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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南无所有

所属系列:谋春光

知乎盐选 江南无所有

18.

朝廷那儿一直没有动静,或助或弃,丁点老皇帝的旨意都没传过来。

青州诸边的医者们纷纷冲在前头,经常是彻夜不休,累了就直接躺倒,谢浸池带着士兵去强行连拖带拽才把人请回来好好休息一番。

我靠在门后跟宁方思讲着趣事:「今日一位年轻的大夫根本不依谢浸池的话去休息,气急了直接一握药就砸他身上去了。我以为谢浸池势必要冷一冷脸时,他只是掸去身上的草药灰尘,吩咐人在各医馆外搭建简易的供人安眠的凉棚后就走了。」

宁别久日日一封奏折地写着,送往京城汇报情况,只是一日日地等不到回应。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他最后相中了排排绑在大牢里的宁别椿的眼线们。狱卒们被瘟疫弄得也憋着气,又想着那些人平日里没少煽动百姓,下手便也没了轻重,只几天,便问出了点东西。

「你知道吗?二叔心思坏得很,不仅想扳倒爹爹,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我看他是做梦。天下皇帝轮番来也轮不到他那个吃喝享乐第一名的儿子。」

宁方思嗤笑一声:「姐姐这是还记着小时候他欺负我的事吗?」

我一愣,书中对宁别椿儿子的形容便是风流纨绔第一,我自然而然也对他没什么好感。宁缃这具身体的本能对于他也是不屑的,但原来缘由是来自宁方思。

我没能忍住下意识道:「听起来你小时候过得很辛苦。」

门那边的宁方思默然片刻,淡淡笑道:「你还在的话,就不辛苦。」

可我不敢对宁方思承诺,我还在,宁缃还在。

青州诸边医者千里万里地跋山涉水而来,很好地缓解了青州城内疲惫不堪的气氛。但每一日仍旧在死人,每一日仍旧回荡着百姓们无力的哭嚎。

我向宁别久建议,让他挑出一批心理素质强大且共情能力强的人出来,要与百姓还有赶来襄助的大夫们做一做心理疏导。

宁别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理疏导的意义,直至有兵士受不了城中惨状自高楼郁郁而下,鲜血绽在他眼前后,他才与我郑重作揖:「请姑娘不吝赐教。」

我与青州城,横亘着千百年的时光,方法中也有着无法跨越的历史科技,可是千百年以来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不灭、欺山赶海的医者仁心不灭。

此心永不变。

一个月后,宁别久终于等来了京城的奏章。与它一起来的,还有崔将军的一封信。

奏章里多为假大空,老皇帝明摆着放弃了青州,但这也是一个讯息,暗示着皇城的汹涌暗潮已经让他无力顾及此地。崔将军的信就比较灵性了,他在不停催促谢浸池回去,连带着提了一嘴宁别椿,意思里大概是宁别椿与覃闻晏拉锯已久,需要谢浸池去主持大局。

话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打着用谢浸池的身份去造反再去给他背后捅一刀的心思。

与此同时,军中爆发了瘟疫。

得知这个消息时,宁别久彻底撑不住,倒了下去。李饮接过他的重担,与谢浸池一起前往军营。

紫苏等人开道在前,细细为每一个兵士们诊脉。

军士们面色凝重,有人撑了许多日的坚定终于破碎,掩面而泣,压抑着嗓音问紫苏,他们倒下了,百姓们怎么办?

「百姓有我们在,你们辛苦太久了。」紫苏声音低低的,却坚韧无比。

李饮派人跟在大夫们身后一一做着记录,不时抬眼担忧地望向紫苏。

军营染疫的消息没有瞒得住,很快青州上下便悉数得知了此事,城门口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暴乱。

「皇上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些骗子!」

「连士兵们都染病了,我们哪里还能撑得下去啊!」

「求求你们了,不要管我了,这就是座死城,我就算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

我捋起袖子就要上前陈词一番时,谢浸池按住我,他嗓音不疾不徐,似是在温和地建议:「我是奉皇命而来,只要我还在,这里的秩序便在。我已派人回京调兵,正是关键时期,如若真有人不配合,我只能依照律法处置。青州诸边最好的大夫皆汇集于此,身体无虞者日日留存记录,有病状出现也可对症下药。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外头生的希望比这里多吗?」

语至最后,是带着威胁的笃定。

难怪这些日子不见李溪的踪影,估摸着在谢浸池做好死磕青州的打算后,李溪便潜回京城调兵了。

百姓们情绪被谢浸池的话说得起伏不定的,他朝身后的李饮颔首,李饮心领神会,红脸唱完,该白脸了。

怎么好好调配其余康健的士兵,是现下谢浸池要好好思虑的事情,术业有专攻,我也不便再打扰他。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宁别久一连卧床了好几日,中间有尝试着处理杂事,但每每都会被焦头烂额的突发状况整得再躺回床上去。

今夜不信邪的宁别久再次坐到了案前,我站在一边预估数着他头昏的时间预备把熬好的药端上来时,宁别久搁笔在案,吃力地吸了一口气:「姑娘,你似乎是有经验的,依你来看,青州还可以撑多久?」

「李溪若能及时赶回来,约莫还有月余可撑。大夫与百姓们都太辛苦了,需要秩序的稳定。紫苏他们已经发现了可稍稍缓解疫情蔓延速度的方子,只是缺关键的一环。为了这一环,我们上下尚需为他们争取时间。」我攥紧拳头叹道,「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准确的时间。我明白这种好像光明不会到来的绝望,但冬日一定会逾越的。我到现在仍然坚信着。」

我不信自己身上虚无缥缈的什么女主光环,我只是相信百千年来人们骨子里的力量。

「就算死也不怕吗?」

「会有点。但我本来就是应死之人,只要这次不痛就好了。」

宁别久望了我许久,我能确定,这次他没有透过我寻找宁缃的影子。

「我身上有半块前朝皇帝的虎符,用它能够调动蛰伏青州诸边的军队。你我都深知如今是关键时期,来不及等李溪了。」

再给我八百次机会,我也猜不到,宁别久会在如今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交出虎符。

我发愣的表情落入宁别久眼中,他了然一笑:「看姑娘的神情,果然一早就知道我身上有虎符。所以崔二郎……不对,是谢浸池也是奔着我的虎符来的吗?」

我人傻了。整本书中,我好像是最蠢的那个。

措辞了半天问题,最后我乖乖问宁别久:「你怎么看出来我跟谢浸池的关系的?」

宁别久微微笑道:「身为父亲,缃儿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是要细细盘查的,虽然我摸不透谢浸池其人,只能查到他与崔将军情谊匪浅。但他在青州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于百姓而言,他值得我把虎符交给他。」

原书中的宁别久被塑造成了温厚敦和、一心只想家人安康富贵喜乐的国公爷,看多了书中剧情我竟也忽略了,这也是位历经两朝荣宠未衰的人。

小丑竟是我自己。

「你不怕谢浸池觊觎兵权?」

「姑娘问出这个问题后,我便彻底不担心了。虎符是死的,」此时宁别久唇畔的笑意像极了意气风发的谢浸池,「虎符不在手,我便是虎符。」

我打了个寒战。

我前面到底怀着怎样的自信觉得可以做戏把虎符从宁别久手里骗过来的啊!

颤巍巍接过宁别久很随意地放在衣柜中的虎符,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滑稽却合理的想法。

谢浸池曾与我讥讽当年青州府的利落投降,而今这个说法应该是,青州府第一个投诚是为了积蓄力量。

我把虎符交到谢浸池手里时,只看他不多时就红了的眼眶,便知道他与我想法是一样的。

「你父亲的子民,注定是要在他的儿子和挚友的带领下好好活下去,」我第一次如此庆幸谢浸池没有成为害死宁别久一家的推手,「谢公子,有些爱你其实从未失去过。」

谢浸池只握紧了轻松到手的虎符,末了自嘲一笑。

原本以为的血雨腥风其实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交接。

我要把这件事换个名字编段话本去说给宁方思听时,恰好遇上紫苏去给他送药。

他们敞着门,我能听见里头的动静。

宁方思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没忍住,趴在门外头听了听、瞧了瞧。

宁方思将汤药一饮而尽,经过这几日的调养,他的精气神好了不少,那种怼天怼地的气势也回来了八分。

但许是看出紫苏连日来的辛苦,他只叹道:「别爱我,没结果。」

紫苏听罢双肩微微一颤,满腔的话仿佛被堵在了喉咙口。

宁方思语气温柔下来:「我自有我喜欢的小青梅。她漂亮又骄傲,抬起下巴时谁也不怕,不是你这般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19.

我饶是个傻子也知道宁方思形容的是谁了。

所以从前那些触碰,那些目光,并不是我多想了,是宁方思满心满眼,都装着宁缃。

可他在原书作者的笔下,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喜欢顾饶芷的。

可他与宁缃是骨肉至亲,他们血脉相连。

可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我在心中「可」了半天,只听得那头的紫苏小着声音却字句铿锵道:「我懂了。日后我会注意的,但现在公子还是病人,身体为上,不要刻意避着我。」

「好。」宁方思应下后明显如释重负许多。

我再不敢上前去找宁方思,只能转身离开。

未迈几步,我似乎听到了宁方思的喃喃:「宁缃……阿缃……」

谢浸池在收到兵符后便马不停蹄地便出城去调兵,我被宁方思的事一时搅扰心神,走走逛逛不自觉便来到了宁别久的住处。

他强撑着身体伏案在前,照顾的人应是去熬药了,所以连宁别久累及趴在桌上浅眠也没有顾及的到。

我取下屏风上的外袍轻轻走近,正要披上时,在触碰到宁别久的一瞬,脑海中那股久违而熟悉的疼痛感再次席卷全身,让我一个踉跄跌在窗棱上。

——烈火熊熊燃烧的皇宫前,一顶窄小的轿子在无数兵戈与混战中尤为显眼。

轿帘被掀开,发髻散乱的女官似乎是在等待着谁,仔细看去,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在阖宫的哭嚎与狰狞之中,婴孩对女官咯咯笑着。

女官眼泪霎时便汹涌而出,她焦急地望着前方,直至听到策马声,才长长舒了口气。

青年将军背对着我跳下马,他怀中亦是抱着一个婴孩,在见到女官后,他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脸颊,继而别过头红着眼眶递了过去。

女官与将军调换了孩子。

在将军转身离开前,女官忽而摊开手,将小小半块虎符递给了将军,声音中有不死不休的痛恨:「乱臣贼子,迟早要把江山还回来!」

看着怀中将军带来的婴儿,女官有些不忍:「只是可怜了你,但这样皇子才能保住,皇家才能有血脉留存。若有来世,你便来找我算账吧。」

将军与女官一作揖:「薛相,珍重。」

青年将军回身的一刻,我看清楚了他的脸,是宁别久。

他看着怀中仍在咯咯笑着的孩子,哽咽道:「你跟着我姓好吗?既然姐姐叫宁缃,留下『方哥』的一个字,你便叫方思吧。」

我在窗前站稳,觉得大脑需要宕机一下。

前朝皇帝不仅安排人把兵符给了宁别久,还有小皇子。

小皇子是宁方思。

这些都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宁缃?

宁别久被我的动作吵醒,昏沉着双眼看向我,我亦是看向他。

你的整个宁家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我想起了乳娘,她对宁缃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我似乎没有与你说过,宁别椿让她下毒害宁缃,她没有照做,自己最后自尽了。」

宁别久双目一紧,眸中闪过我曾熟悉的杀意。但也只是片刻,他的神情就带上了落寞的灰败:「他的丈夫是我在军中最好的兄弟,是可以后背相托之人,亦是,知晓家国大义的忠臣。」

来到青州,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跟一群老狐狸千万不要藏着掖着,于是我就着这个问题与宁别久探讨下去:「何为忠义?又何为骨肉相亲呢?」

「忠义与血亲难两全,但千家万户可待月明,万万人可有仁君,为此我等可奋不顾身。」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宁别久,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淡淡道:「在你眼皮子底下我瞒不住事情的。我知道方思的身份了,但国公大人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好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姑娘如此聪慧,令人放心。」

我看着宁别久,那种独处异世的无力感再次回笼,「你是不是看出来方思觉得自己姐姐跟从前不一样了?」

宁方思一张嘴怼天怼地毫不留情,那种自信与张扬是宁缃一点点惯出来的,与她如出一辙。但如今他在我面前却是极力压制,极力隐忍,就像是,就像是怕宁缃随时会离开一样。

「画皮难画骨。这些日子只看姑娘行事我便知道你来自与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朝夕相处之中,方思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那时宁别久才会与我说,让宁方思多做一会儿的梦。

我踏进小院时,看见宁方思正等着我。

他萧萧疏影立在月下,宽大的衣袍随风而摆,衬得他似要登月而去。

登月而去寻他的小青梅。

「姐姐。」听见我的动静,宁方思回眸与我粲然一笑。

「第一次我被人指着说野种时,姐姐还记得你当时冲在我前头跟那人说什么吗?」

不知。

「小时候我连发三日高烧不醒,你在塌前陪了我三日,还记得见我醒来你哭着对我说什么吗?」

不知。

「有一日我行过长街,找到高楼之上的你,问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你说要嫁给大将军,我说我去做大将军,你还记得当时你笑着与我说什么吗?」

宁方思兀自喃喃着,自己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大将军要配红袖添香才好,我做不了的。」

他淡淡一笑:「只要是你就好,管他什么大不大将军。我等走了覃闻晏,等走了谢浸池,」宁方思抬眸望我:「是否也等走了你?」

我咽下口中酸涩,不敢去看宁方思情绪太过浓重的双眼:「你什么时候猜到我不是真正的宁缃的?」

宁方思被我彻底击溃了,不是身躯的徒然猝倒,而是眼中的光霎那间消失。

「我以为是我变了,她那么骄傲张扬,做事不计后果的一个人,怎么会事事筹谋顾全大局。」像是回忆起什么,宁方思笑道:「虽然这样说有点自负。但就姐姐她那样疯狂又炽烈的性子,在我染疫后,她会不管不顾到与我一起得病才好。」

我的到来让书中角色都有了自己的意识,此前我一直不明白宁方思被改变了什么,如今我明了了。

宁方思,是真的喜欢宁缃。无关亲情,只论风月。

那一日打马长街过,他凝眼望的,不是面摊上的顾饶芷,而是高楼之上锦衣加身,笑眼盈盈的宁缃。

儿时的所有陪伴与扶持被作者一应抹杀,让他工具人般的要去喜欢顾饶芷,可在他内心深处,真正想到都会笑起来的人,是宁缃。

我的出现,让这份爱毫无顾忌毫无遗漏的彻底绽放了。

在宁缃死后。

「对不起。」我嗫嚅再三,只挤出了这三个字。

「她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宁方思走到我身前,细细凝望着我,忽得笑了,但那笑容多有碎裂:「没有宁缃、没有宁缃了……这个世上没有她了。」

「覃闻晏回府的三日前,她被宁别椿下了毒,药石无灵。」

我还是告诉了宁方思下毒之人,这样的少年,仍是有着不死不休的心性,要有个依靠,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二叔……二叔,二叔!」宁方思念着这两个字,一点点咬牙切齿下去,目眦欲裂。

我自心底蔓延出悲伤,是实打实的,来自宁缃的悲伤。

眼前似又再起迷蒙雾霭,而雾霭当中,是额头遍布因疼痛而起的细汗,嘴角不断流着血,她不断擦去,另一只手小心而郑重地提笔写信的宁缃。

她在死前,我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给宁方思的那封信,是拥有自己意识的宁缃最后绝望又放纵的大胆,她要让宁方思知道她的心意。

只是那时的宁方思因着落水,信被打湿,他又以为那是宁缃写来规劝他用心科考的,便没在意,二人就此失散。

宁缃被毒死,我来到了她的身体。

看着宁方思,我嘴巴忽然不受控制,竟然一点点念出了宁缃写给宁方思那封信的内容。

「我家中有一幼弟,好华服,好喜乐,好美酒,好长姐。儿时我总说,长姐只把他孩子看待,可幼弟一日日地长大,直至在我心中无人可替。江水其缃,愿与方思。没有什么覃闻晏,也去他的世人眼中的什么伦理纲常,你只是宁缃的方思而已。方思、方思、方思,你我之间,未及黄泉,无相见也。可黄泉总归太冷,不要来找我。」

这是宁缃挣扎着要逃脱自己恶毒女配的命运,拼死也要给我的记忆。

她在用最悲哀的方式,声嘶力竭地告诉我:作者既然创作出了她,为何不尊重她的意识,她也喜欢宁方思,她要与宁方思在一起。

那些放浪形骸,那些从心所欲,更像是心底滋生的,既然不得所爱,那么是谁都可以的抗争。

他爱她,她亦是爱着他。

两相思,两不知。

宁方思愣愣地看着我,在我念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朗声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声音便逐渐沙哑。

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笑着,似乎这样,才能让别人知道他心里的畅快。

笑着笑着,便泪湿衣衫。

宁方思最后转身离开我,兀自喃喃自语着:「江水其缃,或与方思。汉有游女,终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

我看着月下的寂寥身影,心中深知,小王子终于失去了他独一无二的那朵玫瑰。

20.

李溪带领军队叩响青州城门前,谢浸池回来了。

带着前朝精兵,列队城池之下。城中死气似乎寸寸弥漫上他们的铠甲,但他们本就是从前朝一场盛大的死亡中留下来的人,周身力量随岁月而打磨,只往那儿一站,便直直要戳开污浊。

此刻我比宁别久要多一个上帝视角,他只知道宁方思是前朝小皇子,却不知谢浸池亦是从战火中逃出来的,宁方思同父异母的兄长。

我思忖着什么时刻最合适让这三人相认的同时,发现宁方思不大爱见我了。

除了奔波百姓之中,他时常会独自坐在院中,依旧是发髻高昂,却没了多大生机。宁别久瞧一眼便知我与宁方思摊牌了,拉着他到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宁方思遇见我时,眼中仍有黏着的情意,他努力克制隐忍着,我甚至觉得,若不是宁缃的皮囊还在,宁方思会手起刀落解决了我这个外来者。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本着不添乱的原则,我坐在院子里自力更生地熬着调理身体的药,苦涩的味道像极了当下的境况,有一遭圆满,就有紧接着的问题。

有了军队来稳定民心,但治疗的药方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愁的我又叹了一声。

「自从来了青州,你的愁声便未止过。」

我循声看过去,是一身铠甲未卸,风尘仆仆的谢浸池正倚门含笑望着我。

我又重重叹了一声。

谢浸池朗声大笑,大步朝我迈来,在我跟前站定后眼神直勾勾盯住我,我摊开手表示疑问,谢浸池忽然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我。

是很轻的力道。

谢浸池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还不忘把我无所适从的双手摁在他的腰肢上。

我思考着拿药炉把谢浸池烫开的可能性有多大时,他埋首在我颈间低低道:「还能看见你,真好。」

「???」

「除了想活下去,宁相你在我面前可没有几句真话,我一直猜不透你,便一直好奇,可越好奇就越害怕,越害怕便越思念,恨不得把你牢牢绑在身边才好。」

我听着竟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谢浸池。

感受到我的变化,谢浸池低低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我颈间:「相儿,你是喜欢我的。以后我若为王,便将你带回府中,好不好?」

我瞬间就清醒了,火速撤下自己的手,恨不得再给谢浸池来一句,那是另外的价钱。

但我的手下一刻就被谢浸池牢牢抓住,他闷声道:「不要逃。」

「不逃,我要喝药。」

「我喂你。」

此刻的谢浸池是温柔的,他几乎是跪在地上,用小勺一口一口耐心而满足地喂我把药喝了下去,铠甲之下的柔情,使我怔怔张嘴。

见我如此配合,谢浸池笑意渐大,「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觉得有趣的人,我定要留在身边。」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来自怎样的世界?」

「何意?」

我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大人,时代变了。

有时夜间我总会觉得有人来到小院外,只静静隔着屋门与轩窗望我,一望便是很久。

我知道那是宁方思。他奢求着,宁缃会在某一日自这具身体中醒来,笑眼盈盈而又自命不凡地喊他一句,方思。

军队的到来很大程度上为一众医者争取到了的时间,谢浸池与宁别久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谈及虎符一事,只着眼当下的疫情。

且宁别久有意让宁方思试着去操练军队,因为那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在宁别久不知道谢浸池的真正身份前。

他们三人心中都齐齐燃着一簇火苗,直至盛大后,要将宁别椿与老皇帝烧得干干净净。

这场烈火的伊始便是远上皇城的李溪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了顾饶芷的手札和一本旧典籍。

得知消息的我匆匆跑向议事厅,到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一圈人,紫苏与好几个医者喜上眉梢,露出了连日来最为发自肺腑的笑容,捧着顾饶芷的手札与旧典籍如获至宝,有的人连自己眼泪直流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身白衣的宁方思的站在一旁,淡笑着望向他们,目光瞥至屋外的我时,有刹那间的汹涌,双手似要作揖但到末了还是僵硬垂下,只梗着脖子别开脑袋。

以前最爱穿红衣的少年,如今又是为谁身白衣。

「小姐,好久不见。」

李溪的适时出现,很好地解了我的怅惘。但姿态超然到从来不为世俗所累的李溪作揖的双手微微颤着,如今的情况,任是多冷静的人都会心上都会激荡开一个口子。

远在皇城的顾饶芷听李溪描述青州疫情症状,惊觉与她儿时席卷渔村的一场瘟疫极像。那时渔村闭塞,大夫们殚精竭虑仍是做着无用功,硬生生看着瘟疫带走大半人的性命,好几个人受不了内心谴责跳了海。

不知是否上天怜见,在最后关头一位大夫故意让自己染上瘟疫,继而关上门疯狂的试了半月的药,最后他形销骨立,整个人被毁得只剩下一个鼻子还在呼吸着,但却真的让他试出了抵御之方。

那名大夫姓顾,自此之后,渔村上下皆为顾姓,人人需将药方铭刻于心。

李溪带来的手札上便是药方,而那名典籍,则是瘟疫过后,奋战在渔村的大夫们泣血之作。

我不懂医术,但只看紫苏他们双眼放光的神情,灿烂的有如今日朝阳,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或许青州真的等来了它明亮的希望。

「还有几句话,是顾姑娘让我单独带给小姐的。她说王爷的记忆已逐渐恢复,小姐让她置办的田产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日后小姐只要开口,她必万事帮你办到。还有,她说,」李溪道:「她很想你,请小姐一定要活着。」

时间倒回穿越过来的那日,打死我都想不到,我竟然跟女主角会产生如此深的革命友谊。

感动着时,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对李溪真诚发问:「你只是回去调兵,为何会与顾饶芷有接触?」

李溪的笑容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字句砸在我心上:「早在王府时,我便与顾姑娘达成了共识。虽各走其路,但必要时仍可合作。此番疫情,便是那个必要,为了全城百姓,为了小姐你。」

实锤了,我才是全书最傻的那个。

药方果然有用,虽见效缓慢,过程依旧痛苦,但它抑制住了死亡。

城中百姓一日日地复现活力,病人们也终于敢打开柴扉,好好地出门呼吸久违的新鲜空气,好友相见不用再避开三步行礼,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拥抱对方,告诉所有人,自己撑过来了。

虽然有大批的英雄死在了冬日,但春天的每一缕微风是他们,每一寸花香亦是他们,他们是牺牲,是不甘,是痛苦,亦是后来者的力量。

这股力量终始青州城门打开,告诉老皇帝,我们要活着去找你了。

现下青州城很明显的,是一边稳治疫情,一边秣马厉兵。

但这兵马的归属权,就很灵性了。

我相信谢浸池在此期间不会乱来,但保不准回了京城宁别椿在其中乱搅一通后会发生什么。

于是我一边写好一封信请李溪帮我送到顾饶芷手上,一边思来想去后去找了谢浸池。

见我主动去找他,谢浸池又意外又惊喜,看那架势走上来就要抱我。我忙不迭退后,清了清嗓子道:「有正事找你。」

「想做皇后?」

我:……

「不逗你了,何事?」

万事开头第一章,须得讲究一个石破天惊,于是我弃了在肚中的九分措辞,干脆了当地告诉谢浸池:「宁方思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宁别久用兄弟之子与薛相调换出来的。若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谢浸池的所有神情刹那间尽数收敛,只余眼内的无数凛冽阴鸷,那种久违的疯批感在我眼前显现。谢浸池冷冷开口,似是想吓住我:「换做旁人,说这样的话,现在已经死了。相儿不想再说点什么吗?」

「我虽然在你面前好像真的没几句真心话,但这几句话实打实的真,你若有能自证身份的东西,去到宁别久跟前相认,一定是个大团圆结局。」我收起语气中的半分调侃,认真道:「等到回了京,我能想象到你们因为兵权而起的明里暗里的各种厮杀,可能与你们而言这只是两相较量,但会因其而受难的每一个百姓都是无辜的。经此青州一行,我不想再看到无谓的天人永隔了。」

谢浸池笑了起来,眼中有泠泠寒光:「那你便相信颠沛之下的两位皇子,会相安无事吗?皇权可是有至高无上的吸引力。」

我摇摇头,「不怕你瘆得慌,」看着谢浸池,我一字一字认真道:「我是信你。」

谢浸池一怔。

「这世上你不会杀两种人,一种是我这样的,还有一种,是你的亲人。」

《春光谋》里的世界无论怎样的天翻地覆,我都始终坚信,谢浸池发自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望。原书中他一直是偏执地希望着顾饶芷可以是自己那盏永远不会熄灭的夜灯。

以至于到了后期在书底下甚至开始了关于谢浸池对顾饶芷怀揣着的到底是爱情,还是单纯想抢她在身边占有欲作祟的讨论。

我不好奇爱情和占有欲之间的区别,只需要明了有这样其一的情绪作祟,谢浸池就不会起杀心。

谢浸池听罢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相儿倒是了解我。」

我问他:「你想做皇帝吗?」

「想,以前想的恨不得立刻就杀了老皇帝,把他的人头还是拿来当凳子坐,还有太子崔将军什么的人头,也要日日换着坐。」

「好。那你去做皇帝。」

书中最后做皇帝的是到了中间横空出世的异姓王,但鉴于我现在对着谢浸池时张口就来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于是我继续胡诌:「你想啊,有李溪李饮两兄弟,还有羽翼渐丰的宁方思,多好的配置,你不当皇帝都可惜了。」

「那你呢?」

我的滔滔不绝止于谢浸池截住我话头的简单三个字。

「什么意思?」

「你会在我身边吗?」月夜清冷,谢浸池的嗓音却带着声色的勾引。

那我必点头如捣蒜。

「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我。」

「什么?」

「这个故事里,我的真正结局是什么?是否你早就清楚我不会是当皇帝的那个人,才会来告诉我方思的身份。」

又栽了。但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看得出来,从当初我和盘托出自己身份开始,谢浸池从来就没有信过我关于他结局的那几句话。

「是死无全尸,但宁缃的结局是身首异处,我都活得好好的了。你一定也可以逆天改命,要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真是一个成功的鸡汤学大师。

谢浸池喃喃着我的话,最后抬眸与我温和笑道:「原来是死无全尸啊。那能不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

结发。

我脑海中第一时间涌出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我摸着自己的头发,亦是喃喃着问谢浸池:「是你病了还是我病了?」

「只要相儿愿意陪在我身边,我似乎脾气都好了许多,」谢浸池笑道:「我许是真的病了,但你是我的药。」

我看出了我今晚带来的消息给谢浸池带来的冲击,否则他不会到了最后又这样疯言疯语地转移话题了。

但也只是一秒钟,我的脑海中划了划一个念头,这些话中,其实谢浸池真的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下一节为原文大结局,新读者建议跳过第 6 节,直接阅读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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