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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慎的正缘

所属系列: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婚礼宣誓的时候,我发现我去世两年的缉毒警男友,坐在角落,默默看着我。

理智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流了出来。

我浑身都在抖。

司仪笑着说:「看来我们新娘太感动了,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一定很开心吧。大家给她鼓鼓掌!」

亲朋好友都鼓起了掌。

他低头笑了笑,斟酒,遥遥冲我举杯,一饮而尽。

我断断续续地念着誓词:「此生,我将忠诚于你,不论生离死别,不论……」

我说不下去了。

那本该是念给他的话。

新郎温柔地擦去我脸上泪水,低头亲吻我。

眼角余光里,那角落,已经没了人。
1
认识宋慎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

我在地铁出口被人偷了手机,踩着高跟鞋一路狂追,成功地把两只脚都给崴了。

眼看着就追不上了,脚还疼得要命,我没忍住,扶着树就哭了。

身后有人擦着我的肩膀冲出去,高而瘦的身影,穿黑色卫衣,奔跑起来像迅疾的猎豹。

另外有人笑嘻嘻扶起我:「别哭啦,刚那个是我们班长,有他在,你手机丢不了。」

我看见他的校徽和姓名,是隔壁警校的,叫作陈旗。

不过一分钟,那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折返了,连人带手机,把小偷押了回来。

「39 秒,宋慎,你短跑是不是比以前更快了?」陈旗看一眼手表,顺便去看那小偷,「算你倒霉,今天遇见了我们系的第一名,还想跑?」

小偷灰溜溜的,连头也不敢抬。

那个叫作宋慎的男生懒得说话,径直走来,把手机递还给我。

我撑着树站起来,伸手去接:「谢谢。」

脚踝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差点摔在地上。

幸好他及时拉了我一把。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我一把栽到他怀里。

能闻见他衣服上很淡的洗衣液香味,下巴好像还磕到了他的胸膛。

宋慎很快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与我拉开距离。

陈旗看见了,说:「哟,这是脚崴了吧?宋慎,这你不得抱人家去派出所?」

宋慎盯他,眼风冷淡。

陈旗笑得促狭,看向我,很自来熟地说:「你不知道吧,今天他陪我去寺庙,那大师非要送他一支签。」

我疑惑。

宋慎显然想拦住他,而陈旗已经一口气说完了。

「大师说他的正缘不在过去,不在未来,就在现在。他刚出来就碰见了你,你说巧不巧?」

宋慎警告地看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我攥着手机,莫名有点脸红。

正缘吗?

那小偷估计也傻了,竟然问:「那还去不去派出所啊?手机都还你们了。」

陈旗立刻锁喉,拖着他往前走,撂下一句:「宋慎,妹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记住,人家两只脚都崴了!」

傍晚的风卷过落霞余晖,掠过树木枝丫,松松吹过面前人的眉梢。

宋慎问:「还能走吗?」

我连忙说:「能能能。」

刚迈一步,就疼得龇牙咧嘴。

他看在眼里,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说:「不要勉强。」

然后膝弯一轻,我被他抱了起来。

手臂下意识圈住他脖颈,碰到他温热肌肤的瞬间,又慌忙松开,只敢虚虚搭在他肩膀。

路灯明亮,照在他脸上,将他的五官照得光影分明,更为立体。

他有点墨般漆黑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唇。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外婆说薄唇的人薄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宋慎忽然垂眼朝我看来。

我猝不及防被他捉住视线,大脑有点空白,脱口而出:「那个,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话一出口就有点欲哭无泪,我都在说些什么……
看见他眼神平静无波,很快滑过我,看向前面的路面。

他什么也没说,我莫名就觉得心情变得很好,悄悄伸手,轻轻攥住他衣袖。

宋慎没什么反应,仿佛没有察觉。

于是心情更好了一点。

很久以后,他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那个下着雨的傍晚,他低头瞧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一见钟情了。
2
派出所里,警察是个和气的圆脸,一指头戳那小偷,「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警校门口你也敢偷?」

小偷还挺外向开朗,答一句:「这不是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吗?」

警察简直要气笑,一挥手:「闭嘴,你去那边蹲着!」

又转过来:「宋慎你行啊,帮小孩找家属,抓偷拍色狼,现在还抓小偷……毕业了直接来我们派出所得了。」

宋慎无可无不可地笑笑。

陈旗也跟着凑热闹:「老赵,你们这小庙装得下宋慎这尊大佛吗?我们头儿,老李,你认识吧?他也想让宋慎留北京呢,你看宋慎搭理过吗?」

老赵警察叹气:「那倒也是,你们头儿能给牵线的,可不比我这儿强多了?陈旗,你给分析分析,我要是有个女儿,能不能把宋慎招下来当女婿?」

陈旗这可来劲了:「我看悬。我今儿去庙里帮我妈还愿,那大师非要给宋慎算签。你猜算出来是个什么?」

老赵警察还挺感兴趣:「是什么?」

陈旗一拍大腿:「宋慎他正缘不在过去,不在未来,就在现在啊!」

说着,他兴高采烈地就要找人。

我有了一丝丝不好的预感,往宋慎背后藏了藏。

宋慎偏头看我,我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陈旗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了我,跟老赵卖力宣传:「我跟你说,那大师算得可真准,我们刚从地铁出来就碰到了——」

宋慎瞥陈旗一眼,表情淡淡,无情打断:「许窈是不是让你给她带什么东西回去?」

陈旗没听明白,但已然被岔开了话头:「啊?我怎么不记得?我问问她。」

我忍不住笑了。

宋慎淡淡地看向我,目光一触即离。

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清清嗓子,望向老赵警察,转移话题:「我要不要给派出所送一面锦旗呀?」

他乐了。

「姑娘,甭送我们,你要送啊,就送给宋慎。」

宋慎倒没说什么,看了一眼我的脚踝,问我:「还疼吗?」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

于是我诚恳告诉他:「疼,疼得可厉害了。」

老赵警察拿来医药箱,拿出云南白药,正要给我喷。

门口涌进来一大家子人,嚷着:「警察你要给我做主啊!」

哭天喊地,边打边骂,乱扯头发,其间夹杂着「你先出轨的」「这不是你往衣柜里藏男人的理由」的劲爆八卦。

好不热闹。

老赵警察嘀咕了一句,把药瓶塞给宋慎,过去了。

陈旗一路喊着:「喂,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也欢天喜地跟过去了。

最后只剩宋慎一个,拿着喷雾,半蹲了下来,握着我的脚踝,刺啦啦一阵喷。

他的手指好修长,指腹还有薄薄一层茧,摩挲我皮肤的时候,我感觉脸有点儿发烫。

从我这个视角看下去,他的卫衣松松垮垮,领口处露出一截锁骨线条,在灯光下有清晰的光影错落。

宋慎收好药,站起来,冷不丁瞥我一眼:「在看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说瞎话:「你的卫衣还挺好看的。」

宋慎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转身去放医药箱了。

我心虚地摸了摸脸颊……好像也没脸红啊,他是怎么发现的?

做完笔录后出来,陈旗仍在激情调解。

宋慎看了眼手表:「我先回去了。」

陈旗从多角恋伦理剧的战局里拨冗回头:「行,你走吧!」

我一瘸一拐地跟着宋慎出去。

他左拐,我也左拐。

他直行,我也直行。

他的运动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我的高跟鞋啪嗒啪嗒。

他回头,我立刻站定,很无辜地同他对视。

宋慎瞧了眼我的脚踝,皱了眉,问我:「你去哪儿?」

我脱口而出:「我去给你做锦旗。」

他突然笑了,路灯光照在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明亮到了极点。

宋慎拦了辆出租车,把我塞进去:「师傅,送她去 X 校门口。」

他好聪明。

地铁那个出口只通往两个学校,一个是我的,一个是他的。

司机踩了油门,车启动了。

车往前开,他往后走。

淅沥的秋雨里,街上只他一个人,与我距离渐渐拉远。

我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攀着车窗望出去,大喊:「你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啊!」

宋慎站在原地,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空旷的道路上,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方才喧闹时并没发觉,那黑衣黑裤的人影,竟显得有几分孤峭。

我忽然想到了那句话。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3
学校要安排和警校的联谊活动。

我拿出了期末考的劲头,把个人简介写得根正苗红、天花乱坠。

选我选我选我。

然后我就被选上了。

我飞快地扫了一圈对面坐着的小哥哥。

个个都很英气,但很可惜,里面没有宋慎。

我就蔫巴了,他们邀请我跳舞,我也拒绝了。

不想动。

人生忽然失去了希望。

舞池中央,男生搂着女生的腰,翩翩起舞。

我盯着自己精挑细选的裙摆,一声长叹。

这时候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喊一声:「宋慎?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倏然起立。

门口的光影交汇处,站着个挺拔的人影。

我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不是宋慎,连忙小跑过去。

脚踝还没恢复完全,我扶着门框,晃晃悠悠停住,能听见胸口的心跳声,似乎比音乐声还要响亮。

里面暗,外面走廊处有光照着,恰好照亮那英俊的人影。

深邃的眉眼,冷淡的神情,白杨树般挺拔的身姿。

真是宋慎。

他穿着深色的警服,越发显得脸庞白皙。

舞池灯光斜斜照过来一缕,他侧脸的线条仿佛流畅的水墨一笔,极为写意。

他正跟人说着话:「下训了还有时间,顺路过来签个到。」

他对面的人正是陈旗,后者闻言便笑:「你小子,老李要你来撑台面,你就走个过场。北京也不想留,恋爱也不想谈,多伤老李的心哪。」

宋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弯腰签名,签完了,打个招呼:「我走了。」

就要走出去了。

我有点紧张,喊他一声。

「宋慎。」

他诧异回头。

我走到亮处,努力让自己去看他的眼睛,鼓足勇气说:「能不能请你跳支舞?」

陈旗已经「哟哟哟」地喊了起来:「这不是宋慎的正缘吗?」

宋慎捶他肩膀一拳,世界恢复了平静。

他蹙着眉走过来,犹疑地喊出我的名字:「纪晓晓?」

啊,那天派出所登记,我写过我的名字。

没想到,他记忆力这么好。

我急忙点头:「是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裙子上。

那条缀满蕾丝花瓣的公主裙仿佛要着火。

我忽然有点扭捏,解释:「我是来参加联谊的,我,我今天还没跳过舞,能不能……」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

他停顿片刻,淡淡说:「我不会跳舞。」

心沉了下去。

我干巴巴地说:「好的,好的。」

陈旗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勉强冲他微笑。

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回我的位置。

不要难过,纪晓晓,只不过是被拒绝了而已。

身后忽然传来宋慎的声音,罕见地有些迟疑:「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喝咖啡。」
4
捧着热乎乎的焦糖玛奇朵的时候,我还好像在梦里。

但嘴角翘得老高了,我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宋慎问:「你的脚好点了吗?」

我连忙说:「好很多了,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

他「嗯」一声,没说话了。

又冷场了。

他拿着冰美式,目光落在咖啡厅的窗外,像是在想事情。

咖啡厅的灯光并不亮,我偷偷瞄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今天他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他忽然回头,捉住我的视线。

我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宋慎好笑:「你知道玻璃会反光吗?」

我找借口:「我在看你们学校的树,好特别。」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了千篇一律的光秃树枝上。

他挑眉。

我厚着脸皮胡说八道:「你看,越是凄寒,越能见筋骨,树木是这样,人也是这样。所以我说,你们学校的树是真的很特别。」

宋慎忽然定定瞧我一眼,但是什么话也没说。

他买了单,带我出去。

交流厅里的舞会已近尾声,零零星星有人出来。

学校的大巴车就停在旁边,司机走下来吸烟。

宋慎问我:「要送你回去吗?还是你们统一回去?」

我有点失落:「学校安排统一走,要点名。」

他「嗯」了一声,瞥一眼我的鞋子。

纯白的,梦幻公主的细高跟。

「穿高跟鞋容易扭到脚。」他说。

我缩了缩脚,试图用裙摆盖住鞋子。

他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先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他一走就不会再回头的感觉。

声音快过脑子,我喊住他:「宋慎。」

他转身。

眉毛微挑,在等我说话。

我快把裙子绞烂,憋了又憋:「我必须要从联谊会带回一个发展对象,你能不能帮帮忙?」

他没说话,只是审视地看着我。

我偏过头,尴尬地躲开他的视线。

我想我的谎话太拙劣了,他这么聪明,一定能一眼看穿。

沉默了不知多久,司机师傅抽完了烟,喊了一句:「可以上车了!」

稀稀拉拉的人群慢慢聚集过来。

我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谢谢你的咖啡,我先……」

尽量想让语气平静下来,可是难以掩饰失落的情绪。

我说不下去了,努力微笑着说:「再见。」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走了过来,打断了我:「手机。」

我有片刻的失语,乖乖把手机解锁了递给他。

他打开通讯录,输进一串数字。

「我的手机号,」他说,然后有片刻的犹豫,最终补上,「需要的时候,打给我。」

我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拉开车窗,大力向外挥手。

「再见,宋慎!」

他站在路灯底下,身边的朋友嘻嘻哈哈开他玩笑。

他弯了弯唇角,也冲我挥手。

宋慎,宋慎。

那时的我满怀着甜蜜的盼望,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坐在同样的车座,哭得涕泪横流。
5
这天晚上,我捧着手机看呀看。

凌晨一点了还睡不着,在床上扭成蛆了。

周萱越过隔栏爬过来,搓我脸颊,压低声音:「大小姐,不就是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吗,你至于这样吗?能不能有点骨气?」

我笑嘻嘻:「不能。你知道他有多帅吗?」

周萱恨铁不成钢:「我真是服了你了。」

这天晚上,我很晚才睡着。

梦里都是他那串手机号码,还有他给号码的时候,低着头清冷的表情。

早上醒来,黑眼圈硕大。

周萱嘲笑我:「梦见帅哥了?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啊。」

开玩笑,他那么忙,我怎么可能打扰他。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坐到了下午,上公共课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把手机调到了通讯录,看着他的手机号发呆。

宋慎,宋慎。

一不留神,竟然按了通话键。

我连忙按挂断。

可电话已经被接起来了。

「喂?」

我吓了一跳,弯着腰,从教室后门冲了出去。

周萱小声骂我:「纪晓晓,你疯了吗?老师看着呢!」

我想我的确是疯了。

还好,他没有挂断,通话仍在继续。

我颤抖着把手机贴近耳朵:「喂,你还在吗?」

宋慎「嗯」了一声,问:「纪晓晓?」

我支吾着:「嗯。」

他很快问:「有什么事吗?」

我纠结又纠结。

其实没什么事,只是误触了手机,你信吗?

我的沉默却让他有了别的联想。

他问:「你不方便说话?遇到危险了?在哪里?」

我轻轻舒了口气,说:「我很安全。只是我在上课的时候一直盯着你的手机号,不小心碰到了,打出去了。」

终于说出口了,脸有点发烫,幸好他看不见。

「……」

电话那边也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我话里的意思。

终于还是我先忍不住,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被他打断。

略显嘈杂的环境声里,他的声音很清淡,却让我听得很清楚。

「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想,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说明,」宋慎说,「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辈子,不会谈恋爱,也不会娶妻生子。」

下课的钟声敲响。

电话里只能听到他很轻的呼吸声。

很有耐心,很有绅士风度,在等我说话。

我感觉大脑都空白了,攥紧手机,结结巴巴:「好,好的,打扰你了。」

「没关系。」他说。

电话挂断。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腿麻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
6
暗恋尚未说出口,就被扼杀。

我感觉我心里那朵才刚刚萌芽的小花,被劈头盖脸的冬风吹得蔫了吧唧。

于是连带着我本人,也变得蔫了吧唧的。

自从那通电话之后,我消沉了好一阵子,推掉了好多邀约。

我整天闷在书山题海里,刷题刷四六级,把自己学成了游荡在自习室和图书馆里的幽灵。

周萱看不下去了,某天硬把我拽出图书馆,在深秋初冬的时节,往我手里塞一根冰棍。

「帅哥千千万,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她坐在我身边,晃着腿,百思不得其解。

我默默咬了一大口冰棍,冻得龇牙咧嘴的,怅然道:「我不知道啊。」

周萱要过来捏我的脸,一脸不可思议:「大小姐,你喜欢他,居然不知道为什么?」

我呼出一口气,看着那团白雾在空气中消散,才说:「如果我能列出一条条喜欢他的原因,那算什么?好物测评?爱情就是没有缘由的啊。像被雷劈中,像鬼迷心窍,像飞蛾扑火。」

周萱大笑:「你干什么,吟诗作对呢?我是文盲,我听不懂。」

我没再说话,伤感地瞪了她一眼,咬掉了最后一口冰。

牙齿把冰块咬得嘎吱嘎吱,我也在寒风中冻得哆哆嗦嗦。

周萱勾住我的脖子,嘻嘻哈哈:「行了晓晓,别难过了。下个月不是要去做志愿了吗?我看了公告,隔壁警校也会派志愿者去,说不定里面就有你的心上人呢。」

我把冰棍杆儿丢进垃圾桶,又听她补充:「就算你心上人不在,也会有更多其他帅哥啊。如果你的飞蛾扑火理论成立,那就换一团更热烈的火,让你扑,行不行?」
7
周萱的嘴肯定开过光了。

志愿培训第一天,我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定是老天偏爱吧,大家都穿着安保志愿者统一的黑色制服,偏偏他格外出众一些,站在人群之中,醒目挺拔得像一棵白杨。

他略低了头听身边的人讲话,侧脸平静。

宋慎。

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这里人太多了,一片嘈杂,周萱在大厅的另一侧高声喊我:「晓晓,这儿呢!」

我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却见宋慎似有所觉般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有点尴尬,下意识抬起手,试探性地同他打声招呼。

他略一点头,移开了目光。

宋慎身边的男生也跟着看过来,跟我视线撞个正着。

陈旗。

他顿时很高兴,冲我大力挥手,隔着那么多那么多人,大声说:「哎,也太巧了吧!你也来做志愿哪!」

而他身边,宋慎垂下眼帘,没有再看我。

我抿抿唇,冲陈旗点了点头,仓促地转身去找周萱。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子的,没见到的时候,在脑海里百般想象再见的情景。

可真见到了,却又近情情怯,连走过去寒暄的勇气都没有。

纪晓晓,你可太逊了。

我自我检讨着往前走,没忍住,还是回了头。

却见陈旗兴高采烈地拉着宋慎说着什么,后者不得已,也向我的背影看来。

越过熙攘的人群,我蓦然撞上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他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回头,愣了愣。

我终于笑起来,大大方方地同他挥手致意。

对啊,我是喜欢你,可那又怎么了,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没什么好羞愧的。

宋慎是否弯了弯唇角,我看不清。

但他确实冲我轻轻挥了挥手,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照在他身上,将他也照得像个发光体。
8
那边,周萱摩西分海般挤过人群跑到了我面前,狐疑:「你干什么呢,我喊你好多声,你是不是没听见?」

我脸上仍带着浅浅笑意,告诉她:「我看见了宋慎。」

周萱立刻就要跳起来,被我拉住,狂野地左顾右盼:「宋慎?他真的来当志愿者了啊?!在哪呢在哪呢?我看看长什么样。」

我拉着她转到一根大柱子背后,偷偷摸摸指给她。

「就那边,最个高腿长的,正在跟人讲话的那个——喂,你别掐我啊!」

周萱颇羞涩地收回了掐住我胳膊的手,又往那方向看了两眼,颇为感慨。

「晓晓,你看男人的眼光还蛮不错的哈。这气质太好了啊,出道还不得秒杀那些小明星啊?」

我忍不住笑了,点头:「是啊,我真是太有眼光了。」

有眼光的并不止我一个。

冗长的志愿服务培训启动仪式结束,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回去。

从入场开始,我的眼睛就像个雷达,经常不由自主地去找宋慎所在的方位。

我看见他目光毫不聚焦地看着大屏幕走神,背脊仍然是笔直的。

看见他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两个字,捏住笔杆的手指分外修长。

看见他被陈旗拉着说小话,脸上是淡淡的无可奈何的笑意。

于是,这会儿我当然就能看见,他所在的那个地方,本该散开了,此刻却一拥而上地围了几个穿礼仪志愿服的女孩子。

她们个个都举着手机热切地跟他说话,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微信二维码。

而他被围在中间,皱了眉,身体后仰,是一个疏离防备的下意识动作。

隔得有些距离,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但能感觉到女孩子们的热情并没有熄灭,依旧笑得可可爱爱地在讨他的微信。

周萱也看见了,拽着我的手腕就迈步走过去。

我试图刹车:「你要干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说:「去帮你要宋慎的微信啊,如果那么多人都给了,没道理不给你吧。」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他的手机号。」

周萱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不加他微信?手机号一搜不就有了?」

是,我确实想过,如果搜索宋慎的手机号,没准就能加上他的微信。

但我不可以这样做。

他给我手机号,是出于「万一我需要帮助」的好意。

而他后来拒绝得明明白白,哪怕是出于最基本的礼仪考虑,我也不应该利用他曾经的善意,作出不知好歹的试探。

而这些,光是想想,就让我有些气馁,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周萱说。

我只是拉一拉周萱的衣袖,小声说:「我们走吧。」

周萱很认真地看着我,问:「你真的要走?你可要想清楚了,站那儿的那个人,你喜欢他。你现在走,就等于认输,你真的要走?」

望着被众星捧月般围住的宋慎,我有片刻的失神。

爱情的输赢,并不取决于竞争对手,而取决于我喜欢的那个人本身。

倘若他也喜欢我,我就是胜者。

倘若他不喜欢我,我再脱颖而出又怎样,也还是失败。

而面对宋慎,我其实已经失败了。

我别开视线,连往那边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重复说:「我们走吧。」

周萱定定地看着我,并没有挪动脚步。

忽然听到陈旗笑嘻嘻的声音,像是给宋慎解围。

「他不是装高冷,他是真高冷。美女们都散了吧散了吧,哈哈哈哈——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给微信就不是异性恋?我跟你讲,他可是有正缘的人——」

我忍不住看过去。

陈旗笑容可掬,连比带画,讲了一长串,仍然被站在最前面的娇俏女孩子反驳得哭笑不得。

而宋慎被拦在中间,进退不能,眉头已经皱得不像话,看上去像是很想要拨开人群直接走出去,却又出于教养忍耐了下来。

周萱一直在打量我的神情,突然拽过我的手腕,拖着我往前走。

她边走边说:「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过去挽宋慎的胳膊,说我就是那个正牌女友,谢谢大家对我男朋友的喜欢。天赐良机,帮他解围,他怎么样也要谢谢你的吧?」

还可以这样吗?

离包围圈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却迟迟没有过去。

周萱恨铁不成钢地说:「纪晓晓你怎么回事,你平时多勇啊,别怂啊。」

是啊,为什么此刻我怂得不像我?

或者我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

答案本人正挺拔地站在那里,而我却不敢接近他。

宋慎似有所觉般偏头望过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看清是我后,那蹙得紧紧的眉头霎时一松。

我本要离开的脚步,中了邪般停在了原点。

陈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如蒙大赦般大声说:「说了你们还不信!那个就是他的正缘!」

说着,就向我们招手。

后腰搭上周萱的手,她下狠心掐了我一把,说:「纪晓晓,不上不是中国人,你赶紧给我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戴上笑容假面。

「我在外面等你好久,都没见你出来,原来被这么多人拦着了啊……」

姑娘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我,我毫不畏惧地一一看过去,最后对上宋慎的眼眸。

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先是愕然,而后是恍然。

最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好似有一丝探究,像是好奇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做你的正牌女友啊,宝贝。

走到包围圈边上,我颇客气礼貌地对挡在面前的两个女孩儿说:「劳驾,借过。」

她们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我顺利地站到了宋慎身边。

我拿出手机,很大方地点开扫一扫,笑着看向神情各异的姑娘们。

「不好意思啊,他家教严,我不让他加别的女生的微信的。你们要是实在想多一个微信好友,不如加我吧?」

站在外面的几个女孩子已经意兴阑珊地收了手机,转身要走了。

打头的那个娇俏姑娘将我从头看到脚,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是他女朋友?那为什么刚才他的朋友说他并不打算谈恋爱?」

可恶,竟然这么不好打发。

我盯着宋慎的胳膊,心一横,挽了上去。

感觉到他身体一僵,下意识以为他要推开我,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我的心跳得比刚跑完八百米还要快,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宋慎的表情,务必把这场戏演到底。

「有我了,他还要谈什么恋爱?」我不闪不避地同她对视,笑着说,「真正的朋友,是不会让他犯这种错误的,你说是不是?」

她飒然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主动地把二维码对准我的摄像头。

扫描成功的「笃」声过后,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接下来一个月,我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那就加个微信吧。」

说罢,她像只蝴蝶一样,翩然转身离去。

美女你真的好可爱,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干脆利落地退出了好友申请界面。

只要我没有道德,谁都别想道德绑架我。

我心里正嘚瑟着,就听见宋慎说:「又见面了,纪晓晓。」

他语气平常,我却感觉耳膜被敲了一下,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再一看,我的手臂还不知死活地挽在他的臂弯里。

一白一黑,交错的衣袖,又仿佛泾渭分明,永远不会相融。

我连忙抽手,规规矩矩地与他拉开安全的社交距离,讪笑。

「那个,我和我朋友路过,看到你好像遇到点儿麻烦,就……」

宋慎静静地望着我,看向我的神情似乎和看向之前那群女孩子们的神情没什么区别。

平静,漠然。

于是,刚才涌出的莫大勇气,在此刻灰飞烟灭。

所有意图假装熟稔的轻佻说辞忽然都没办法再说出口,我窘迫地说:「……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

在他面前,我总是容易变成那个害羞腼腆的纪晓晓。

宋慎把我所有的细微表情都看在眼里,良久,说一句:「不会,是我要谢谢你。」

陈旗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感叹:「你们俩刚才是演的吗?一点也不像啊哈哈哈哈,我都被骗过去了,还心想你们什么时候暗渡陈仓了。话说宋慎最讨厌别人拉他手了,晓晓你……嘶,你打我干什么?」

宋慎面不改色说:「有虫子。」

我差点没忍住要笑,宋慎仍然波澜不惊,表情稀缺的样子。

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周萱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哎呀,你就是宋慎吧?」

宋慎抬眸望向她。

周萱泰然自若地说:「久仰大名啊宋慎,我是晓晓的室友。晓晓经常跟我们提起你,说你和你朋友前几周帮她救回了手机,她一直想请你们吃个饭表示感谢。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

我真的,我太佩服周萱了……演技比我还好。

三双眼睛都聚焦到宋慎身上,他抬腕看了眼手表,说:「一会儿我们带队老师还要安排工作,恐怕来不及,下次吧。」

我的心情又黯淡下去,刚想说好的那就算了吧。

周萱一把挽住我的胳膊,语气温和,问题却不依不饶:「很多人的下次就是没有下次,你不会也是吧?」

宋慎停顿片刻,说:「举手之劳,不用在意。」

他果然只是敷衍。

周萱还要说话,我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迎着她万分不解的目光,我对宋慎勉强笑笑:「好的,打扰你了,我们先走了。」

我没敢看他的表情,脚步走得飞快,因此也没发现,他其实还想说点儿什么。

路上,周萱一直试图逗我笑:「怎么了怎么了,纪美女,别难受啊,」

我长出一口气,怅然道:「我就是觉得,每当我以为我离他近了一点的时候,其实又更远了。」

周萱睁大眼睛,笑嘻嘻:「我高中政治不及格啊,哲学这种东西我不懂,你能不能解释得通俗一点儿?」

我没好气地笑了。

就听见周萱大喊:「你往好处想啊,起码你说你是他女朋友的时候,他没有当场推开你啊!这就已经是一大进步了!长征还要走两万五千里呢,你才走了个零头,就已经挽上帅哥的胳膊了,这还不知足啊?女人,你的名字叫贪心!」

她声音很大,不少路过的人带着笑看过来。

我反应了一会儿,脸彻底红了,咬牙切齿地追上去:「周萱你给我站住——」

那一天,天高云淡,一排树木在风中自在地伸展枝丫,偶尔有倦鸟敛翅栖息。

周萱和我追逐打闹着,穿过着各色志愿服的男男女女,笑容恣意得根本不在乎身后有没有人在看。

而我因为一通胡搅蛮缠的开导,心情也轻快得好似羽毛。

飘飘然,像是真有可能会被风吹到心上人的怀里。
9
培训的时候我真是各种伸长脖子竖起耳朵,试图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宋慎。

但是事与愿违。

后来的一个礼拜里,我连陈旗都碰见过两次,但就没有碰见过宋慎。

我跟陈旗说话就特别自然,很厚脸皮地感觉自己已经是他半个朋友了。

这天食堂碰见他的时候,我就问他:「宋慎呢?」

陈旗咬着鸡腿,说:「被拉去开小灶了啊。」

我大概猜到是什么特殊培训,不好多问,就说:「那你怎么没一起去?」

陈旗笑得没心没肺地:「宋慎走哪儿都是重点培养对象,我们就负责外围安保,他还要多学一点儿精细化操作,忙得很。」

感觉胸口的石头落了地,我慢慢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刻意躲着我呢。」

陈旗风卷残云般把最后一口肉叼走,大大咧咧地说:「那哪能呢,宋慎不是这样的人,他有事儿都是直接说的,不会躲你。哎,我吃完了啊,晓晓你慢慢吃啊。」

我高喊一声:「哎,别走啊,我们加个微信吧!」

加个微信吧,把宋慎的所有动向都告诉我吧,拜托了,陈君!

事后,周萱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为什么让我去要宋慎微信的时候,好像要了我半条命。

轮到陈旗的时候,我就能那么自然。

我咬着牛奶吸管,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哈哈哈笑起来:「因为我对陈旗没有非分之想啊,但是我对宋慎,那可太司马昭之心了。」

你知道的,心里有鬼的人,从来没办法坦坦荡荡。
10
再次碰到宋慎,是大赛正式开始的时候。

我被组委会安排去门口取一个快件,快递小哥估计堵在路上了,迟迟没有到。

我站在人行道上习惯性走神,默默看着各色人流。

嗯,这公交车的广告是新的吗?女明星还挺好看的。

笑死了,怎么还有这种站台名啊?播报的时候不会羞耻的吗?

嗯?三轮车能在北京上路吗?这是不是非法载货啊……旁边那个老太太戴的红帽子,我奶奶是不是也有一顶。

哎哎哎,我靠,冰箱怎么滑过去了,我靠我靠——
三轮车要倒了啊!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下意识拿后背抵住了失去平衡的三轮车。

旧家电的重量压在我背脊,我感觉像是有一座山倒在我身上。

但这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还能大吼:「奶奶快跑!」

老太太早留意到我的举动,慌乱地往人行道里面躲避。

车主紧张地握着车把,试图维持车身平衡。

我的脑海里在飞速计算:

这会儿我要是撤力跑走,在顺利逃脱之前,不被倾倒下来的旧家电砸倒在地的概率有多大?

倘使我顺利跑走,旧家电砸到地上而不彻底报废的概率又有多大?

这一带车流不少,但行人寥寥无几。

最终我咬着牙硬撑,大声冲着惊慌失措的车主吼:「大爷,你下来帮帮我!」

他确实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跳的却是我这个方向。

我感觉这一车货物往这边倾斜了更多,后背承受的重量也更多了。

用来捆物的绳索重重擦过我的后脑勺,头皮都被勒得生疼。

我的头花掉在地上,长发被风一吹,糊了我满脸。

才过了短短十几秒,我却仿佛听见了自己骨头开裂的声音。

大爷你是真的没有物理知识啊……
我要是负伤了,算工伤吧?

我应该不至于被砸死吧?我才 19 岁啊。

其实也就两秒,不太懂物理知识的大爷已经颤颤巍巍但健步如飞地走到了我身边,大力推着这一车快要压死我的旧家电。

肩膀上的压力小了许多,我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撑着冰箱边缘,慢慢调转过身子,试图用力将它回正。

然后我惊恐地发现,我面前那根上了岁数的橡皮绳子隐隐约约有要开裂的意思。那裂痕从细小开始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放大。

更为恐怖的是,目前堪堪被它捆住的是一台硕大的旧彩电,正在我头顶摇摇欲坠。

松手,去扶彩电。

我可能会被三轮车干翻在地,和车主大爷双双倒地不起。

不松手,就扶着三轮车。

我可能会被旧彩电当场开瓢,鼻青脸肿外加天灵盖缝针。

来人啊——救驾啊——
仿佛上天真的听见了我的召唤,从天而降一双有力的手,一手撑着三轮车车体,一手稳稳扶住不断下滑的旧彩电。

稍一发力,那双手的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便清晰可见。

哐当一声,车身归正,各色旧家电撞击到另一侧的围栏,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腕上的压力全都消失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惨死街头、成为组委会志愿者殉职第一人真是太好了,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啊。

然后我抬头——
「宋慎?」

今天果然是我的幸运日!

宋慎仍旧穿着一身黑,脸庞白皙而眉目英挺。

他胸口别着一枚大赛官方出品的刺绣徽章,被阳光一照,刺绣上的金线仿佛活了起来,鸽子振翅欲飞。

宋慎活动着手腕,皱着眉,下颌线紧绷,语气难得有点儿冲:「你一向这么不考虑后果地乐于助人的吗?」

我眨了眨眼睛,没留神,说出了心理活动:「你一向会在我有需要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吗?」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吓一大跳。

宋慎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大胆,过了片刻,他冷淡地说:「我出来接嘉宾,看见你只是碰巧。」

不知为何,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了。

我笑嘻嘻地说:「哦,那就更巧了,我也是出来执行任务的。」

顺丰小哥姗姗来迟,我冲他大力挥手:「这儿呢!」

文件到手,我冲宋慎扬了扬密封的文件袋,示意自己没有说谎。

宋慎瞥了我一眼,语气还是有点儿冷:「以后小心点儿,不是每次我都……都有人在。」

我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而他也很快地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

我的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快飞到天上去和太阳肩并肩了。

不是每次你都会在,但其实每次你都在了啊。

惊魂未定的老太太扶着红帽子过来跟我道谢,又中气十足地开始批评车主大爷。

「您这坐骑也太危险了啊,超载不说安全带还不牢。多亏了这姑娘和这小伙子,不然我这骨头断了,您还开什么三轮车啊,从今往后都给我推轮椅得了。」

大爷被训得连连点头。

我看得忍不住发笑。

手机丁零零响了,我一看,是组委会的老师。

我连忙接起来:「啊陈老师,我拿到了,刚拿到,好,我马上送回来。」

我冲他们挥挥手:「我先回去啦!」

宋慎点一点头。

风掠过我的长发,我抱着文件袋匆匆向前跑去,鞋跟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脆响。

鬼使神差地,我回了头,发现他竟然还看着我。

他身边是戴着红帽子叉着腰训话的老太太、理亏低头唯唯诺诺的大爷,还有满三轮车的旧彩电。

而一切鲜活的、纷乱的色彩都成了他的背景,他就站在当中,穿着一身黑,像连绵浪花中不变的礁石。

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宋慎抿了抿唇,挪开了视线。

而我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

这一刻,风和阳光都像是有了具体的形状,像天空滑过的鸽哨,悠长地飘在我 19 岁的这个初冬。
11
回到场馆,交完文件,老师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散着头发?头花呢?」

我往后脑勺一摸,心说不好。

当时做好人好事的时候,好像被橡皮绳挂到了一下,可能就是落在外面了。

做志愿服务,仪容仪表是很重要的。

老师说:「你先拿自己的发绳扎一扎,回去找找看。今天在办公区里面还好一些,你明天要去做礼仪,万一被摄像机拍到了,就不专业了。」

休息时间,我抽空往外面跑了一趟。

白天翻车的那个地方,果然空空如也。

那个头花很漂亮,是个带网兜的抓夹设计,可以把所有头发都严谨地收拢在一起。

同时还雕出了朵朵山茶花的形状,在室内光线下会折射出柔和的粉色闪光。

好可惜啊,怎么就掉了呢。

我发了会儿呆,给周萱发消息,问她明天什么安排,能不能把头花借我戴一天。

周萱还没回复,我收到了来自宋慎的短信。

一共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山茶花样式的头花落在他掌心,显得分外小巧可爱。

第二条是简单的四个字:是你的吗?

我连忙回复:是我的是我的,被你捡到了吗?我去找你拿可不可以?

我连发了三条消息,他大概是在忙,一直没有回。

我都和周萱吃完晚饭了,宋慎才回复:我要九点之后才有空。

我思考了一下,赶紧打字:噢没关系,我等你吧,多晚都行。

消息一发送,我就有点儿后悔。

我是不是……太热情了啊。

于是我又默默补了一条:或者你有空了放 C 栋公寓楼下的保安亭那里好了,我明天去拿。

过了会儿,宋慎回:晚上九点半,D 区 24 小时咖啡厅,在那儿碰面吧。

周萱抓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郑重道:「他绝对对你有好感的!」

我:「?」

周萱说:「保安亭和见面二选一,他选了见面。这还没好感?我头拧下来给你当皮球踢!」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抖了一下,但心里莫名其妙地,居然甜滋滋的。

他对我有好感吗?

真的吗?

拜托了,一定要是真的啊。
12
九点半见面,我提前半小时就出门了。

其实走过去只要五分钟。

我已经洗过澡了,但我还是很心机地又画了个妆。

又借来周萱香喷喷的护发精油涂在发梢,出门前反复站在镜子面前演练了笑容和打招呼的动作。

郑重其事得仿佛今晚真要赴一场约会。

到 24 小时咖啡厅的时候,里面还有不少人,我甚至碰到了两个同校的志愿者和一个服务过的选手。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八卦比咖啡因还要提神醒脑。

比如说,哪个国家的英俊选手半夜三更出现在另一个国家的男选手的房间门口,据说两人还是同一个竞技项目的竞争对手。

他们俩到底是一决胜负呢,还是一决雌雄呢,实在是不好说啊不好说。

再比如说,哪个选手对给他颁奖的礼仪志愿者一见钟情,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一笔一画写了情书,鬼画符一样的字迹在 A 栋公寓楼流传颇久。

正当女孩子羞答答地想要答应时,他又拿了一块奖牌,再度一见钟情了给他颁奖的新的礼仪志愿者。

情书大批发,买二送一了朋友们。

我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她们说到第三个八卦——
「你们知道隔壁警校的学生也来做志愿者了吧?我听我警校的朋友讲,他们这一届大三的一个,呃,算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吧,也来了。本来校草不想来的,被领导点名要来了。」

我心里浮现出某种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一来,好家伙,培训的时候好多女生问他要微信啊。但他居然说自己不谈恋爱,全给拒了。你说这么一个大帅哥,怎么可能不谈恋爱啊,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拉长了腔调,又戛然而止,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们,仿佛相声演员丢出一个包袱,期待观众的反应。

另一个女生从善如流地接上:「他不喜欢女孩子,对吧?」

讲八卦的姑娘笑得贼兮兮:「答对了!加十分!」

我托着腮,终于笑出了声。

时针指向九点三十分。

没由来地开始想象,倘若传闻中「不喜欢女孩子」的某位校草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目的却是要归还我的头花。

讲八卦和听八卦的姑娘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让人想笑。

可是宋慎并没有出现。

九点四十,九点五十,十点。

最后一个八卦讲完,最后一口蛋糕吃完,三个人心满意足地要回去休息了。

起身时,她们问我:「不一起走吗?晓晓。」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们,我在等着要见我喜欢的人,但他却迟到了。

我只是抬起头,笑了一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十点二十,我孤零零地坐在四人桌前,给宋慎发了一条短信,语气尽量轻快,写的是:嗨,我在咖啡厅啦。

他并没有回。

我又给陈旗发微信,他倒是回了,一头雾水地说:宋慎没跟我在一起,他去出任务了啊。

我攥着手机,没有再说话。

十点十五,十点半,十点四十五……
我想背单词的,可是英文字母忽而变大忽而变小,最终拧成了黑乎乎的绳索,无法被大脑识别。

我索性退出单词 APP 界面,心烦意乱地挨个点开社交媒体 APP,麻木地看着并不好笑的笑话。

拇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最终点开了短信。

我把和宋慎来往的几条短信看了又看,没有看出任何「他对你有好感」的迹象。

都是很寻常的语句,再如何拆分重组,也找不到有好感的证明。

有的只是客气、礼貌,进退有度,界限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按熄了屏幕,看见屏幕里映出我黯淡的脸。

我仓促地笑一笑,起身,准备离开。
13
玻璃门被人推开,一对情侣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夜晚的寒风和他们一起从霍然洞开的门口涌进来,吹得我脖颈起栗。

咖啡厅里仍然坐着许多客人,在小小的圆桌前小声交谈。

轻柔的音乐流淌在每一个缝隙,熨平了深夜的每一丝褶皱。

包括店员在内的所有人,看上去都很放松自在,肤色不同的脸上,带着或深或浅的笑意。

仿佛全世界都是阳光灿烂,只有我一个人的头顶,下起了倾盆大雨。

可是,凭什么。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

转身,去柜台要一杯咖啡。

大晚上的,喝一杯特浓冰美式,就这么熬到天亮,仿佛在跟谁较劲。

而他根本不会知道。

其实根本也不用他知道。

尚未开封的咖啡放在桌上,半透明的冰块沉沉浮浮。

我坐在外圈,进出的客人不断推开玻璃门。

寒风卷起我的长发,于是我又闻到发梢的精油香气。

我特意问周萱要来的,虔诚地把它涂抹在长发上,小心翼翼如嫔妃呵护肌肤。

用一点鲜妍美丽,换得心里的那个人的一点惊异。

一些古往今来通用的手段,现在看起来,只让我觉得自己悲哀。

你费尽心思想要让他眼前一亮的那个人,他失约了,甚至不曾解释一句。

而你倔强地等到十一点也不曾离开,你在等什么呢?

他分明很清楚地告诉过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他都不会谈恋爱,也不会结婚生子。

那你,又在期待什么呢?

难道你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成为那个意外吗?

你真可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

宋慎仍然没有回复,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慢慢打字:我先走啦,头花不急,你有空了可以放在 C 栋保安亭。谢啦。

对,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发展。

他归还,我拿回。

以保安亭为中心,戒备地竖起一道高墙,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

时间上、空间上,我们都不必有擦肩而过的机会。

在宋慎的人生脚本里,我本就该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不能自以为是地,因为被他好心帮过几次,就误以为那善意可以进一步发展成别的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底里还有些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大声喊着我不服输。

这就是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吗?

可以自相矛盾到最后一秒钟,在心里列出一百条我们不合适的理由,又能很快再找出一百条我必须坚持下去的原因。

赢家是我,输家也是我。

我在和自己的想象角力,宛若一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哪怕就这样唱到谢幕,而他也不会在乎。

他不会在乎。

慢慢地,我把脸埋在手心里,感到眼眶有一点发热。
14
咖啡厅外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玻璃门被霍然推开。

我慢半拍地抬起头,却愣住了。

瘦而高的男孩子裹着一团寒气匆匆进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黑色制服上有了明显的褶皱和灰尘。

他的目光在咖啡厅各处寻找着什么,终于看到了我,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向我走来。

宋慎。

他站在我面前,胸口还在上下起伏,连带着衣襟徽章上的和平鸽,似乎也要展翅飞翔。

而他脸上,终于出现了和年龄相符合的神情,生动的,鲜活的,带着一丝懊恼。

「对不起。任务延长了两个小时,我们的手机都上交了,没法儿联系你。白天你救下的那个奶奶,她后来自己做了小吃,一定要我带给你,还要我帮她再说声谢谢。我原本想的是晚上顺路拿给你,没想到就让你等了这么久,怪我没有确认清楚,中途不能联络其他人——」

他很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默默仰头看着他。

宋慎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就停住了话头。

「你哭了吗?」良久,他说。

本来是没哭的,但现在突然就有点想哭了。

不,不要这样,纪晓晓。

我迅速拿手背擦掉多余的水汽,笑容灿烂,喋喋不休:「这就是那个老奶奶做的小吃吗?嗨,她也太客气了,我就是顺便的事儿。你说路上遇到个老人家,很难不想起自己的奶奶外婆对吧。我尝尝,这是豌豆黄吗?唔,还挺好吃的,不太甜也不太腻,比外面买的强。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没说假话,你也来一块儿吧……」

宋慎静静望着我,轻声说:「对不起。」

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我难堪地捂住眼睛,说:「不要道歉,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也没想到我会一直等在这里不是吗?我其实,我,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我就在这里背背单词,做做阅读,也挺好的。我刚刚也准备走了,我不是特意等你,我就是喝喝咖啡跟朋友们聊聊天。哦你别看我现在一个人坐着,刚刚这里都是我的朋友……」

宋慎一直看着我,长而翘的睫毛微微翕动,在脸颊上落下一片淡淡阴影。

咖啡厅暧昧昏暗的灯光下,我竟生出他在温柔凝视我的错觉来。

打好的腹稿顿时无法继续,我咬着牙,仓促收尾:「……反正我没有在等你!」

他忽然笑了,说:「好,你没在等我。」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我恶狠狠的棱角消弭于无形。

我揪着衣角,说不出话。

时针指向十一点半,宋慎抬腕看了眼手表,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白天很热闹的园区,到了夜晚就显得有些冷清寂寥。

环保又节能的太阳能路灯在此刻发出明亮的光晕来,像一颗颗星辰,缀在通往公寓区的路上。

指引我方向。

宋慎就走在我身边,很周到地保持了一臂的距离。

寒风涌来,冻得我耳朵疼。我的外套有帽子,但我不想戴上。

戴上了,头发就被束起来了。

风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你愿意在此时此刻,将我发梢的缱绻香气,吹到他鼻端吗?

路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你愿意在此时此刻,长一点再长一点,让我和他并肩走到时间的尽头吗?

这一刻像上天恩赐的梦境,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我没有说话,宋慎也没有。

偶尔路灯调皮,我和他的影子竟然有一个衣角的交叠,看上去就像他正牵着我的手那样。

我忍不住笑了,却又低下头去,不敢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可是路再长也有终点,C 栋公寓楼出现在眼前,梦境像肥皂泡那样破裂,世界恢复了正常。

一对对情侣在树荫下、草丛边、墙角处,抱得难舍难分。

我尴尬地偏过头:「就送到这里吧。」

宋慎似乎也有点不自在,把点心袋子递给我,说:「再见。」

我仰头看他,路灯光映在他眼底,那双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晚安。」我接过袋子,很小声地说。

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极为丰沛的词汇。

语言早已超越了沟通功能本身,被赋予了更多社会化意义。

一句话可以生出无数解读,一个意思也可以有无数种表达。

请你原谅女孩子无师自通的小小心机。

我从词汇库里选出最合适的道别语送给你,犹如孩子珍而重之地将最心爱的玩具分享给好朋友。

我说晚安,晚安。

穿过树影,穿过暖黄的路灯光,穿过拥抱亲吻的情侣,拿出门禁卡——
我将要把沉重的铁门推开再关上,就像把这个夜晚赐予的所有温柔关在身后。

背后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还有这个,刚才忘记了。」

宋慎摊开手掌,掌心上躺着一朵粉色山茶花。

我伸手过去拿,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皮肤。

看见他睫毛颤了颤,就像蝴蝶轻轻振动翅膀。

头花上还带着他的温度,比我的指尖还要暖和一些。

「谢谢你。」我说。

宋慎笑一笑,说:「不客气。」

他转身要离开,可我还没有说完该说的话。

灯光真温柔,夜晚就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再次将我包裹其中。

我攥着那个抓夹,山茶花瓣挤压着我的指腹,疼痛给予我莫大勇气,我看着他的背影,终于笑着说:「宋慎,我还是有点喜欢你哎。」

他停住了脚步。

那个转身像是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似的,他很久才回过头来。

而我始终望着他,出乎意料地,不着急,不忐忑,也没有羞窘或是期待。

我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近乎贪婪,想要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啊,我看得很清楚。

那么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望着我的眼神,却像是带着点儿不忍心。

「对不起,我应该……」我听到他说。

我无比顺溜地接上了话:「应该不会谈恋爱,也不会结婚生子。」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说的却是同一句话,分毫不差。

宋慎轻轻抬了抬眉毛,像是惊讶于我还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脑海里重播许多遍,更何况是这一句。

我歪头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那笑容肯定比哭还要难看。

但我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掏出门禁卡,嘀声过后,沉重的铁门开启又合拢,果然把这个夜晚赐予的所有温柔都关在了身后。

辛德瑞拉有仙女教母赠送的水晶鞋,我的手上是北京老太太做的一袋豌豆黄。

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就是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任你柔肠百转,任你把独角戏唱到啼血,也还是要独自走入无边黑暗,等待日出来临。

明天过后,就忘掉宋慎吧。

能做到吗?

能吧。

然而在感应灯亮起之前,仍有一滴眼泪滑下了眼角。

这个寂静的楼道里,究竟藏着多少不能说的心事。
15
那场大型赛事圆满落幕,海内外官方媒体都给予了高度评价。

我拿到了优秀志愿者的表彰,并在帮组委会分发证书的时候,看到了宋慎和陈旗的名字。

我把那两张证书塞给周萱:「你送过去吧。」

周萱迷惑地问:「那可是宋慎哎,你确定不自己送?」

我垂下睫毛,挡住眼底所有情绪,轻声说:「确定啊。」

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吧。

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要斩断哪怕一丝接触的可能。

我怕我一看到他,心里那片孤单摇曳的枯草地就会烧着。

轰——
烧成漫天大火,连我自己也无法收场。

证书被周萱送到了宋慎手里,我和他的最后一点关联也宣告结束。

拖着行李箱从赛事园区离开的时候,我又回头望了望西门。

那里,曾经有一辆非法上路的旧三轮。

穿着灰扑扑棉袄的大爷,载着一车同样灰扑扑的旧家电,哼着小调悠然自得,全然没发现大厦将倾的风险。

而我被三轮车边的老太太的帽子吸引了注意力,及时扛住了摇摇欲坠的旧冰箱。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勇救老太太的梁山好汉,但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被头顶狰狞微笑的旧家电吓得进退两难。

真正的好汉从天而降,一手托住旧彩电,一手推正了倾斜的车身,轻而易举地救我于水火。

所以呢,束缚住我长发的那朵山茶花,是在哪一刻掉落在地的?

又是在哪一刻,被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孩子弯腰捡起的?

这是上帝视角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校车驶过来,在我们面前停稳。

周萱拍拍我的手背,说:「想什么呢晓晓,走吧,上车。」

大巴车开动了,山茶花和旧家电,都被抛在了身后,沉没在满地秋风中,再也无法捡起。

我靠着窗,慢慢闭上了眼睛。
16
一场失败的暗恋,放眼人生长河,只是很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

不足以令河流改道,不足以改变潮汐涨落,和许许多多更大的困难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高一时戴着圆眼镜挺着将军肚的那个地理老师并没有教过,再小的浪花,于当时当刻的游在其中的一小尾鱼而言,威力不啻于一场暴风雨。

而我,就被这场暴风雨,兜头淋了个正着。

尽管反复跟自己说要把宋慎忘了,可志愿服务结束后,陈旗发的每一条动态,我还是会忍不住点开看。

试图在那些枯燥的官方推文中,找到宋慎的哪怕一抹侧影。

然而全是徒劳。

我就又丢下手机,抱着枕头,默默仰天发呆。

周萱看不下去了,说:「今晚去喝酒,给你介绍几个帅哥,你不就喜欢长得帅的吗?」

我说:「不要,我酒量差。」

周萱一瞪眼:「你敢不去?」

我不敢。

周萱是为我好,我知道。

寒流过境,室外温度已经很低。

周萱看着我羽绒服加绒裤加运动鞋的穿搭,认真问我:「你是要去跳广场舞吗?」

我忍不住笑:「不是,我要去酒吧。」

她大喊:「去酒吧就要有去酒吧的样子!你把我衣柜打开,去挑衣服,赶紧的!」

事实证明,即便穿上了她的吊带裙加皮草,我也还是场上最呆的那个。

她们蹦迪,拼酒,我只低头吃果盘。

裙子好短……虽然有暖气,但是会不会老寒腿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周萱回来了,递给我一杯酒。

我犹豫着不敢接。

她气笑了:「你那什么眼神?我还会给你下毒啊?这酒度数不高,你一晚上坐那儿不渴吗?」

我小声:「我要喝矿泉水。」

她超大声:「这里是酒吧!不卖矿泉水!你放心喝吧,喝不醉你!」

周萱一甩头发,又接着去嗨了。

我纠结着抿了一口酒。

咦,居然还挺好喝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昏昏欲睡。

周萱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揽我肩膀:「美女美女,醒醒。」

我睁开眼睛,推开她,很嫌弃:「你酒气好重。」

她哑然失笑:「大小姐,你的酒气比我更重好吗?」

她拎起那个杯子看了看:「长岛冰茶,你竟然全喝完了。」

我咕哝:「这里热,我渴。」

周萱大笑,扶着我起来:「还能走直线吗?」

我皱眉看她:「当然。」

没走几步,摔在了卡座沙发上。

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

周萱笑着捞我起来:「你笨蛋呀,还真喝醉了。」

我抱着她:「我头晕,难受。」

她笑了:「笨蛋,喝醉了不难受,喝醉了才好呢。把宋慎忘光光,再也别想起来。」

我问周萱要不要打车。

她说:「笨蛋,离学校就两百米,傻子才打车,你是傻子吗?」

我说:「我不是,你是。」

她扶着我出去,我皱眉:「我胃疼。」

她指着垃圾桶:「你去那儿吐,别吐我身上。」

我努力保持身体平衡,不碰到垃圾桶。

周萱还在笑话我:「你在学鸵鸟吗?鸵鸟也不这样,小心别摔里面了。」

我没回,使劲想要吐出来。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然后周萱尖叫。

我随便擦了擦嘴,回头取笑她:「你还说我,你才鸵鸟,平地也能摔。」

声音断在喉咙里。

我疯了一样冲上去撞开那个拉住周萱的男人。

「你丫有毛病吗?你谁啊,滚蛋!」

我没有推动他,反而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小包摔在地上,东西散了一地。

皮草散开,露出了里面的吊带。

他放开周萱,向我走过来。

鞋跟太高了,我一下子站不起来,他掐着我的胳膊,使劲拉我起来。

另一只手粗鲁地拽掉了皮草外套。

寒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挺讲义气啊小妞,那就由你替她吧。」

周萱尖叫一声,捡起我的铆钉包,疯了一样抡他:「你这坨臭屎,松开你的脏手!」

那男的吃痛,松开我,薅住周萱的头发:「你再动一个试试?」

我急忙去捡手机,才点开拨号键盘要报警,那男的就转过身来,一巴掌打在我手背上。

手机哐当落地。

接着又是几巴掌,打在我脸上。

周萱尖叫:「救命啊!」

我们抄近路走了小巷,此刻酒吧外都是散场的人,人声鼎沸。

没人能听到这巷子里的动静。

酒劲泛上来,我头疼得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

眼前的人影也晃啊晃,仿佛散光又加深。

周萱还在尖叫,好像是被摁在了墙边。

我努力站起来,摸索了什么东西,使劲砸他后脑勺。

那男的被砸疼了,一把掐住我脖子。

好像要窒息了。

视线里全是星星,一颗叠着一颗。

那男的突然被拉开,然后有人重重地挥拳。

拳风又快又狠,不过数秒,那男的被打倒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顺着墙滑下去,捂着喉咙,不停咳嗽。

落入了谁的怀抱,真暖和。

宋慎的脸在我面前,皱了眉,担忧的样子。

「你没事吧?」

酒真是好东西,竟然能让我看见宋慎。

以后还得喝,现实中见不到,幻觉里见见也好。

我忽然想笑,牵扯到喉咙,又是一阵咳,还想吐。

我一把推开他,想吐,却吐不出来。

他蹲下来,递给我纸巾:「擦一擦。」

我攥住了他的手腕。

小巷昏暗的灯光里,我看见他挑了挑眉,目光充满疑问。

我说:「周萱,你给我喝的其实是致幻剂吧?幻觉里的人还会给我递纸巾。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萱扶着墙站起来,喘着气骂我:「你傻了吧?那他妈的就是宋慎!」

我伸手,捏了捏宋慎的脸。

是热乎的。

手腕被他捉住。

他垂着眼看我,平静:「你胆量见长啊。」

竟然是真的宋慎,不是幻想。

一切细微的情绪都被酒精放大。

求而不得的失落,被骚扰殴打的委屈,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忽然没忍住眼泪,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号啕大哭:「我一定是在做梦吧?明明宋慎已经拒绝我了啊……」

他僵住了。

他身后蹿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欸,这不是晓晓吗?哎呀,咱们真是好有缘啊,我们刚出外勤回来呢。我说呢,走着走着,宋慎突然就拐弯了,合着是英雄救美来了。」

是陈旗。

他凶狠地压住那个还想挣扎的色狼的胸口,语气轻松:「宋慎,你耳朵可真够灵的啊,说听到有人哭,还真有人。这该不会就是正缘之间的心灵感应吧?哈哈哈哈。」

宋慎没理他,试图推开我,我抱他抱得更紧了。

「我还没说完!你不许动!」

宋慎停顿数秒,放软语气:「太冷了,你把外套穿上,然后再说,好不好?」

我边哭边打嗝:「好,那你不许走。」

他有些无奈:「我不走。」

我松开了他,缩成一团。

离开了他的怀抱,才觉得北京的风真冷。

骨头都要冻酥了。

宋慎开着手机电筒,很快找到了我的皮草外套。

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他拎着那外套,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回了原地。

寒风中,我抱紧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

「衣服脏了。」他简洁地说。

宋慎大步走回来,边走边脱外套,然后,用那件羽绒服裹住了我。

他的体温,他的体温。

我被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与他对视。

他问我:「还能走吗?」

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我竟觉得他比平时耐心好多。

「你抱我,」我又哭了,「你能不能抱我起来,我腿好疼,有蚂蚁在咬我。」

宋慎的目光落在我光裸的小腿上。

他又皱了眉。

周萱扶着墙骂我:「你酒喝多了真没智商啊,蚂蚁稀得咬你,你是蹲久了腿麻!」

我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只知道拿宋慎的外套擦眼泪。

眼泪又烫到了脸,刚才被打的那半边脸也开始痛。

酒劲漫上来,思维又开始飘忽。

路灯在我眼前左右摇晃,宋慎英俊好看的脸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

我只知道抱紧他的衣服,喃喃:「我走不动了,宋慎,我好疼。」

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穿过昏暗的小巷,穿过喧闹的酒吧。

他的手臂这么有力量,整个人却又安静冷淡。

真奇怪啊你,宋慎。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别过了脸。

睫毛落下的弧度,像蝴蝶的翅膀,又长又翘。

胃又开始翻涌,我捂着肚子,包着嘴巴。

宋慎有所察觉:「想吐?」

声音很轻,听上去竟然有点温柔。

我抹着瞬间涌出来的眼泪:「现在不想了。」

他抬眸:「你又哭了?」

我忍不住哽咽:「我好难受,好难受啊。」

他垂眼瞧我脸上被打出的红痕,眼神暗了暗:「去医院处理一下,很快会好。」

我摇头:「不是的,我心里难受。」

宋慎征询地看我。

夜色作祟,酒精作祟,我竟然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点点温情。

胸口的酸涩越发汹涌,我揪着他的毛衣领口,忍不住大哭。

「宋慎,我才刚学会喜欢,你就说你一辈子不谈恋爱。可是一辈子那么长,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可以吗?」

我乞求地望向他。

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不再看我,视线落向街上偶尔呼啸的车辆。

晚风好冷,不见星辰。

我慢慢松开了他的衣服。

「周萱说得对,我今天喝醉了,对不起。」
17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寝室的床上。

天光大亮。

我看一眼手机,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我开口,才觉声音沙哑:「周萱?你在吗?」

周萱拉开窗帘,给我倒一杯蜂蜜水,递上来。

「快喝吧,补充补充水分。」

头好疼,疼得像要裂开。

脸和胳膊也疼,窗外阳光照进来,我看见自己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犹犹豫豫:「我昨天赖了你的酒,被你打了一顿吗?」

周萱没好气地叉腰:「什么被我打,是咱俩被色狼打了好吗?」

她爬上我的床,使劲晃我肩膀。

「大小姐,别告诉我,你把昨晚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

我被她晃得头晕,索性又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你说昨晚,色狼?」

有零碎的片段涌进来,一会儿是变态男伸手拉扯我的外套,一会儿是我在宋慎怀里哭。

我双手捂住脸:「我一定是在做梦。」

周萱没打算放过我,把我的手拿开,对着我有条不紊地讲述。

「你昨天……」

她说,昨天陈旗被女朋友召唤走了,于是宋慎打车送我们去医院。

一路上,我都在小声哭。

司机都注意到了我,从后视镜里不断观察我们。

宋慎不得不把校园卡拿给司机看,证明自己并非坏人。

医生给我膝盖手臂上药的时候,我就抓着宋慎哭,一直哭到抽气。

最后还是宋慎接过了棉签,一点点给我破损的伤口消毒。

医生觉得好笑,跟宋慎说,小女朋友挺娇气啊。

宋慎还没说话,我已经大哭起来,说我没资格做他女朋友。

他把我们送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四点。

据说,我拽着宋慎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手。

「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走了我们就彻底没关系了,我知道。」

宋慎始终沉默,低头看着我,由着我拉扯。

我望着他,然后抹眼泪。

最后我突然松手了,哽咽着,又很坚决:「你走吧,你不恋爱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恋爱。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

门卫都忍不住要出来巡视了,周萱觉得丢脸,把我往里拽。

而我还在胡言乱语,一步三回头,哇哇乱哭。

宋慎一直没说话,只是目送着我们,直到彻底看不见。
……
周萱还在惟妙惟肖地模仿:「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周萱你凭什么让我闭嘴?呜呜呜呜呜——」

我拿枕巾蒙住脸,试图勒死自己。

没脸活了,真的。

周萱揭开我的枕巾,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你昨天嘀嘀咕咕不知道给谁发了一晚上消息,你快看看吧,别是给老师们狂热表白了。」

我浑身一激灵,攥着手机坐起来。

惨了惨了,我酒品不好,可千万不要给导师发微信说我爱上了他啊……
却见微信里空空荡荡,只有来自一个陌生头像的未读消息。

【是。】

什么东西?

我点开聊天对话框,往上滑到顶。

前面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话,我一会儿喊疼,一会儿说害怕。

对面的人竟然也很耐心地配合着。

回复虽然都很简短,但能让人知道,他没有离开。

再往下滑,开始耍无赖。

【你相信命运吗?】

【一辈子太长,只争朝夕。我们投骰子,123,我赢,456,你赢。】

【我只要朝夕,不要一辈子,行不行?】

对面没有回复。

隔了快有一个小时,才有了新消息。

他的回答是投出了一枚骰子。

四点。

他赢了。

两个人应该再无交集。

而我却发出了开心的表情包,笃定:是 3 欸,我赢了。

他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今天早上八点,我还在沉睡的时候,他回了消息。

他说:是。

是,你赢了。

是,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着,一起走向朝夕。
……
我是个耍赖又眼花的醉鬼。

而他竟然也默许。

我感觉眼眶有些发酸。

周萱已经兴奋得快大叫:「纪晓晓你真有本事啊!你真的醉了吗?怎么比你醒着的时候还会啊?」

我摇摇头,觉得心口发酸发胀,什么也说不出。

爬下床去洗漱的时候,瞥见搭在椅背上的黑色羽绒服。

昨晚的记忆又回来了一些。

我如何在宋慎怀里冷到战栗,他如何脱下羽绒服裹住我。

我揪着他的衣领哭,而他真的低头看着我,眼睛黑漆漆,像黑曜石,却又像是倒映着月光,有真切而难得的温柔。

不能再想了。

最好能躲他几天。

那边,周萱接起了电话:「喂,警察啊,哦哦好的,我们大概过半小时去。」

她溜达到我身后,与镜子里的我对视。

「忘了告诉你,昨天宋慎问我们,需不需要报警。我一想怎么能便宜了臭流氓,那必须得报警啊。」

洗面奶糊住了我的眼皮,我手忙脚乱地冲掉。

听见周萱激情宣告:「所以,收拾收拾,咱们去派出所。会流氓,顺便会一会你的男人吧!」

很突然地,水呛进了喉咙里。

我咳到喘不上气。

一开始只是呛水,后来就像是风寒所致的咳嗽。

周萱给我倒了水,又拆开药盒,把胶囊递给我。

「宋慎给你准备的感冒药。医生说你没发热,不给你开,他说你迟早会发热。不得不说,他未卜先知了,是不是?」

我捏着小小的胶囊,一时走神。
18
还是那个派出所。

我被抢手机、要做锦旗的那个。

宋慎到得比我们早,换了灰色的外套,毛衣也换成白的。

只是一个背影,仍能看出来英俊。

我戴着帽子,戴着口罩,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全程跟在周萱身后,试图让自己隐形。

幸好宋慎也没有找我说些什么,只是跟警察交流,讲昨天事情的始末。

不可避免的,还是会被警察点名。

「戴帽子的姑娘,来,你来看看,是这里不?」

宋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

巧了,那警察正是之前帮我处理手机的那位。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姓赵。

也许是邻近酒吧的缘故,巷子虽然小,却有监控挂着。

老赵警察翻着监控,指着画面里的人:「是他不?」

我瓮声瓮气地:「是他。」

老赵警察絮絮叨叨:「鼻音这么重,感冒了吧?你俩得感谢宋慎,知道吗?没他,你俩冻死在那儿,都没人知道。」

不得不抬起头看宋慎。

他也看着我。

我拘谨:「昨天晚上,谢谢你。」

他很快说:「不客气。」

礼貌又疏离。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

我有点失落,借口接水喝,走出去了。

水咕噜噜流淌下来,我拿着纸杯,有点走神。

旁边伸出一只手,替我关掉水龙头。

「溢出来了。」他说。

我慌乱抬头,对上宋慎沉静的一双眼。

「你今天一直躲着我,为什么?」他沉吟数秒,像在组织语言,「不是说,只争朝夕?」

我的手一抖,热水就要洒出来。

幸好宋慎反应快,稳稳地接住了。

仍然有些水滴在了我的手背上,他抽出纸巾,递给我。

我接过,讷讷不能言。

宋慎直截了当,说:「我听说酒后吐真言,也听说酒后说胡话。不知道昨天,你算哪种。」

昨天那些话……
我尴尬到耳朵通红,不敢抬头看他。

宋慎观察我的神色,以为得到了答案,淡淡地说:「明白了,我会把昨天的话当作玩笑。」

他转身要走。

我猛然抬头,脱口而出:「那不是玩笑。」

他停住脚步。

我感觉脸庞在烧,声音有点抖,却固执地想把话说完。

「那不是玩笑,那是我的心里话,只是平时不敢说。」

宋慎看着我,没有说话。

仍旧是很平静的样子,耐心的,等待的模样。

我忽然觉得紧张,又觉得羞愧。

「昨天晚上,我不应该那样。对不起,那像是一种胁迫,逼迫你答应。但其实你没必要同意,你只需要听你自己的——」

宋慎打断了我:「我今年二十岁。」

我迟疑:「嗯?」

他笑了笑:「所以,我是一个成年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头又好像晕乎乎的,我的声音都在飘:「你的意思是……」

宋慎双手插兜,难得的,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看。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让你不受伤。」

猜想得到了证实。

我激动得要跳起来,不管不顾地抱住他胳膊。

「我不会受伤,绝对不会!」

他垂着眼睛,看我又蹦又跳的样子,眼睛也带了点笑意,伸手拨了拨我散乱的发丝。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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