想要创造历史,就要不讲道理,前面哪怕是神,也要屠;哪怕是仙,也要诛。
毕竟,一切艰难险阻都是纸老虎嘛。
我冲着苏行云一笑,毫不犹豫地平 A 了上去。
听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小苏同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徐紫阳拼死上前缠住了杨玄业和杨彤芳,我则心无旁骛地在城楼上与苏行云拉开了架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哪怕是想利用李乘风达到目的,我就在那么多年的相依相偎里,没有动过真心吗?我就没有想过与他一起走到暮雪白头吗?
恶人都是我做了,好不容易李乘风登基,我欢欢喜喜地待嫁,你跳出来摘果子。
凭你身后的苏氏?
李乘风是个杂碎,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了?
想要我匍匐在你的脚下?别做梦了。
我可以允许李乘风另娶他人,但我绝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以此来耀武扬威。
炫耀者,杀无赦。
无视着重重包围,刀剑加身,我浑身浴血,一刀崩断了苏行云的长剑。
苏行云急急后退。
杨彤芳见势不妙,一袖箭射穿了我的手心,袖箭去势不绝,带着我的血钉到了城墙上。
剧痛之下,我的手却没有抖动一下,反而更是死死地握住刀。
爱情握不住,最起码可以握住权力与刀剑。
还没有等杨彤芳第二支袖箭袭来,我就把不平刀送进了苏行云的胸膛。
四周的厮杀声似乎都停了一瞬。
「你输了。」
我手心还在涌血,看着死不瞑目的苏行云,心中却已经松了一口气。
乾坤落定,我才是最后的那匹黑马。
26.
王程溪在城头守军没有任何抵抗意志的时候,趁机攻下了涿鹿关,收拾战场,追杀残部,放纵士兵劫掠,整个涿鹿关陷入了混乱。
「你还好吗?」我低下头来查看紫阳君的伤势。
紫阳君的肋骨被杨玄业踢断了一根,左肩上插着两把杨彤芳的飞刀,闻言奄奄一息地说了一句,「没死。」
杨玄业在苏行云倒下后愣了一瞬,攀缘而上的奈落见此机会,用蛇剑刁钻至极地偷袭了他,他中了一剑又加上心神大乱,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们捉拿。
至于杨彤芳,她的好友、兄长、夫君、族人统统都死在我手里,眼见大势已去,她不愿被俘虏,便自刎了。
小妞儿性格还挺烈的。
幸亏没嫁给王清渊,到时候两口子拌嘴,她急了一拳下去,王大公子可能真的会死。
「把杨玄业砍了祭旗,苏行云的头砍下来用石灰腌制一下,我等着把这颗头扔到李乘风面前呢。」我嘱咐娜娜。
草原人也是习惯把敌人的头颅砍下来垒京观,娜娜比较熟悉这个活儿,此时她的两个兄长在草原上打生打死,也不知道有没有垒出个京观来。
我等不及大军开拔,孤身一人带着三千轻骑,兴高采烈地进了帝都。
尘埃落定。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27.
当我推开安宁宫的大门,把苏行云的头扔进去时,文安挺身挡在了李乘风的面前。
「让开。」我看着他,一个阉人,连想保护别人都显得如此可笑。
文安跟着他的时间比我跟着他的时间还长,闻言只是挡在李乘风面前咣咣向我磕头,「郡主娘娘,求您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他一命吧。」
「文安,你应该称呼我为陛下。」我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淡淡地纠正。
「拖下去,撵出宫。」我挥挥手,示意亲卫把文安拖出去处理掉。
至于眼前这个因为被苏行云割了舌头而说不出话的男人,我笑了笑,示意亲卫端来毒酒。
「你要是体面,我就给你体面。你要是不体面,我就帮你体面。」
看着李乘风喝下毒酒,我转头离开了安宁宫。
爱情是什么呢?
爱情就是当你所爱的人背叛你,与你为敌时,你得笑着送他去死。
28.
我登基的那天,万里无云。
我穿着以黑红二色为主的皇帝冕服,搀扶着腿脚不便的王清渊,与他一同缓缓步上高台,宣布国号为绥,年号为太和。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我喜欢这个绥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夫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天下俯首称臣。
我看着台下黑压压低垂着的人头,从穿越过来到如今,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平身。」
徐紫阳篇
我进至胜学宫读书的那年才十二岁。
入学的当天,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徐氏一族执掌大夏的商路,吃穿用度最是奢靡,世家大族在皇帝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因此我今日头上并没有插戴得太奢华,仅仅是两颗拇指肚大小的南珠嵌入发间罢了。
按照道理,学宫是不允许带奴婢的,我只身一人推开门走进去,绕来绕去,走过几个回廊,一不小心竟然迷失了方向。
我并不着急,学宫里不是贵女公子,就是大儒师长,反正也不会出什么事,干脆在花木错落有致的学宫园子里转了起来。
时值冬日,梅花开得极好,园子里浮动着暗香,我正考虑要不要折几只好看的红梅插瓶,头顶上便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南珠太柔和,与你不相称,这个给你。」
一个东西被树上的人扔到我怀里,我伸手接住,是一朵雕工古朴、线条简洁流畅的白玉梅花。
这玉质极好,如羊脂一样,又无半分瑕疵。此等宝物,市面上怕不是有价无市。
我抬头望树上看去。
一树红梅如同烈焰开放,那女孩坐在树枝上,繁丽的花朵环绕着她,她穿着一身宛如鸦羽一样的黑衣,衣服上未有任何装饰,及腰长发并未挽成时下流行的繁复发髻,而是打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单辫自然垂下。
她长相勉强算是清秀,唯独瞳孔是浓烈的黑,给她那张脸增色不少。
我心里猛地一跳,书上说,瞳孔越黑的人,心思就越缜密。
眼前一花,那女孩已经落到了我身前,树枝晃动,红梅花瓣撒落如雨,纷纷扬扬带着香风扑到我和她身上。
她抬手摘下我发髻上的南珠,冲着我一扬下巴,「换上,要戴就戴最好看的。」
帝都贵女们之间多数客气,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她那么理直气壮指使我的人,于是呆呆地把那朵白玉梅花插在了头上。
那女孩见我换了发饰,上下打量我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给了我那么贵重的东西,连个名字都不报吗?
我在背后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挥挥手,「隐歌。」
啊,祖父不止一次暗自嘲笑霍氏虽也是豪门大族,却比我们五姓七望差了一截。
可是依我看来,这霍氏的嫡长女穿着素净,一举一动姿态舒展自然,比起帝都那些骄矜的贵女要强上许多。
走到书舍门口,我对着门口整肃衣冠的铜镜看去。
镜中少女穿着雪缎,衣上落着红梅花瓣,垂霄发髻上斜斜簪着一支白玉梅花。
衣胜雪,人如画。
霍隐歌说得对,果然是玉石更衬我一些。
学宫的贵女们很快就凭借着家世和能力划分了圈子。
最出色的自然是我和苏家嫡长女苏行云。
杨氏的嫡长女杨彤芳虽然英气美艳,可她更为擅长骑射武艺,文采要稍微差一些,遇到诗词歌赋的作业少不得要苏行云拉扯一把。
其他人要么是娇滴滴的,怕练武的苦楚,只喜欢练字写辞赋;要么是资质愚钝,怎么学学不好,家里送来学宫培养人脉混个脸熟的。
苏行云比我小半岁,生得极好看,明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眼雍容之态就已显露出来,课业又常常受夫子们表扬,身边自然而然地围绕着学宫大部分贵女。
除了我。
苏行云不是没有向我示过好,那是刚进学宫的时候,大考成绩放榜,我与她成绩相同,并列魁首。
她在回廊里拦下我,冲着我行礼,「请徐家姐姐安,徐家姐姐课业真的很好,我心生仰慕,不知徐家姐姐有没有空指点我一二。」
我心下顿生不喜,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徐姚黄,明明是一举一动无可指摘的标准姿态,却从骨子里透出一份儿假来。
我与她家世相似,原是不用行礼的,成绩也一样,她何必向我请教?
帝都贵女们随便找个理由搭话的借口罢了,这是公开的心照不宣的交往规则,看来她是想与我交好了。
我不喜欢。
我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不必如此的。
似她这样看似标准,实则心智未长大一点点,油腻模样学到七分的行为,令人倒胃口。
我不喜欢什么事情,向来都是拒绝的,刚要开口,回廊又走过来一个人,苏行云立刻收了笑,换上符合她贵女身份的冷淡表情,与那人打招呼,「霍小姐。」
我心中暗叹,和苏氏徐氏相比,霍氏还是差了一线啊。
霍隐歌还是一身黑色素衣,上无半点装饰,辫子垂在背后,她客套地对苏行云打了个招呼,然后站着不走,做出一副等我的样子。
她不走,苏行云也不好意思多留,于是和我们作别。
苏行云一走,霍隐歌就撇撇嘴说,「有时间切磋吗?」
我愣了一下,从我进学宫到今日,霍隐歌就同我说了三句话,一句是塞给我白玉梅花簪,一句是勒令我带上,一句是告诉我名字,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怎么就想起来找到我切磋?
「苏行云矜持身份肯定是不愿意和我比试的,你是榜上文武第一名,只能来找你。」霍隐歌认真地说。
那确实,和苏行云身份不相等的贵女,她统统都瞧不太起。
简单切磋不必去演武堂,跟着霍隐歌去园子偏僻处的竹林后,我想起霍隐歌武榜第十、文榜第十的成绩,下意识地收了一下拳,怕伤了她。
随后被她打翻在地。
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少女特有的胜负欲和羞耻心让我涨红了脸,从地上翻身而起,我又一掌向着霍隐歌拍去,「再来。」
日暮的时候,我躺在竹林深处,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霍隐歌你这个骗子,明明那么能打,偏偏要控制成绩……」
霍隐歌笑眯眯地把我扶起来,把松子糖塞我嘴里,「傻孩子,这叫扮猪吃老虎呀。」
唔,甜的。
我舔了舔嘴唇,我才不原谅她呢,就算吃了她的糖,也绝不原谅她,「我要告诉师长们去。」
霍隐歌刚刚还在揍我,现在立刻泫然欲泣,她嘤嘤嘤地小声哭起来,「你收了我一支白玉簪,就是这么对我的吗?徐紫阳你没有良心!」
我本想硬气地把白玉簪还给她,想了一下,一来是隐隐约约舍不得;二来是戴也戴过了,还给她怪不好意思的;三来则是帝都贵女多半矜持,这种说哭就哭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
而且,她虽然像苏行云一样擅长变脸,但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并不讨厌。
「别哭了,替你保密就是。」我拍了拍裙子上的碎叶子和尘土,「爱哭鬼。」
就这样,我和霍隐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霍隐歌表面上平庸无奇,甚至连课业成绩都刻意控制得不上不下,但是私底下是极为霸道记仇的人,控制欲强悍,做人做事又跳脱,总是拥有无数奇思妙想来实施她的一肚子坏水。
春天,我们采摘凤仙花压榨出花汁,找到学宫竹管的尽头,全数灌了进去,让苏行云在竹管下洗了一手的紫红色,她洗的手都掉了一层皮都没有洗去这个颜色,于是只能恨恨地告假三天。
夏天,我们去荷塘采摘菱角和莲子,用荷叶包着抓来的癞蛤蟆,偷偷潜入杨彤芳的房间,藏进她的衣箱里,癞蛤蟆蹦出来,吓得刚骑完马回来换衣服的杨彤芳光着大腿乱窜,让同院居住的两个贵女看了笑话。
秋天,我们偷偷抽走了葡萄架上承重的两根梁木,又在下面挖了一个大坑,丢进去平日里吃剩的果皮用于发酵,又覆上了树叶与薄土。在硕果累累的时候,仗着轻身功夫学得好就看不起人的苏映雪,从上面摔了下去,一脚滑入坑中,过了一个多月身上还依旧有腐烂的果味儿。
冬天,我们缩在屋子里,煮咕咚羹。霍隐歌说了,冬天不干活,太冷了。
我一开始拉着霍隐歌吃咕咚羹,霍隐歌还兴奋地搓了搓手,眼里充满了期待,只是咕咚羹一上来,她就兴致缺缺地表示,原来是火锅啊。
我看了看咕咚羹,上面是锅,下面是炭火,火锅二字确实简约。
可是我还是喜欢叫它咕咚羹,因为把肉切成片扔进去就会发出咕咚的声音,哈哈。
我的容貌是光风霁月、清雅至极的那种,霍隐歌又对谁都是淡淡的客套,在学宫存在感不高,与她结伴做坏事多年,因为她心思缜密,我又生了一张好脸,竟然也没有被发现过。
课业繁重,未来又要背负家族荣光,与霍隐歌合谋的缺德事,似乎是求学时唯一的色彩。
日子就这样缓缓流淌着。
直到李乘风的出现。
那日在学宫后山,霍隐歌和我踢着蹴鞠,球落到了假山后面,砸出来个和我们相仿的少年。
他没我好看,却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明明球打在了头上,却冲着我们施礼道歉。
一个大男人,眼睛里的神情却是怯生生地讨好,看起来就像是个懦弱的蠢货。
我不喜欢。
第一眼我就不喜欢。
霍隐歌来了兴致,从他手里接过来球,问他,「你是谁啊?」
他看着霍隐歌,脸上飞起来一片薄红,「我是三皇子。」
陛下幸了宫女,又不愿意记档案,把人扔到了南宫。南宫本是冷宫,里面都是等死之人,可那宫女幸运,生出来一个皇子,就是眼前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我草草施了个礼,把霍隐歌拉走了,「请三皇子安,走了,隐歌。」
返回的路上训斥了霍隐歌两句,「什么你都要看两眼,三皇子又生得不美。」
当天夜里,霍氏家主霍巨君向陛下谏言,「陛下膝下子嗣不丰,何不把南宫那位皇子,接出来呢?」
陛下赐名他为李乘风。
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奴婢之子。
想起来霍隐歌今天下午的眼神,我咬着嘴唇,这三皇子李乘风和他那个宫婢出身的娘,都是骗人的狐狸精。
不过转念又一想,霍隐歌那么聪明又心狠,肯定不会被这李乘风迷惑了去。
第二日,从房间洗漱完来到学宫上课,就看到李乘风坐在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上,与霍隐歌谈笑宴宴。
霍隐歌,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我就在演武堂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霍隐歌说她不喜欢李乘风,只是想借助他掌控权力,做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还差不多。
在至圣学宫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在最后一次考核中,全帝都半数的贵族前,我与当世大儒昙阳子坐而论道,击败了他,力压同窗,成为至圣学宫这一届的榜首。
天下扬名。
昙阳子这个老头,自视甚高,比我爹还古板,不忿自己输给那么个贵女,论道回去之后就病了。他的徒弟卫临来找我麻烦,在朱雀大街人来人往的地方拦住我意图不敬,被我反手一剑杀了。
我爷爷骂我的时候,痛心疾首,「你如此凶悍猖狂,当街杀人,到联姻的时候,哪个世家敢要你?」
不要就不要呗,我还不稀罕呢。
再说了,我可是帝都世家贵女与公子所在的至胜学宫第一名,只有我看不起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对我挑三拣四?。
和爷爷吵了架,心里不痛快,就去找了霍隐歌,霍隐歌一笑,「等你有了足够的权势,即使是至亲也不敢对你不敬。紫阳君啊,徐氏的商路,你也该掌控了。」
我点点头,确实,我已经从至圣学宫结业,徐家的商路也该交给我了。
霍隐歌在行商上也极有眼光,我受她指点,徐氏商路越做越大,随着我们两个人手里的现银越来越多,她的野心勃勃也有了金钱支撑。
很快,伴随着大皇子坠马死亡、二皇子缠绵病榻,李乘风不出人意料地登基了。
本以为这就是终点了,可随即而来的是苏行云的婚约。
霍隐歌和我坐在楼顶,喝了一夜的酒。
帝都贵女有饮酒的习惯,我也喜欢喝酒,可霍隐歌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她说酒精会损害她的头脑,降低她处理事情的判断力。
「你喝得太多了。」我看着霍隐歌皱眉。
霍隐歌没理我,敲着碗唱歌,她声音清越,响彻整座小楼。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霍隐歌反反复复地唱着这首像是长短句的歌,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歌里带着股壮志难酬的意味。
功亏一篑的滋味不好受,也不知道她接下来带着我往哪儿走。
第二天我还没醒,她就进宫去找李乘风的亲娘——当今太后了。
坐在宫道旁,唤了两个婢女打扇子摆好桌凳,又吩咐厨娘在一旁架起小炉子煮咕咚羹,示意小厮又搬了四架屏风遮在四周。
吃到一半,霍隐歌出来了。
婢女推开屏风把她引进来,我第一句话是,「饿不饿?吃点东西。」
霍隐歌第一句话是,「徐紫阳,你可真能装。」
这些年但凡我摆出点顶级世家贵女的排场她就骂我装,我已经习惯了,不跟她一般计较。
看着大口大口嚼肉的霍隐歌,我问她,「如何?」
她风卷残云地吃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言简意赅地道:「两座城,一个大夏郡主。」
就这么点儿东西可打发不了霍隐歌。
果不其然,她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恶狠狠地说:「徐紫阳,陪我演一场戏。」
「你想要什么?」我抬眼看她。
霍隐歌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二字。
谋反。
我看清楚之后的下一个呼吸,就抬起广袖将这二字擦去。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我打量着稍显落魄的霍隐歌,眼前的少女让我想起草原上游荡的孤狼。
「你投了一个好胎,可以与苏行云平起平坐,可我不行,就因为我出身的霍氏比苏氏低一头,任我再才华横溢,这辈子都要屈居于苏行云之下!除了我,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寒门子弟也都是如此!」霍隐歌恨得咬牙切齿。
「可世道从来如此,人是无法脱离家族的,我与苏行云也是如此。」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从来如此,就对吗?」霍隐歌平静地回望我,「我们要做的是砸烂这个世界,而不是和这个世界和解。」
「我追随你能得到什么?」我问她。
「脱离家族的权柄。」霍隐歌伸出了手。
「好。只要是你许诺的,我就相信。」我同她击掌,立下了绝不背弃的誓言。
「你先回去睡,睡醒了我再找你聊。」我亲自拉开了屏风,目送霍隐歌上了马车。
她走了好久,我才发现我的雪缎袖口上沾了茶渍。
此衣价值百金,不过我也不可惜,随手丢给婢女,「扔了吧。」
区区百金而已。
霍隐歌造反若是成功了,我可有从龙之功。
什么?失败?
从小到大她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绝无此种可能。
想了下,又嘱咐婢女,「算了,送到帝都的当铺。」
造反总是需要钱的吗,能给霍隐歌省一些就省一些吧。
来到图南后,霍隐歌丢给我一大堆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是与草原的互市。图南位居西北,草原蛮族逐水草而居,放牧为生,并不会种粮食,秋冬百草肃杀的时候,就是他们带着弯刀南下的时候。
在蛮族人凶悍而敌意的眼神中,我来到了金帐汗王面前,慷慨激昂地要求开互市。
金帐汗王与他的左右贤王和两个王子,交头接耳了一番,邀请我加入了画灰议事。
这是草原人的传统,每有大事,适野环坐,画灰而议,自卑者始,议毕即漫灭之,不闻人声。
篝火升起,轮到我发言时,我嘱咐婢女搬来两个沉重的箱子,一箱是符合蛮族人审美的、色彩华丽的锦缎布帛。
我抓起一匹呈给了金帐汗王,看到草原贵族们逐渐亮起来的神色,又打开另外一箱。
里面是上好的麦子,还有一瓶酿好的烈酒,拔开塞子,酒香流了出来。
金帐汗王大喜过望,我趁机提出来,要买马种和一个擅长开弓骑马的勇士。
于是我得到了草原的三公主娜仁托娅,她活泼得像一只百灵鸟。
娜仁托娅,在草原语里是晚霞的意思。
她对什么都极为好奇,对大夏极为好奇,对我极为好奇,对要效忠的君主也极为好奇。
回去的路上,娜仁托娅缠着我问霍隐歌的事情,「长生天在上,紫阳君你快说说这位君主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不效忠无能的君主。」
「她是夏国里最狠毒的人,心肠比起草原冬天海子里结的冰还硬,她狡猾得像是经验老到的狐狸,凶残得像是三天三夜没有进食的野狼,把夏国帝都的人玩弄得团团转,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他们。」
我像一个草原上的吟游诗人一样,面带微笑地说起霍隐歌,「娜娜,你如果成了她旗下的勇士,长生天会为你骄傲的。这是一位雄主啊。」
娜娜带着好奇的眼神,对霍隐歌歃血效忠。她走之后,我对霍隐歌说:「互市谈下来了,草原最骄傲的明珠也摘下来了,幸不辱命。」
霍隐歌很满意,三个月不见,她又多了几分上位者的肃杀。
随后我说了一句让房间里温度骤降的话:「隐歌,我想要虎符。」
霍隐歌看着我,瞳孔越发漆黑如墨,「徐氏的嫡长女,未来的家主,天下闻名的紫阳君,南洋商路和草原互市的掌控者,带兵之后再立几个战功,然后嫁给其他大世家的嫡长子……」
「紫阳君啊,这是要让我再也睡不着吗?」霍隐歌静静地盯着我。
「我不会联姻,也对陛下的权力毫无兴趣,我只是从小就向往沙场。」我跪在地上,第一次管霍隐歌叫陛下,「求陛下成全。」
「我相信你,但你也决不能负我。」
霍隐歌沉吟了半晌,把一半虎符扔给了我。我知道,另一半虎符在王程溪那里。
在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我效忠了一位君主,她给了我虎符和军队,束缚了我的婚事,并让我帮她打出一个盛世江山。
历史在这一刻转折。
后来史书上,史官们都习惯性地把我和王程溪,称为大绥的帝国双璧。
在年底的时候,我不但扫平了西域,还带回来那个骄横的要命的小王子奈落。
我打断他一只手,然后和他讲道理,「你父亲不要你了,姑摩也不要你了,跟我成婚可以得到家,我也会庇护你。如果不同意,我也只能打断你四肢,丢进无人的沙漠了。奈落,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奈落咬着牙,脸色不断变换,「徐紫阳,你会对我好吗?」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
爱是一种情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直改变,本质上,是不能被许诺的,所以我也不会开口许诺给奈落什么。
做不到就太尴尬了。
奈落低下头去,声音闷闷的,「我在西域听过游吟诗人说,大夏最出色的少女紫阳君,文武双全,比天上的星子还耀眼。我那日在姑摩王宫见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被你俘虏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紫阳君。」
我想起那日在姑摩王宫,姑魔王跪在地上投降,我没有多为难他,梁上射来一支暗箭,擦破了我的脸颊,抽刀抬头望去,是个长相浓艳的少年,长发微卷,眼眸如紫晶一样妖异。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捏住他的下巴,一口亲了上去,「那耀眼的紫阳君,嫁给你,你愿不愿意?」
奈落脸颊却悄悄红了,「徐紫阳,你把我当贡品。」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我没有。」
奈落委委屈屈地看着我,伸出受伤的胳膊,「你还打断了我一只手。」
我示意他轻一些,不要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你不肯屈服,对待敌人我不能仁慈。」
奈落闻言放下了受伤的手,小声说,「我现在降了。」
「那对不住了。」我自觉也是有些心虚。
「对不住有用吗?」奈落见我让步,更加不依不饶了起来。
「没用,所以我以后只会有你一个夫君。」我许诺道。
「徐紫阳你是个狗吧?你是个狗吧?你是个狗吧?」在奈落抓狂的喊声中,我跑出了他的房间。
半个月后,我嫁给了他。
造反总是九死一生的,若是走上了这条路,免不得失去很多人。
我在华伦关再看到霍隐歌的时候,她一脸的失魂落魄,死死地抱住怀里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骨。
是从小追随她到大的素素。
一个君主的真心啊。
我并不羡慕素素,因为我也得到了她的真心,若是我死了,霍隐歌只会更加伤心。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来扇了她一巴掌,「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要做好失去身边任何人的准备。」
随后我在去探听消息的时候,落到了杨彤芳手里。
在被她灌下毒药,吊在高台上的时候,我心想,原来殴打真龙天子,真的会遭报应的。
杨彤芳埋伏了弓箭手和精兵,我看着杨彤芳轻敌的样子,就知道霍隐歌多年在帝都的伪装起作用了,这些人绝对拦不住她,所以也不算太担心。
昏迷过去前,我想,西域贵族都能歌善舞,奈落除了剑术刁钻之外,还有一把好嗓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唱小寡妇哭坟……
然后一箭射来,我从高台跌落下去,摔得浑身疼,随后我那肤白貌美、快要守寡的小王子,骑着马背了蛇剑冲过来救我。
临死之人突然想撒撒娇,于是我大声喊,「你想要摔死我之后另娶吗?!」
奈落一边带我杀出重围,一边破口大骂,「徐紫阳你是个狗吧!」
我笑着笑着就掉了一滴眼泪。
彼其之子,美如玉,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再醒来时,王清渊坐在我身旁,他说:「奈落给你喝了姑摩的神水,只是你中毒时间太久,纵然是保住了性命,也活不了多久了。」
奈落紧张地看着王清渊,似乎是在等着一个判决。
他犹豫了一下,「最多三十五岁。」
我笑着擦掉奈落的眼泪,我今年二十三,还有一纪十二年的时间。
有这个结果,也还算不错。
「管好你们的嘴,否则杀无赦。」王清渊看了一眼周围下跪的医女,又咬着嘴唇看着我,「隐歌她会伤心,紫阳君你……」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清渊你放心。」我承诺道。
霍隐歌啊霍隐歌,你用一支白玉梅花簪,坑了我那么多年,我也骗你一次。
扯平了。
在我二十三岁那年,霍隐歌登基,由昭华郡主成了昭华帝。
设立三省六部后,霍无染到底没捞到个三公,而是成了尚书令,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李燕贞被她破格封了太傅,成了文臣之首,代价是每日桌子上的案牍要批改好几斤。
霍隐歌就这死德行,只要有用处的人,就往死里压榨。
娜娜的两个哥哥把草原打得四分五裂,元气大伤,昭华帝借了兵给她统一草原,她也成了草原上第一个女金帐汗王。
每年草原来访的时候,昭华帝就有些愧疚地赐珠宝,「她不是曲小枫,我却干了李承鄞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霍隐歌在说什么,但是感觉里头的水很深,知道内情就会吞刀片的样子。
还是别打听了。
王清渊成了皇夫,和尚宫芊芊,一起统管六宫。
因为六宫就他一个人,所以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昭华帝霍隐歌惧内。
其实,哪怕是我作为大司马还加封了上柱国,和大将军王程溪共享兵权,也还是有点怕从三品的骠骑将军奈落的。
他现在灌我苦药,一边给我清余毒,一边骂我,我是一动也不敢动啊。
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王清渊把奈落带坏了。
太和十一年冬日的一个深夜,我别了奈落,入宫约了霍隐歌在宫里的御星阁喝酒。
霍隐歌这个皇帝,实在是没话说。
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让君子咸乐其生,让小人各安其业。
各州府郡县,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
十一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
来之前我偷偷翻墙了迷倒了史官,拿出他的史书看了两眼,都是称赞昭华帝的。
史官是刚通过科举考上来的,估计是感谢昭华帝打破了世家垄断,夸起她来文采斐然。
「地凭宸极,天纵神武,开运握图,创业垂统,圣德也。拨乱反正,济国宁人,六合八纮,同文共轨,神功也。偃伯戢戈,正礼裁乐,纳民寿域,驱俗福林,至政也。」
我哈哈大笑,与有荣焉。
这是我和她开创的盛世繁昌,万丈荣光。
我坐在霍隐歌身边,像少年时一样倚在她的怀里,裹着狐衾,看着漫天繁星,炉子上的咕咚羹味道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摸了摸头上的白玉梅花,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霍隐歌时,我穿着雪缎,手里紧紧捏着这只发簪,她穿着鸦绸,扬着下巴命令我。
原来一转眼,陪着她,一路跌跌撞撞,那么多年了啊……
「陛下,臣已力竭矣。」
我反手抱住霍隐歌,听着她的笑与调侃,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太和十一年冬,大司马兼封上柱国徐紫阳薨,谥号武忠,昭华帝恸绝,吐血数升,罢朝一月。」——《绥书》
彩蛋 1
「啊啊啊啊啊啊!快迟到了。」霍歌一路狂奔,赶在打铃前跑进班级,脸涨得通红。
「老班没来,」同桌兼男朋友王渊把提前买给她的煎饼果子塞给她,「慢点吃,别噎着。」
王渊同父异母的哥哥程溪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就知道讨好霍歌,没看见大哥还没吃饭么。
燕贞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霍歌,扔了一盒酸奶到她课桌上。
班主任霍素素踩着高跟鞋嗒嗒地过来的时候,霍歌刚好咽下最后一口。
霍素素看了看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满意地点点头,「今天转来一个同学,大家欢迎。」
一阵掌声里,霍歌漫不经心地望向门口,随后目光慢慢地移不开了。
穿着校服的女孩子面容清雅,盘起来的花苞头上,别着一个白玉梅花的发夹。
「我叫徐紫,大家多多指教。」
霍素素看了看桌椅,随手往角落里一指,「徐同学坐在奈落身边吧。」
角落里带着紫色美瞳的浓烈少年,闻言停下笔,抬头看向门口。
光中遥遥望着她,永恒不敌一刹那。
彩蛋 2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霍隐歌就想一把抱住徐紫阳了,试问谁不喜欢端方沉稳又清雅的少女呢。
可是霍隐歌又觉得这个举动过于突兀,从而没有伸手。
未来的很多年里,她们两个人相互扶持,但是从未有过拥抱,哪怕是霍隐歌走皇后夺取权利的路线失败了发酒疯,紫阳君也只是冷静地让婢女搀扶霍隐歌回去。
直到徐紫阳临死前,在雪夜的皇宫,她主动伸手拥抱了霍隐歌。
霍隐歌反手回抱,打趣道:「光风霁月的紫阳君,终于也肯眷顾一下我等俗人了。」
她不知道的是,紫阳君的这个拥抱是诀别。
她接到手的,其实是紫阳君的余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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