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在可可西里
所属系列:那年夏天,可可西里
死在可可西里
那年夏天,可可西里
藏语里称可可西里为「阿卿贡嘉」,意为众雪山之国。
一听就是个绝佳的埋骨之地。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的话……
01 实验小白鼠
我被我妈困在医院里,活活折磨了十个月。
这十个月里,我的体重从 95 斤降到了 75 斤,头发掉了一大把,每天都虚弱无力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连主治医生都觉得我没救了,我妈却坚决不肯放弃。
从小到大,我妈习惯了掌控我的一切,我也习惯了被她掌控。
就像我想留在国内念书,我妈却在初三那年将我带去了美国。
就像我喜欢画画,我妈却强迫我学医,一路将我逼成了医学博士。
就像我已经接受了身患绝症的事实,我妈却非要逼着我不断尝试各种新式疗法。
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被病痛折磨得满是戾气的女人,我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作为一个被治疗、被研究的对象,我甚至还比不上实验室里养的那群小白鼠,至少它们的死亡只发生在一瞬间,没有痛苦。
当了 25 年零十个月的乖女儿,我觉得已经够了。
剩下那为数不多的时间,我想留给自己。
如果注定要死,我希望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02 落叶归根
趁我妈飞去纽约联系新医院的空档,我给远在国内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父母在我初三那年离婚,之后便再无联络,我并不担心我爸会知道我的病情。
我妈只有在绝望的情况下才会通知我爸来见我最后一面,可眼下她显然还没有绝望。
逃亡的过程异常艰难,这些年我妈成功将我塑造成了一个高分低能的生活白痴,连怎么订机票都研究了半天。
本想订直飞航班的,结果阴差阳错地订了个得转三次机的。
打包行李时还被主治医生撞了个正着,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又将门关上了,还顺便支走了护士。
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觉得愧疚。
我的病十分罕见,每一次对我惨无人道的治疗都能产出不少珍贵的实验数据。
这段日子里,医生利用我的病例发表了不少震惊医学界的学术论文。
如果哪天他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我觉得我应记头功。
一路有惊无险地赶到机场,不知是因为神经太过紧绷还是吃了药的原因,一上飞机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过多久又被一阵声音给吵醒。
「I can’t tell you what it really is. I can only tell you what it feels like……」
旁边坐了一个嘻哈打扮的白人小青年,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大晚上的公放起了 rap。
被吵醒的不只是我,还有前排那位带着孩子的母亲,以及她怀里的婴儿。
婴儿一睁眼就开始哭,哭声震天,连带着又把周围的人都叫醒了。
我眼角一跳,警告地看了那个小青年一眼。
他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对我比了个中指,骂道:「Ching chong。」
我冷笑一声,抓起手边的咖啡直接淋在了他的电脑上。
小青年尖叫着解开安全带,跳起来伸手就要打我。
我一脚踢在他的小腿骨上,痛得他跌坐在地。
当初刚来美国时我也经常被白人同学欺负,一群人围着我喊:「眯眯眼的 Ching chong,滚回中国去!」
我妈二话不说就给我报了防身课,请的还是得过世界冠军的格斗专家。
第一堂课老师就教我,胫骨没有脂肪保护,最容易受伤,遇险时可以率先攻击此处。
这门课我学得很好,就是以前练的肌肉都没了,现在跟人动手有点使不上力气。
搁以前我能一脚踢断他的腿骨。
小青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破口大骂,我本想再补一脚,可惜空姐及时赶到将我们拉开了。
空姐将我们带到后面,拉上帘子,询问事发经过。
小青年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空姐听得皱了皱眉,正要责难我时,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刚刚骂我 Ching chong。」
空姐脸色一变,半天不敢吱声。
在美国,一旦涉及种族歧视便是天大的事,空姐不想掺和进来,让我们私了。
小青年仗着身高优势,指着我的鼻子吼,让我赔他电脑和医药费。
我气也撒了,药效似乎也过去了,好脾气地同意了。
主治医生给我开的药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我的死亡,可副作用也很大,会让我变得狂躁不安、精神错乱。
不过我觉得我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药物只应该负一半的责任。
被丢在医院里当了十个月的「实验体」,哪怕是个健健康康的正常人,估计也是会性格扭曲的。
小青年见我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可下一秒就开始得寸进尺,扬言说要告我,让我坐牢。
我从包里摸出一沓美金,甩他脸上。
动作很潇洒,但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
逃得太匆忙,又不敢刷卡暴露行踪,连机票钱都是我爸出的。
我扭头看向空姐,问:「能帮我换个座位吗?」
再跟这种人坐一块儿,我怕又会忍不住暴力,到时候就没钱赔了。
空姐想了想,说:「可以。」
小青年弯腰捡起地上的钱,似乎是打算赖上我了,又让我给他精神损失费。
我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差点就要失控暴走之时,空姐却古道热肠地站出来替我说话。
「这位先生,这件事是您有错在先,如果您觉得有必要闹上法庭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警方,不过介于您的言论已经涉及种族歧视,我建议您还是见好就收。」
小青年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座位。
空姐又回过头开始劝我,「遇到这种事最好还是先联系机组人员,你一个姑娘家瘦瘦小小的,很容易吃亏。再说了,万一他真要告你怎么办,毕竟你还是弄坏他电脑了,要是留下案底就不好了。」
我心想,我一个快死的人,还在乎这?
不过我还是感激地看了这位空姐一眼,「没事,让他告吧,反正这案底要留也是留在美国,我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空姐问:「你要去哪儿?」
答案脱口而出:「回家。」
说出来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时隔十年,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03 到底什么病?
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各自的领域德高望重。
我爸专门研究野生动物,我妈研究人体干细胞。
一个沉迷在宏观世界,一个专注于微观领域,这样的婚姻走到尽头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俩离婚的方式。
我妈向我爸提出离婚的那个场景,我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七月初的一天,他俩作为各自领域的权威,受邀前去参加同一个学术会议。
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妈就把我爸约到了书房。
透过门缝,我看见她把一张纸拍在了桌上。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他们花了 25 分钟探讨学术,我爸花了 4 分钟仔细浏览了一遍那份离婚协议,然后用最后的 1 分钟打开笔盖、甩了甩钢笔、签字、合上笔盖、把协议还给我妈。
没有任何 drama,他们就这样和平分手了,之后的十年里再无联络。
以前我百思不解,直到这次回来我爸才告诉我,他们分开的原因很简单。
当年的学术会议上,我爸用他的领域证明了我妈的观点是错误的,两人因科研意见不合而选择分道扬镳。
仅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我是真的不太适合搞科研。
科学家的世界,我不懂。
可我妈却认为我作为她和我爸的孩子,天生就注定要吃这碗饭。
于是她不顾我爸的强烈反对将我带去了美国,帮我制定了一条从高中一直读到博士的科研之路。
从上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交哪些朋友、甚至于谈恋爱,全都由她一手包办。
以前我觉得无所谓,毕竟我又不是充话费送的,我妈肯定也不至于害我。
转折点出现在我读博的第四年。
那一年,我拿到了 Medicine Doctor(医学博士)学位,然后就生病了。
病名未知、治病原理未知、治疗手段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个绝症,我大概率只能活一年。
我自己也学医,凭借我浅薄的神经学知识,我对此病的理解是,我的大脑正在被「僵尸」吞噬。
这个「僵尸」的全称叫做「神经细胞表面上的一种正常蛋白质 PrP 的突变体」。
这种突变体在进入人脑之后可以潜伏十年甚至几十年,可一旦受到某些刺激便会发作,并很快导致患者死亡。
目前医学界对这种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说家族遗传的,有说血液感染的,也有人说是基因缺陷。
这个病的早期症状只是情绪不稳、个性改变,发展到后期会出现视觉丧失以及脑组织萎缩出血。
目前全球发现的病例不足百个,且患者无一例外均在一年之内病发死亡,平均死亡年龄为 25 岁。
马上我就要满 26 了,比起这些病友,我其实已经多赚了一年。
等我死的时候,应该又能将这个平均值拔高一些,也算是做出了一点微薄的贡献。
主治医生尝试了各种方法,可最后有一丢丢作用的还是那经典的、被广泛用于对抗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即将不同药物混合在一起来延缓我的病程进展。
好在这些都是一些常见的治疗脑部精神疾病的药,我回国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爸要了几百块钱,去医院开了两个月的药。
这种病只会攻击我的大脑,身体其他地方还是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儿,所以当听说我爸即将带队前往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时候,我狠狠地心动了一下。
网页上说,可可西里位于青藏高原腹地,杳无人烟,素有「人类禁区」、「人间最后一片净土」之称。
那一刻我便决定了,我也要去可可西里。
我要死在那里。
04 可可西里
本次科学考察由中科院和青海省共同组织,集结了全国最优秀的专家团队,意在对包括藏羚羊在内的众多可可西里稀有野生动物进行一次大摸底。
我求了我爸半天,他终于同意以志愿者的身份将我安插在队伍当中。
五月底,科考队一行近百人从西宁市启程,带着满满的物资驱车向可可西里进发。
一路上我爸都在说着关于藏羚羊的事情,高原精灵,迁徙产崽之谜,那些保护藏羚羊的英雄……
我没太听进去,一是因为高反,二是因为心里想着逃跑的事。
志愿者只负责留在大本营看护物资,不需要进入可可西里腹地。
但好不容易来到人间的最后一片净土,我可不想死在这片净土的外围。
几日后我们便抵达了第一站,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简称「索站」。
一下车我爸就马不停蹄地召开了动员大会,督促我们这些志愿者以及随行的医疗团队好好留守在此,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我挤在人群中看着我爸在台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样子,默默红了眼眶。
和我那永远一身正装、穿着考究的母亲不同,我爸一年四季就这几身衣服,那天来机场接我时,他还是穿着那件十几年前在路边摊上随便买的黑色运动服。
邋里邋遢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享誉全国的知名教授。
可或许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科学家,不为名惑、不为利诱、不为物牵、不为情绊。
我只希望在我走后,他也能像这十年间一样,忘了有我这么个女儿。
见他下台,我连忙递过去一个氧气罐,刚刚喊太大声,他明显有点高反了。
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就是这样,随便走两步、吼两声就喘不过气。
我爸没有接,转身就要走。
他即将和所有科研人员一块儿动身前往下一站,五道梁保护站。
那里是藏羚羊迁徙的必经之处,他们得尽快赶过去接受野外生存特训,然后直接从那里出发前往可可西里腹地。
见他要走,我连忙叫住我爸,走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爸满脸诧异地看着我,我趁机说道:「爸,你把车钥匙留给我吧,反正你又不开这辆车走,我想在附近随便逛逛。」
我爸皱眉道:「赶紧去帮大伙儿一起搬运物资,叫你来是做正事的!」
「我知道,空闲时间我才出去逛。」
我爸最终还是把车钥匙给我了,我忍不住又抱了抱他。
「爸,能跟你来这一趟,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我希望以后他想起我时,脑子里总能浮现出这一句话。
我爸笑了,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那模样像极了古代的教书先生。
「你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人生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还没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怎么就没有遗憾了?」
我也跟着笑了笑,「那些是以后的遗憾。」
而我,没有以后了。
05 出师不利
我在大本营里老老实实搬了一天物资,第二天一早趁着大伙儿都还没起,溜进了我爸的越野车。
驾驶着越野车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甸上,蓝天白云,湖面如镜,背景是巍峨起伏的昆仑雪山,时不时还会跳出来几只觅食的野生动物,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美。
很有几分天堂的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荒原的路况,地面坑洼、崎岖不平,车完全是跳着在走。
也不知道是被颠的还是缺氧,胃里直泛恶心,开不了多远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开了大半天,眼见太阳即将落山,凭借着跟贝爷学的那几招荒野求生知识,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得赶紧找个地方安营扎寨了。
寻了个清澈的小湖,我把简易帐篷搭在旁边,用防风打火机生了个火盆。
翻开求生手册看了一眼,找水源、生火、搭帐篷,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
取了点湖水回来吃药,抿一口才发现这水居然是咸的,不能喝。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来之前我想过自己会病死、饿死、冻死、缺氧而死、被野兽咬死,唯独没有想过会被渴死。
网上说可可西里湖泊众多,我想着水太沉就只买了两瓶啤酒,谁知道这里的湖竟然是咸水湖。
网上那些资料能不能别只说一半!
我气得直接将一大把药给生吞了。
吃了药,我坐在火盆边上昏昏欲睡,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荒原上一片漆黑,等离得很近了我才看清是一辆白色的越野车。
那一刻我简直欣喜若狂,幻想着对方要是能分我半箱水就好了。
这个天真的想法只维持了一秒钟。
两个男人飞快地跳下车朝我冲了过来。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正想跑回车里,可刚走两步就不敢动了。
他们手上都拿着枪,枪口正对着我。
我站在原地与他们对视,两人一左一右朝我逼近。
左边矮个子男人大声喊道:「把手举起来!蹲地上!」
我没理他。
右边高个子男人重复了一遍:「手举起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很强的压迫感,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臂。
二人走到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举着枪打量我。
我也默默打量着他们。
左边那人长了一张富有正气的国字脸,个子不高,身材却很壮硕。
右边那人长得极高,目测将近一米九,五官深邃立体,眉毛很浓,眼眸漆黑,看我的目光就像狮子盯着猎物似的,沉着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高个男人把枪收了起来,低声命令道:「蹲下抱头。」
我没有动。
我看到了他们衣服上的警徽。
只要不是抢劫犯就好,跟警察还是可以讲讲道理的。
矮个男人却不想跟我讲道理,直接冲过来将我按在越野车上,头抵着门,蹭了一脸的灰。
理智瞬间被怒火燃尽,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肘部攻向他的脸,矮个男人吃痛地将我放开,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
我正有些得意,手却突然被高个男人用极大的力道扭到了身后,传来钻心的疼痛。
顾不得手上的伤,我抬腿用力踢向他的小腿胫骨,他侧身躲过了。
我又踢向他的裆部,他还是躲过了。
呵,看来还是个练家子。
我心里恨得牙痒痒,正准备使出我的必杀技,高个男人却低声吼道:「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我冷笑一声,直接上脚。
他抓着我的腿一把将我摔在了地上。
我仰面躺在草地上,晕了起码得有十秒钟,不知道是不是高反了,胸口一阵阵地泛疼。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却觉得他是在嘲笑我。
我心里怒火中烧,只想跟他同归于尽。
他忽然伸手将我拉了起来,从我包里翻出一个氧气罐,丢给我。
态度算不上好,但我此刻头痛欲裂,也顾不上别的,抓过氧气罐就开始猛吸。
坐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矮个男人一直目光凶狠地盯着我,只可惜他现在流着鼻血,看起来有点搞笑。
我朝他挑衅地勾了勾唇角。
「笑什么笑!待会儿把你抓起来,关禁闭!」
「你抓我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矮个男人一下子变得底气十足,「国家已经明令禁止外人来可可西里旅游探险,你进到缓冲区没有备案,就是违法!」
我不知道什么是缓冲区,但作为科考队的一员,我觉得我爸应该也帮我备案了吧。
我在心里做了一番挣扎。
是要坦白身份,让他们联系我爸呢?
还是什么也不说,让他们把我抓起来?
也不知道要被关多久,我可不想大老远地回到祖国,最后却死在了监狱里。
我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看向那个高个男人。
显而易见,他才是老大,我听见矮个男人叫他南什么哥。
「南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一马?我就在这儿附近转了一圈,啥坏事也没干。」
「不能。」高个男人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语气淡到听不出情绪,「休息好了就跟我回卓乃湖保护站。」
行,你牛掰。
我也不想跟他掰扯了,直接摊牌,「我不跟你回去,我是科考队的,你打电话联系他们核实我的身份吧。」
高个男人还是没有看我,平静地说:「科考队现在在五道梁接受野外训练,不可能出现在可可西里腹地。」
说完他才瞥了我一眼,眼底似有轻蔑一闪而过,「就你这样的,也不像科研人员。」
06 大王叫我来巡山
最终我还是被押上了高个男人的车,他用手铐把我铐在后面,无论我跟他说什么,理都不带理的。
矮个男人开我的车跟在后面,就这么一路开回了卓乃湖保护站。
这个保护站建在可可西里腹地,周围杳无人烟,像是茫茫荒原上的一座孤岛。
和索南达杰那个保护站很不一样,这里面积很小,仅有的几间屋子都被很高的铁丝网围了起来,晃眼一看就跟个监狱一样。
我猜应该不是为了关犯人,而是为了防熊和野兽。
刚到门口就有一男一女迎了上来。
女的问:「南次哥,这次巡山怎么巡了这么久?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嗤笑一声,嘀咕道:「《西游记》看多了吗?还巡山,大王叫你去巡的吗?」
那个叫南次的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车外那女的这才发现坐在后排的我,满脸惊讶地问:「非法穿越者?还是盗猎的?」
我听了更觉得好笑,讥讽道:「姑娘,你看我像从哪一年穿越回来的?」
车外另一个男孩模样的人解释道:「丽丽姐说的是非法徒步穿越。」
他说的普通话里带着和之前那矮个男人一样的口音,长得也很有特色,浓眉大眼高鼻梁,轮廓很深。
我忽然意识到,这群人好像不是汉族人。
南次跳下车,走过来替我解开手铐。
我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思考着怎么给他一拳。
现在药效肯定已经过了,我心里的怒气却依旧难消,那就证明我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南次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警告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你要是敢在这里动手,我会让你知道代价。」
无波无澜的语气,搭配着又低又沉的嗓音,压迫感十足。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想着,行,你小子有种,这仇老娘以后慢慢跟你算。
没再理他,我径自跳下车,悠哉悠哉地唱道:「大王叫我来巡山,巡完南山巡北山……」
07 袭警
一进保护站,南次又把我铐了起来,当着我的面拨通了卫星电话。
我还以为刚刚在车上我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信,没想到还是联系了科考队。
我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能看见他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然后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懊恼和悔恨。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爸该不会真没给我备案吧?
南次并没有让我紧张多久,很快就开口说话了。
「科考队说是有你这么个人,不过——」他挑了挑眉,眼底冷光一闪而逝,「你这次来可可西里的身份是志愿者,按理来说应该留在索站,他们并不知道你走了。」
他总结道:「你是偷溜出来的。」
「备案了不就行了,你管我是不是偷溜出来的。」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连忙问道,「偷溜出来也违法了吗?」
他突然笑了一下,眉眼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让我恍了恍神。
「偷溜出来不算违法,可是袭警算。」南次说。
像一盆冷水倒扣在我头上,我心里的火蹭蹭地往外冒,连脏话都说了出来。
「我袭警?!他妈明明是警袭我好吗?我好端端地烤着火、思考着人生,突然冲出来两个熊瞎子。我一个弱女子大晚上的被吓傻了,这才惊慌失措地轻轻碰了那矮子一下,他就流了点鼻血,这也能算袭警?」
「你说谁是矮子?」那矮个男人站在一旁对我怒目而视,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就你还弱女子呢,我看你就是个母夜叉!下手没个轻重,差点把我鼻梁都打歪了。」
那个叫丽丽的姑娘惊讶地捂住了嘴,「多吉哥,你被她给打了?」
多吉瞬间涨红了脸,一张方脸显得更方了。
我灵机一动,笑着说道:「没有,多吉哥哪儿能被我打伤啊,我们就是稍微切磋了两招,多吉哥让着我才受伤的,是吧,多吉哥哥?」
多吉不知道是被恶心到了,还是当着丽丽的面不好承认,竟然真的顺着我的话说:「就是,我是让着她的。」
我也学着他的口音重复道:「就是,就是,误会解除了就好,大家就此翻篇吧。」
南次冷冷望向我,带着点鄙夷,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我身上。
可他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丽丽跟在他后面走了,多吉跟在丽丽后面走了,只剩下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好奇地盯着我看。
「诶,弟弟,帮我把手铐打开呗,话不都说清楚了吗?」
那男孩还真去抽屉里翻出一把钥匙,帮我解开了手铐,问:「你怎么叫我弟弟?你看着比我小。」
我揉了揉手腕,问他:「你几岁?」
「20。」
「那我比你大,我都快 26 了。」
他惊讶地瞪大了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你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很矮很瘦,娃娃脸。」
他普通话说得不太流利,语气却格外诚恳,让人生不起气来。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洛桑。」
「你们是哪儿的人?名字都好奇怪。」
「我们都是藏族的,名字和你们汉族人不一样。」
怪不得一个个都高鼻深目,长得跟外国人似的。
洛桑忽然补充道:「只有丽丽姐不是藏族人,她和你一样,是汉人。」
我对她没有兴趣,转而问道:「你们这里是干什么的?跟索站是一样的吗?」
洛桑摇头:「都是保护站,但是不一样,我们这里专门负责保护藏羚羊产崽。」
听我爸说,每年的六月,成千上万的雌性藏羚羊会翻山越岭、闯关渡河,艰难跋涉三百多千米来到卓乃湖集结产崽,因此卓乃湖附近也是过去盗猎最为猖獗的地方。
在这儿修个保护站也无可厚非,就是辛苦了驻扎在此的工作人员,这里的条件明显比索站差远了。
不过我只心疼洛桑这样的好孩子,像那什么南次和多吉,最好一辈子都留守在这儿。
信息套得差不多了,折腾一天我也累得够呛,起身向洛桑告辞。
他却拦住我,问:「你去哪儿?」
「睡觉啊。」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丽丽姐的屋子。」
我果断拒绝,「不去,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
洛桑有些为难,「可只有这一间屋,别的房间都睡着男人。」
「没事,我回车上睡。」
洛桑却坚决不同意,「今晚很冷,会下雪。」
骗谁呢?大夏天的还能下雪?六月飞雪窦娥冤吗?
我没理他,绕开他往外面走,洛桑却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拽到了丽丽的房间。
丽丽见我来好像有些惊讶,又好像没有,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进去了。
刚才没仔细看她,这会儿光线好,瞧这小模样倒还挺标致。
皮肤比一般姑娘黑一点,可能是常年待在高海拔地区给晒的。
不过五官确实是汉族女孩的长相,眉清目秀,一张樱桃小嘴粉嫩红润,一看就知道身体很健康。
自从生病之后,我的审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评价人好不好看的基本原则是看那人健不健康。
所以最烦听到别人说我瘦、说我白、说我没有气色。
丽丽倒了一小盆水,问我要不要洗把脸。
我也没脸皮厚到用陌生人的洗脸巾,摇了摇头。
她也没劝我,自己就着冷水胡乱擦了一通,整张脸白里透着粉,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见我看她,丽丽害羞地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希。」
「你这名字好少见,既不像汉文名,又不像藏族名。」
「嗯,是个英文名,Nancy。」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起个英文名?」
「我妈起的。」
「哦。」
我俩也不熟,自然聊不了两句就无话可说了。
丽丽让我选睡里边还是外边,我扫了一眼那张小小的单人床,说:「不用了,你睡床吧,我打地铺。」
去车上拿睡袋时才发现外面是真的冷,估计得有零度以下。
看来洛桑没有骗我。
可可西里的夏天,真的会下雪。
08 绑回去
因为高反,一晚上没有睡好,天蒙蒙亮我就起了。
还以为我是第一个醒的,没想到一出房间,外面站了一排男人。
清一色的皮肤黝黑,高大健壮,一看就是藏族人。
人群中唯一的矮子多吉没好气地对着我冷哼一声,顶着红鼻子说了句藏语,顿时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变得不太友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忘了吃药,今早我的情绪格外稳定,竟然还能冲他们笑。
洛桑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白面馍馍,问我吃不吃。
我瞅了一眼他手上那又干又硬的馍馍,摇了摇头。
倒不是我矫情,只是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实在不想在吃这方面为难自己。
况且也没这个必要。
我将洛桑拉到外面,打开车的后备厢,豪迈地挥挥手让他随便选。
洛桑看着我车上这些食物,惊讶得嘴里能塞下两三个鸡蛋。
我发现这孩子不只眼睛大,嘴也挺大。
「这些都是什么啊?我都没有见过。」
我挨个介绍道:「这是自热火锅,这是自热烧烤,这是自热煲仔饭,这是自热海鲜粥……」
洛桑打断我,「自热是什么?」
「就是食物自己把自己加热,不需要额外烧水来煮。」
洛桑一脸震惊:「为什么会这样?」
我给他普及初中化学知识,「生石灰遇水放热,会产生大量的热能。」
洛桑又问:「生石灰是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一条「九漏之鱼」还是因为语言的障碍,我也懒得再解释,直接给他演示了起来。
自热火锅发出的吱吱声把洛桑吓得想逃跑,我笑着拉住他,让他再等等。
十分钟后,火锅发出诱人的香味,这下洛桑也不说要走了。
我俩一块儿坐在后车厢上吃早饭,我喝海鲜粥,洛桑吃火锅。
没想到他还挺能吃辣,蘸着火锅汤汁吃了好几个白面馍馍。
我问他:「你怎么光吃馍馍,不吃菜?」
洛桑咽下最后一口馍,笑着说:「菜留给南次哥吃。」
我瞬间就不爽了,「你要吃就吃,不吃我就倒了。」
洛桑连忙护住火锅,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我冲他发什么脾气呢?
「算了,你爱给谁就给谁吧。」
洛桑还真就欢天喜地的抱着自热火锅去找南次了,双手捧着塑料盒子就跟供奉着什么宝贝似的。
南次走下车拍了拍洛桑的肩,看了火锅一眼,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脸上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懒得理会这两人,跳下车准备去丽丽房间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反正科考队都知道了,我爸肯定也知道了,眼下说不定正气得捶胸顿足,后悔把我带来了这里。
要是耽误了他此次的科学考察,说不好在我病死之前,会先被他给活活掐死。
本来想清清静静地死在这个人间仙境,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可能了。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跪地求饶吧。
刚走两步,南次突然叫我,「诶,你赶紧收拾东西,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我既不叫「诶」,也不明白他们出发关我什么事,只当没听见他的话。
南次上前两步挡在我面前,冷冷地问:「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我抬头看他。
昨晚光线太暗,只觉得这人轮廓很深,却看不出细节。
这会儿晨光打在他脸上,像给他蜜色的皮肤镀了一层金似的,乍一看还有些晃眼。
小时候被我爸逼着读各种古文名篇,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曾国藩的《冰鉴》,教会了我许多识人之术,相人之法。
我按照书上说的,默默给这人看起了面相。
双颧横张,证明他责任感很强;
眉骨高耸、双手过膝,证明他体能过人;
鼻梁挺拔、山根贯印,证明他即想即行、做事果决。
最难得的是他这一双眼睛,安静之时如老僧入定、不观旁物,看人之时却犀利敏锐、锋芒毕露。
正所谓「静若无人,动若赴的」,是曾国藩所说的最难能可贵的一种眼神。
只可惜出现在这样的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南次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在跟你说话。」
我没好气地说:「你们出发关我屁事,爱走走呗。」
「你爸让我把你押送回去,你得跟我们一块儿走。」
「你确定我爸说的是押送回去?」
他眉尾稍扬,弯了弯唇角,笑意凉薄,「你爸原话说的是绑回去。」
淦!
我在心里骂了句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像是我亲爸会说的话。
「闪开,好狗不挡道。」我伸手推他,没推动,冷笑一声,「怎么,你要去帮我收拾东西吗?」
他眯起眼睛看了我几秒,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09 司机最大
我就一个睡袋,一包洗漱用品,五分钟就收拾完了。
出门看见多吉和洛桑正在往车上搬东西,满满当当装了一整车物资。
我嗤笑道:「这是要去春游吗?」
多吉没理我,洛桑解释道:「路不好走,要多准备一些。」
「我觉得挺好走的啊,一天就开到了。」
从这儿回索站一共就 118 公里,要是修了公路,估计两三个小时就能到。
洛桑摇头说:「昨晚下了雨夹雪,一天肯定到不了,最快两天。」
一天两天区别倒也不大,我甚至还希望能晚一点到,因为回去我可能就会被我爸抽一顿。
我没再说话,坐在一边看他俩搬东西。
十几分钟后,东西搬完了,洛桑叫来南次检查了一遍,这人看完他们的车,又走向了我的车。
我起身拦在他与车之间,挑眉看他。
「我对你的东西没兴趣。」南次冷淡地瞥了我一眼,「不过大家一起上路,我不想因为你少带了什么,连累到我们。」
「放心吧,我就是饿死渴死也不会找你们要一粒米、一滴水。」
说得这么有底气,是因为昨晚我私下偷了点他们的水装进自己的大水壶里,管个几天不成问题。
南次没再坚持,转身去找多吉和洛桑商量行程了。
洛桑要去我没有意见,只是不明白多吉瞎凑什么热闹。
我跟过去听他们如何商量,可说的是藏语,听不懂。
我故意大声说道:「我又不跑,你们这么大阵仗押送我一个人,闲得没事可干了吗?」
「你懂什么!」多吉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下雨过后可可西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随时都可能陷车,必须两辆车同行才能保证安全。」
我立即说道:「那我要和洛桑一车。」
南次没有看我,只淡淡地说:「洛桑不会开车。」
「我会啊,他坐副驾就行。」
他冷笑,「你见过让犯人自己开车的吗?」
我他喵怎么就成犯人了?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怎么,又要把我铐车上吗?」
他垂下目光,似乎是看了一眼我的手腕。
我索性举起双手,把红肿瘀青的手腕摆在他面前,「我爸说让你把我押送回去,可没说让你虐待我。」
「行,这次不铐你。」他轻轻一笑,笑容透着几分冷酷,「不过,路上你要是敢跑、敢耍花招,别怪我不客气。」
这种威胁搁别人说,我肯定鸟都不鸟,可是联想到这人的身手,再加上如今我这体弱多病的身躯,我很识时务地认怂了。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路上这一两天的时间,足够我阴他了。
正想着,就听南次果决地说道:「洛桑跟多吉的车走,你和我一辆。」
四人兵分两路正要出发,丽丽却突然追了出来,一路小跑着来到南次车窗前面。
「南次哥,我也想去,带上我吧。」
南次皱了皱眉,「下雨了路不好走,你留在这里……」
丽丽打断他:「就是路不好走我才要跟你一起去,万一路上出事怎么办?」
我坐在一旁听他俩秀恩爱、演苦情戏,再加上吃完早饭又有点高反,顿时觉得恶心反胃,赶忙掏出氧气罐开始吸。
这出生离死别的戏码足足演了一分多钟,南次最终还是没能拒绝丽丽的请求。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到后排去。
我懒得动弹,没理他。
谁知他忽然起身向我扑来。
我心里一惊,拿起手上的氧气罐就想往他脸上砸,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
我手腕本来就肿,被他用力一握更是痛上加痛,我瞬间就怒了。
「你他妈有病吧?!」
他放开我的手,起身越过我,将我这侧的车门打开,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凉飕飕地看了我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我读懂了他的眼神。
左边写着「我没病」。
右边写着「有病的是你」。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让我下车,给丽丽挪地儿。
然后我就更气了,「先来后到懂不懂,凭什么要我坐后面?」
南次一脸平静地说:「丽丽晕车。」
淦!
你心上人娇贵,我就活该在路上被颠死?
我忿恨不平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他面无表情地任由我看,无动于衷。
行,我惹不起你们。
「这车你俩坐吧,我去找洛桑。」
南次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不用去了,多吉不愿意跟你一辆车。」
我气笑了,「他愿不愿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路上,司机最大。」
嗓音冷淡,但我却清清楚楚地从他眼里读出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10 深陷泥潭
之前还以为是洛桑小题大做、夸大其词了,上路之后才发现他实在是太谦虚了。
他说最快两天能到,可现在离出发已经过去大半天了,我们总共也没走几公里。
这可可西里的路况还真是复杂多变,昨天我来的时候虽然也是坑坑洼洼,但好歹还能行车,谁知道一场雨就能让路面泥泞成这样。
还真被多吉给说中了,眼下这一望无际的可可西里大荒原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别说行车了,就是人走在上面都会陷进去拔不出脚。
一路上要么是我们这辆车陷入泥地,要么是多吉那辆车掉进池塘,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挖车、拖车,动辄一两个小时。
几次三番下来,所有人都身心俱疲,浑身是泥。
除了我。
我倒是想下车帮洛桑铲两下土,可奈何四肢无力、头昏脑涨,连手都抬不起来。
昨晚我忘了吃药,吃早饭的时候就多吞了几片,谁知道后劲儿这么大。
这药本来就会让人头晕嗜睡,从出发到现在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能听见他们说话,却没办法给出任何反应。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汽车突然猛地一晃,似乎再次陷入了泥地里。
所有人都跳下去挖车,只剩下我躺在后排。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感觉有人将车门打开,凑过来拍了拍我的脸,力道不算轻。
那人手上应该沾着泥,拍完之后在我脸上留下一滩湿漉漉的触感。
我皱了皱眉,撑开了眼皮。
入目是南次倒着的脸。
他也皱眉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不满。
我身上没有力气,只能拿眼睛瞪他。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思考着什么,突然凑过来用脑门抵上我额头,一触即离。
我吓了一跳,却又动弹不得。
我听见他又低又沉的声音,「没有发烧,嘴唇也没有紫,不像是生病或者缺氧。」
多吉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我看她就是偷懒!连丽丽都在挖车,就她睡了一路!」
他像是越说越气,直接动手解开了我的安全带,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往车外拖。
这人身材短粗,力气却贼大,跟拎小鸡儿似的将我拽了出去。
我一下子没站稳,跪坐在泥地里,泥水太冷,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这一激灵反倒让我恢复了些力气。
洛桑过来扶我,我撑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多吉像是没想到我这么弱不禁风,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可下一秒又开始指责我,「车陷得这么深,我们拉半天都拉不出来,你不帮忙就算了,还一直躺在车里睡觉,增加车的重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敢看我。
我抬了抬腿,想活动活动筋骨,多吉却一蹦三米远,眼底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惊慌。
一旁的南次也下意识地挡在我俩中间,满脸戒备。
我这才回过味儿来,感情是怕我打击报复啊。
我笑了笑,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多吉的大方脸明显有些僵硬。
洛桑怯怯地看着我,劝道:「南希姐,你别生气,这次真的陷太深了,你不下车我们拖不出来。」
他整个就跟一泥人似的,脸上头发上要么是泥,要么是干掉的土,只剩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透着不谙世事的光。
我低头看了看这满裤子的泥,又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哪个不比我更狼狈?
连丽丽头发上都沾着土,我得有多不要脸,才能在此情此景下,因为脏了一条裤子而动手打人?
身体不好是我自己的事,在别人眼里我的确是睡了一路。
换作是我,应该早把这人拽下车埋土里了。
我也懒得解释,拉着洛桑来到车轮边,递给他一把铲子,自顾自地挖了起来。
洛桑盯着我看了好几秒,咧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泥垢形成一道一道的褶子,格外滑稽。
其他人沉默了许久,也陆续加入进来。
南次跳上车把方向盘打得飞起,多吉开另一辆车在前面拉,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才终于把车拖了出来。
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南次看了看远处的湖,说:「太阳快落山了,找个有水源的地方安营吧。」
11 你是我媳妇儿?
洛桑跟我说,南次是他们巡山队最厉害的向导,足迹遍布可可西里的每一个角落,认识每一汪湖水,每一处山丘,每一片星空。
之前我觉得他应该是在吹牛,现在我肯定了,他就是在吹牛。
听南次说要找水源,我忍不住讥讽道:「这里到处都是咸水湖,找水源干嘛?制盐吗?」
南次一如既往地没搭理我,洛桑解释道:「这里还是有淡水湖的,只是很少很少,只有南次哥找得到。」
这么神?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半罐水响叮当,我决定不再开口,等他实在找不到的时候再狠狠嘲讽他。
结果被打脸的是我自己。
没想到这儿还真有淡水湖。
众人分工合作,搭帐篷的搭帐篷、生火的生火、取水的取水,很快就建立起了一个临时营地。
男人们光着膀子,穿了个大裤衩就去湖边洗澡了。
丽丽害羞得不行,也顾不上满身的泥,直接躲进了帐篷里。
我坐在火盆边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几个光溜溜的男人,心里没有任何害羞的想法。
美国的海边经常能看见一丝不挂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人,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几岁的孩子。
刚开始我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不太敢看他们,发展到后来我甚至可以直接从他们身上跨过去。
更何况这几人也没有全裸,不就跟穿个泳裤去游泳一样吗?
有什么看不得的?
可可西里天一黑就开始降温,几个男人把身上的泥搓掉之后就擦干身体回来了。
见我毫不避讳地盯着他们看,洛桑和多吉扭扭捏捏地用手遮住关键部位,飞快地跑回了帐篷。
我心里觉得好笑,这两人的身材一个稍显稚嫩,一个又矮又粗,都没什么看头,却像是觉得我占了他们便宜似的,生怕让我多看一眼。
身材最有料的那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我迎着火光看他,他隐没在阴影中看我,谁也没有闪躲。
我的目光带着挑衅一寸寸滑过他的身躯。
蜜色的肌肤,匀称的身材,紧实的腹肌,又长又直的腿……
他身上并不是那种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血脉偾张、青筋鼓起的肌肉,而是日复一日在最严苛的野外环境下求生所塑造出来的结实流畅的肌理。
脖子上还挂了一颗黑色珠子,用细线拴着,看形状有点像藏族的天珠,坠在脖颈处,衬得锁骨越发性感。
该说不说,这人性格不怎么样,身材长相倒是一绝,是那种走在大街上会让小姐姐们忍不住多看两眼,甚至吹一吹口哨的男人。
又野又冷,又酷又欲。
怪不得都说藏族有三绝:卫藏的菩萨、安多的马以及康巴的汉子。
只可惜,我眼前这位康巴汉子明显技能树点歪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脑子有毛病,长再帅有什么用?也就只能骗骗丽丽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了。
刚想到丽丽就见南次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人的样子。
「别找了,你媳妇儿害羞,躲帐篷里呢。」
南次冷眼瞧了我一瞬,淡淡地说:「丽丽不是我媳妇儿。」
哟,这人难不成还是个渣男?天天吊着人家姑娘又不愿意给个名分?
我弯起嘴角,冷冷地笑,「我又没说是丽丽。」
没想到他也笑了,「这偌大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一共也就俩女的,不是丽丽,难不成你是我媳妇儿?」
要是可以,我还真想一口老痰啐他脸上,可惜现在喉咙里清清爽爽的,什么也没有。
我懒得再跟他拌嘴,转身就走,省得让人以为我俩关系多好似的。
12 他这么好心?
吃完晚饭,趁大家都回帐篷休息了,我扭头问丽丽:「去洗澡不?」
丽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站在湖边等丽丽回去拿换洗的衣服,结果丽丽没等来,倒是她男人来了。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大晚上不睡觉瞎溜达什么?
南次看了一眼我手上的浴巾,很明显地皱了皱眉。
「怎么,洗澡也碍着你了?」
「你明早起来再洗吧。」
虽然加了个「吧」字,却是一副不容争辩的口吻,莫名让人火大。
我冷笑着问他:「理由呢?」
还以为他就是故意找茬,肯定说不出正当理由,谁知道这次他却耐着性子解释道:「晚上水太冷,洗了容易着凉。」
我有点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
这还是那个差点把我手给拧断、随后又将我掀翻在地、铐在车后排颠了一晚上的南次吗?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可他神色自若,无比坦荡,倒让我显得有点小肚鸡肠了。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向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点了点头说:「行吧。」
可我刚回到自己的帐篷就见他带着丽丽去了湖边。
我还怕是我误会他们了,偷摸跟在后面,却眼睁睁地看着光溜溜的丽丽走进了湖里。
我躲在暗处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想干嘛,腿都蹲麻了,丽丽才终于回到岸边。
南次一直假模假样地背对着丽丽,似乎是在避嫌。
然而下一秒,我远远看见丽丽光着身子一把扑入南次怀里,两个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卧槽!
南次刚刚阻拦我洗澡,是怕我耽误他俩打野炮?
我气得鼻血都差点喷出来。
我站起身,故意搞出很大的动静,气呼呼地回了帐篷。
13 一口咬死你!
晚上高反本来就比白天更严重,我吸了一整罐氧还是无济于事,胸口憋得隐隐作痛。
一晚上没睡好,刚做了个梦,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又低又沉的声音,「起了吗?」
三个字生生打断了我的美梦。
在梦里,我正拿着刀直戳那臭男人的心窝子,没想到天刚亮,这挨千刀的臭男人竟然还敢来骚扰我?
我一把抓起枕边的防熊喷雾,拉开帐篷对着外面就是一顿猛喷。
来人机敏地往后一退,躲过了被喷雾直接爆头,可辣椒素随风飘散,吸入鼻喉,还是将他激得一阵猛咳。
别说他了,就是我待在帐篷里都被辣得眼泪直流,只好逃出去透气。
刚钻出帐篷就被人用一股狠劲儿掀翻在地,后脑勺磕在了那人的脚背上。
痛倒是不痛,毕竟下面垫着层软东西,可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被人干翻两次,这一次还直接用脑袋帮别人擦了鞋,这我要是都能忍,我的格斗老师估计会被气得吐血三升、切腹自尽。
眼睛被喷雾辣得有点看不清东西,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但南次显然比我更惨。
他一直在咳嗽,听那声音就跟得了肺痨似的,这倒给我听声辨位提供了方便。
我猛地向他冲了过去,想一把将他扑倒,但这人下盘却稳的一批,只后退了几步就站稳了。
我立即变换招式,转身、抬腿、一个横踢外加一个 360 度旋风踢朝他招呼过去。
南次被我一脚击中腹部,发出一声闷哼,可下一秒就抓住我的脚腕用力一拉。
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倒,下意识地拽住一切可以拽住的东西。
而南次就是这个东西。
我俩相互纠缠着倒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南次迅猛地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禁锢着我的双手和双腿,力气大得跟头牛一样。
他咬牙切齿地说:「南希,你闹够了没有!你再敢动一下我就真不客气了!」
哟,听这话他还有所保留呢?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拉链声,紧接着便是洛桑、多吉的惊呼声、劝架声,不一会儿丽丽的声音也加入进来,听起来像是吓哭了。
一想到这两人为了行鱼水之欢,让我满身是泥的失眠了一整晚,我太阳穴就突突地跳。
丽丽的每一声啜泣都砸在我的神经上,一下一下,让人头痛欲裂,怒火中烧。
可眼下四肢被束缚,眼睛也看不见,我唯一能动的就是头。
我拼命仰起脖子,一口咬向南次的鼻梁。
下一瞬,南次僵化了,洛桑、多吉沉默了,丽丽的哭声也停止了。
就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这柔软的质地,无论是身体的哪个部位,都不可能是鼻子。
嘴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我下意识地勾起舌尖,舔了舔那处流血的破口。
南次浑身僵硬,一把将我推开。
温热柔软的触感消失不见,血腥味却缭绕在舌尖,久久不绝。
14 找项链
海拔太高就是不方便,打完架我又开始高反。
我躺在地上喘不过气,张着嘴像只离水的鱼一样用力呼吸,可惜并没有多少氧气被吸进肺里。
南次扔下一罐氧气就走了,听那脚步声应该是气得不行。
我抱着氧气罐开始猛吸,直到洛桑将我扶起来,带我去湖边洗眼睛。
洗了好一阵我的视线才重回清晰,然后就看见洛桑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说什么就说呗。」
「南希姐,刚刚你和南次哥……你们到底是在打架,还是在……」
洛桑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一张小黑脸涨得通红。
我淡淡瞥了一眼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够明显吗?我俩是在殊死搏斗。」
「那为什么最后……最后你要亲南次哥啊?」
「亲?我那明明是在咬他好吗?你眼睛怎么长的?」
「骗人,你明明就是在亲他的嘴!」
我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回到营地时南次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火盆边,丽丽守在他身旁,眼睛红红的。
我突然也觉得有点尴尬。
为了不打扰这两人解除误会,我脚步没停,径直走向帐篷。
南次却起身朝我走来,挡在我和帐篷之间,平静地说:「我们谈谈。」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我绕开他想回去补觉,却被他一把抓住。
洛桑可能是怕我俩又打起来,赶忙劝道:「南次哥,有话好好说,南希姐应该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笑,「洛桑,你也 20 岁了,要学着识人断事、明辨是非,别成天管谁都叫哥。」
我凉飕飕地看了南次一眼,「有些人看着人模人样,却净干一些猪狗不如的事,跟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你迟早也要变成个小混蛋。」
南次对号入座,问:「我干什么猪狗不如的事了?」
我张口就来:「第一撒谎成性,第二淫乱不堪,第三偷袭暗算,第四扰人清梦。」
南次眉头紧锁,「说清楚点。」
好,那我就一条一条跟你说。
「第一,昨晚我想去洗澡被你阻拦了,你骗我说是因为水太冷,可其实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
「第三,我刚从帐篷出来就被你掀翻在地,你还故意让我摔你脚上。你要是想打架我可以奉陪,但没必要搞偷袭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犯不着侮辱人。」
「第四,早上我睡得好好的,你莫名其妙跑来问我起了吗,这特么不纯属有病吗?我要是起了,还会把帐篷拉上吗?」
南次沉默半晌,没着急辩解,反而问道:「第二条『淫乱不堪』呢?」
呵,这人脸皮是真的厚,都给我整无语了。
我冷哼道:「第二条跟第一条是连一起的,你自己想吧。」
他垂下目光思考了一会儿,沉声说道:「第一,我没有撒谎,昨晚没让你下湖洗澡的确是因为水太冷,没别的原因。」
「第三,是你先用喷雾偷袭我的,我下手的时候怕你磕着脑袋才用脚帮你垫着,没有侮辱你。」
「第四,今早来找你,是想叫你趁洛桑和多吉起床之前赶紧去洗澡,没别的意思。」
解释完这些他又说:「至于你说的『淫乱不堪』,我还是不明白,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抛开他骗我这点,其他的好像都有点道理。
是我先用防熊喷雾偷袭他的。
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骗我在先,不然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于是我没好气地一连三问:「你说湖水太冷不让我洗澡,那为什么丽丽可以洗?你俩要是真有那方面的需求,不能去帐篷里解决吗?你们所有人都洗得干干净净,就只有我一个人腿上、屁股上全是泥,一晚上没睡还被你一大早给叫起来,请问但凡是个正常人能没点脾气吗?」
最后我总结提问:「那你说,今早我拿防熊喷雾喷你,你还觉得冤吗?」
显然所有人都被我的灵魂发问给震慑到了,场面一度陷入沉默,最终还是天真烂漫的洛桑率先打破了僵局。
「那方面的需求,是指哪方面的需求啊?」
丽丽的脸倏的一下红透了,南次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多吉呆滞地站在帐篷边上,目光支离破碎。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三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丽丽红着眼睛、红着脸蛋看了我一眼,模样娇羞,「不是……我们没有,我昨晚发现项链丢了,就让南次哥陪我去找。」
我不信,「找项链需要脱衣服?需要下湖?」
丽丽嚅嚅地说:「项链是打水的时候丢的,我觉得应该是掉湖里了,而且我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不能弄湿了……」
我还是不信,「你早点怎么不说?洛桑、多吉下湖的时候也可以帮你找啊,你非要月黑风高拉着南次去找?」
丽丽说:「睡觉之前才发现的……」
「即便如此,我也可以陪你去找啊,我俩不说好了一起去洗澡的吗?」
丽丽看了南次一眼,不说话了。
她这说法逻辑漏洞太多,要么是她骗了南次,要么是南次骗了我。
但这些破事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她洗干净了,我没有。
所以我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另一个不高兴的是多吉,他十分不爽地看着我,语气很冲:「丽丽说啥就是啥,你怎么跟审犯人一样问个没完?」
我冷笑,「行,丽丽说啥是啥,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原来你们藏族人找条项链是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很有仪式感嘛。」
多吉瞬间不说话了,一张方脸又黑又青。
洛桑憨憨地说:「我们没有这种传统啊。」
我冷笑道:「等你长大说不定就有了。」
沉默许久的南次突然开口说道:「收拾东西,上路吧。」
说完转身便走。
我连忙拉住他,「我还没洗澡呢!」
「到下一个营地再洗。」南次掰开我的手,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正想一脚踹上去,他却像察觉到杀气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次的事算作一场误会,就此作罢,下次如果你再敢动手,我绝对不会客气。」
我都已经被他威胁烦了,冷哼一声钻回了帐篷。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下次他要是再敢惹我,我照打不误,大不了同归于尽。
反正我一个快死的人了,who 怕 who!
15 爱谁谁
昨晚没有下雨,今天的路况倒是好了不少,开了一整天下来也就陷了两次车。
怕又遇上昨天那种情况,今天我干脆就没吃药,全程都清醒地坐在后排,被颠得头昏脑涨。
这也就算了,最恶心的是前排那两人动不动就喂我一嘴狗粮,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丽丽时不时就要问问南次渴不渴、饿不饿,只要南次点头,她立马就给他投食喂水。
我坐在后排一边吸氧,一边冷眼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实在忍不了了才会提醒一句,「诶,能不能注意一下安全驾驶。」
太阳落山之前,南次再次找到了一处淡水湖,吩咐我们安营扎寨。
我连帐篷都没搭,拿上浴巾就直奔湖水。
那些泥沾在我皮肤上,让我整个下半身奇痒无比,应该是过敏了。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我也不好当着一堆男人的面脱衣服,索性直接下水,在水里一件件把脏衣服脱下来,往岸上丢。
洗了半天终于把身上的泥垢搓掉了,我心满意足地准备上岸,突然对上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
我踩着湖底,曲着膝,肩部以上露在外面,沉默地看着那个看着我的男人。
似乎是为了报复我昨天对他肆无忌惮的审视,他也一瞬不眨地盯着我,还轻轻地挑了挑眉。
我看了看周围,洛桑和多吉早在我入水的那刻就奔回了自己的帐篷,营地外只剩下南次和丽丽两个人。
呸!果然是个渣男,当着心上人的面也敢这么目不转睛地看其他女人的裸体。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丽丽会不高兴。
被困在医院时动不动就要脱衣服、脱裤子做各种检查,头两个月碰到男护士我还会害羞一下,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脱 bra。
治疗到后期我基本已经无敌了,管他男女老少、同性恋异性恋,我十秒之内就能把自己扒个精光,六亲不认地往台子上一躺,爱谁谁吧。
况且如今我这副干瘪瘦弱的身材,我也不觉得能有多吸引人,被看了其实也没多大损失,还是别被冻感冒了要紧。
我勾了勾唇角,笑嘻嘻地看着南次,又看了一眼默默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丽丽,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五秒之后我就要上岸了,你要是想看就请继续看,要是怕长针眼就请回避。」
「五——」
「四——」
「三——」
「二——」
「一。」
一直数到「一」南次也没有转过身去。
我就知道他昨晚故作姿态地不看丽丽洗澡是装出来的。
我冷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唰」的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丽丽惊叫一声,南次猛地闭眼,而我却笑弯了腰。
哼,跟我斗,下辈子吧。
所以说,永远不要跟一个将死之人比狠。
没有未来的人,才敢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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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9-22 18:05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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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沛·南卡次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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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可可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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