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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幽灵水域

所属系列:极爱之杀:情感尽头,血光四溅

幽灵水域

极爱之杀:情感尽头,血光四溅

我曾经见过一具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法医都愣住了。

这是一具女性尸首,看外形很年轻,皮肤虽然被泡得已经起皱,但仍能够看出十分细腻。法医说,年龄不超过三十岁。

一般来说,没有解剖之前,法医不敢妄断死因,但通常都有一个大概结论。

这种水中浮尸,当然是溺死的多,尸检时肺部痕迹断定死因并不难。

但这次,法医连个基本判断都拿不出。

看他犹豫的样子,我也好奇起来。

一问,对方说这尸体上面有些不太正常的伤痕,不好判断。

我按照他的指引凑近了细看,果然在尸体的臀部和腹背部,有几处撕裂伤。很不规则,大小不一,长短也不一致。但看得出来,不是利器伤,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

我看看周围天色黯淡下湍急的水流,陷入了沉思。

通常这种案子,不归我管。这种山高水深的地方,溺水一般都是失足,算是意外事故。要么就是自尽,少有刑事案情。

但这次不同,事情有些蹊跷。

法医说,女尸很年轻,二十出头,四肢肌肉线条很清晰,有运动痕迹。生前没有暴力伤痕,体内也没有发现性侵痕迹。

不过,这女生怀孕了。时间不长,只有三周。

从体表痕迹来看,死者没有受到胁迫,似乎不是被谋杀。不过一个怀有身孕的女生,独身来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太正常。

这就是同事转交案件给我的原因。

案发现场是郊区的一个野外山溪,说是山溪,其实有点不太准确,这股水流很宽阔,随着地形的高低变换着流速,因为这里高低落差不小,所以它们一直奔涌不息。我顺着这宽阔的山溪一路走过去,能够看到尽头是十米高的一个断崖。

简单点说,这东西有点像是瀑布的上游。只不过比瀑布的支流更加宽阔,水也没那么急。

但奇怪的是,水质远看还好,近看上去有些暗,虽然也能够看到水中的植被,但因为周围被繁茂的树枝遮挡,所以光影之间有些模糊,总是有种阴森的感觉。

法医勘查后,他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这伤痕,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我听了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有过几次合作,这小子做事很谨慎,不会凭空胡说。

我看看旁边微微抖动的水面,心想这么邪门吗,这水里有这么大的鱼?

什么鱼会把一具尸体咬成这个样子?我重新蹲下看看尸体上面几个长长的撕裂伤口,要真是鱼干的,也太猛了。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几步。再看过去,水似乎更加阴暗了。

这水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要确定死者身份不容易。尸体被发现得很偶然,一个驴友取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水底有个白色的东西若隐若现,靠近了一看,险些吓昏过去,马上报了警。

死者衣着简单,上身一件白 T 恤,已经碎成布条,下身薄薄的衬裤,两条颀长的腿已经肿胀起来。时值夏季,穿得都比较少,这身衣服倒不奇怪,不过我总觉得死者外面好像还有衣物,但遍寻周围,一无所获。

确定身份困难重重,别说是找到死者进入这里的路径,就是找到她生前的影像都是个问题。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除了一些无所顾忌的驴友,几乎没有人迹。但驴友们的活动也有固定的路线,大多数也不报备,当天谁到过这里,一无所知。想要找到目击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该捞还是得捞。我们查遍了报警信息,都没有发现近期有人上报失踪人口。接着对进入山区的各个路口监控进行全面搜查,也没有确认死者进入的途径。监控录像上的车辆呼啸而过,除了司机,后座上坐着的人完全看不清模样。

山区的路口车辆其实不少,大多是货车,拉着各种高大的集装箱轰鸣着开过去。但话说回来,道路离发现尸体的溪流距离至少得有三公里,即便是乘车过来,也得徒步很久才能到达山区深处。

一个年轻的女生,不像是能徒步进入这种偏僻地方的人。即便是驴友,也很少见这么年轻独自一人的,况且能够进到这种荒郊野外的驴友,装备势必非常齐全。这么多年,野外遇险的驴友我见过不少,除了一份不羁的探险心,对于野外生存的知识可以说是参差不齐,这让遇到危险的几率一直居高不下。不过如果说还有什么令人欣慰的地方,那就是装备越来越齐全了。即便是一个对于野外探险一无所知的小白,也常常携带一套价格不菲的专业装备。

当然,会不会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女生是驴友,那至少或多或少能够发现零散的探险装备。奇怪的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干净得令人起疑。

按说这个季节,身上衣服穿得少点倒不奇怪。但还是那句话,这是在野外,阳光炽热、昼夜温差大,更别说周围都是利石丛生、处处尖刺,不穿件厚点、遮光的冲锋衣,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既然能徒步走到这大山深处,死者至少是有点野外常识的,不会连这点基本的衣物都不准备。

除非,来这里并非她的本意。

医检报告出来得很快,确实是死于溺水。她身上的几处撕裂伤痕都不致命,最终的死亡原因还是肺部进水窒息。

但关于那几处伤痕,法医始终没有明确原因。

伤口被水流泡过之后已经变成絮状,主要痕迹都缺失,难以判断是被噬咬还是其他方式造成的,不好下定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利器造成。

我暗自叹一口气。这还用说,连我都能看出来,这是外力撕扯造成的。

难道水里真的有这么大的鱼?

我心存疑窦。原因很简单,伤口太大了。鱼类的撕扯力度远不足以造成这样大小的伤痕,要真是鱼,那这条鱼够大,而且极其凶猛。

我瞪着眼睛看了看川流不息的水脉,别说是大鱼,连小鱼都没有看到几只。

阳光从枝丫之间投射下来,在水面形成一个个闪亮的环形涟漪,一切显得迷幻起来。

死者身份不明,让人十分沮丧。死的是谁都不知道,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一直让同事留意各地区的失踪人口情况,如果有符合条件的女性,马上通知我们。通常这种年纪的女生,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旦人不见了,会很快报案。

事实证明,我错了。最终确定女孩身份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按照法医判断的死亡时段,我们预估了死者进入山林的时间。考虑到这段路程没有其他的交通方式,如果想要靠近山区,只能驱车之后再步行。

监控中经过的车太多了,高清视频虽然可以看到副驾驶上的人影,但并不清楚,甚至连性别也不好鉴别。

更令人沮丧的是,这段道路上,四处都是轰鸣而过的大卡车,背后拉着封闭的货仓,如果有人躲在货舱里,仅凭监控显然无能为力。

等了几天,仍然没有从失踪人口这里获得任何突破。

无奈之下,我只能采取最笨的方式,进行人工排查。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划定大概时间段之后,对于在此时间出现在监控中的所有车辆进行摸排,联系司机进行询问,可想而知进展有多艰难。

况且,还存在隐患。如果凶手本身就是当时的车辆驾驶人,那势必会编造事实,否认曾经载过死者,这会很容易形成侦查屏障。

排查小客车相对比较顺利,毕竟有监控在,车中人员大概也能看个究竟,而且那段道路偏僻,经过的小客车并不多。全部小客车排查完毕,没有发现异常。

大客车就显得繁杂了很多。我们没有死者的正常照片,水泡后的尸体面部已经看不出容貌,对于确认毫无帮助。好在一个年轻的女生,很容易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已经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但这次,事情要比想象中幸运很多。

只用了半天时间,一个叫王东的司机就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他声称在事发当天,路边载过一个年轻的女生,年龄和大概体重都对得上。

我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喜不自禁,同事接着又说了一句话,我愣住了。

据司机说,当时搭他车的,是两个女生。

我们在发现死者的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

考虑到死者是在溪流中被打捞上来,不排除还有一个溺水者的可能。这种情况不是没有想过,也找寻过周围的水域,一无所获。别说是人,衣服都没有。

询问的时候,王东说自己当时驱车走在路上,看到路旁有个女生挥手,就停了车,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女生。

两人看上去有些着急,说是要去前方的山里玩,请王东送到山下。

王东是个热心人,招手就让两人上车。

我马上问了一下登车地点,确实没有监控。

问及两人下车的地方,王东很爽快地说出了一个地名。

我心里咯噔一下,确实离我们推测的地点非常接近。

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确认王东所言是否属实了。

王东的确热心,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不是嫌疑人。虽然从他主动提供线索这点,基本可以排除。但如果确认同车女生确实是死者,他一样有着重大作案嫌疑。

毕竟,凶手作案之后自作聪明地报案或者跑到案发现场扮作围观群众的事情,我也见过很多。

你永远不知道,凶手的思维模式是什么样子的。在凶残和嗜血之间,总是有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发生。

一般这种运货的大车上,都是有行车记录仪的。经常跑长途的司机,这是必备之物,路途遥远,难保有什么事情。

但行车记录仪的视频都是对着前方的,好在还有录音。

车上果然有行车记录仪。王东很配合,迅速将相关的视频拷贝给我。车上的镜头一直都是对着前方的,我们只能从停车的一瞬间截取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闪而过的角落里,能够看到一个女生穿着墨绿色的冲锋衣和裤子,身材颀长,人有点黑。旁边确实有个身影,但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楚。

录音就清楚多了,第一个女生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听上去很清脆。表示感谢之后,她和司机没再说话。下车的时候,白衣女生要给王东转账,王东拒绝了。

这让我感到很失望。如果女生用手机给王东转账了,显然就可以确认她的身份。

据王东说,女生圆脸,戴一副眼镜,很文静,就是总是皱着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问到另一个女生的样子,王东一下子来了精神,但说的话却让我哭笑不得。

「那女孩瘦高,看身形挺年轻,把自己裹得跟木乃伊似的,黑衣棕裤,长衣长袖,戴着帽子和墨镜,上车一声不响,就跟着白衣服的那个女孩。」王东捏着一根烟说,「我当时觉得奇怪,别是有皮肤病吧?」

「我看视频里,和你说话的女生穿的是墨绿色的外套,怎么是白衣女生?」我问。

「那个女生里面穿的是白 T 恤,从领口能够看得见。」王东下意识地笑笑,马上恢复了严肃。

我顿时明白了,眼神犀利起来,看我盯着他,王东马上错开了眼神。

好色不代表他就是凶手。不过,从描述来看,事情变得清晰起来了。

我们发现的死者,确实身上有一件白色 T 恤,不过没有发现绿外套。

没发现,不代表没穿。

「两个人认识?」我接着问。

「和那个女的挽着手,两人挺亲密的,应该是吧。」王东轻声说,「不瞒你说,在外面跑长途的,很少接触女的,所以对女人都比较敏感,白衣服的女孩穿得少,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也笑笑,承认得倒是很痛快。要是他知道白衣女生死了,不知会不会还这么坦率。

「我们这种跑长途的,对女人最敏感。那个黑衣女孩穿得严实,但那个气味和走路的身段,也挺勾人的。后来她看到白衣服的晕车,摘下墨镜看看周围有没有纸,眼睛可漂亮了,看得我心里痒痒的。」王东讲到这里有些忘情,神色又活泼起来。

看我面无表情,他一下子噤声了。

过了几秒钟,他轻声问:「你们这么着急找她们,出事了?」

「不见了。」我含糊地说,「家里人着急,托我们寻她们。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没有。」他马上坐直了,神色急切地说,「我送下她们就开走了,绝对和我没关系。」

我点点头,未置可否。

王东看我没再说话,嘟囔起来:「我当时还寻思,这两个女孩,去荒山野岭干什么。不过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不关我的事,我也不多问。」

我接着问王东,两人带没带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说白衣女生空着手,黑衣女生随身带了个布包,不过已经瘪了。

我有些失望,问是否还有其他能够提供两人痕迹的东西,王东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小声问,手纸算不算。

白衣女生晕车,王东随手递给她几张抽纸,后者捂住了口鼻,至于下车的时候是否带走,他没注意。

我们彻查了王东的驾驶室。很幸运,他不是个爱整洁的人。

打开车门我就知道,有戏。

乱糟糟的驾驶室里什么都有,堆满了乱七八糟各种生活用品和烟头,从陈旧程度和味道来看,有一段时间没有清理了。

在旁边一个当作垃圾桶的塑料袋里,我们找到了数张卫生纸。

法医迅速做了检测,除了王东自己的,同时找到了一名女性的 DNA。

经核查,与死者相符。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确定死者的身份。

也许王东是有点好色,但我不得不说,他的嫌疑已经排除。音频分析显示,行车记录仪是连续的,车辆在两人下车后一直在行驶,监控中的音频声线确实来自王东本人。视频中闪过一辆强行并线的小客车时,传来几句王东的骂声,也显示了录音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死者死的时候,王东还在炎热的高速路上汗流浃背地为生活奔波。

我想到两人拦下王东车的地方。现场勘查显示,这地方离最近的公交车站不远,合理推测是,两人是从坐郊区公交到这个地方,步行几公里后到了这里。

后面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王东作为最后见过死者的人,很容易就在公交车的监控上找到了死者。自从我表达出对他的怀疑,他配合度一直很高。

经过全面踪迹核查,最终确定死者名叫田敏,22 岁,独生女,外省人,本市大学毕业后刚刚租房定居,尚在找工作中。

她和人合租了一间公寓,平时都独来独往,同住的室友是个大她几岁的程序员,每天匆匆来去,只在家里睡觉,别说是关注田敏的踪迹,就连她是不是在家都不清楚。

我还是例行询问了这个叫作冯燕的女生,她表示自己这个室友很内向,平时少有交流。

问到田敏是否会游泳,冯燕摇摇头,很肯定地说她不会。

我好奇地问她原因,她随手指指墙上贴的一张广告,说自己想报个游泳班,田敏还询问过价格。

不过她可能喜欢野外探险。冯燕想想说,快递小哥放在门口的包裹里,我见过田敏买过户外指南针。

我问田敏有没有男友,冯燕笑了。

「这种事,除非主动说,平时很难发现的。」她说,「田敏是个很保守的女生,平时暴露点的衣服都不穿,更没有领过什么人回家,从这点上来说,我觉得她没有男友。」

我无语,眼前闪过一张肿胀的面孔。

排查之后,没有发现冯燕有作案时间。田敏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工位上忙得昏天暗地。经过王东确认,也证实当时在车上的另一个女生,不是冯燕。

我迅速联系了田敏家人。她父母都在外地,赶来看过尸体后,才相信孩子已经不在了。母亲当场晕了过去,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不少。

我犹豫了一下,问两人为什么没有发现田敏的异常。其父说田敏从小就沉默寡言,比较内向,家里又管得很严,所以和父母有些隔阂,平时十天半个月才联络一次,话也很少。

难怪已经失踪一周,没人报案,家人也没有觉得异常。

母亲醒来后,捶胸顿足地大声嚎哭,连我问话都不予理睬。其父听到我问田敏有没有男朋友,面露难色。

「我不知道。」他小声说,「她从来不和我们说这些。我们不是没有问过,她从来都说没有。」

「从来都说没有是什么意思?」我听着不对,问。

「她妈小时候对她太狠了,不好。其实,感情还是很深的,但对孩子太冷了,农村人,也不会表达,说话又难听,所以这孩子很怕我们。」其父艰难地咽口唾沫,「女孩敏感,心思细,小时候没从她妈那里得到过温暖,我又经常在外打工,所以关系很僵,沟通起来就困难。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再加上是个女孩,也很少和她主动去了解……」

我马上明白了。原生家庭严苛和压抑的环境,让田敏对父母关闭了心扉,即便是有男友,估计也不会告诉父母。

通过田敏的父母无所收获,不禁让我重新想起那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在公交车站上,没有发现另一个女生?

不错。在熙熙攘攘的公交车上,只有田敏,伴随着摇晃的车辆,坐在靠窗的位置,若有所思。

我注意到,这时她身上穿的,就是墨绿色的冲锋衣。

按照王东的说法,几公里之后,黑衣女生出现了,两人一起拦车离去。

两人都是长衣长裤,看上去像是要进山的样子。

奇怪的就在这里,如果认识,为什么不一起同行?

如果不认识,为什么敏感内向的田敏会和一个陌生女生在车上举止亲密?

这个神秘出现的女生,到底是谁?

我让王东辨认了所有这个时间段到达公交车站的人群,试图找到这个黑衣女生。

一无所获。

视频监控内容很有限,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看不到脸,按照衣着排查,也没有收获。

查看田敏的通话记录,内容相对比较简单,多是一些企业和私人公司的业务电话,显然大学毕业的她,正在奋力找工作。社会内卷至此,大学生找工作已经十分艰难,况且田敏这种二流大学的本科毕业生,更是希望渺茫。

通话记录频次上,没有发现田敏有频繁联系的电话号码。

我对此并不意外。随着微信变成一种普遍的社交聊天手段,手机通话似乎变成了一个艰难选项。新一代的年轻人更倾向于用文字来表达各种情绪,对他们来说,这样似乎更容易,也能够更准确地表达出内心的感受。高度发达的科技让很多人对声情并茂的通话产生了恐惧,瞬时通达又有着缓冲功能的微信及时地弥补了这个短板。

问题是,这样对于破获案件产生了巨大的阻力。死者的手机早就不知去向,在奔腾的溪流中找寻一部手机,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水流太急了,如果手机确实是遗失在水中,早就不知被冲到了什么地方。

田敏的原生家庭给她造成很大心理负担,性格内向、敏感脆弱并不意外。这种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对外界有巨大的抗拒力,人际交往困难,能够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敞开心扉,在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亲密,不太可能。

唯一的解释是,黑衣女生和田敏早就认识,搞不好还是朋友。

如果是朋友,不太可能一个电话都不打。

我马上排查了田敏半年内的所有通话人员,重点是女性,约谈见面后,我让王东对其中的符合条件的女性进行辨认。

我又猜错了,王东仔细看过之后,全部予以否认。

这让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田敏和黑衣女生,难道真的是萍水相逢?

或者,王东在骗我?

另一个线索的出现,则让事情变得怪异起来。

兄弟单位接到一个奇怪的报案,和我们手头的命案有重大关联,于是马上通知了我。

这起报案,确实十分诡异。

一个无人机的玩家报警,说自己无人机拍摄的视频中,出现了一个非常骇人的画面。

他开始说是个死人,后来又说可能是个活人,语无伦次。

警方马上调取了无人机的视频进行查看,这才恍然大悟。

我看到视频时,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

高空的视角显示,湍急的水流中有一具人形物体在水中起伏,头部和四肢隐约可见,因为水还比较清澈,所以黑色的头发在水中飘动,比较清楚。

溺水身亡的尸体因为没有自主运动,只能顺着水波摇晃,看上去没有力量感,所以对专业人士来说,识别度还是很高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判断水中的确是具尸体,或者至少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看看视频的时间和地点,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田敏。

不料,诡异的事情马上出现了。

水中这具尸体,在动。

视角太高,识别起来很困难,因为怪事发生在水下。

从视频上可以大概看到,在水中的人下方有一个黑影,不时在拉扯那人,十几秒钟的时间,这团黑影居然慢慢变大了,像是舒展开了一样,之后潜入水底不见了。

漂浮的人和黑影上下交叠,所以看上去很混乱。黑影不见之后,水中的人也不动了。

这次我可以确定,此时那人,已经死了。

无人机的玩家看到这个视频,吓得魂飞魄散,马上报了警。

问及为什么现在才发现,那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说自己是今天才看了视频,之前没关注。安排人员对报案人的踪迹核实,发现没有异常。

虽然影像科已经把视频的清晰度调到了最大,但条件所限,实在是无法更加详尽。

我们大概能够看清水面上的是个人,但水下就无能为力了。

站在影像科的大屏幕前,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法医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记得他说,自己不清楚死者生前那些边缘化的伤口,是怎么形成的。

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的——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现在看,他说对了。

从这个视频显示的地点和时间来看,我基本上可以判断,水面上方的就是死者田敏。这应该就是她在水中被溺水身亡的现场影像,至于当时她已经命丧溪流还是昏迷不醒,就不得而知了。

显然,比尸体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水下那个东西。

看过这段影像之后,法医陷入了沉默。半天,他才开口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注意到没有,这东西后来体型好像变得更大了。」

我点头,没说话。

「问题是,如果确实有这么大的鱼,有这种拖拽的力度,这些伤口又显得有些小了。」他补充道。

「就是说,从专业特征上,你也没法判断,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我问。

他摇头,喃喃道:「按说那种溪流,不可能存在这么大的生物,体型还会变化,真是邪门了。」

我想起波涛翻滚的溪流,和长长湍急水涛尽头落差惊人的瀑布,浑浊的水面上不时有漩涡飘起,像是什么东西张大嘴巴,在急促地呼吸。

脑海中突然浮起我办过的另一个案子,有一个女人被杀了,尸体被一个钓鱼的男人发现,当时那个男人对我说,他一开始还以为那具尸体是……

「会不会是鳄鱼?」我一个激灵,问法医。

他听后瞪大眼睛看着我,几秒钟后,笑了。

「天方夜谭。」法医撇撇嘴说,「这种水域怎么会有鳄鱼。有也活不了,你当科幻片呢。」

真正的天方夜谭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个黑衣女生。

我一度怀疑,王东是不是骗了我们,当时坐他车的,就只有田敏一个人。

毕竟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那个像鬼一样的女生。

但从一闪而过的影子来看,确实有人一起上了车。

我委托同事重新对王东的情况和近期行踪进行了全方位的核查,仍然没有发现问题。

事情的转机出现得偶然又必然。

我说过曾将田敏的全部联系人进行排查,这事安排给队里两个年轻同事了。

他们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并非没有收获。

问到其余人的排查情况,两个干警一脸无奈,表示没有发现异常。各种快递员、外卖员、大小公司的 HR、学校同学,这份名单显然比我之前排查的要长得多。这也是我安排两个年轻人去做这件事情的原因,没有一定的体力,这活还真是干不来。

听到没发现,我表情有些失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就没有什么人表现得很奇怪吗?

两人皱着眉头想了几秒钟,还是摇摇头。

我提醒他们,不一定和案件有关,仅仅是对方本身有点奇怪的,也要重点关注。

「要这么说还真有。」两人中的小刘声音高了起来,「倒也不算是奇怪,只不过有点别扭。」

另一个姓周的干警马上心领神会地笑笑,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

我只听了第一句,就提起了兴趣。

「这人倒不是奇怪,就是有点女里女气的。」小周说,「说白了,就是个娘炮。按说社会上什么人都有,只要没有违法乱纪,也没什么,但我们两个人看着还是觉得挺新鲜的,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我一下明白了。这两位都是警校毕业不久,从那种推崇阳刚气息的地方摸爬滚打了几年,对于这种男生当然有些看不惯。虽然现在社会相对比较包容,男生化妆、敷面膜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对于举止女性化比较重的男人,大多数人还是有些心理排斥。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个男生,也是二十出头。据小周说,大概一米七,眉清目秀,举止媚态十足。

「戴个假发就可以直接去女团出道了。」小周大笑。

我却笑不出来,脑海中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当初王东曾经言之凿凿地保证,自己当时载过两个女生,常年在外孤寂生活造成的敏感,让他对此念念不忘。

这显然左右了我的思维,让我不由自主地把嫌疑人圈定为女性,甚至一度怀疑王东欺骗了我。

也许,王东没有骗我,而是被骗了。

「太主观了。」我忍不住有些懊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是我会犯的错误。

两个干警以为我在说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我摆摆手,笑起来:「我说自己,你们不要介意。那个男人具体情况和我讲一下,越详细越好。」

男人叫刘畅,23 岁,某艺术学院毕业,文化企业策划部门的员工,本地人。通话记录显示,他与田敏在一个月前有过一次通话,问及两人的关系,刘畅说是工作认识的朋友,对于田敏最近的去向,他表示不清楚。

第一眼看上去,这个男生确实非常女性化。走路扭来扭去的,说话细声细气,气息很弱。鹅蛋脸、鼻梁高挺,非常秀气。

办案过程中,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事艺术行业的年轻人相对来说都更加潮流一些,烫发、长发的男人屡见不鲜,仿佛外表的不羁已经成了这个行当的标配。

但刘畅的头发普通长度,衣着清爽,看着倒还正常,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细腻的光彩。个子不算高,但身材不错,宽肩细腰、手指修长,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个等待拍摄的模特。

说到和田敏认识的经过,他说是在一次艺术展出中,他是负责的工作人员,田敏作为观众和他聊了几句,两人就互留了联系方式,后来通过一次电话,是邀请对方参加自己公司的活动。

很明显,这是个谎言。因为已经被排除嫌疑的王东,就站在对面房间。

不错,是我找到了他,让他辨认一下是否在哪里见过这个秀气的男生。

王东被带到一个可以外窥的房间。在这里,刘畅看不见王东,但对方却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王东起初很困惑。刘畅刚出现在对面房间的时候,王东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几分钟后,他的表情变了。

他困惑的样子很眼熟,这种表情只有在即将洞悉真相的一刻才会出现。

马上就要触碰的记忆中的火花,又欠缺毫厘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是时候了。

我提示他是否记得那个黑衣女生,王东脸上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是深深的震惊。

「那女孩子是个男的?」王东高声说,「真是他妈见了鬼了,一个男人能有这身段?」

我让他看清楚些,确定是否是当时那个黑衣女生。他脸贴到玻璃上看了半天,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他,我认得那双眼睛,真好看。」

然后他重新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地和说起当时自己是多么肯定,坐在副驾驶上的这个浑身带着香气的人,一定是个漂亮的女生。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畅撒谎了。

再次坐在刘畅面前的时候,我提醒他回忆一下,最近是否搭乘过别人的车辆。

他表情马上变了,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稍有迟疑,他就承认了。当时坐在副驾驶的,就是他和田敏。

我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么顺利,转而问他和田敏是什么关系。

旁边的小周脸色发青,显然气得不轻。

刘畅的回答令人意外,他说自己和田敏是闺蜜。

也就是说,刘畅是田敏的男闺蜜。

这个词我并不陌生。从刘畅女性化十足的举止来看,好像也不奇怪。

但我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对能否对刘畅进行 DNA 亲子鉴定的设想,法医给我泼了冷水。

死者孕期太短,无法实现。

意思是,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孩子的父亲了。

我对刘畅的取向不感兴趣。我更关心的是,他为什么撒谎。

提到田敏怀孕的事,刘畅的脸上一下子难看起来。

结果他一开口,我就愣住了。

「就因为这个,田敏失踪了。」刘畅轻声说,头慢慢低了下去。

按照我的猜测,关于田敏的身亡,刘畅很可能会装作一无所知。

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说了出来。

「怎么失踪了?」我脸上不动声色,问。

「我不知道。」刘畅茫然地说,「我只知道她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孩子的父亲是谁?」我问。

「我也不知道。」刘畅说,「问过几次,她死活不说。」

「田敏现在哪里,你知道吗?」我试探道。

「我总觉得,她已经不在了。」刘畅抬起头,一脸悲戚。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小周问。

「我为什么要报警?」刘畅反问,「我并不确定她一定是死了,也许只是去哪里散心了。再说,我算是刘畅什么人,凭什么报警?」

「第一次周警官询问你的时候,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说?」我看看旁边气呼呼的小周,问。

「我不敢。」刘畅怯生生地看看小周说,「当时这位警官很凶,我看着害怕。」

不,你没那么胆小。我暗想,问:「既然这样,这次为什么又说了?」

「因为她失踪的时间太长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刘畅看我一眼,「现在再不说,我良心过意不去。」

我看着对面清隽的面孔上一双细长的眼睛,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为什么你觉得田敏已经死了?」我想想问。

「田敏怀孕的事情,她只和我说过,她父母都不知道。她从小家里就对她非常不好,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对她恶语相加,所以知道自己怀孕之后,田敏紧张得不行,经常神志恍惚。我劝过她几次,还想陪她去打掉,结果她拒绝了。一周前,我发现她有点不对头,说话像在交代后事。怕她想不开,就提出来和她出去玩玩。」刘畅说,「结果她主动说想去郊区一山里散散心,地点说得十分清楚,说早就想过去看看了。

「她不是第一次去野外了,这是她的爱好,没事的时候就去郊区一个人爬山探险。据她说,有助于放松心情。」刘畅解释说。

「我见她主动提议,就没有多想,还以为她终于走出阴霾了。」他说,「于是就同意了。

「一周前我们去了郊区那座山,结果田敏在那里不见了。」刘畅慢慢用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有泪水流出,「我当时没和她在一起,去一边方便去了。等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你说清楚,人已经没了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意思是,我觉得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只留给我了一条讯息。」刘畅指指门外说,「我手机里有。」

我让小周取来手机,果然上面有田敏发来的私信,只有一行字:「谢谢你肯陪着我,我走了。」鉴定科证实,确实出自田敏的微信号。

我看了一眼信息的发送时间,和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很接近。

很明显,这是田敏在最后和刘畅告别。

我突然明白了,难怪刘畅不隐瞒和田敏去过野外。

这条讯息可以证实,田敏的死,刘畅没有责任。

「发现她不见了,你当时没找吗?」我问。

「当然找了,可到处都没有。」刘畅轻声说,「山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和水潭,我找了几个小时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后来天色晚了,我就自己离开了。在野外,她比我专业,也许只是离开了。

「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这话不对。」他说,「周警官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她出事了。但当时我和她在一起,怕说不清楚,就没敢说实话。」

我看看对面一脸悲伤的刘畅,心里暗暗吃惊。

刘畅手机中留有和田敏的聊天记录,就已经让我很诧异了。在我看来,对于田敏的死亡,刘畅有着重大的嫌疑。但他竟然将自己和刘畅的聊天记录保存完好,这让我大感意外。

如果刘畅是凶手,恐怕早就将聊天记录删除干净了。

不过,手机上两人的聊天内容少得可怜。

作为田敏几乎不通话的闺蜜,这点微信聊天记录显然不对头。对此刘畅的解释是,自己两周前刚更换了手机,所以只有这十几天的聊天内容。

旧手机刘畅说丢弃了,查无可查。

两人的聊天记录只有短短的几行,但信息量很大。有限的对话中,田敏一直在感谢刘畅的陪伴,表示「这一路走来很幸运有你」「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陪伴」,看上去确实像是在交代后事。

刘畅只是发了几个安慰的表情,基本上没说话。不过,最后一次田敏发去大段的告别内容后,记录显示刘畅拨打了语音通话,时间很长。

「我当时急了,直接打电话过去劝说她,后来终于让她放弃了那些消极的想法。」刘畅说,「然后她就约我去那个山里玩,我还挺高兴,没想到……」

我想起冯燕的话,田敏喜欢野外徒步。

没想到,她竟然死在了爱好上。

我们在尸体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刘畅的人体组织,而他承认了自己到过死亡现场,这反而让案件的侦破显得被动。

刘畅坚称自己没有伪装,乘车时是司机误会自己是女生。据他自己说,这种情况他碰到过很多次,已经懒得解释。况且,也没人问。

我虽然心存疑窦,但确实也无法反驳。毕竟,刘畅在车上始终没有说话。

另一方面,明确了刘畅的身份,搞清楚他的行踪就变得容易起来。

监控录像显示,在通往山区的那个公交车上,刘畅几乎和田敏前后脚出现在站台上。不同的是,他穿了一件深色的短裤和蓝色的 T 恤衫,身后还背了一个黑色的背包。

包是鼓起来的,显然里面装了那件黑色的冲锋衣。

我想起死者被打捞上来时,身上只有里面穿的便装,冲锋服不见了。

另一个疑点是,既然两人约好,为什么不一同前往,反而分开行动,在郊区汇合?

「她不让我一起。」刘畅看上去很委屈,说,「说是自己想一个人静静,我们约好了时间,各自出发,然后在公交站旁边汇合,一同进山。」

不对,有蹊跷。

我现在有了王东站在玻璃前的那种感觉,似乎和真相已经咫尺之遥,却又触摸不到。

这案子一定有哪个环节,被我漏掉了。

比如,田敏的冲锋衣哪里去了?这目标不算小,而且冲锋衣的材质,不太容易沉入水中。

手机不见了可以理解,毕竟东西很小,被冲到什么地方都有可能。

手机。对,手机也不见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现场虽然寻找过手机,但当时不知道田敏是野外爱好者,以为手机只是掉落到水里,被冲走了。

但田敏不是普通的游客,作为一个半专业人士,她有着基本的野外生存常识。

这种人,重要通信工具不会像普通人一样随手乱放。

毕竟,在野外,丢失了手机,有时候就可能丢掉性命。

脑海中潮水一样涌上一幅诡异的画面,一个黑影靠近了漂流的女尸,然后慢慢变大,消失了。

我有点明白了。真相一旦被掀开伪装,一切都不足为惧。

不过,关于这个设想,还需要证据的支撑。毕竟,现在我们手头没有任何痕迹物证。

第三次见到王东的时候,他有点愤怒。看得出来,碍于我的身份,他只能极力地隐藏情绪。

可以理解。谁也不想被视为杀人犯,先后被全面彻查了两遍,很显然,我对他的怀疑已经超过了可以接受的限度。

不过这次,我问的事情与他无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当时那个白衣女生打算给你乘车费的,你没要对吧。」我问他。

「对,就拉一段路,没必要,我没那么贪财。」他瞪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

「钱肯定是要用手机转账的,当时你看到女生的手机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我想想问王东。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几秒钟后眼珠翻上去想了想说:「从上衣的一个口袋里拿出来的。」看我一直看着他,王东加重语气说,「对,那口袋还有个拉链,她是拉开拉链抽出来的。」

我拍了一下大腿,吓了王东一跳,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讶。

没等他回过神来,我马上叫来小周,安排给他一个任务。

而我,还有最后一项调查工作。

重新坐在审讯室的时候,那个白皙的男生有些茫然。

「我去找过你的大学辅导员,详细询问过你上学时的表现。」我敲敲桌子,看着刘畅的脸慢慢变白。

「你辅导员对你印象深刻,除了你平时行事和其他男生不太一样。」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说,「更重要的是,你游泳很好。」

刘畅一下子挺直了腰,眼睛却低垂向地面。

「非常好。」我赞叹说,「甚至在你们地区大学生比赛中拿过名次。我想,这些田敏都不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畅有些愤怒,大声说。

「我们同事去你父母家中了。」我告诉他,「当然,按照我们要求,你父母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上次我们搜索过你的住处,没有收获,这次就不同了。」

我停下讲述的时候,刘畅慢慢抬起了头,直视着我说:「你们打扰我父母干什么,如果认为是我杀了田敏,可以拿出证据。」

声音颤抖。

「我们拿到证据了。」小周冷笑着说,「别装作理直气壮了,如果是真的,你就不会把田敏的手机藏在父母家。」

「我得承认,你的确没有删除掉和田敏的通话记录,在这点上,你很坦诚。」我看着刘畅说,「但另一方面,你只是给我看到了你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

「另一半真相,我们在田敏的手机上看到了。」我敲敲物证袋里的手机,说。

「田敏的确是打算自杀的,在这点上你没有说谎。但你是孩子的父亲这点,你骗了我们。」我冷冷地笑,「好在,田敏的聊天记录很完整,感谢她没有换手机。」

「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后来竟然怂恿田敏一起殉情。」我问,「这是为什么?」

刘畅半天没有说话,我听到他手指关节被捏得咯咯响。

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冷漠了很多。

「她开始的确想不开,但后来想通了,想要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父母。」刘畅说,「我接受不了。我父母都在本市,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放过我。况且我见过田敏的母亲,她也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你说我怂恿她,其实并不是,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想活了。」刘畅说,「我知道她怀孕了,怕得要死,让她打掉她又不肯。如果她生下来,我就完了。

「所以我们约好了一起。」他低下头,「不过后来,我怕了。田敏提出了一起跳水,她不知道我会游泳,死不了的。

「但我……没跟她说。」刘畅浑身都在战栗,「跳下水之后,我很快就游上来了,但她已经不行了。

「我应该救她的。」他捂住脸,呜咽起来,「但我太害怕了,太害怕了。」

「你没有害怕。」我冷冷地看着他:「从你之后的行径来看,你思路清晰得很。不要装了,一开始,你就打算借田敏的轻生除掉这个负担!」

刘畅的哭声瞬间停止了,他捂着自己的脸半天没有抬头。

「你不知道的是,我们在无人机上发现了你扒掉田敏外套的过程。」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田敏的冲锋衣哪里去了。看过那段视频之后,我突然明白了,是你潜到尸体下方,徒手扒掉了死者身上的冲锋衣!」

「胡说!」刘畅一下昂起头,大声喊叫道,「我没有,我为什么要那么干!」

「因为这个。」我点点桌上的手机,「田敏是个野外爱好者,她的手机平时都是牢牢地锁闭在冲锋衣上的,你想到手机中的信息会暴露你的罪行,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那部手机。」

「想要拿到手机,只能取走冲锋衣。」我说,「它被放得太深,没有别的办法。田敏的确是自己跳进水中的,但她当时是穿着冲锋衣的。」

「我们当时在视频上发现尸体身下的黑影后来变大,那是因为你已经脱掉了田敏的衣服,在水下拿着它准备离开。因为衣服是深色,看上去和你的影子融为一体,令人产生错觉。」我看着刘畅的眼睛越来越绝望,提高了声调,「现在你还说,自己当时是因为恐惧,放弃了救人吗?」

看刘畅陷入了沉默,我继续道:「在田敏的尸体上,我们发现了数道长长的撕扯伤口,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你当时在水中拉扯衣服时生拽出来的。那个时候,你有考虑过对方是怀有你孩子的女友吗?」

「别说了!」刘畅的声音尖利嘶哑,听上去非常刺耳,「我后悔了……我当时应该和她一起去死的!还有我的孩子……」

「别装了,没用的。况且,你的生死,要交给法律来判定。」我最后冷冷地说,「你付出什么代价,也换不回两条生命。潜得再深,你也逃不出罪孽的深渊。」

刘畅被带走之后,小周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看到过那个令人恐惧的视频,否则会更加震惊。

「因为未婚先孕自杀,真是不值得。」他说,「可惜了这条年轻的生命。」

「人各不同,每个人的家庭更是千差万别。」我提醒他,「你记得田敏父亲说过的话吗?在我看来,很可能田敏从小就受到母亲苛刻冷漠的对待,过分的苛责让田敏不敢犯错,生怕遭到家人的责骂。不要小看这种家庭环境造成的压力,还有那个父亲,很可能不只不闻不问,助纣为虐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些都让她的性格变得孤僻、自卑、怯懦,遇到事情会憋在心里,放大危害产生巨大的心理重压。」

「未婚先孕对普通女孩来说也有很大压力,更别说这种家庭成长起来的田敏了。她平时很少与父母联系,甚至怀孕之后也不敢第一时间告知他们,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别看她身体很健康,可以说是强健,但健康是多方面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同样重要。」我叹口气,「虽然只是推测,但我想,她一定有个不幸的童年。如果她的家庭环境宽容乐观,她能够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被告知正确的处理方式,以及有足够的包容和爱,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缺少关爱的家庭中,什么悲剧都有可能发生。」我说,「当然,刘畅作为凶手,蓄意谋杀,这点毫无疑问。也许,他就是看准了田敏性格的弱点,才虚情假意地关怀备至,甚至提出殉情这种丧尽天良的想法。你看过聊天记录了,他的说辞,在我们看来,可笑之极,但就是这些话,田敏竟然相信了。

「相信一起赴死,就能够获得爱情和温暖,这才是真正的悲剧。」我长叹一口气。

「我还有个问题,唐哥,刘畅为什么不把手机直接销毁?」小周看着我说,「你让我去他家里搜索手机的时候,我就有这个疑问,既然已经拿到手了,直接销毁不就行了。」

「这个刘畅,非常有心计,胆子很大。」我看看窗外黑色的夜幕说,「我猜测,拿到手机后,他就采取了防定位的手段,但这得碰运气,毕竟他也不是专业人士。」

「不过,你第一次询问,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怀疑。」我看看小周笑道,「不然,绝不可能问个话就放他走了。」

小周脸上露出一丝愧赧,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他以为自己安全了,况且我们在他住处没有发现手机。留着那部手机,他能做的事情更多。」我想想说,「比如,冒充田敏给其父母发送消息,制造她还在世的假象。毕竟,当时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田敏的尸体。所以我推测,手机应该仍然在他手里。」

「这小子心思够深的。」小周摇摇头,低声说,「年纪不大,这么歹毒。」

「所以我说,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田敏,这是个极度冷血的人。」我拍拍桌子上那部粉红色的手机说,「你已经详细查看了他们之间的通话记录,除了我们问到的,还发现什么没有?」

「最后那条讯息。」小周眼睛一亮,「在田敏的手机上,这条讯息是清晨发出的,而在刘畅的手机上,收到是中午的事情了。」

「这正说明他心思的缜密。」我长舒一口气,「我也是看到这两个不同的时间才意识到,为什么刘畅要保留聊天记录,他本意应该是要制造与己无关的假象,妄图置身事外。

「这不难做到,却很少有人想到。」我解释道,「只要在对方讯息发出之前关机,就可以在开机的时候收到讯息。什么时候开机,就会显示对应的收到时间。」

这样,那句出发前告别的话,听上去就像是临终遗言。

小周略一思忖,马上说:「你的意思是,在此之前他们就有约定,临出发之前田敏会给他发个讯息?」

「不错。我一开始怀疑过,田敏是不是被人推进水里的。不过第一次见到刘畅,我就觉得不可能。别看田敏是个女生,但因为经常野外探险,她并不比刘畅力气小,如果刘畅要推她下水,难度不小。当众抢夺手机,他更没有把握。一旦失败,他想谋杀田敏的阴谋马上就会败露,风险太高。况且,看聊天记录,他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我身上慢慢涌上寒意,「让田敏心甘情愿地跳下去,才是整件事情最阴险的地方。关于出发前发送讯息这事,我猜刘畅一定要求过田敏,甚至内容搞不好都说定了。毕竟,田敏那时一心赴死,对他言听计从。注意,他手机收到讯息的时间,和我们推定田敏跳水的时间,很接近。只有在田敏跳水之后开机,才能够做到这点。」

「这说明,他是眼睁睁看着田敏跳进了水中,才开机收到信息的。说什么没来得及救人,不过是一派胡言,他自己根本没有入水!」我看着小周说,「确定田敏死亡之后,他才潜入水中取走了衣物。作为一个游泳高手,他甚至都没有在尸体附近露头,可见心思多缜密。」

小周缩起脖子,倒吸一口凉气,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冷冷地看着他。

「手机上的记录,恰恰成为他教唆田敏跳水身亡的证据。」我再次抬头看看深邃的夜幕,点点繁星像是一双双眼睛,「记得那架无人机吗,这才是真正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都会有缺点,这不是什么值得羞愧和耻辱的事情。」我看看窗外。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静寂的空气中有无数电波在穿行,像熙攘的人流,「可惜,那个可怜的女孩,永远不会知道这点了。」

这世界的美好,也许正在于它的不完美。敢于正视自己的缺陷,才是迈向美好的开始。

希望每个父母,都能赋予孩子说出过错的勇气。有时候,学会倾听,就是一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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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3-03 13:40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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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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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爱之杀:情感尽头,血光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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