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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战死沙场的少年

所属系列:谋春光

知乎盐选 战死沙场的少年

42.

我与薛窈在重重花影之间四目相对,抛却周遭人群,我们眼中只有对方。

她对我微微颔首,笑起来嘴角依旧缀着一个小小的梨涡,一如初遇时。

我率先移开目光,狠狠地在挽着薛窈胳膊,笑意跌宕又风流的萧衿身上瞪了瞪。

萧衿许是察觉到我这人群中独树一帜的仇视目光,在与我对视上后,炫耀似的将薛窈挽得更紧了。

我对身后的李溪低语:「先生,麻烦你拖住那个花狐狸一下,我有话想对薛窈说。」

语罢我又对莲枝道:「这儿的人三五聚成一堆,细细琢磨能看出不少东西,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可以试着观察观察,我待会再来找你啊。」

李溪作揖应下,从容踏步向萧矜而去,薛窈顷刻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目光便一直追随着我。

我对萧矜的园子并不熟悉,但幸好先前崔放一事积累下的经验,倒是可以察觉出哪处地最安全,适合相谈。

我挑了湖边一处假山,环视一圈再无其他人,便边朝湖里头扔着石子玩边等薛窈。

「你这个水漂打得不好,我教你一招,可以层叠出好多个涟漪。」

薛窈在我身旁翻转花手,眼前湖泊涟漪便你来我往争先而去,我一屁股坐在矮石上,「轻轻一个翻转就可以有如此动静,这样的掌控真的很有意思,薛窈,你适合运筹帷幄,而不是被捏在手心里。」

薛窈又扔出一圈风景,笑道:「谁在谁掌心,还不一定呢。」

「我知道你担心我,谢谢你。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明白萧矜不是良配,他只是我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

薛窈挺直身子,连同着神情也一道冷峻下来,她噙着笑意转身看向我,话语消散在吵吵闹闹的鸟叫声中:「因为,根本不爱他啊。」

我深深望着薛窈。

她这样的姑娘,若是生在我的时代,定可做东风第一枝。

「怎么办,我又开始羡慕你了。」

我失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男子在某一瞬看女子的眼神不会作假,我确信萧衿的心里有我,但很悲哀的,他想打破我,再重塑我。」薛窈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尊完美的雕塑:「宁相,你很幸运,你没有被试图打破过,至少在我看来,你至今都活得很像你自己。」

湖水上的涟漪逐渐散开,像是从未出现过,就像是在我前世的世界里,到最后我都像是从未出现过。

我告诉薛窈,又像是在叩问我自己:「每一天,我都在思念再也见不到的人。每一夜,我都会梦到因我而惨死的人对我不断哭嚎。每一刻,我都想走了一了百了。但下一秒,我就要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结束,要继续走下去。薛窈,我好累啊。但所有人都对我很好,不愿意打破我,我不能辜负他们的好意。我明白我在慢慢地毁了自己。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刮过湖面的微风带来一阵湿润的凉意,薛窈一时沉默,最后她走近我,将我拥入她怀中,「就如同你劝我的那样,宁相,永远不要对你所相信的失望。」

宁愿相信,这样才可以走下去。

「对了薛窈,有时候比起一直主动,欲擒故纵,若即若离也很有效。」

薛窈即使再聪慧,于情爱方面似乎还是个小白,她领会着我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跟薛窈在某方面似乎达成了一致,为免被席上的宁世鲲发现我们是一道的,我们兵分两路回了花会。

我的身影甫一出现,不远处将萧衿拦住不知在说些什么的李溪嘴角微微一勾,低头寒暄的动作焦急了些,给我一种,他想快点来到我身边的错觉。

于是我站在原地乖乖等着李溪,顺道找着一圈莲枝在哪里。

目光路过一丈之外凉亭时,我忽得看到凉亭阶梯下的宁世鲲对我偏头一笑。

只露出的一只眼里既兴奋又好奇。

我不明白他好奇的情绪从何而来,便越过他,想看看凉亭内的动静。

里面人头攒动,看上去像是王公小姐们聚在一处玩闹,但瞧着瞧着我就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在玩闹,这是在看热闹。

「好。你既然自己奔入我怀中,我何不成全你。」

随着周围一圈人的起哄与让道,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

玉冠蟒袍的男子臂弯里躺着一名惊慌失措的姑娘,但姑娘越害怕男子就越欣喜,眼底有滋生开来的畅快,那名姑娘埋着头,手下意识地攥紧男子的衣领。

忽然,姑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寻找一阵后,与我对视上。

是莲枝。

她猛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在告诉我,她没有不告而别。

我讷讷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男子从我身边路过,不曾望过来一眼,随意丢下一句话:「这个丫头本宫要了,多谢小姐。」

跟在他身边前呼后拥的一群人,冲我抛下几抹看戏的目光后便叫喝着离开了。

我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拦在太子李绶面前:「她是我的贴身婢女,我不同意。」

「哦?」李绶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神情冷下去:「青州回来一趟,宁小姐竟如此胆大了。莫不是真的,觉得宁家居功至伟了?区区一个婢女,本宫没有在征询你的意见。若真的不满意,随后金银会送到府上去。」

「我不要……」

「小姐,我愿意的。」

莲枝怯怯却坚定无比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向我,这样的神情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她求我做主的时候。

这次我却真的难以为她做主了。

「小姐,我愿意的。」莲枝又说了一遍:「这可是太子啊。」

落在众人耳中,这或许又是一出婢女攀高枝的好戏,但我清楚莲枝这是在告诉我,她愿意成为那个棋子。

就像当初因吴卫而入局一般。

李绶朗声大笑着离开,我不知道李溪在我身后站了有多久,只能在耳鸣之中捕捉到他的话语:「小姐对不起,我没有顾及到凉亭处。」

「堂姐。」

是谁的声音破空而来,响当当的清脆。

宁世鲲躬下身好奇地打量着我的神情,「只是一个婢女你就这么伤心了,那以后该怎么办呐。」

我想抽死宁世鲲,手也根据大脑的指令确实那么做了,但手腕就在要落下的一刻被人捏住。滑落的衣袖下,我看到眼前人腕上的红豆手串,和我手上那颗刺目的红很是相像。

与此同时,李溪也擒住了这名侍从的手。

「图南,不要逾矩。」

「是。」

李溪与叫图南的仆人双双放下手,宁世鲲委屈地看着我,嘴角却是带着笑意:「堂姐方才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我吗?」

「是不是你设计的,我哪里得罪过你?」

「哪里来的设计呢。分明是你的婢女为了找你撞入太子怀中,堂姐为了外人这么说我,真是让我寒心。」

我几乎是确定地陈述着:「她很乖的。是你让身边人把她引过去故意被太子撞见的。」

「她可一点都不乖。一双眼没规矩地看来看去,我是看她的目光在太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想着成人之美。她现在得偿所愿了,堂姐怎么还怪我呢?」

这场花会,我没有失去宁家的田产与铺子,却失去了莲枝。

我不想多言,转身欲走,宁世鲲却在我身后不疾不徐地报出了一个名字:「顾饶芷。」

「你……你什么意思?」

宁世鲲的嗓音声声响起,像是暗影鬼魅:「我帮你的婢女心想事成了,堂姐是不是应该也要让我心想事成。顾饶芷,堂姐是不是有这么个朋友。」

他绕着走到我跟前,笑道:「我看上她了,堂姐想想要不要送给我。不愿意的话,我就只能自己抢了。」

原书里谢浸池对顾饶芷虽然有着病娇又疯批的爱意,但至少是爱着的。如今谢浸池的戏份退场,竟然换了一个真的无药可救的变态上来。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是堂姐弟,我们的父亲更是骨肉至亲,我自是想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是以堂姐远去青州时我心里可不舒了,想着要为被休弃的堂姐出一口恶气。便给覃闻晏使了不少烂摊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倒遇见了个有趣的姑娘。我给王府挖点什么陷阱,她就原封不动地报复回来,实在是可爱极了。」

「你不要说了!」

「还有更有趣的事呢,堂姐想不想听?」

「不想。」

慌乱之中,我拉住身后李溪的衣角,想让他带我离开。

「有些话不说会憋死的。我循着王府的暗线查下去,竟然发现顾饶芷与堂姐关系匪浅。堂姐这可实在伤透了我的心,一面不愿意与我多走近走近,一面又与心有不轨的人这么亲密。」

李溪似乎没有带我离开的打算,他比我更想了解宁世鲲还知道了什么。

「覃闻晏只是与我和离了,哪里来的心有不轨。」

「堂姐不知道吗?覃闻晏可是扳倒崔放的元凶啊,虽然崔放蠢的让人头疼,但棋子只能死在执棋者自己手中,哪有外人干预的道理呢。」

我顺上一口气,冷冷问宁世鲲:「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宁世鲲扬唇一笑,多意气风发:「因为,我想让堂姐,让更多的人,看见我呀。」

我松开拽着李溪衣角的手,尽管双肩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还是梗着脖子看向宁世鲲,问起他另一桩事:「你还记得兰儿吗?」

「是谁?」

为了不再被宁世鲲纠缠,我大步迈着就要离开,再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但变态就是变态,他解下腰间玉佩,手中掌控着力道就朝我小腿处狠狠掷了过来。

我能跑能跳的右腿,当场就给折了。

宁世鲲慢悠悠走到我面前,在众人围上来之际,笑着蹲下在我耳边低低道:「我话还没说完,谁准堂姐你走的。」

末了他起身立刻踹了身边的图南一脚,声音高到成功迷惑了众人:「谁让你以下犯上的,自己下去领罚!」

李溪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恨意,蹲在我身处边查看着伤势边欲辩驳。

我两手环上他的脖颈:「跟变态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太痛苦了,快带我走。」

43.

李溪一路上都在与我道歉,只是发觉轿子里的我从未给过他回应后,到半途便噤了声,回到宁府后兀自派人去请宁方思来接我。

在宁方思来之前我便一瘸一拐一蹦一跳艰难地越过了门槛。

原本在这样的情况下莲枝一定会小心搀扶着我,生怕我受一点点伤的。

谢浸池是在宁方思前头朝我冲过来的。

他原本想直接把我抱进去,但在看到我垮着脸又委屈的样子后,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

我看看他,又看看满脸担忧走过来的宁方思,咽下喉中酸涩,强撑着笑意道:「怎么办?我把莲枝弄丢了。」

我忽略了一路的痛意好像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他们这句话。

话说出口后,我脑袋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嗡嗡的一团混乱再也抑制不住,就地倒了下去。

我似是摔入了一个怀抱中,但眼睛酸涩的难以睁开,毫无意识前有人伸手轻轻替我抹去了泪水。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我没有似此刻这样沉入梦乡过。

好像是梦外实在太让我难受了,梦里虽是一片混沌,却最是舒服自在。于是我挑了一处白雾茫茫,就要阖眼而卧时,眼前忽得出现一方小几。

小几上不是我看惯了的文房四宝,而是黑色圆珠笔和一张 A4 纸。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小几,脑海中刮过临死前的宁缃写绝笔信的身影。

这是让我也写绝笔信,再用我不知道的方式传递给我前世的家人吗?

我骤然间大哭起来。

回不去了,原来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颤颤握上笔身,心有千言笔端却一字难有。

圆珠笔笔尖在 A4 纸上洇出踪迹,我胡乱一通抹去泪水后,只提笔写了一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对,我又改了改。

——但愿人长久,两地共婵娟。

写着写着,我注意到腕上的红豆手链,在雾霭茫茫之中,他是唯一刺目的红,鲜艳的赤色让惘然不已的我有了一丝清醒。

我不该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弄丢了一个人,我要把她找回来才是。

于是我提着裙摆,在这虚无的空间茫无目的地奔跑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出了一身的汗,我才停了下来,实在是燥热难耐。

横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我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裳,这才舒服了些。

忽的,耳畔破空传来一声呢喃轻唤:「相儿。」

我眼前原地凭空出现一个人,他身穿湛蓝的袍子,噙着笑意望着一丝不挂的我,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正要逃时,眼前人脱下外袍为我披上,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怀抱中的温暖我很熟悉,我也轻轻喊他的名字:「谢浸池?」

「是我,快醒过来好不好?」

「什么?」

我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点旖旎情思,这么想我便也这么做了,我挣脱开谢浸池的怀抱,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下去。

自是没有什么『不知颠鸾倒凤为何物』的场景,因为谢浸池侧过了脸,我的唇只将将擦到他的脸颊。

谢浸池指尖点上我的唇,笑着说:「只要你醒过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好,被他诱惑到了。

我狠狠点了点头。

白雾霎时间消散。

谢浸池果真跪在我床前。

梦中人,醒来便见到了。

他趴着睡了过去,嘴角长了一圈细密的胡茬,发髻也乱了,我想为他正一正,结果发现手被他攥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

我便想着翻个身,换个舒服的姿势望望他,但我甫一动,谢浸池就醒了过来。

他看着睁大眼睛的我,先是温柔地笑了笑,预备再睡过去,可趴下不到两秒,猛然间抬起头。

伸手掐了掐自己。

我看着他从平静到惊喜,眼眶也红了红,看这架势似乎还想起身拥住我,但动作到一半停了下来。

与我相顾无言一阵,谢浸池哑着嗓子开口:「我去喊人来。」

我拽了拽他的衣角:「我好饿。」

情绪本来紧绷着的谢浸池瞬间松弛下来,他蹲在床前,为我撩起散落额前的碎发:「昏了四天,不饿才怪。」

他轻着声,像是怕吵到我,语气中尽是后怕:「幸好,幸好崔放已经死了。否则让我知道你昏迷了四天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会疯的。」

最后四个字是轻声细语呢喃而出的,但我毫不怀疑里头的真实性。

我手抚上谢浸池的脸颊,想笑一笑,却使不半点出力气,只能艰难咬字道:「以后不要再因为我去杀无辜的人了,好不好?」

谢浸池歪着头向我的掌心蹭了蹭,呜咽的语气像个孩子:「好,你说什么都好。」

「我说什么都好?」

「嗯。」

「那能让我先喝口热粥吗?好、饿、啊。」

谢浸池失笑,去吩咐人前,好奇地问我:「你可是梦到了什么?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想起那个带着绮丽色彩的梦,笑道:「我啊,我好像梦到了欢喜佛。」

热粥是宁别久端来给我的。这让我很是局促,但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起不来,只得一个劲地道着谢。

宁别久约莫是想喂我来着,但勺子递到嘴边我们竟是双双局促了,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悲切。如果是真的宁缃,此刻许是撒着娇就喝下去了。

我及时接过热粥:「多谢多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宁别久在短暂的怔愣后神色恢复如常:「小心些。」

我一口一口喝得正开心,就听到宁别久重重一叹。

他目光慈爱地看着我:「事情李溪都跟我说了。唉,你昏了多久他就在屋外请罪似的跪了多久。是我着急了,你尚是天真,我还逼着你去面对那些。」

「不是你的错,我不想再要这种天真了。」

只是与宁世鲲对峙那么一番,我就这样了,我不敢想象在从前的日子里,谢浸池在崔放身边是怎么活下来的。

宁别久笑着摇摇头:「御医为你把过脉了。不仅仅是宁世鲲的原因,你日夜忧心少眠多思,已是久虑成疾,如今被腿伤一激,情绪滋扰之下生生烧了三天,要是今天再不醒,就难了。」

「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们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经历的这些,可能只是你们从前遭遇的百分之一,没有什么好拿来卖惨的。」

宁别久盯住我一阵,我被他看得发麻:「怎么了吗?」

「宁姑娘你有点像别椿。」

「啊?」

「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冷的。但你与别椿不同的是,你愿意去靠近我们。他啊,是个认定一条路就会走到黑的性子。」

最后一句话我听出了为人兄长的痛心,为人父亲的痛恨。

但看如今摆放在正堂那副由宁别椿亲手做得山水屏风,想来这对兄弟也曾是亲密无间过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宁别椿笑道:「想了解什么可以问我。到如今,宁姑娘对我可以不用再那么生疏。」

我回忆着原书里对宁别久和宁别椿他们的描写,似乎从他们登场开始,笔墨间就没交好过的痕迹,要不是宁别椿念着山水屏风时的语气宛转而深切,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你们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陌路境地?好歹……好歹他也是宁缃的亲二叔啊。」

「你可知我这国公府是如何来的?」

我摇摇头,书中给宁缃一个国公嫡女的设定约莫只是为了抬一下恶毒女二的地位,其中缘由作者倒是没有解释过。

「我父亲是个贰臣。说贰臣似乎狠了些,他只是很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前朝皇帝需要打天下,他就当仁不让誓死搏杀,挣出了以后的锦绣前程。如今的天子需要一个地位显赫的人投降来打头阵,他就一马当先跪在城门口以保住国公府。他从前总说别椿像他,现在看,像他的人是我才对。」

「你认同父亲,他却不认同?」

宁别久淡笑着,心头似是缭绕着迷雾,连带着他的语气都陷入了缥缈的回忆中:「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他死前问我们,谁愿意接手国公府,别椿怒而甩袖离开了,而父亲与国公府一起交给我的,还有一块虎符。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只说保住国公府的功勋,与宁家人的命。」

我仿佛能想象出,多年前纵马皇城外,侧帽风流引来满楼红袖招的二位少年,他们受着盛世的熏染,同时也爱慕着盛世。

他们以后会做中郎将,会做兰台令,又或许只做盛世下的两个富贵闲人。

只是终有一遭梦破。

他们一个继承父志,在新帝手下做个乐天知命的「傻子」。一个带着满腔愤恨,要让秩序倾颓给少时的梦陪葬。

讲道理,我一直以为原书中的宁别椿那样渴慕权势只是觊觎皇位罢了,但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是在复仇。

薛窈很像他,但终归不同。

即便是复仇,他也不能以残害他人为代价。

「缃儿死前曾来找过我,让我一定小心别椿,那时的她一定是无意中知道了什么,但如今怕是再也无法知晓了。」

会知晓的。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到来是有点子命运之门安排的味道在里面的,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在某一刻给我启示。

我听着这些往事,又想起曾经的诸般种种。

「前朝真的这么好吗?我看过了太多人为它而疯狂。」

多少人,都困在旧国的梦里醒不来了。

44.

跟宁别久的一番谈话让我被高烧烧的本就剩不下多少的活跃脑细胞更凋零了,治腿伤的药又有安神定志的效用,是以这几日我一直是醒了吃,吃了睡,睡了再醒地昏沉了许久。

宁方思起初还隔着窗来看看我,后来被谢浸池盯得发憷,嚎了几句玩笑话便也不再来多待了。

但若论起锲而不舍,当是屋外总有的那一抹月白身影。

我一病难愈并不是李溪的错,只是我连日来积累情绪的一个爆发,但他似乎固执地认为是那时的自己没有当机立断带我离开造成的,日夜都在小院外守着。

我总觉着有什么事被我忘记了,但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想不起来。

谢浸池每日都来照顾着我,也告诉了我莲枝的情况。

李绶纯粹只是见色起意,对莲枝上心了两三日便抛之脑后了,但莲枝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李绶对其宠爱有加起来,虽然什么名分都没有,但几乎是日日相伴左右。

「当初国公大人断言莲枝会是一枚好棋子我并不信,如今看来还是他的眼光毒。」

谢浸池喂了我一口热粥,不住感慨着。

热粥刮过喉咙时,火辣辣的疼。这场病如此来势汹汹我属实没想到,谢浸池拧着眉头看我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忙不迭替我擦去嘴角汤渍,指尖正抿着时忽然停住,下一刻便抚摸上了我的唇角。

他眼中有簇簇而起的欲望,与先前的醉酒亲吻如出一辙:「你要是没有生病,就好了。」

「停止你的想象。」

「难。」说完他就欺身在我脸颊轻轻啄了一口。

「说回莲枝,她过得还好吗?」

「太子妃与良娣都是世家教出来的姑娘,有心计却也不会对一个没有名分的人用。所以现在她过得还不错,但如果以后她要的更多,就不一定了。从前看她在你面前乖巧的模样,倒看不出是这样性子的。也不知现在你在她心里的地位还有多少。」

我看着谢浸池,皱眉道:「你不用拿这种话来试探我的态度,莲枝愿不愿意为我们当太子身边的内应取决于她自己,我无法用旧日恩情去束缚她。而且就算她是为了自己为了荣华去讨太子欢心,也没什么好置喙的,换我也说不定会这样。」

我呛得很爽,谢浸池听罢捏着汤匙的手一滞,他转动着细柄,抬眸笑着问我:「换你你也会?」

「重点是这个吗……」

「是。」

歪了的话题还是要靠我圆回去:「我现在有伤在身,等到大好了,我找机会去看看莲枝的态度。」

谢浸池笑意不减,「辛苦缃儿了。但届时我为你们二人约见,不用你跑一趟太子府了。」

「多谢,呵呵……」

谢浸池满意了些,眼中稍稍畅快:「若能拉拢莲枝就是最好的,近来李绶待她如珠似玉,今日的围猎除了太子妃就带了她去。」

「什、什么?」

「是啊,太子妃与良娣表面上都没说什么,心中约莫都气得不行。」

「我不是问这个,」我牙关止不住地打着颤,甚至难以拼出完整的字节:「你、你刚才说,围猎?」

我终于想起了一直被我忽略的事情。

《春光谋》中,宁方思便是在围猎场上被人设计,请命去了战场,最后被活活拖死马蹄之下。

那时书中剧情正进展到覃闻晏和谢浸池斗得不可开交,只偶尔给到战场上宁方思的戏份,唯一着墨开始多时,便是少年的惨死。

评论区整整哀嚎了三天。

我也哀嚎者之一,但如今身在局中,我心中只有害怕,不可名状的无助与害怕。

只要我不参与的剧情就会与原书发展对上,但我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病不起。

是我的错,从莲枝,到今日的宁方思,都是。

我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谢浸池脸色大变,紧紧握住我发抖的双手:「怎么了?你怎么了?」

「浸池。」我发颤的牙关半天才吐出了两个字。

谢浸池立刻应声,慌张不已:「我在,我在。」

一滴泪无所适从地砸在谢浸池手背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疲惫:「是不是我的出现就是错的呢?」

「不是。你的到来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在这个世界的故事里,方思会在今日的围猎上被设计上战场,最后惨死马蹄之下。我一直在等这个节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剧情避免过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可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日,我却忘了呢?我忘了啊!是我的错,我的错……」

谢浸池嘴唇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但我一点都听不到,就连眼前他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朦胧,取而代之的是赤色滚烫的鲜血将我吞没进去,根本无法挣脱。

「相儿,相儿!宁相!」

是谁在唤我,我也不知道了。

而那些将我吞噬干净的鲜血刹那间消散了,我喜不自胜拔腿就要跑,脚下却忽然踩中一副白骨,我心里想到什么,抖索着要捧起白骨看一看,谁知在下一瞬白骨骤然变成一具伤痕累累又四分五裂的尸体。

尸体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像是在告诉我,他死不瞑目。我拨开尸体额前的碎发,赫然发现竟是宁方思。

「方思!」

我大叫着惊醒了。

趴在床前的人也被我吓得一抖,见我醒转,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语调一如既往的跳脱:「可算是醒了,你病情再这样反复,我可就真的要叫人来做法了啊。」

「宁、方、思。」我一字一句地唤他。

「是我,如假包换。」

「你今日去围猎场了?」

「嗯。我大杀四方,把宁世鲲的猎物全抢光了,长脸的不得了。」

「宁世鲲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除了气得牙痒痒不敢做什么的,放心吧。」

「你跟我说实话,我遭得住。你再这样瞒我,我一定会被气得再病一场。」

宁方思笑嘻嘻的神情收敛几分,我们四目相对许久,最后他败下阵来,笑着摇摇头:「我大杀四方是真的,就是到后来说起边关之事,宁世鲲指桑骂槐地说宁家,宁家需要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心,我就主动请缨了。」

果然。

但还有的救。

我与宁方思一起去战场就可以。

只要我参与的剧情都会有所变动,那么我到时只要随机应变,一定可以保下宁方思的命。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还病着,经不起舟车劳顿,况且军队局势瞬息万变,太危险了。」顿了顿,宁方思又道:「我要把你带走,有个人会疯的。」

「你不让我去,我才会疯。方思,有些事我一时间难以跟你解释清楚,但是、但是……」

宁方思看我局促的样子,了然笑道:「你想说,我们的世界只是一本书是不是?」

我被吓得感觉可以再晕一次:「你、你怎么知道的?」

「还是那个人,怕你说话太多耗精神,对痊愈不好,就把最重要的一环先告诉我了。喏,他现在就焦急地在院外等着呢。」

窗外簌簌风声起,一方圆月高悬,我似乎能想象到独立院中的谢浸池的模样。

我抓住宁方思的衣袖哀求:「我……我真的怕你会是书中的结局。只要是我参与的剧情,就有变化的可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方思,只有这样,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宁方思笑着问我另一茬,月光跳过窗棱洒在他的肩头,让他眉目前所未有的温柔:「在书里,姐姐的结局是什么?」

我手缓缓垂下:「身首异处。」

「那书里,六哥的结局是什么?」

「死无全尸。」

宁方思听罢朗声大笑:「你看,你们依旧活得好好的。六哥甚至能够当皇帝,这证明,也不能尽信书啊。」

我狠狠摇了摇头:「不一样,不一样的。因为我跟谢浸池之间已经无法轻易被分割,所以他才可以摆脱自己的结局。我不敢拿你冒险的,方思。」

「你们无法被分割,你们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被上天承认了,是吗?」

我愣住了,没有想到宁方思会这样问我。

「所以啊,」宁方思语气深远,仿佛想起了谁:「我也想要去抗争自己的命运,只靠我自己。如果我赢了,就代表我与姐姐那一段无法与人言说,被上天抹杀那一段感情的胜利。宁姑娘,答应我,让我去证明吧。」

「你可能会死。」

宁方思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而是饶有兴致地问我:「你知道我起初是怎么看她的吗?」

我摇摇头。

「起初看她,是个跋扈却对我很好的姐姐,她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以后她受欺负了我也会百八十倍地奉还回去。直到有一日,我无意中得知了她并不是我的亲姐姐,当时心中的怪异感受至今方能明白。后来她一个劲地去喜欢王爷,我气不过不想再理她了,可看到她难过受冷待又会控制不住地去帮她。其实于情于理我都要去帮她的,但似乎是情更多一些。只是她呀,傻兮兮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我以为她根本懒得理会身后的我。」

「但是后来你告诉我,她很早很早就喜欢我了,我又喜又恨,如今又知道,我们的关系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被承认,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去为她挣一个体面。」

「挣回来了,就是我与她最好的结果。挣不回来,我去陪她也很好。我想她想的,」宁方思顿了顿,笑着红了眼眶:「想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你如果真的想帮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我的声音挫败到轻若蚊蝇:「什么?」

「你就好好的留在京城,替我继续好好保护她想要守护的人。不用担心,这次除了我,还有李饮和紫苏姑娘,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他们的吧。」

在原剧情里,宁方思是孤身上战场的。这次多了紫苏和李饮,这是否代表,事情在冥冥之中是有转机的?

看着宁方思眼睛里久违地有了光,我只能点点头。

宁方思看着窗外,不知是看到了月亮,还是想到了院中之人,笑道:「从前一直觉得谢方思难听,这次如果能活着回来,还是改回这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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