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思变
所属系列:猎杀时刻:狙击人心的隐秘角落
思变
猎杀时刻:狙击人心的隐秘角落
二叔跟我说,我家世代都是捞尸人,只会捞尸。
我爸就是捞尸死的。
他还说,西海必须得淹死人,不然我们怎么活?
二叔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许久未死人的西海终于有人淹死了。
而这只是第一个……
01
「周二哥,求求你救救我家聪聪。」刘婶的头发已经散了,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混作一团,她抱着二叔的腿,苦苦哀求道。
我家世代在西海边捞尸,二叔是村中唯一的捞尸人。
我看着刘婶的模样,让我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上一次他丈夫淹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求我父亲的。
二叔徐徐抽了一口烟,冷静的说道:「人都不晓得沉哪了,估计找到已经……」
刘婶的小儿子刚刚沉在西海里,连扑腾的水花都没有,二叔不忍心往下说出已经死了的话。
刘婶哭得几度晕厥。
刘婶将身上的金饰全都脱下来,摆在地上,哀求道:「二哥,你把我家聪聪捞上来,我给你一万块行吗?」
二叔不为所动。
一万块?捞尸什么时候成了这么赚钱的行当了?
要知道,我在城里理发店当学徒,月收入不过千余。
一万块,真的很多,我也很需要。
「我来。」我放下手里的行李,忽然说道。
所有人侧目看向我,二叔看向刚刚回来的我,皱眉道:「你捞过尸体吗?下去送死吗?」
父亲死后,我便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去西海里捞过尸,二叔并不信任我。
西海水域复杂,水草横生,村里又没有潜水设备,常人下去捞尸得埋一口气潜入七八米深的水底,盲抓一把碰运气。
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和我那死鬼老爹一样,交代在西海里。
所以这也是村中,除了我家之外,旁人干不了的活计。
「我爸教过我。」说着我就开始脱衣服。
西海里有一个湾区,凡尸体下沉,水流都会把尸体带到那个湾区去。
我下去那个湾区多捞几次,应该能捞到尸体。
「一万块,刘婶!」我一头钻进水中。
多年没下过水,第一次下水眼睛没有适应,我便浮上去又适应了一下。
我运气挺好,第二次下水就在湾区摸到了王聪的尸体。
天气炎热,这小孩的头发和头皮在水中被泡得分离,整个人惨白得血肉模糊。
我注意到,王聪一只脚被绳索绑住,绳索的另一端是用渔网兜住的石头堆。
王聪的眼睛是睁着的,我抬起头,他目光涣散的看着我,手上软呼的触感伴随着水流,让我差点憋不住气。
我强忍着恶心将他脚上的绳索解开,用力把他往上拽。
他不是自己淹死的。
是有人杀了他!
02
我叫周北,家里世代在寅村捞尸。
寅村三面环山,唯一通往外界的路只有西海一侧的水泥路。
这也造就村子偏僻,几乎与世隔绝的境况。
西海,说是叫海,其实也只是一个占地千亩的湖而已。
附近每年在这玩水的孩童不少,溺亡在这的孩童也不少。
即便村中长辈屡有告诫,但依然屡禁不止。
于是从我曾爷爷那一辈开始,我家便在西海里干起了替活人捞尸的行当。
光景好时,一年能四五人溺死在西海里 ,更甚时七八个人,捞起一具尸体的报酬可抵寻常人家半年的收入;可光景不好时,一年都无人溺死在西海里。
每次父亲替人捞尸下水,我都远远的站在岸边等着。
从早到傍晚,可能一天都不见收成。
捞起之后的尸体大多浮白肿胀,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腥臭,然后被一群人乌泱泱的围着,失声嚎哭。
我站得很远,父亲会慢慢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的书本费就落在这死鬼身上了,每年多来几个这样的死鬼,你老子我肯定把你供到大学毕业。」
十六岁那年,父亲捞尸捞死在西海里。
我也就没靠着死人钱把书继续读下去,而是辍学离村到城里理发店当一名学徒。
可是这世道哪会给我这种低学历的人出路可言……
去年起了歹念,偷窃未遂被抓了,进去待了半年才出来。
家中还有一个二叔和三叔,干得都是曾爷爷留下的捞尸人行当。
父亲走后,精神失常的三叔全凭二叔一个人捞尸供养。
我刚回村,连家都没回,便遇上了刘婶的小儿子溺死在西海。
为了一万块钱,我接过了家传的行当,下去捞尸。
捞尸时,我才看到,一个刚刚才溺死的孩子,便被人用石头绑住脚,将尸体沉在水底。
人捞上来之后,大家抱着那个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孩子议论纷纷。
二叔站在我身后,冰冷的说道:「记得把钱收了,一分都不能少。」
那一瞬间,我猛然回头,看向二叔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03
我回到家中时,三叔依靠在门廊上喃喃自语着,「死人了,死人了……小北,我好害怕……」
见惯了三叔神志不清的模样,我便径直进去了客厅。
二叔坐在客厅里,一口一口的抽着水烟,愁眉不展。
二叔没和我说话,我抬头看向客厅上高悬的「思变」二字,识趣的跪下磕头。
「还知道给你曾爷爷的『思变』磕头?思变思变,思到牢里去了?」二叔质问道。
「我……」我心有不忿。
「要不是你爹走得早,我就打死你这个畜牲。」二叔的脸埋在烟里,他突然话锋一转,「钱收了没有,把钱拿出来。」
我的手下意识捂住身后的背包,反问道:「我下水三趟才赚的钱,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二叔气极而笑,拿起水烟筒便向我砸了过来。
我一时来不及躲避,被二叔的水烟筒正中脑门。
很疼。
「你出去鬼混了四年,你三叔谁在养着?」
「那怎么了,三叔精神失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养他的义务吗?」
「你三叔的社会保障卡去哪了?」
社会保障卡。
听到这几个字,我就心虚了。
在寅村这个偏僻的村子干捞尸这个行当,基本就是有一顿吃一顿,没有就只能饿着。
十六岁父亲死了,家中更是没有什么余钱,我外出时,三叔将他的残疾人社会保障卡给了我,跟我说去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那是三叔自己给我的。」我还在嘴硬。
「你都知道你三叔精神失常,他给你,你就能要吗?」二叔还想说什么,三叔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说道:「别吵了,别吵了,有人来送水果了!」
上一刻怒气冲冲的二叔,见到来人,变脸般谄媚的说道:「几位老板来了啊!」
「周叔哪里话,什么老板,我们以后在这附近做点小生意,还得咱们寅村的乡亲们照拂一二。」为首的中年男人,操持一口外地口音,客气的说道。
「段老板,您看,您做水质净化对吧!但是咱们村的人从小都在西海边上长大,不让我们靠近,没有这样的道理啊!」二叔弯下腰说着和气话。
「如果经常有人去西海里玩,水质净化搞不好,和政府签的合同是要违约的。你也得理解理解我们呀,周叔!」
「这事是不是能再商量商量啊?」二叔的腰弯得更深了。
我看到中年男人的笑容在脸上停滞了片刻,随即又听他说道:「周叔,您昨天都跑到村公所里跪下了,好像我们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这样真的不好啊!」
中年男人试图将水果篮塞到二叔手中,二叔却不想接。
「周叔您别为难我们了,把这水质净化搞好了,也是为了大家好。」
「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啊……」二叔小声的喃喃自语,人已经走了。
「那西海和咱家有什么关系?不让玩水就不玩了呗,商量什么?」我不理解二叔的回答。
二叔沉默许久,缓缓问道:「要西海没人死里面了,我们捞什么尸?」
「一年到头,能有几个人死里面啊?」
二叔手里的水烟桶重新咕噜咕噜作响,他低声说道:「祖传的行当丢了,拿什么吃饭?」
「不干就不干了呗!思变嘛,大不了转行干别的。」我无所谓的说道,「真不让干了,还能杀人不成?」
二叔抬起头,目光难以明喻,却并不回答。
他的眼神让我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聪,不会和你有关系把?」我试探的问道。
二叔皱眉,「你什么意思?」
「王聪脚上被人绑了石头。」我声音颤抖的陈述我看到的。
二叔烟也忘记吸了,不复平静:「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是见过,可是……
我怔了怔,一字一句的问道:「和你有没有关系?」
二叔望着我,半晌,叹了一口气,指着曾爷爷的牌位,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转而指向头上的思变二字。
答非所问,「从你曾爷爷那一辈开始,我们家世代捞尸,寅村这种小村子,一年能在西海里死几个人?不死人我们家拿什么吃饭?」
「我在问你,王聪和你有没有关系,关我曾爷爷什么事!」我并没有耐心听二叔又臭又长的解释。
我只是想起来,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父亲和二叔站在岸边,看着西海里溺水呼救的孩子。
父亲搓着手,略带兴奋,像极了老农等待丰收。
二叔则在一旁盘算着这孩子父母家底有多少,捞尸多少价钱合适。
明明还在挣扎的孩子,已经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一具尸体。
父亲那时不忘嘱咐二叔去旁边看看有没有闲人过来,防止把那孩子救了。
我那时尚小,还有恻隐之心,问父亲,不能救救那孩子吗?
「那不是一条命,那可是钱!活人哪有尸体赚钱?」
父亲如是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身上闻到尸臭。
见溺水者不救,恨不得亲自创造尸体的捞尸人,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二叔依然避而不答,反问道:「今天的钱多吗?」
一万块。
真他妈多啊!
「要是两天没找到尸体,可不止一万这个数,最低都能翻一倍。」二叔这时反而平静下来了,指着我说道,「今天这个人你不该下去捞,这一万我可以不要,但记住,闭上你的嘴。」
我不答,二叔神色更加凝重。
「听明白了吗?」
半晌,我声音微弱的说道:「知道了。」
04
隔日一早,二叔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破布,用毛笔写上了「寅村不能没有西海」的大字。
他带着三叔和我来到西海边上。
我看到岸边停了不少挖机,应该是那水质公司打算在西海边建一个办公场地。
二叔二话不说便拽着三叔拉开横幅,站在挖机前不让工人们动工。
「你们要是不让我们寅村的村民靠近西海,我们俩今天就死在这!」二叔大声的嚷嚷道。
三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个劲的附和着二叔道:「死在这!」
这个时间,工地也没有一个管事的在场,工人们都只能停下手里活计看二叔这场闹剧。
路过的村民大多也停下了脚步,纷纷围观。
我站得很远,只觉得二叔这么做很愚蠢。
要闹事不该只有他和三叔,应该多叫上几个人。
昨天死人的刘婶家临着西海,站在我这个位置,能一眼看到他们家门上挂着白布,以及那些进进出出哀悼的人。
因二叔这么一闹。
眉眼花白的村长拄着拐杖,怒气冲冲的赶来,对着二叔破口大骂:「二娃子,你这算个什么事儿?别搁这丢人现眼,赶紧给我收拾收拾回家去!」
「老爷子,你今天说什么都不好使,西海说什么都不能给那什么水质净化公司!」二叔毫不退让。
村长气得抬起拐杖就朝二叔打去,三叔连忙护在二叔身前,替他挡下这一棍子。
「不准打我哥。」三叔虽然精神失常,但依然很护着二叔。
「你这是在丢我们寅村的脸!」村长气得浑身颤抖。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连家里办着丧事的刘婶都被大儿子颤扶着出来看热闹。
二叔宛若未闻,自顾自的说道:「老爷子,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行当啊,丢了我们家拿什么吃饭啊?这海说给就能给了?」
刘婶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的意思就是,很希望年年有人死在西海里面?」
「我……」二叔看到刘婶,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这西海要是早些不让人靠近,我家聪聪也不会死在里面。」刘婶哽咽着说道。
人群中响起了附和的声音。
本来西海交给外来户村民或多或少都有怨言,二叔这么一闹,把所有人推到他的对立面了。
二叔转头看向我,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是不干了,但是我家侄子不得干吗?」二叔指着我,振振有词的说道,「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吗?他爹走得早,我这当二叔相当于他半个爹,不得给他考虑考虑吗?」
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任由二叔说着。
「你的意思是成天盼着我们村的人溺死在西海里呗?就像我家聪聪和……我男人一样?」刘婶不依不饶。
「刘萍花,不要以为你死了儿子就可以当一个逮谁咬谁的疯狗!」二叔脸色一变,怒斥道,「我侄子的爹,是捞你家男人的尸体,捞死在西海里的,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哥也在盼着你男人死,盼到连命都要搭进去吗?」
父亲的确是为了捞刘婶丈夫的尸体死在了西海里。
捞尸本来就是赌命的行当,但拿钱办事,命丢了也不得有怨言,是规矩。
可事后刘婶以没找到他丈夫的尸体,还有两个孩子要拉扯长大为由,没给我父亲的死赔偿过一分钱。
所以二叔的愤怒我能理解,这让刘婶的气势难免有些弱了。
刘婶也知自己站不住理,委屈的说道:「我只是希望村里别再有我男人和聪聪那样的事。」
几人争执之际,忽然有一辆警车闯入。
两名警察从车上走下,看着乱哄哄的人群,神色严肃的问道:「干什么呢?都别聚在这,都回家去!」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落开,但都没有人走,只是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他们在刘婶的跟前停下,郑重的说道:「你儿子尸检报告的结果出来了,可能不是意外,尸体是谁捞上来的?得跟我们去一趟局里。」
刘婶什么时候报警做过尸检?
「你说什么?」刘婶尖锐的声音仿佛要把人的耳膜撕开。
我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我望向二叔,他的脸上早已没有血色。
警察走向我,和我说了很多话,我只是不断点着头,直到等他们说,跟我们走,我木讷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上了警车。
眼角的余光看见角落几个儿时玩伴,经过他们身边时,我隐约听到他们的讨论声。
「听说周北偷东西坐牢才出来?」
「吃死人饭的,有几个是好东西?」
我却没有心思再去在意这些。
05
「姓名?」
「周北。」
「年龄?」
「二十。」
身前的警察认真的记录着,我不敢直视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摄像机上。
「昨天下午,你打捞王聪的尸体的时候,有没有在水下看到什么异常?」警察审视着我。
「什么异常?我不知道。」我下意识的说道。
「有没有看见水草一类的东西绑在他身上?」他顿了顿,又问道,「或者说绳子一类的?」
「我没……我没看到什么东西绑在他脚上。」
刚说完,我看到警察嘴角洋溢起的微笑。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问的是身上,我却回答了脚上。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我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别紧张。」他笑着翻阅着手中的档案,「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什么重物?」
「是……石头。」我老老实实的说道。
「我看了你的案底,在里面待了半年才出来?你的征信也有问题,贷款了?」
他似乎并不着急往下问,而是不疾不徐的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的。」
「偷东西?欠了多少钱没还?」他低着头若有所思,下一刻却忽然提高音量,大声的质问道,「为什么才放出来就要杀人呢?」
「我没有。」我被他吓了一跳,慌乱的解释道。
「不是你,会是谁?」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二叔。
「你知道的,你在替他隐瞒对吗?」
我仿佛被脱光衣服置身在这个狭小的审讯室中。
好在,警察没有证据,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便被放了出来。
我忘记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站在家门口,家中的大门是锁住的。
我抬起头,看到楼上窗帘缝隙中露出的二叔,他正在观察着我的身后。
二叔迟迟才来开门,第一句话便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警察跟着?」
我摇摇头,二叔迟疑片刻才让我进门。
「不该说的,你都没说吧?」二叔警惕的看着我。
我再次摇头。
二叔这才露出笑容,亲昵的揉着我的头,夸赞道:「好小子,我就知道没白对你好。」
「二叔,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我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的问道。
二叔脸色一变,「你说了这些?」
「我没有,我很害怕,二叔!你告诉我,你没杀人好吗!」我已经带了哭腔。
我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警察的那句话。
「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但是选择不说,是构成包庇罪的,还想再进去改造几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恐吓我,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收拾东西,滚出这个家,永远别再回来。你二叔是死是活不用你管,听明白了吗?」
我一时失语。
昏暗的灯光下,二叔的脸忽明忽暗。
良久,我听到他再次说道:「回头把你的卡号发给我,会有一笔钱打过去。」
是夜,二叔早早便进卧房睡了。
我拿着回家后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再一次的离开了家。
路上我开始逐渐冷静下来,回忆着二叔模棱两可的言语。
二叔的反应在我看来更像是知道什么,但是不愿意说。
往年捞尸,捞起之后遇到不讲理的人家,几百块钱把他打发了。回家之后,他或许会骂街骂一晚,但绝对不会同那些人发生冲突。
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明明他有鬼,今晚连夜跑路的应该是他才对,而不应该是我啊。
离村必经西海,我蹲在西海边,等着看有没有过路的车子顺路捎我一程。
低头才注意到,西海对岸有三四人在野炊,有人烤着烧烤,有人在水边玩水。
呵,都是那些儿时玩伴,也是说我吃死人饭,坐牢的那档子人。
我也说不清楚对他们是不是憎恶,也许他们说的没错,只是我没有办法接受而已。
有一人从对岸朝我这边游过来,越来越近,然后在距离我差不多十米远的地方停住。
是周华,我勉强能够想起他的名字。
起先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我看到他在水面上不断拍出浪花,似乎是在挣扎,我才渐渐感到不对劲。
他溺水了!
我站在岸边,有些迟疑。
等水面重归平静时,我不由叹了一口气,还是下去看一看吧!
我深埋一口气随之下潜,去寻找沉下水的周华。
很快我便在湾区找到了周华,他已经没有挣扎了,显然是死了。
他的脚上绑着绳子,绳子的末端,是一块石头。
我迅速游出水面,环顾西海四周,夜色昏暗,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
有人将他拉下了水,用一模一样的手法沉在水底!
跟王聪一样,周华的死不是意外。
二叔此时进卧室睡觉了,要是他拉周华下水,时间上怎么都来不及啊!
那是谁在杀人?
二叔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
06
我没能等到车出村,也不打算捞起周华,而是选择折返回到家中。
睡眼惺忪的二叔打开门,看到我的一瞬间,脸便拉了下来,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等不到车子出去。」
「最迟明天一早,怎么都给我滚出去。」二叔说完,准备上楼。
我没忍住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他停住脚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道:「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周华死了,石头绑在脚上沉进西海的?」
二叔回头,看着我身上的水渍,面无表情的问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也对,我知不知道也是无关紧要。
二叔望向高悬着的思变二字,「思变啊思变,这西海要是不搞这水质净化,最迟明年我就能攒够钱,带你三叔去最好的医院看看脑子,也算对祖宗有个交代。」
「现在啊,得干一票大的,这钱才够啊!」
二叔神色狰狞。
「什么大的?」要杀人吗?
二叔没回答我的问题,骂道:「你明天一早收拾东西滚蛋,关你屁事!」说完,便上了楼。
我一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我屡次三番怀疑二叔杀人,是有原因的。
西海这个湖,真不大。
尸体沉下去了,除非被暗礁卡住,不然短则三天,长则七天必然会浮出水面。
浮出水面,哪还需要我们家去捞尸!
于是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知道有人溺水后,会先下去找到尸体,用绳子绑住,不让尸体上浮。
待家属请他去捞尸,他再去解开绳子将其从水下捞起。
这是我父亲曾经向我讲述过的手法,除了二叔,还有谁会?三叔那个傻子吗?
王聪也许是意外,但周华的事明明白白告诉我,那就是一场谋杀。
天蒙蒙亮,我听到屋外有动静,站在窗边看到二叔带着三叔出了门。
我甚至来不及洗漱,套上一件衣服便追了出去。
明明不大的寅村,我却在村里反复找了一上午都没寻到二叔和三叔的身影。
在哪?在哪!
我忽然很想抽愚笨的自己一巴掌。
他们在西海啊!
待我姗姗赶到西海边上,便看到湖边有一孩子正朝湖中心游去。
那孩子是一个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听说赚了不少钱,回到村中盖的新房也比旁人阔气不少。
家中只有两个老人照看孩子,老人对孩子的照料难免疏忽。
突然,那孩子猛的没入水中,甚至连水花都没有泛起。
我驻足原地,不知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情绪。
待我走到岸边时,三叔出现在我身后拽住我的手,他的手劲很大。
「三叔,二叔他……」
三叔捂住我的嘴,重复着说道:「小北乖,北乖……」
路边有人经过,看到我两的模样,调侃道:「叔侄两个在那打闹呢!」
三叔一个劲的咧嘴傻笑。
我并没有下水的意思,所以也就任由三叔拦着。
我知道,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我眼前没了,死在我二叔的手中。
如果之前都是怀疑,那二叔现在杀人已经是铁打的事实。
周华和孩子失踪,两家人隐隐有猜测,来找我二叔捞尸,不多一人一万,二叔说尽力,三天里,他装模作样下水了五六次,最后说这次很难,风险很大。
还说,尸体怕不是泡烂了被小虾米吃了。
两家人险些哭至昏厥。
最后合计给了二叔十万。
二叔这才又「冒险」潜入水中,
最后,周华和孩子的尸体,都被二叔打捞了上来。
我恍惚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整个家中弥漫着尸臭。
07
王聪的白事宴上,宴请了村中家家户户。
宴席吃到一半,一辆豪车停在门口,水质净化公司的段总神色悲戚的来了,他握住刘婶的手,寒暄许久,脸上作态仿佛死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二叔这两天常在水里待着,大部分人也不愿意和我们坐一桌,段总却偏偏过来与我们坐在一起。
「周叔这两天赚了不少钱吧?听我一句劝,咱该跑就赶紧跑,饭都别吃了。」段总凑到二叔身边,小声的说道。
二叔低头吃饭,置若罔闻。
段总也不恼,继续说道:「一周没有的时间,死了三人了,没人是傻子。」
二叔抬起头望向他,我假装吃饭,内心慌张。
「不过我得谢谢你。」段总笑嘻嘻的说道,「虽然死了人让我停工了几天,但是我们公司以后治理西海的事,反对的声音也少了。」
「你什么意思?」二叔一开始以为是挑衅,但越听越不对味,「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啊!」段总笑意盈盈。
院外警笛长鸣。
「警察来了啊。」段总看向门外,遗憾的说道,「有机会一起喝酒。」
……
审讯室里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三天前的下午,你在哪?」依旧是上次的警察。
「我在家。」我犹豫着说道。
他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渔网和绳子被拍落在地。
「周北,我是不是得表扬一下你的胆子?」他冷着脸,「这是第几个了?第三个?还是不止他们三?西海是你家后院池塘,法外之地?」
我张着嘴,嘴唇蠕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模一样的死法,脚上绑着石头沉下去,活活淹死在水里。」
「告诉我,什么样的畜牲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再问你一遍,那天下午你在哪?」
我的瞳孔失去焦距,视线模糊,喃喃自语般重复道:「我在家,我真的在家。」
「西海里死人谁赚钱?你们家前后赚了十多万吧,一周的时间,来钱真快啊!」
我没有办法否认他的话,可是现在说出二叔也无济于事。
他慢慢坐下,沉吟半晌,「十万块钱你能分到多少?五万?四万?还是更少?你要明白,杀人要偿命。」
我还是一言不语。
警察手里没有实质的证据,我和二叔早上便被放出了警局。
我再见到二叔时,他眼眶深陷,整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一路无话,待我们在回到村口时,二叔才忐忑的问我:「你什么都没说对吗?」
「二叔,迟早都瞒不住的。」我现在每一分钟都活在煎熬里。
一侧的刘婶家唢呐声不绝于耳,刘婶正走出门。
刘婶看到二叔和我,先是在原地怔了怔,突然整个人像疯了一般的扑向二叔。
她对着二叔又是挠,又是咬,叫道:「就是你杀了我儿子,你还我儿子的命,你这个畜牲!」
二叔许是心虚,连连后退也不曾还手。
「你这个疯婆娘,你儿子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二叔推开扑上来的刘婶。
「警察说了,这是谋杀,你为了赚这昧良心的钱,你这畜牲。」
在刘婶家参加白事的人渐渐涌了出来,才把刘婶拉开。
刘婶跪在地上嚎哭,人们对我和二叔指指点点。
「杀人犯」「禽兽」这样的词伴随着我和二叔回到家中。
进了家门,二叔终于强撑不住,整个像是被抽去骨头一样瘫软在院中。
「二叔。」看到二叔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父亲走后,二叔是我仅剩的亲人了。
「我没想过会这样。」二叔显得很痛苦。
二叔拽着我的手,瞪大眼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是第一次做这事,我是怕以后真的活不下,我才这么做的的。」
「什么第一次?」我听不懂二叔在说什么。
二叔沉默许久,抬头看向我,说道:「你爸死后这两年,根本就没有人是自己淹死在西海里的。」
「全都是被人拉下水的!」
上一次我问二叔,他并没有否认,为什么现在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不是我。」二叔双目失神,「你出去的第一年,西海里一个淹死的人都没有,家里仅剩的那点积蓄,让我和你三叔根本活不下去。年末的时候,李生家那小孩淹死在西海里,我高兴坏了,下去捞尸时发现有人用绳子绑住脚将他沉在湾区。」
「除了我家,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这么做。但是这钱既然是我来挣的,又不是别人和我抢生意,我也暂时就没打算往外说。」
「但是第二天又有人淹死在西海,也是被沉的。那个年头哪有人想着会去验尸,会去报警,都在想着拉回家赶快埋了。」
「我寻思着反正人也不是我杀的,我怕什么?我能赚到钱,便绝了报警的心思,而且,我带你三叔去了一次大医院,医生和我说,你三叔不是天生的傻子,可能是心里头受了刺激,还有得治。」
「治这病要二十万,我就攒着钱,想着能治好你三叔,也算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子了。」
「我就差五万,就五万!我就可以带你三叔去看病了,可那什么水质净化的公司怎么就来了呢?王聪一死我就知道,咱们家捞尸的活干不了了,这个节骨眼上死人,谁还会反对把西海交出去?」
「我寻思以前有人这么干,没被人发现,那么我去沉一个,应该也不能被发现吧!」
我竖立在原地,久久失语。
我想回头去找三叔,可三叔并不在家。
耳边是二叔的啜泣生,「可是为什么我一做全村人都知道我是杀人凶手了呢?」
二叔的行为是对是错我不知道,但杀人偿命,是规矩。
和干了捞尸这一行,死里面不得有怨言一样,也是规矩。
可是,二叔只杀了一个人,那周华又是谁杀的呢?
我俯下身,轻声道:「二叔,无论是不是你杀的,明天一早我们去警察局里把这些交代清楚!我们家赚了这些钱,就得给西海里死的人一个交代,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二叔抬起的头颓然低下。
很久很久之后,才到他用鼻音轻声哼出了一个「嗯」。
08
二叔回屋了,我正在收拾行李时,听到了二叔房门打开的声音。
我打开门出去,家中却没有了二叔的身影。
二叔要跑?
我当即想到了这个可能。
不能让二叔走了,得让二叔去自首!
我连忙追着出村,到了西海边上。
看到远处的二叔什么都没拿,而是和刘婶的大儿子站在一起。
没跑就好。我喘着粗气。
刘婶的大儿子是个傻子,平日都叫他大傻。也不知道二叔在和他聊什么呢,我暂时也没有过去看的心思,在路边离他们远远的坐下。
但越看越不对劲,两人好像发生了争执,推搡起来。
我慢慢站起身,皱眉看着这一幕。
突然,二叔用力一推,大傻失足掉入西海里。
岸边很浅,大傻掉下去之后却转身朝湖中走去,只听见他说,「找弟弟,找弟弟……」
大傻很快便走到深水区,却沉了下去,又浮起来。
他不会游泳!
二叔也察觉不对,赶紧跳下水去救大傻。
待二叔在水里抓住大傻时,异变突生!
大傻在水中一跃环抱住二叔,试图将二叔压下水中。
「是你,是你杀了我弟弟!」大傻大吼着,如同魔怔。
我大脑一片空白,二叔即便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架得住身上挂着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我傻住了。
「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你二叔啊!」耳边突然响起声音。
「三叔?」我疑惑的看向来人,三叔口齿清晰,哪里有精神失常的样子。
就这样,整夜我和三叔往返于岸上和水里。
始终没有见到二叔的影子。
我正欲再次下水时,三叔突然叫住我,说道:「人没了,别找了。」
我回到三叔身边缓缓坐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叔眼眶通红,忽然笑了起来,问我:「看我这个样子很诧异?」
「你的病好了?」我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从来就没病过。」三叔哑然失笑,像是在自嘲。
我转头看向西海,想到二叔是为了三叔的病才铤而走险,结果三叔却没病,顿觉荒唐。
「我十二岁那年,便被你爷爷丢到西海里学捞尸,我不想学捞尸,尸体捞上来的模样你也见过,泡得发白,闻见那尸臭,我口水都可以被吐干。我假装被吓傻了,这一装,装到你爷爷死了,装到你爹死了,装到你二叔死了。他们都相信我就是一个傻子!我没用,我是一个废物。」
「三叔,二叔他……」
「我知道。」三叔打断了我,说道,「你二叔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天天嫌弃他的弟弟是个傻子,嫌弃他的侄子没出息。但这样年,你出门在外念叨着你,家里再难,他都没有想过去重新申请我的社会保障卡,让你手里的卡失效。在家对我这个傻子,也尽职尽力的当了一个好哥哥。」
「他和你说了吧,你出去了,西海没死人吃不上饭那年,他有一口吃的也是先紧着我。」
「村里没人看得起我们家吃死人饭的,我这样的傻子,便时时被人欺负,我怂又不敢反抗。有一天,有人把我带到了西海,把我丢进去,在水里戏弄我,我突然心一狠,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活活淹死在水里。一开始挺害怕的,死了之后我便把他沉了。」
怪不得是一模一样的沉尸手法,我当即明白。
「后来发现居然没什么事,你二叔捞起了尸体,过两天就下葬了,隔了两天家里就杀鸡宰鱼,吃上好的了。可好景不长,才几天家里就青黄不接了。」
「我便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如法炮制,一个一个沉到海里,让他去捞,去赚钱。他赚了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带我去看医生。」
三叔沉浸在回忆里,满脸慈祥的说着让人脊背发凉的话。
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温馨,这种温暖是一条条人命编织出来的。
「那天在西海边上说你坏话的混小子,晚上我逮到机会也把他沉了,没人能说我家的坏话,明白吗?小北。」三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心不狠在这个世道活不下去的,你二叔,最后也是狠了心,可惜,什么都没喽。」
三叔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09
二叔死了,我不敢给他办葬礼,将他的尸体捞上来之后,草草葬在家中祖坟。
我也不敢立碑,说不准哪一天他的坟会被愤怒的死者家属掘了。
我不是一个好侄子,也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我只想好好的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隔天,我便向警察举报了三叔是杀人犯的事情。
三叔和我说了那么多逼不得已,和我说这个家有多不容易。
可是,当我听完他的故事,我知道,我解脱了。
三叔似乎早有预料,警察来带走他那天,他出门前不忘嘱咐我,以后打算出去再闯闯,记得把写着「思变」的牌匾带走,不要再走上他和二叔的老路。
他难道知道?
王聪是我杀的。
……
进城之后,我才明白,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和城里比起来真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新鲜玩意儿我想去尝试,一个月千余块的工资加上三叔的社会保障卡,往往月初就能花完,便只能靠着借钱,饱一顿饿一顿。
后来认识了一群玩摩托的人,我羡慕得紧,走了一个熟人门路贷款给自己买了一辆。
才三个月,贷款公司告诉我利息已经滚到了三万,我当时明明才借了八千。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熟人门路是高利贷!
哪怕我变卖了摩托也根本还不起,我铤而走险打算盗窃,结果被人抓了进去。
等我从牢里出来,我第一次见到了段总。
他知道我家是捞尸的,他说,帮他在西海里随便沉个寅村人,我的钱便算还了。
起先我没有这个胆子,可我转念一想,父亲年年将尸体绑在水底,可从来没有人报警,我别人伪装成溺水,也许也无人发觉。
我前一天便回村杀了王聪,隔一天装作刚刚回家的样子将他的尸体捞起。
杀人后我惶恐不安,但二叔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我备感蹊跷。
我没想到,段总居然指示刘婶报警,他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我们赚到了钱,但是段总得到了改造西海不再反对的声音。
我害怕。
怕自己杀人的事情,会暴露。
于是,我选了二叔做替罪羊,可他死了。
好在,三叔和我说出了一切。
我便毫无心理负担的将三叔举报了,这么多起杀人案,有二叔和三叔认罪,谁能想到还有一个我呢?
我离家那天,多余的什么都没有带,只是听三叔的话,背上牌匾。
走到村口时,正逢刘婶的两个儿子出殡。
我驻足原地,想等他们先过去我再走。
扶棺的刘婶看见我,先是停止哭泣,随即整个人像凭空注入无尽的力量,她用力挣开身边人的搀扶,快步朝我走来。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刘婶,只能等她走过来。
她没说话,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水果刀,径直捅入我的小腹。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满是错愕的看着刘婶。
「还我儿子!」
我视线渐渐模糊,向后倒下。
我感受到牌匾在我身后断成两截。
很多人围了过来,我侧过头,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宁静的西海。
思变思变。
最终我们一家,全思到了邪念上。
我闻到了,我身上弥漫的尸臭。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也和捞上来的尸体一样,腥臭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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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11-07 19:0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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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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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时刻:狙击人心的隐秘角落
朱鲤鲤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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