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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的善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属系列:谋春光

知乎盐选 你的善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宁别久定下了回京城的时间,紫苏他们则是继续留在青州治疗百姓,号令军队的腰牌也留给了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李饮肉眼可见地焦躁了起来,平日里天塌下来眉毛都不带动的人,这几日看着忙里忙外的紫苏,难得的有些惆怅。特别是看到她与其余大夫们围在一起商讨事情时,李饮的这种焦躁达到了顶端,当即就拉着一脸蒙的紫苏跑了出去。

我与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回来的紫苏小脸涨得通红,暗戳戳地要给李饮的吃食里下巴豆。

在离开的前三日,谢浸池去找了宁别久,二人深夜密谈两个时辰,最后宁方思也加入其中,三人直到天亮了也没从房中走出来。

只听得仆从说,屋子里头一夜都哭哭笑笑的,到了最后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了。

青州城门大开,在一个灿烂朝阳冉冉升起的清晨。

似是在告诉天下人,新生与新的开始一同到来,新的故事也即将开始了。

而青州之后,便是真正风云诡谲的开始,无数人会投身到这次的洪流中,无数阴谋、阳谋都会上演。只从京城到青州这一遭,我尚不能做到游刃有余,如果再跟着他们走下去,会造成何种局面,我也不知道。

我想着青州 F5 的配置:有直奔目标、筹谋百般的李饮,宽和待人、举贤为上的李溪,还有深藏不露、大智若愚的宁别久和人脉广积、心思深沉的谢浸池,加之经验虽浅、学习能力却极强的宁方思。

更不用说在青州瘟疫中种种传回京城引起的纷纷一边倒的舆论。对此我相当满意。

这天下鹿死谁手,一时间变得有趣了起来。而在这其中,我会起到怎样的作用?我同样不清楚。

是以我坐在城郊的小河边,有点惆怅。

春日多淫雨,我这厢还没惆怅多久,那边岸上的柳枝带着春雨、循着春风的痕迹就朝我身上拂了过来。

颊上一阵冰凉,自来到这个世界后,自青州疫情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活在了这个世界里。

许是因为这阵吹面的杨柳风,让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最平实的欢迎;许是因为青州一行,让我与一些人不得不紧密绑在了一起。

天上白云悠悠,像极了我漂泊不定的前路。

我正伤春悲秋之时,一柄纸伞移到了我眼前。

当你跟一个人相处久了,真的会单看一个指节就知道对方是谁。

「初次见面,你为我在雨中停下了。现在还你一伞之情,不错。」

有一说一,我怀疑谢浸池就是专门来逮我的。他定是看出了我的纠结,此番前来就是要把我提回去。

见我不说话,谢浸池干脆掀起衣袍坐在我身边:「怕了?」

我拨弄着垂在眼前的柳枝:「关于我来自怎样的世界……我只说一点,在我的世界里,女子可以不分身份自由行走长街之上,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出将入相,或为学者或以身证道或投身于造福国家大业之中。还有许许多多你不曾听过的天方夜谭般的规矩。你觉得这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可以坦然陪你们走下去吗?」

我深知自己上辈子刻在骨子里的思想或许会在这场洪流中,被刀剐,被重塑,又或者被利用。我既然无法避免这个局面,又不想自己再痛苦下去,只有在这段故事的开始就抽身。

谢浸池的表情真的就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他看着我,眼中逐渐涌出「难怪你会如此」的情绪。

看吧。我就知道。

瞧着我戏谑般的神情,谢浸池忽得摸上腰间配着的荷包,里头是昨夜我被他的笑容瘆到后,乖乖交出的那一缕头发。

他边摩挲着荷包,边靠近我:「相儿是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我没有一日忘记,你说要我陪着你。

但明明算是一句情话,偏偏被谢浸池说出了磨刀霍霍向宁相的感觉。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谢浸池,你教我画画吧。有一些人,既然再也遇不到了,就画下来永远记在心里。」

很悲哀的,我并不知道,如果在这个世界待到天荒地老,我还能不能在临了记起我父母的模样。

他们会永远活在我心里,但我要的不仅如此,我还要他们永远活在我眼中。

谢浸池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满意地颔首而笑:「以后你想画什么,我都会教你。只要你记住,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就好。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学成了我一定要去整一枚私人印章,上头就刻『谢浸池,给爷爬』六个字。

看我失去了表情管理的样子,谢浸池失笑:「你这是什么神情?」

「青州一役,你像是变了,又像还是从前的那个你没变。」

他扬唇一笑,没了先前笼罩在眉间的阴鸷,这一笑在春日中自信满满:「用相儿你之前的话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好。」

很好,谢浸池学会了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话语间有控制的温柔,动作间就浑然不似了。谢浸池起身站在我身旁,大有我敢跑就扛我回去的架势。

想了想,我伸手折下岸边的柳枝,抬起头递给他:「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是万万人中最普通的存在,天可怜见,让我再活一次,竟成了京城中尊贵的千金。但这担子太重了,许多选择我并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傻子一样地跳来跳去,到了还是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要是你去了我的家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是我毕生都无法企及,甚至无法触碰到的人,只是因着在这里你觉得我特殊,我有趣,才对我动了心。其实我平凡又平庸,唯一拿得出手的外在也是宁缃的,所以谢浸池我不敢对你许诺什么。如果到了最后,我们面临一个难堪的结局,该如何呢?」

我将柳枝递与谢浸池:「这些日子我只学会了一件事,就是清醒。我能猜到我们往后的磋磨,所以请不要困住我,好吗?我在努力不让自己变成最后你我都讨厌的模样。你治理河山,我去踏遍河山,此后风景无限,且先拢于这一枝春中与你。」

谢浸池没有接下我的柳枝,他握住腰间的荷包,声音低徊下去,含了点百转千回的勾引意思:「我的心意,你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是怕你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到底如何。」

「你读过这本书,所以觉得了解我,不敢相信我。那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或者人,书里的我会怎么做吗?」

低低的问询,温柔而又不容置疑。

我当然清楚,若论病娇疯批,这个人设我读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直觉告诉我,谢浸池已经与我认知中的那个疯批不一样了。

谢浸池微微俯身,笑着折断了我手中的柳枝:「当、如、此。」

下一秒,我在谢浸池眼中看到了赤裸汹涌的情意,仿佛是在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是我的药,不要逃。

「你不忍心折断我。」

「我当然舍不得小相思,我还要你做我的皇后呢。」

看着折断在地的春日新柳,我不由在想,其实我仍是自私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初衷:现在的宁方思不会轻易被害,宁家有宁别久那只老狐狸罩着,宁别椿想想动手须得好好掂量。

至于这天下到最后由谁擎握,与我无关。

这些事中,只有一个变量超出了我的预料——谢浸池。

青州一行,谢浸池改变良多,但那些骨子里的东西,我似乎未来得及去触碰,比如他一直避而不谈的血海深仇。

会不会我的离开会让谢浸池回到以往的模样呢?

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回去吧。」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我识趣地起身,识趣地邀请谢浸池一道回去。

转身前,我听到谢浸池模糊不清的一句:「对不起。」

仿佛说与春风听。

青州城门口,李溪在等着我。

看到我后,他飞快的步子让腰间本属于我的玉佩叮当作响。李溪在我跟前站定,眉目间的欣喜恨不得溢到我身上来才罢休。

这种喜悦止于看到我身后的谢浸池,他又变成了那个守礼周正的李二,与我作揖,笑容难得的明快:「小姐是真的决定留下来了吗?」

「嗯。恶鬼难缠。」

「恶鬼」正正好走到我身后,笑着与李溪颔首。

李溪眼神黯淡下去,唇角的笑意依旧明快:「我很开心。」

我仰头看着飘来散去的白云,前路果真似此茫茫啊。

「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城?」

「等城中疫情彻底控制后就动身。小姐需要什么的话,我去准备。」

我摇摇头,从来都是赤条条来去,又何必多增负担。

李溪像是被春风吹开的青竹,与我淡笑颔首。明明是云淡风轻的神态,我却能想象到假以时日他继承父志、纵横捭阖的模样。

「我现在还担得起你一句小姐,但回了京城,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你与李饮就要是万万人之上了。」

李溪眼中似一潭深水,眼眸就是卧于深水中的古玉,沉沉望向我,语气笃定:「自当初《朝露春溪图》被扣走后,你就永远是我的小姐。此志如此心,永不变。」

李溪说得郑重,我听得太阳穴一跳。

老天,这不是情话,是情债啊。

22.

回去时,紫苏紧张兮兮地告诉我,宁方思正在房中摆弄瓶瓶罐罐的毒药。

我进入小院时,就看见宁方思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纸药粉点点撒入花根中。

他一身白衣,只衣领和腕上绣着一圈缃色云纹,像是与谁最亲密地依偎。场景在颇灿烂的日光加成下,显得还是很岁月静好的。

如果宁方思没有在花叶瞬间枯萎后,笑得那么肆意就更好了。

这笑容,有八分谢浸池当初不管不顾的癫狂味儿。

他耳郭翕动,察觉到我的靠近,衣袖快速收拢起药瓶,但动作到一半,自己倒是摇摇头笑了。他干脆地起身,手上大大方方地握着毒药望向我。

我指着毒药:「给宁别椿上黄泉用的?」

「我就说这事情最不用瞒着的就是你了,」他晃晃手中药瓶,眼底依稀有少年意气,「还在研究。不够痛苦,中毒的时间不够长。」

「这种事不要再被紫苏逮到了,她秉性纯良,可见不得自己的白月光如此模样。你要是想这毒的药性更狠些的话,」想了想,我贴心地建议他人选,「可以与李饮一起捣鼓。」

「宁姑娘如今倒真的有几分仿佛我亲姐姐般的关怀在了。」

「因为我不想你死。」

宁方思握紧药瓶,淡淡笑着,落地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量:「鬼门关前走一遭,让我更加确定不能轻易死去。我要活着为她报仇,她是怎么死的,始作俑者当更甚。」

我最不忍的事便是少年郎的长大,但我的到来,宁缃遭遇的种种,无疑是让当初无所顾忌的少年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计。

不过这样也好,谁知道回了京城还会面临着什么。

但我没想到并不用回京城就会经历。

宁别椿真的兢兢业业在履行他身为反派的义务,这些日子虽然偶尔能揪出他的耳目来,但总归都是小打小闹,宁别久权当历练宁方思,让他去处理了。

但今日宁方思将众人叫到堂前,捆了两个人过来,皆是奄奄一息趴伏在地。他给了宁别久一份未画押的状纸,宁别久越看神情越不对,最后竟是直直上前给了二人心窝子狠狠一踹。

这二人就算活得下来,下半辈子估计也难好了。

「畜生!竟然妄图让青州二次染疫,就是杀了你们都难解其罪!」

我瞬间怒气上涌,双手颤抖着上前补了两脚。

他人拼命努力地活下来,就因为宁别椿的狼子野心要再无体面地死去。

宁别久长长顺了一口气,给了李饮一个眼神,李饮心领神会地下去安排了。

宁别久回头望着众人,又像是只在望着我:「都去准备准备吧。不能等疫情缓和了,我们不日便启程回京城。」

散去前,谢浸池望了望在原地玩手指的我,似乎是在最后一次确认我不会擅自离开。我微笑着瞪了他一眼。

屋内只剩我与宁别久后,他郑重地与我一揖:「此外,还有一事要麻烦姑娘。」

我九十度弯腰行礼回去:「好说好说,可不能受长辈的礼,不礼貌不礼貌。」

宁别久扶着我起来,眼中有实打实的慈爱,但末了还是拧着眉头道:「回京以后,能否先瞒一瞒缃儿的母亲。青州的事她定是日日揪心,我不忍心她再遭打击。」

宁别久微叹:「她是母亲,一切到底是瞒不住的,但她悉心呵护成长的女儿没了,我私心里是希望她知道得越晚越好的。」

宁别久与夫人青梅竹马,是弱冠后就骑着高头大马铺下十里红妆迎娶过门,成全那一场墙头马上遥遥相顾的姻缘。是以宁别久提出这个要求,我并不意外,很爽快地便应下了。

「这一路,包括以后,都辛苦姑娘了。但老夫保证,一定会护姑娘周全,为缃儿,也为姑娘你自己。」

「不辛苦的。」

或许,你听过社畜吗?

把干倒宁别椿当成一个项目的收尾,把将谢浸池掰回正轨当成拿年终奖的条件,就好办得多了。

否则就现在宁别椿都干得出将一城百姓的性命视若蝼蚁这种事,后面只会是更挑战我忍耐力的情况,不给自己一个硬性的理由,我着实怕自己撑不下去,变成我自己都害怕的样子。

明月当空时,年终奖的目标来找我喝酒了。

我倒是不担心酒后乱性什么的,谢浸池的脾性倒不至于如此。

他并未因为我而到如痴如狂的程度,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且我确实很想好好发泄一场。

特别是谢浸池一身湛蓝袍子,月下抬手摇了摇手中陈酒时,一番美人配美酒,佐以清辉寒露,真是再好不过的邀请了。

「白天时,看相儿立在那儿憋闷得很,要不要与我浮一大白?」

「我说不要会怎么样?」

谢浸池坐下为我斟满酒杯,状若无辜道:「法子很多的。软的硬的都有,但因为是你,我可以给你三次拒绝的机会。但也因为是你,你不会不愿意的。」

「……那麻烦您老为我满上了。」

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差距真的很奇妙,明明认识已久,但今夜这个场景下,若是李溪,他一定会命人送喝不完的酒过来,再坐在院外静静地等我醉过去,等我发泄完后将我妥帖安置回房。

一个时辰后。

满地散乱着酒坛子,整个小院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味。

我静静趴着,浑身上下都散着酒气。不用想,我此刻的脸肯定已经红透了,但我还算有意识,能让自己安静地坐着,就是感觉眼前时而澄澈,时而混沌。

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于是狠狠地眨了眨眼。

睁眼间,仿佛有多种华彩在我眼前揉到一起,最终成了一团团迷蒙的光晕。

百姓们、我真正的亲人朋友们统统都被这些光晕卷了进去,使得我瞧不真切他们的模样。

最终,似乎有人撕开了这大片的混沌,于是我瞧见了因不甘而死去的嬷嬷、含泪写下绝笔书的宁缃,仿佛还有在王府雨帘下难得显露脆弱的谢浸池。

「相儿。」

还真的是谢浸池的声音,我晃了晃脑袋,看见活生生的谢浸池站在我面前,一下给我吓激灵了。

这不是书中的疯批吗?我必须得远离。

但远离前气还是要出一出的,谁让你尽给我的鹅子女鹅添乱的。

于是我想也不想地要朝他脑袋上挥过去,但挥到一半我停下了。

夭寿了,怎么还有点舍不得?

于是我放下手,头埋在两个胳膊圈出的空当里,思考人生。

谢浸池微微侧头,看着我饶有兴致地道:「你在想什么?」

我瞳孔一缩,用双臂把自己圈得更紧了些,乖乖地有问必答:「在想一些因果关系。」

「什么因果?」

这人怎么这么笨呢?我十分鄙视而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谢浸池似乎是被我傻到了,身子朝前挪了挪,与我逼近一步。

是啊,我在想什么因果呢。沉默一阵后,我很悲哀地告诉他:「因为我还活着,我所拥有的,所以我必须要失去一些,妥协一些。」

比如我的亲人、我的挚友、我的价值观,以及让我能时刻提醒自己到底是谁的记忆。我怕再多几十年的光阴过去,我会连我父母的嗓音都记不起来了。

我猛地抬头,额头不期然间与谢浸池的狠狠撞上。

我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人影,一下是两个、一下又变为了五个。我极力想要去辨认在自己跟前的是谁,却努力了半天都没有成功,脾气上来的我一抬手就挥了上去。

「啪!」

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人影似乎有点哭笑不得。

我发泄完脑袋一歪又要倒下去,眼前人见状及时地伸手接住了我。他一手稳住我,另一只手要去扶住我的脑袋。

我看着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的人影,觉得好玩,嘿嘿笑着就上手在人影的面颊上肆意蹂躏了起来。

人影万般无奈之下俯下身钳制住了我的双手,耐着性子低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铆足了劲儿想要挣脱,但劈头一个问题袭来,让我瞬间安静了。

是啊,我是谁呢?叫什么名字?

我被自己蠢哭了。眼泪不知觉地啪嗒啪嗒掉。

人影看我又哭又笑的样子,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

我一吃痛,蓦地睁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笑得没心没肺:「我名字好像、好像有点多,我也不知道该叫哪个了。嘿嘿。」

昏沉之中,我好像是被抱回了屋中,又被轻轻放到了软塌之上,耳边似乎有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醒着的时候像个侠士,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醉酒的时候是个疯子。」

「宁相,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宁相。」

「我儿时很喜欢一只燕子,可它却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最后我剪断了它的翅膀,它不能成为别人的,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边。天意将你送到了我身边。既是天意,我就要好好抓住。」

……

好吵啊。我手摸到了被子,一下盖过头顶,彻底沉入梦乡,不再理会梦外之人。

23.

回京的马车上,谢浸池懒懒地倚在绒毯铺成的小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翻过一页书册。

他翻过第十八页的时候,我终于在宣纸上成功勾勒出了一个脑袋轮廓。

是我妈妈,她是好看的鹅蛋脸,笑起来嘴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我很满意这个脑袋,谢浸池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大有「名师出高徒」的自豪感。

随即他又递过来沉甸甸一沓纸,看上面清雅规正的字迹,一定不是出自他手:「今天先学这么多,这是李溪整理的京城与宁家相熟的高门名册和他们的喜好,你可以看看。不过也无需看得太仔细,宁缃为人骄狂,不记得也合理。」

我相当头大地接过:「要看。总要有人知道,宁缃是个彻彻底底的好姑娘。嗯……好吧,就是睚眦必报了些。」

谢浸池似乎料到了我的回答,握笔在手顺着我画下的墨迹认真描摹:「最下面的是贵族之间的一些礼仪,宁缃对于这些信手拈来,京城甚少有超过她的,那些你务必仔细记住。」

那是多灿烂明媚的一个姑娘啊,斜鬓簪花纵马京城无可比拟者,却早早死在了原无人知晓的二十岁。

「你这个神情,我只在昨夜醉酒时见过。」

说话时谢浸池已经开始另起笔,看那架势,是要画醉酒的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早忘记昨晚的事了。」我说得义正词严,心肝颤得实打实,虽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我偏偏记起了给谢浸池的那一巴掌。

苍天,不用因为我曾给他左脸扇了一下,就要轴对称地在右脸也补一下的。

谢浸池越慢条斯理地燃起一炉香,露出不容我拒绝的笑容:「起早赶路,你宿醉还未消。画已练完,睡一会儿再看那些东西。」

「好。」

我虽然不喜欢被掌控、被安排,但聚精会神后确实是困了,我离谢浸池远远的,吸了一鼻子熏香,好好补了个觉。

回京路漫漫,期间也不是没遇到宁别椿派来之人的暗杀,但前有李饮布局,后有李溪收尾,这些简直是自己送上门给宁方思来学习的。比这更加危险的事是,好像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我与谢浸池的关系,谢浸池对此很满意,可我很不满意。

我清楚自己心里的悸动,同样便更清楚这些悸动在前路未知时,并不能当真。

于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每日学习完后,我可以上单独一辆马车。

谢浸池没有多言,但那黏在我身上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逃不掉的。

这更让我觉得任重而道远。

青州一行,不可否认的是谢浸池的心性确实有了改变,他会是一位好的领导者。但那骨子里的病娇似乎是暂时被温柔压制。每当我表现出疏离时,他的掌控便克制不住了。

谢浸池把他本应对顾饶芷的喜欢给了我,同时连带着那一份被平静包裹的疯狂,也一并送到了我身上。

我正在马车里啃高门礼仪的知识点时,一个急停差点给我送走,下去了才看到是一个女人拉着五岁多的女孩子堵了马。

她们浑身脏兮兮的,好似是拼了命在求一线生机,母亲跪在宁别久面前不断哀求,孩子瘦得脸上颧骨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饿死过去。

「大人,大人救命……求大人救救我们……我男人卷了家里得积蓄跟别的女人跑了,我们母女俩饿了三天了,我可以不吃的!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求大人救救我的姑娘!哪怕给口汤都行!我们一定不多缠着你们!」

宁别久面有动容,让宁方思领着母女二人走了,小姑娘路过我身边时,见我对她点头笑了笑,怯生生地喊了声「姐姐。」

我把身上能搜刮到的银子都塞到她怀中,蹲下身认真告诉她:「你父亲离开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因为你是女孩子。那是他无耻又无能,自己没有想要的染色体……姐姐的意思是,姑娘家最好了,我最喜欢女孩子了。」

小姑娘听着我的话,有些怔愣,再开口时声音少了些怯懦,竟有些沉着:「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起身时,我看见谢浸池在一丈外凝神望着我:「过来。」

我拔腿转身就走,谢浸池大步迈了过来,捏住我的肩头不让我动:「你的善良有时让我不知是好是坏。」

「什么意思?」

见我皱眉,谢浸池笑着松了手,他瞥了眼不远处的母女二人,摇摇头:「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

夜里的时候,李溪扣了扣我的马车:「那些回京时再看也无碍的,小姐先吃些东西吧。」

我掀开轿帘,李溪一身月白长衫,青绿腰带将腰身勾勒出丝丝禁欲味儿来,他见到我后淡笑颔首,不知怎的,让人想到月宫中不受摧折、永远剔透的桂树。

若君子可比嘉树,约莫就是李溪这样的了。

「谢谢,你吃过了吗?」

「还未。见小姐迟迟不来,便擅自备了一份。你的身子还未养好,不能大意。」

「这样吧,我们一起吃,正好我有些不解的地方,还要请你为我答疑解惑。」

李溪肯定是知道我不是原来的宁缃了,但真正的本质谢浸池与他提了多少我不能确定。幸而李溪是聪明人,依旧如从前一般待我。

「我就在马车外候着小姐,小姐有什么不解,我定是知无不言的。」

我忘了,李溪本人就是行走的《礼记》,在对待男女大防方面与谢浸池全然不同。

为了让他早些回去休息,我将吃食放在一边,认真就着我的不解,一来一回地隔着轿帘请教他。他嗓音清朗动听,解释起来循循善诱、步步深入,还很会化繁就简,是个顶顶好的老师。

我正要问最后一个问题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兵戈之声,还有一层轿帘之外李溪与人过招的声音。

四下没什么趁手的东西,我拔下鬓上几枚发簪,齐齐握在手里,屏气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争取不给李溪多添乱。

「有刺客!」

护卫们的声音响起,打斗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听着声音李溪似乎也与人换了战场。我掀开轿帘一角看动静时,忽听到马车顶传来沉重的落地声,当即不敢多犹豫,我立刻跳下马车一个滚身窜到远处。

我稳下的一刻,马车已经被人用长剑自顶刺入,我握紧发簪,看着眼前的局势。

护卫们与刺客缠斗得激烈,而原本要杀我的刺客在望了我一眼后,迅速离开。

他们在找宁别久!

先前的刺杀太过小打小闹,不比今晚,特别是看护卫们力有不逮的样子,分明是中了什么毒。

那对母女,刺客们若是不管不顾乱杀起来,他们很危险。

我边寻找掩护,边朝其余马车跑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们。母亲正抱着孩子躲在马车后瑟瑟发抖,我就地从一具尸体上捡了柄长剑,塞到吓得说不出话的母亲手中:「防身。」

「宁姑娘!」宁方思带了一队人过来增援,在找到我后命三人在前保护,自己则是二话不说冲锋去了。

「没事,没事的。」我在荷包里翻出一颗甜枣给小姑娘,「哥哥们很厉害的,我保证你吃完这个就会没事了。」

宁别椿知道虎符的存在,却不清楚宁别久手中到底有多少人马,是以我知道这场刺杀的结束只是时间问题。

小姑娘认真地嚼着甜枣,似乎是第一次品尝,在刀光剑影中,她冲我一笑:「很甜。」

「宁姑娘。」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后,宁别久急忙来查看我的情况,看我跑了一条对角线的距离,十分无奈又好笑:「你啊。」

奔来的李溪在确认我无事后也松了一口气、

我正要笑着起身,只见孩子的母亲拿着我给她的长剑猛地朝宁别久刺去,原先慈祥又温和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小心!」我说着就要挡在宁别久跟前,不仅是我,也是这具身体属于宁缃的本能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柄长剑先一步刺入女人的腹中,她眼中全是不甘,至死都没有闭眼。

月下的谢浸池收回长剑,面容无所松动,神情起伏还没有看见袍角沾染上血迹而不耐大:「果然是你们下的毒。」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小姑娘,而她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一把短刀,红着眼似乎要就近砍杀一个人才痛快。

我转身的时候她的刀尖已经袭来,我根本来不及躲避。

但短刀就要刺入我心脏的那一刻,小姑娘停住了手。她依旧冲我甜甜一笑,唇齿间还留着甜枣的香气:「姐姐,我叫兰儿。」

说完她刀尖一转,毫不犹豫地割了喉,撑着最后一口气为她母亲合上眼后,她趴在她的胸口闭上了眼。这儿曾是来时路,如今亦是归途。

她怀间掉下一枚令牌,上头刻着一个「鲲」字。

我脑海里忽然蹦出谢浸池那句,「你的善良有时让我不知是好是坏」。

我看着兰儿与她母亲的尸首,又看了看因体力不支被刺客杀死的兵士们,他们有的连三十岁都不到,一心想着回京城为宁别久效力。

他们都让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第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善良到底是好是坏了。

谢浸池走过来,将手掌上的鲜血擦去,紧紧握住我颤抖的手。

他像是要熄灭我顿生逃离的心思,又像只是单纯地要宽慰我:「相儿,做你喜欢的自己就好,剩下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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