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合欢别
所属系列:梦归椒房殿:后宫之路,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合欢别
梦归椒房殿:后宫之路,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那一角植着几株合欢,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煞是好看。
却也不及她的半分颜色美。
她着一身刺目的红裙,簌簌而起的风吹乱了发丝,掩不住她神色之中的倨傲锋芒:「苏彻!你竟敢召别的女人入宫!」字字落地有声,砸得御书房内众大臣仆从呼啦啦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起半分。身着玄色龙纹袍的苏彻眉头微微蹙起,似有一丝不悦。
「想选妃,除非你先废了本宫!只不过……」她一步迈入房内,咄咄逼人的气势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见他不快,她反而笑了,下巴微抬,「你——敢吗?」
苏彻终究是起了身,缓步朝她而来,一步一步,待停在她面前之时,他面无表情地扬起右手,却突然停顿在半空之中——
仿佛要凝固了一般。
「怪朕不好。」半晌,他淡淡叹出一口气来,右手温柔落下,轻缓地拨开了她面上的几丝乱发,「阿尧,你不喜欢,朕便不选。」
啪。
阿尧不耐烦地打落他的手,依旧有些气鼓鼓的,可那双乌沉沉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这可是你说的!」
「是。」他颔首。
她很快展眉一笑,伸手拍拍苏彻的脸颊,哄小孩一样的口气:「好啦。议了这么久的朝事闷死了,陪我去园子里逛逛可好?」他捉住她的手,一寸寸收紧,又陡然一下松了,再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温柔:「朕还有些政务……」
「呸!」阿尧又不屑地甩开他,轻巧一步跳出房门。她的气焰来得快去得也快,就仿佛她拎着裙裾在廊下一阵风跑起来的样子,虽则有些毛躁莽撞,却也并不至于令人生厌。她有资格如此骄横,她是一国之后,亦必须是他此生唯一的女人。
不知不觉天就暗下来。待到掌灯时分,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不断有朝廷重臣进进出出,似是出了什么大事。早有耳聪目明的宫人前来通报,说是以护国公为首的辅政大臣竞相上表,述说宁后出身低劣、粗鄙无状、忤逆不敬、干涉朝政等几大罪状,求废后。
废后?!
他敢!天下谁敢废她!阿尧匆匆跑了过去,却见御书房内空无一人。再转身,晦暗不明的宫灯之下有个寂寥的背影,她无端有些忐忑起来,自知自己从来是个嚣张蛮横的性子,若是连他都厌弃……
「苏……」才张口就急急收了声,她几步上前柔声道,「皇上。」
他恍若不闻,纹丝不动。
「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礼又讨人厌?」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颤了半分。他终于回了头,半日不见,他的细长眉眼里平添了几分疲累:「朕怎敢?」
阿尧心下有些惶惶。
「朕已宣旨,召护国公的孙女入宫。」他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但听在阿尧耳中,却似炸开了个焦雷,震得她方寸大乱。他骗了她!他曾说过只要她不喜欢他便不做,可才短短半日,他便出尔反尔!她想也不想便丢下一句:「苏彻!你不废我,我先废了你!莫非你忘了,我手中……」
「阿尧。」他打断她的话,神色淡淡,「是你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只是朕的皇后。」似是看出她的轻蔑神色,苏彻又加了一句,「更何况,当年朕立下的誓,可并没有不许纳妃这一条。」
「你……」
「若你执意要废了朕,请便。」
她颓然倒地,心中痛如刀绞,酸胀的眼睛却并未落下泪来。
1
十月狩猎,阿尧才第一次见到护国公的孙女——萱妃。
早就听闻萱妃是个极聪明貌美的女子,加之能歌善舞,一入宫就恩宠无限。自萱妃入宫,阿尧就再没有跟苏彻说过一句话,而苏彻竟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哪怕如今她就坐在他身旁,他却也一眼也没有看她。
「皇上,臣妾今日好不好看?」萱妃着一身绯色骑装,牵马而来。这一身显然都是精心准备过的,就连所配长箭的箭尾翎毛也是相衬的红色。
「好看。」苏彻微微点头,面上满是宠溺的笑。阿尧被这笑容刺得心中酸涩,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令她难受的地方。翻身上马,耳畔的风声越来越急,她却恍然未觉,反而加速朝更深的林子里冲去。
似乎有极细微的声响,她心下突生不祥,转过身来,却见一支冷箭直愣愣朝她而来,直入她的胸口。她颤抖着伸手,却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怎么……会……
痛……好痛好痛!
眼前似乎有一片随风飘摇的红色,她想要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心中又急又痛,她是不是要死了?她还没来得及……她摇摇欲坠,胸口蔓延开来的痛楚几乎令她昏厥,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阿尧——」一声惊呼传来。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莫非真是临死前的幻梦?她艰难地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尧!阿尧——阿尧……」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可她真的好疲好累,眼前的一切都已化成一片白色,连胸口的痛也神奇得仿佛消失了一般,整个身体都沉沉地入了梦。
梦里像是去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应当是六月,漫山开遍了粉扇一般的合欢。她挨了父亲的骂,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哭得极伤心。突然吹过一阵莫名的风,将她手中的帕子吹跑了,落在园中最大的合欢树下。树下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墨色长发,青色长衣,狭长的眼,薄的唇,生得极好看。
她有些呆愣,他却已经将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淡淡说了一句:「不论是多辛苦的时候,软弱哭泣的样子都不该被外人看到。」他说话的时候并未看她,让阿尧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话仿佛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他自己的一样。
真是个怪人!她一把夺过手帕,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也没想到这地方会混进外人!」
男人忽然轻声笑了,眼神却落在一旁地上掉落的合欢花瓣上:「如果能不让眼泪流出来,那么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担心被人看到了。」
「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人活着,本就是一件极难受的事。」
难受!她真的好难受,胸前仿佛压着巨石一般,沉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耳畔似乎一直有谁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可她一点也不想去听。她只看见树上的合欢花开得真美,一团一团,一簇一簇,令人目悦心动,似乎能忘却一切烦忧。
听说,合欢花所代表的,就是她最想得到的忠贞不渝。
2
「苏彻——」阿尧猛地惊醒,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一头都是冷汗。
「朕在。」低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阿尧这才发现苏彻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眼神之中似有喜色。只是她这样一动,拉扯到了伤口,只觉得之前几乎消失的痛又漫开来。突地生了满腹的委屈,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我……好痛。」她咬唇道,不知究竟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他并未说话,只握紧她的手,扶她躺下。
「是……那个狐狸精!是那个……女人……咳咳……」阿尧想起她昏迷之前看到的那片红色,慌慌地开口,「我看见……箭尾的翎毛……」苏彻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说:「你刚醒来,少说些话。朕已派人详查……」
「查?」她心下一片凉,「你还要……查……那个女人……她想要我死!」苏彻还未张口,却有宫人通传,说萱妃正跪在宫门之外,自称绝无谋害皇后之心,定是有人栽赃陷害。阿尧被「萱妃」二字刺得急火攻心,一把推开苏彻就要起身。
「阿尧!」苏彻惊呼。
她已昏迷三日,全身绵软无力,加之胸口的伤,令她一下床就栽倒在地。苏彻上前去搀,她却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颜色落在白色衣裙之上,分外刺目。
「杀……她。」阿尧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袖,竭力才吐出两个字。
「阿尧,事情尚未查清……」
「我才是你的皇后!」她一口气说出一句话来,接连着咳了好几声。她觉得浑身都痛得厉害,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好在有苏彻让她倚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她将整个脸都埋入他的怀中,嘤嘤地哭起来。
「皇上!萱妃娘娘晕倒在外,听说……」宫人尖利的叫声打破了这一切。
「听说什么?」苏彻的声音难辨喜怒。
「听说有小产的迹象。」
小产……萱妃是何时竟怀了他的孩子!她是否听错?阿尧心头尚且一片烦乱,却感觉到整个人都已经被苏彻抱回床上。他轻柔地将她脸颊上的乱发理好,为她掖好被角,冰冷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等朕回来。」
「不——」她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只感觉到他走了,宽大的袖摆留下一阵冷入骨髓的风。
阿尧的目光突然落在上了锁的壁柜上。那里藏了一只红木盒子,而盒子里的东西,就是她最后的筹码。她忽然凄然地笑出声来,入宫之时,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想要用到那个东西。
她天真地以为,就算他不能爱她一生一世,至少……
至少也不会这样快。
她阿尧曾是个多么聪明骄傲的女人,而此刻却沦落到如此境地。她不能再躲在黑暗中哭泣,她要快些好起来。
她手中还有可依傍的。
他不会不爱她,不敢不爱她!
3
萱妃的胎保住了。
苏彻大赦天下,整个朝堂上下都是一片喜气,竟冲淡了宁后阿尧遇刺的事件。而阿尧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她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却没想到萱妃会先一步来找她。
「听说姐姐之前对我有些误会,所以特地来解释一番。」萱妃的腰身还看不出任何变化,可她却刻意微微挺着肚子,似乎要显示着她的优越。
「误会?」阿尧冷笑,「人人都知红翎箭是你所有!」
「正因为人人都知……」萱妃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所以,才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这一点,在皇上面前演戏邀宠。」
「你说什么!」阿尧心下大怒,萱妃不承认便罢了,竟然还反咬她一口,「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你不过是依傍娘家势力……」
「那你呢?」萱妃笑靥如花,「听闻宁姐姐是毫无出身来历的孤女,就连宁姓也是皇上钦赐的。用立朝以来最尊贵的礼仪迎接入宫,不论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都从未怪罪过,姐姐又是依傍的什么?」阿尧万万没有想到萱妃会有此一问,但她很快回答:「因为皇上心中从来都只喜欢我一人!」
萱妃笑得更厉害起来,她指着阿尧,清晰明了地说:「原来你不知道。你不过是个替代品,就靠这一张像了七八分的脸……就真以为自己是皇后了!」
阿尧越听越奇,竟忘了反驳。
「姐姐知不知道先帝有位承宁公主,曾在含章山祈福……」
「住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怒斥。阿尧这才发现苏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他面色铁青,有一瞬间,阿尧甚至好像在他眼神里看见一抹杀意。但再仔细去看,他的神色又已恢复如常。萱妃吓得早已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来人,将萱妃送回寝殿休息。以后若无朕的命令,不许出宫门一步。」
他冷冷丢下一句,转身便走,看也未看阿尧一眼。
可谣言仍然很快在后宫之内流传开来。
先帝子息薄弱,皇后所出的皇长女承宁公主十岁那年就在含章山带发修行祈福。先帝临终之时,曾宣召宗族内的青年才俊至含章山,为承宁公主征选驸马。谁知承宁公主突染急病,先一步亡故。可此后不久,先帝突然公告天下,说原本是驸马候选的苏彻实乃先帝亲生子,当即认祖归宗,立为储君。
含章山上,苏彻与承宁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数年之后,苏彻立了一个与承宁公主有七八分相像的平民女子为后。
直到苏彻下了严令,处决了不少私传谣言的宫人,这件事才渐渐平息下去。相较于苏彻的气急败坏,阿尧反倒是隐隐有些开心。不管怎样,萱妃因为此事被禁足,苏彻也因为萱妃之事而对她心存愧疚。
他每日都到阿尧的宫中来,对她亦比之前更好。
4
夜凉如水,四下里都是一片寂静无声。
阿尧睡得正熟,却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她原本应该大叫出声的,宫人们就留守在门外,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反而噤了声,仔细留心动静。一个黑影离床边越来越近,她心下正在忐忑,却已闻见了一阵熟悉的龙涎香气味。
是他。她暗自一笑。
黑影走到床前,慢慢俯下身来,她忙闭了眼睛,想吓他一跳,故意装作熟睡的样子,满心期待着他会轻轻印下一吻。谁知他却伸了手,在她的枕头之下摸索着什么。
原来是这样!阿尧一声冷笑,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找不到的!」她坐起身来,漆黑的眸子在暗夜之中熠熠生光。她当真是想错了他!一直以来他都对她有所忌惮吧。尽管她如今无权无势,但素来谨慎的性格令他诸多顾虑,生怕她还留有后招。
还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原来这多日以来的温柔缠绵,就是为了今日接近她,拿走他所害怕的那个东西!联想到之前宫中所传的谣言,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在意的。
「阿尧……你将它给朕,朕此生绝不负你!」苏彻眼见被揭穿,反倒干脆说出口来,见她不答话,他又加上一句,「阿尧,日后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我?」阿尧满心凄冷,只知重复着这一句,「什么都答应我……」
「是。」苏彻郑重地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你要选妃之时也曾说过,只要我不喜欢,你便不选。可不过半日你便食言,如今,你要我如何相信!」她说得激愤,令苏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而阿尧又很快露出一个凄婉的笑来,「苏彻,莫非自始至终,你都从未喜欢过我一分半点?「你是为着你想要的,才这样委屈自己是不是?这就是你将什么都藏在心中,不让人窥见你半分喜怒的原因吗?这就是你从不敢随心所欲的原因吗?」
她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即使那个答案是最残忍的真相,她也并不后悔。
可苏彻却只是默然,他松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没入暗夜之中。
那之后,苏彻再也没入过她的宫门。
一天天凉了下来,已近深秋。阿尧常一个人在廊下乱逛,而原本盛放的合欢花早已开败,徒留萧索的枝丫。她入宫才一年多而已,往后的日子似乎还长得很,但她和苏彻的日子恐怕已经到头了。
晚间的时候,御厨房备了不少佳肴。
阿尧吃了不少,谁知天才擦黑,她便觉得乏,一挨着床就沉沉睡去。这一睡竟有些人事不知,直到感觉有灼热环绕着她的周身,依稀还有喧闹声远远传来,吵得她有些头疼。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遥遥有呼喊之声。怎么回事?她迷迷糊糊之中伸手想要摸索,却猛地被热浪烫到了手,这一下令她醒了七八分。她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寝宫已经被一片火海包围。
阿尧下了床才发现自己脚下发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但她仍支撑着一步步朝屋内的壁柜走去。
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当她抱着红木盒子一步步朝火海之外走去的时候,摇摇晃晃的身体早已支持不住。眼看着前面有一个人影朝她跑来,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却依旧勉力撑住。
对面的苏彻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红木盒子,脸色坏到了极致。
5
这次御前办事的人极为得力,很快就查清这一场大火背后的真相。
原来是禁足中的萱妃心怀不满,派人在阿尧的饭菜内下了药,半夜又放了一把火,蓄意谋害。听了这结论,苏彻立刻下令将萱妃拘禁,却迟迟没有处决。
阿尧枯坐在红叶之下,连苏彻朝她走来都恍若不觉。
「阿尧。」宫中接连发生这许多的事,苏彻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淡然,却也掩不住有些疲累。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又接口道,「顾念在未出生的孩子的份上,暂且放过萱妃一次吧。待她诞下孩子……」
「放过她?」阿尧突然起身看向他,面含讥诮,「是她不肯放过我才是。」
「她根本不知……」
「苏彻。」她打断他的话,面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奇怪笑容,「你将来还会有很多貌美的嫔妃,还会有很多聪明可爱的孩子。但现在,你若想放过她,那么,就再不要想拿到那个东西了。」
阿尧很满意地看见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但他并未考虑太久,只是缓缓开口:「你我终究是走到这一步。」
「处决了她。」阿尧似乎没听到他的那句话一般,「我就给你……你想要的。」
悬而未决的皇后被害案终于有了结论,加之之前在围场被刺,甚至平日里萱妃的诸多不敬,以及在后宫散布流言等罪名,苏彻很快就下令废萱妃,将她打入冷宫。没过多久,萱妃在冷宫之内小产,失了孩子。宫中一时流言纷飞。
他竟不惜背上杀子的骂名!他竟不论对谁都不曾有过真心!阿尧这样一想,只觉心头跳得厉害,仔细回想入宫之后的点滴,她才发现,原来她认识了他这么久,却从未懂得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原来对于他来说,任何人与事都是可以舍弃的。
她独自去看了冷宫中的萱妃。昔日华服盛装的美人,如今蓬头垢面,面色苍白,只知道呆呆缩在墙角,看见她来也纹丝不动。
「你走吧,本宫已经叫人在宫外备了马车。」想一想,她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他根本从未爱过你。只是将你当做一件随时都可以丢弃的万物,或者说是……」
萱妃却突然尖声大笑起来,笑得极为可怖,阿尧甚至以为她是不是已经疯了。可萱妃很快就开了口:「什么爱不爱,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她的眼神清明,看来根本不像发疯。可阿尧却更加疑惑,难道她早就知道苏彻根本不爱她?
「我不会走的。」萱妃冷冷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不必在此假装好心,即便到了今日,我也从未想过要接受你的什么恩赐。」
「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他随时都可以牺牲你!」阿尧禁不住上前一步。
萱妃却仿佛瞧见怪人一般,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半晌才笑了:「莫非皇后娘娘连这后宫的规则都不懂得?依我看,执迷不悟的是你才对。他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为何要爱你我?他爱的是天下啊。
即便是当初召我入宫,为的也是拉拢我的祖父。后宫斗争,从来都是抢夺地位权势,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你我之争争夺的是天下之主的真心吧?实实在在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啊……」
阿尧听得惶然,心中明明自有分辨,可听了这一段话入耳,却又隐隐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竟是错的。
萱妃却又坐在了地上,淡然道:「我可不会走,哪怕是留在这冷宫里,也还有一星半点渺茫的机会。若是真的走了,那么此生都再也无法翻盘了。」
阿尧苦笑:「连我都……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萱妃丝毫没有讶异,只嗤笑道,「你是皇后。除了这一点,我不必知道你还是谁。哪怕你便就是当年的承宁公主本人又如何?我只知道,你根本不适合这里。后宫,根本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以为那场火真是我放的?该走的人,是你。」
该走的人,是她。阿尧突然悟了。突然明白这些年来她所等待和坚持的东西,她再也找不到了。她明明爱的是合欢花的肆意,却为了宫中一隅的一朵,放弃了漫山遍野的美丽。
她该走了。
回含章山吧。
6
她是谁不好,偏偏她就是那位本应该病逝了的承宁公主。她是真公主。而他却并非真的储君。当年的事情太过复杂,连她也只记得其中的一些细节。
阿尧十岁那年就出宫,在含章山上为国运祈福。可祈了五年之久,宫中也未能诞下一位继承大统的皇子。唯一改变的,只是她这个原本循规蹈矩的小公主,在含章山上跑疯了心,变得骄横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
十五岁那年,父皇第一次来看她。她还未来得及诉说这许多年的惦念,还未来得及在他膝下撒娇,就听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计划。
彼时先帝多病,看来支撑不了许久,为了不至于后继无人,他预备在宗室子弟中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立为储君。而这一桩选君,就是以为承宁公主选驸马的借口来秘密进行的。
而选好储君之后,承宁公主便要假死离开含章山,入宫为后,为的是能牵制住未来的君主。这计划太过复杂难懂,十五岁的阿尧只知道,令她欢乐无忧的那些日子彻底结束了,她从此要担负起本不该她担负起的责任来。
「你是长公主,是朕最珍视的女儿,为着天下之人,你也必定是有这责任的。」父皇的话不容反驳。她心中却有难以抑制的酸涩,说她是最珍视的,这许多年来,却未曾来看过她一眼。说她应当为了天下人,那么天下人又给了她什么?
她从不爱宫墙柳,她只爱这漫山的合欢花,和这无忧无愁永不到头的快乐。
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哭着跑出了屋子,却丢了手帕,遇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那男人说着一些古怪的话,她总觉得他眼里有难掩的伤。
他就是苏彻。
也因着这一面,阿尧站在屏风之后,看着许多青年才俊一字排开,却看也未看别人一眼,亲自点了苏彻的名字。
名字报到父皇那里,他有些许的犹豫。
「这人虽然极聪明好学,但心思却过沉,恐将来待你不好。」
「父皇,要做个好皇帝,非得要心思沉稳一些才好。」阿尧竭力辩解。
其实她未曾告诉过父皇,她这小儿女的心思,选的并非是天下之君,而是认认真真地替自己选了个心仪的夫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一眼就看中了他,她只知道自己很想让他眼中的愁绪淡一些。她想看他眉眼笑开的样子,是否如她所想,一般明媚。
后来她得到一只红木盒,盒内装的是父皇给她的诏书。
若苏彻心有不轨,或者只是待她不好,她便可将其公告天下。那诏书里面写了许多苏彻的罪状,她只看过一眼,就被吓得不轻。什么乱臣苏彻伪造皇储身份,什么谋反篡位,什么谋害先皇,什么胁迫公主……每一条都是灭门大罪。
未来天下的主人,竟可由她一个小女子来决定去留,简直太可笑了。
阿尧将这沉重的红木盒收好,她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用到它。
7
房内熏香袅袅,苏彻端坐于后,神色难辨,目光似乎在看着她手中的红木盒,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阿尧几步走上前去,将红木盒放在桌上,轻轻说了一句:「苏彻,这次,我真要回去了。」
「去哪里?」他抬眼看她。
「我要回含章山了。」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素来都招人厌,这许多年,怎么也学不会憋着眼泪,我不能像你一样凡事都放在心里。而你要的东西,我这就给你。」她说着,将一旁的红木盒子打开来。
可里面竟没有诏书。
是两支璀璨明亮的粉色珠钗,做成合欢花的样式,极为精巧别致。苏彻突然想起来,这两支珠钗是她入宫之时,自己特地命宫人制造的。
那时的他还觉得她娇憨可爱,并未对她产生过一丝厌弃。可如今呢?如今,他也不确定。他被那纸诏书折磨得要疯了,哪怕是如今,她说她要走了,他却也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诏书在哪里?」
「那个东西,早在我离开含章山的那一日,就被我一把火烧了。我不能带着它来,我怕我有一天不小心,用它伤了我此生最爱的人。」阿尧似乎并不生气,面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那纸诏书,而是你送我的这两支珠钗。即便是遭遇大火,我也舍不得不带它们出来。」
「阿尧。」他眼中似有痛楚,连声音也放低了,哀求一般,「留下来,不要走。我从未……从未爱过别人。自含章山的合欢树下那天起,就再也没爱过别人。」
也许的确真如他所说,但相较于她,他还是爱自己多一点点。她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只是常常被嫉妒冲昏了理智。冷静下来之后,他眼中厌恶的情绪,他在背后精心布的局,她都明白。
第一次,他在围场之内对她起了杀意,借着萱妃的箭,一下刺穿她的身体。也许他突然有些不忍,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计划。他竟守在她的身边,等她醒来。某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了良人。可之后的一切却时时都在提醒,他要的只是天下。
第二次,她以为他只是不爱她,用萱妃要挟,谁知他竟狠心得连自己的亲子也下得了手。
第三次,他苦苦哀求,让她留下,她却再也没有勇气面对下一次的失望。
或者说,也许她还曾留有最后一丝的希冀,但也在他问她诏书在哪里的时候消失殆尽。
她曾是天之骄女,曾以万里江山为嫁妆,曾掌控着废君之权。而如今,她只是个失了心,绝了爱的普通女子。
她一步步走向宫门,再不回头。而苏彻则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竟没有勇气阻拦逐渐远去的那个女子。
他突然忆起他们初见之时的场景。
「如果能不让眼泪流出来,那么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担心被人看到了。」
「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人活着,本就是一件极难受的事。」
她瞪着大眼睛,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我不喜欢这样!我要开心的时候就大笑,伤心的时候就大哭。世上不能随心所欲的事太多,若是连我自己也要憋闷着自己,那该活得有多没意思!」她轻轻拍他的脸颊,「来,我们忘记那些烦人的事情,我们笑一笑。」
晶莹的泪珠尚挂在面颊之上,可她却朝他甜甜地笑了。
那是他见过的,比明媚春光还要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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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0-05-12 12:0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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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城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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