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梁祝「红娘」马文才
所属系列:白蛇都市异闻录
知乎盐选 梁祝「红娘」马文才
06 家访
他们回到家时,马路对面还停着那辆面包车,车里没人。
白素贞拉开门时,一个消瘦高挑的长发男人正坐在客厅看书,他戴着副半月形的银丝眼镜,眉眼细长,含着文气宽厚的笑意:「终于回来了?」
「那两个小偷呢?」
「喏。」
男人往厨房里指了指。
他们是接到管理处另一个成员的电话才匆忙回来的。
墨妖,马文才。能力是……
「我把他们的记忆先洗去了。」他说,「白前辈,你看是打一顿再扔出去,还是打两顿?」
和他们不同,马文才在人间有着一份非常风光体面的工作。就算是现在,这人手上也拿着本金融 CFA 考试资料。平时很多时候都会住在大学提供的宿舍,结果今晚回来拿些东西,就撞见两个小偷。
「这就是小偷啊……」小青睁大了眼睛观察地上被黑色绳索状妖力捆绑住的两人,「我还是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呢。」
「废话,我们这哪有什么好偷的。」白素贞把手指关节掐的咔咔响。
弟弟忽然眨了眨眼:「这人真眼熟啊。」
——其中一个眼镜男,就是之前自称是物业来敲过门的人。
「最近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案例吗?」马文才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比如先假扮物业或者快递,敲目标的家门,借此查探对方家里有多少人之类的……」
「这样哦,马老师知道的好多啊!」
小青敬佩地击掌,完全被说服了。白素贞生无可恋看着家徒四壁的景象,有点同情这两个小偷——生活到底要拮据成什么样,才会连这样的地方都要偷啊……
「马老师下周也要住在学校宿舍吗?」小青在马文才身边坐下,看着白素贞把挨了两拳的小偷拖出门,「好辛苦啊……」
马文才点头:「没办法,最近期末了,办公室事情比较多。小青,你要不要也读点书,不要步上你姐姐的后尘……」
「大学好像只能读四年?太无聊了啊,四年,一晃眼就过了……」
「小青,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啊。人为什么要读书?不读书,不知道,不知礼,在你的面前就有一个反面教材,唉,我真担心你,这么个好孩子,每天跟着她这样……」
「——这样的什么?」
白素贞推开门,刚好回来了,面无表情望着他。小青拍拍马老师的肩:「有事托梦。」
马文才僵了三秒,做了次深呼吸:「这样一个英姿勃发,万夫莫敌,可上九天揽月,下海捉鳖的大妖。」
小青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崇敬起来。
「说正事,」她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较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一片羽毛被交给了马文才。
他推了推眼镜,看清之后,眼神微微变了:「……好少见啊,这个。」
「是什么妖?」
「大概二十七种可能性。但如果要造成这次青城山医院的案件的话,范围就缩小到了五种。」他打了个响指,一本厚的如同板砖的书出现在了手上,书自动翻开,数张泛黄的纸飞了出来,「至于最有可能的那种嘛……」
马文才抽出了其中的一张纸,交给了白素贞。
吴武去许仙家找他的时候,这人正在准备午饭。见吴警官来了,许医生很好客地请他一起用餐。
「随意,当自己家就行了。」
「单身真好啊……」吴武躺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就在摸出打火机的时候,许仙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抽烟不行。」
医生的臭毛病。
他只好嚼戒烟糖。厨房里飘散出菜香,光是闻味道就觉得接下来这顿饭值得期待。
期待之余,他也没忘记问正事。
「大仙,听说你被打了?」
「哦,那件事啊……」
吴武接到消息,许仙在一次值夜班时,在医院门口被个女孩子揍了一拳。隔了一天,这人脸颊上仍然有明显的淤青。这可不是打情骂俏。
许仙的安全目前是他最关心的。
「放心吧,她和迈森那边没有关系。只是一点……个人纠纷。」
「女朋友?医闹的家属?」
「哈哈哈……不,一个认识的女孩子而已。」
他将菜端上餐桌,招呼客人来吃饭。像这样的聚餐从前就有过两三次,吴武和妻子分居,有次聊天,说自己晚上都吃泡面,许仙就邀请他来自己家吃饭。
许大仙的家庭情况很简单,父母都在国外生活,他一个人独居,单身,和其他的亲属也没有往来。有时吴武并不理解这个人,人怎么能活得这么孤僻?
这种孤僻不是说性格,许仙有这个世上最温和的笑容。但这个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恋人。
吴武曾经遇到过这种人,要么是逃犯,要么是混迹于灰色区域。他们大多阴沉而暴戾,人格和精神都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医生工作很忙,没有空考虑自己的事。」这是许仙的回答。
这句话倒是真的,哪怕是周末,他也依然会随时待命。吃饭吃到一半,许仙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歉意地对吴武笑笑:「不好意思,护士长的电话。」
八成是病人的事吧。
吴武摆手,示意他快接。
不过,这个电话非常短暂。许仙回来坐下:「不是医院的事,只是闲聊。」
「你和那个护士长关系不错嘛,发展一下?」
「张护士是已婚哦。」
「那她和你闲聊什么?」
「唔……怎么说呢,之前那个女孩子的事吧。」许仙指指自己脸上的淤青,「——就是揍我的那个女孩子,她叫白素贞。」
白素贞现在的脸色很差。
她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拖把。小青在眼前扛着吸尘器来来回回,家务技能满点。
之前他和张护士聊天,自称在找兼职,而张护士家正好也在找钟点工……再加上马文才嘴皮子一张一合,劝他们俩一起来护士家中,试着打探线索。
说是这样说……
因为女儿身亡,夫妻感情也走向危机,张护士和丈夫离婚了,一个人住。小青身上那温吞水般的特质,对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人简直如同救命稻草。家政服务结束后,她留这对姐弟吃饭。
爱屋及乌,就算白素贞一脸世界欠她五个亿,张护士对她的态度还是和医院那时候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刚刚还和许医生打电话,说你们姐弟俩在我家。」她坐在沙发上,让两人也坐,「你们姐弟差几岁?姐姐看上去才十八九的样子吧?」
「关你什……我看着年轻。」
为了情报,白素贞只能也来个一百八的转变。
张护士非常需要人倾诉。她的孩子去世后,反而不知该把这种痛苦告诉谁。亲朋好友全都小心翼翼不敢提及此事,丈夫与她都难以面对这个现实。理智又告诉她,不要把这种负面情绪带入工作去影响同事。
她接到消息的时候以为是诈骗电话。后来赶去了急救的医院,看到三台蒙着白布的床,霎时间就没了知觉。
「我当时还出现了幻觉……不,现在也时常发作——总是会突然看见女儿。」
那是失去女儿之后不久发生的事。张护士时不时就会见到女儿在身边的角落里闪现。起初,她会忍不住追上去——毕竟是爱女,她完全不怕,只想将这个幻影抱在怀里。
之后,她接受了这只是个幻影。「可我反而安心了,说不定她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
白素贞翻了个白眼。就算真的是死后执念还魂,也不会是这种形式。
「你见到女儿时,周围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这个问题显得莫名其妙,但她没耐心了。小青担心张护士会不快,不过,白素贞似乎问到了点子上。
「——鸟鸣声。」她说,「我注意到,每次女儿现身,附近都有鸟鸣声。」
这也不是什么很离奇的声音。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有次她值夜班,去仓库取药时也听见了一阵鸟鸣。
而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鸟鸣声。
紧接着,女儿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仓库深处,转而不见。
「那种鸟鸣声啊,就像是……就像直接在耳畔响起的……」她垂下眼,陷入了沉思,「有时甚至情不自禁,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去追逐女儿……等清醒过来时,自己就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了……小青你的饮料喝完了?我去帮你拿……」
「不、不用了!」小青见她将要起身,连忙拉住张护士,「我……不渴。」
——沙发上,他坐在女人的左边,而白素贞坐在右边。张护士现在面朝他,看不见背后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白素贞的手离她的后脑勺只有几厘米,小青清楚姐姐想做什么。
如同在脑中响起的鸟鸣声,眼前看到的幻觉,身不由己的行为……这个女人被妖物附身了。
有一只妖寄居在她体内。
要么布下阵法将它逼出来;要么在肢体接触的刹那,向她后脑的风府穴打入巨大的妖力——
白素贞的手指微微绷紧。
这不是身为管理员的白蛇第一次处理这类事情了,理应信手拈来。白蛇凶狠暴戾的妖力宛如深夜小巷尽头的持刀壮汉,敢与她硬碰硬的妖物世间少有。
张护士会立刻失去知觉,但不会受到太大伤害,而那妖物则会因为剧痛现身。
小青稳住了这个女人,三秒内,一切就会结束……
「叮——咚——」
就在她动手的刹那,门铃响了。
张护士站了起来。这是不曾想到的意外。家里的灯是开着的,说不定里面的说话声都被门外人听见了,不开门只会引起更大的风波;小青也跟着站起来,他像是让张护士坐下,按住她的肩。
张护士忽然感到,这个体型高挑清瘦的男孩子有着叫人难以理解的力气,她近乎是被他硬按着坐回去的。
「我去开门。」小青说。
白素贞的手指在这时碰触到了正在坐下的女人后脑。第二声门铃,掩盖了从张护士口中发出的、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可怖尖叫。
黑色的鸟羽飘然落地。
07 祸鸟
小青拉开了门。他见到来人后,忍不住微微睁大了那双好似没睡醒的眼睛。
「徐……许……医生?」
「许。言午许。」
许仙站在门外。
怪异的声音从张护士家的客厅里传来,只不过身处玄关,看不见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我和姐姐……来这里……打工。」小青露出令人信服的微笑。
「我有工作上的文件需要转交给张护士长,她在家吧?」
「她……可能不太方便?」
客厅里传来一阵巨响,似乎是吊灯砸下来了。
许仙侧头浅笑:「好热闹呢。」
——好热闹。
白素贞的瞳孔泛出锐利的金色,注视着面前的黑影。
覆盖黑羽的身体壮硕到近乎巨大,甚至无法在这间民居里完全站直。它的双臂是黑色翅膀,双足已化为利爪。黑羽如飞刀般嵌入墙壁与地板,鲜血顺着白素贞的脸颊流下。
而这妖物的脸……
「已经被同化到这个地步了吗?」她咬牙冷笑,「——藏于女人的胎海之中,渐渐侵蚀人体与精神,最后掌握身体的主导权……我还以为,你能多撑几秒再现身的……姑获鸟。」
——由产妇死时的怨恨所化身的妖鸟,少有的起源于人界的妖物,在近代逐渐绝迹。
它是被这个女人的丧子之痛吸引而来的。
太过强大的妖,反而在人间不易有形体,好比一杯水容易装进杯中,但是一场海啸无从约束。姑获鸟以张护士作为宿主。
它躲藏在女人的体内,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取代了她,在人型和妖物之间变幻。本体仍然是作为人类的护士,这就是为什么张护士身上明明妖气浓重,变幻为姑获鸟后反而没了妖气——它还未真正得到这具身体,此刻站在白素贞面前的,只是个「半成品」。
「孩子是你偷的吧?他们在哪?」
姑获鸟有抱养幼崽的习惯。只不过,这只姑获鸟的行为完全是反常了。
「这个女人的心声,我听得很清楚……」
夹杂着怪异鸟鸣声的女人声音轻而细,姑获鸟拢起翅膀。
「失去之后,她更加怜惜别人家的孩子……那些先天不足的婴儿,那些不会照顾孩子的家人……把孩子交给这些人抚养,如何让人放心?」
白素贞擦掉脸上的血:「这关你什么事?」
「你当然不了解。有千年修为的白蛇大妖啊,你也算名动两界,我听闻过你的事迹。铁石心肠的你是无法理解我对孩子的爱……」
话音未落,它的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这一拳直接将它打在了墙上,同时,黑色鸟羽漫天暴雨袭向白素贞,她动作迅捷地躲闪,但仍有几片插入了手脚里。
姑获鸟看向窗口。刚才的打斗中,玻璃窗碎了一角。
它不想和白素贞正面对抗。
不,没有妖物会想和白蛇在打斗上拼输赢的。传说中的千年大妖,甚至引起过滔天的灾祸……
它清楚两者的实力差距。
眨眼间,黑影扑到窗边,撞碎玻璃冲向天空;白素贞一跃而上,一支黑羽劈面打来,想将她逼退。
许仙和小青都听见客厅里好像有什么打碎了。然后,整个安静了下来。
两人对笑。打破尴尬的是小青肚子的叫声。
「饿了?还没吃晚饭吧。」许仙也没从这里闻到菜香,「走吧,一起吃。」
一听有吃的,小青巴巴点头,只觉得这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善人。两人离开了居民楼前往餐厅,小青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姐姐了:「许医生,你不问姐姐去不去吗?」
许仙的脚步停了停,继续往停车的地方走。
「我不用问。她一定在忙自己的事,不是吗?」
高空的烈风扑面而来。
姑获鸟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它本想射出黑羽逼退白蛇,没想到对方硬生生用牙齿咬住了黑羽,直接扑到它身上,一起飞上了天。
「呸。」白素贞吐掉嘴里咬住的黑色羽毛,嘴角沁出血丝,「你还真给老娘上天了?!」
按理来说,空中是飞行类妖物的制霸。可白蛇的眼中透露出那种凶狠的杀意,仍然令姑获鸟浑身恶寒。
「你……何必穷追不舍?你也是妖,理应帮着你的同类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帮着人类?」双手紧紧环住姑获鸟的脖颈,她凑近了妖物,狠狠地笑了,「——我告诉你,我谁也不帮。无论是人还是妖,我看一眼都恶心。」
话音落,白素贞死死咬住它的脖子,鲜血顿时浸透了黑色羽毛。城市的夜空下起一阵短暂的血雨,他们一起滚落在一处高楼的楼顶。
落地的冲击使双方分开。
妖体内的厮杀本能被血腥味激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速接近,再次在缠斗中冲向天际。姑获鸟想在上升时将她甩下去,藉此摆脱这个麻烦。
「……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白素贞忽然说,「你告诉我孩子在哪,然后,我放你走。」
——对,它突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有这张王牌。
人们都在寻找失踪的孩子。
「杀你,只是弹指的事情,」风将白蛇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但既然是同类,我也不想大开杀戒。」
这是传说级别的大妖,说实话,自己居然能够没受什么重伤存活到现在,姑获鸟也很意外。
在最开始察觉到那是白素贞时,它甚至想过直接逃跑。不过现在看来,对方也不想赶尽杀绝。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只要一直往上飞,总能把你甩下去!」只是,它仍无法安心答应这个交易。
白素贞冷笑:「那也简单——我咬断你的脖子就行。至于那些孩子的死活,活着最好,死了……我也不在乎。」
她是说真的。
「我数到三。给我地址,否则,我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
「三……二……」
「——医院往东五百米,有一处待拆迁的废弃楼房,孩子都在地下停车库里。」
在倒数结束时,它决定结束这个赌局,在楼顶徘徊下落。可是,背上的白素贞突然咧嘴笑了。
「你真乖。」
——她想毁约!
察觉到危险的瞬间已经晚了,姑获鸟结结实实吃了一拳。白素贞还想再补一拳,没赶上,妖从楼顶跃出,不顾一切飞空而逃。
「呿。」
她啐了一口血,恶狠狠朝着对方逃走的方向瞪了一眼。
餐厅里,许仙看着旁边堆叠的空餐盘,忍不住发出感慨:「你姐姐把你拉扯大,一定很不容易吧。」
小青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不动了,不好意思地望着请客的医生。
「没事,你继续吃,总归要吃饱才行。」
「……好像,吃掉很多盘菜了……」
「是自助餐,没事的。」
「谢谢!」
他正要继续吃,手机响了。
白素贞发来了一个地址:「孩子可能在那。你先去,我去追姑获鸟。」
——真的是姑获鸟。马文才判断对了。
小青站了起来:「抱歉,我姐托给我个事情……」
「看起来很急的样子?」许仙苦笑,「和你的超能力有关吗?」
「呃……呃。」
他还记得小青随口胡诌的那句话。
少年匆忙离开了餐厅,只是刚出门又折返,回到了医生面前。
小青面露难色。
「许医生,这件事我的超能力或许不太够用,能不能搭把手……」
白素贞追着天上的黑影,在都市夜晚林立的高楼顶之间穿梭。它也受了伤,没有力气再高飞了。
「呃——」
在一次起跳时,她刚才被黑羽刺伤的脚踝发出剧痛,险些没能跃到另一栋高楼的楼顶。
毕竟也是一千多岁的老年人了啊……她忍不住叹气,旋即收敛情绪,继续追逐妖物。
姑获鸟飞行的高度在下降,它快坚持不住了。
「终于快不行了吧,你……」
双翼最终还是下落了。白素贞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脚下一蹬,向半空中的它扑去——
然而,一道血色红光闪过,穿透了姑获鸟的身体。
白素贞在空中来不及反应,和它撞在一起。
下坠前,她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对面高楼顶站着的骷髅似的青年。
……憔悴,苍白,冷漠。
金山寺的法海。
他筋骨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把正在流动的、血色的剑。就是这把怪剑,在刚才穿透了离他十米之外的姑获鸟。
08 法海:呵。
楼底小巷中的垃圾堆成了她们落地时的缓冲。
白素贞厌恶地挥掉手上黏着的香蕉皮,查看它的情况。
或者说,她。
法海刚才那一击,直接刺穿击碎了妖的元丹。同时,也等于穿透了张护士那人类的身体。
姑获鸟的妖力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宿主,可是远远不够抵消这样的伤害;再加上坠楼时的冲击……
女人染血的身躯,呼吸起伏逐渐微弱。
白素贞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她。这是意外,就算论责,也是金山寺那个暴力捉妖机构的责任。
法海估计只是感知到了护士身上的妖气,就以为她是妖了,没想到这只是个被姑获鸟附身的女人。
她在张护士身边蹲下,女人的双眼望着高楼间狭小的夜空,缓缓失去光华。
「喂,你要死了。」她说,「我不像我弟弟有治愈伤口的能力,所以……很不巧。你有什么遗言吗?」
女人苍白的双唇动了动,发出微响。白素贞凑近了才听清,她在呢喃同一句话。
我看不见女儿了。
「……呵。」
白蛇揉着眉头轻笑,她看不起人类的就是这一点,纠缠于短短几十年的感情,自以为是的慈悲,甚至超越生死……
人的寿命很短,身体脆弱。如果她真的想杀姑获鸟,早就把这妖物解决了。之所以会陷入这样的尴尬局面,说到头也就是因为,她不想连护士一起杀。
所以,自以为是的慈悲,果然不适合妖。
她起身离开,留下沉眠在冰冷夜晚的人。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猛然回头。
「妈的!」她冲回女人身边,嘴里忍不住痛骂,「我和我弟给你做了一天的保姆,你还欠我们钱呢!」
一边把人往附近的医院背,白素贞一边拨通了小青的电话,问他情况。
在姑获鸟供出的地址,小青已经找到孩子了,但是也遇到了麻烦——除去青城山医院失窃的孩子,废弃的地下停车场里摆满了用棉垫和自行车围起来的简易「婴儿床」,有十二个孩子被藏在这。
幸好把许仙叫上了。
其中有几个孩子是从婴儿观察室里偷来的,先天情况很糟糕,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迟一分钟抢救都可能没命。许仙看着其中一个肤色青紫的婴儿,眉头紧锁。
「小青,你那个能力……」他说,「你救他们吧,我转过去,不会看的。」
警方和救护车大概会在五分钟后到,这期间,只能靠小青的治愈能力了。
「谢谢啊,还有,姐刚才来了个电话。」小青觉得这事儿还是和许仙说一声比较好,毕竟是医院的同事,「张护士受伤了,姐姐准备把她送去断桥站那边的医院。」
「……我去看一下。」许仙替一个孩子裹紧了襁褓,「小青,你留在这里,等警察他们来。我给你一个电话,要是遇到什么和警方有关的麻烦,你可以找这个人。」
他保持着背对小青的姿势,递过去一张联系卡。上面的联系人名字是吴武。
小青他们身份成谜,是不会想和警察打交道的,之后还可能在案件审问时发生些事端,许仙都考虑进去了。
他独自叫了计程车,赶往断桥站旁的医院。抢救室外,白素贞翘腿坐在等候椅上玩手机,许仙没过去打扰,只是拦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护士:「我是青城山医院的医生许仙,刚才有一个我院护士被送来这里抢救,她姓张……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问清大致的伤情后,许仙心里隐约惴惴。张护士伤得很重,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
他在角落里看向白素贞。
——是她?
觉察到许仙的目光,白素贞冷冰冰的眼神回望过来,还是一样的恹气十足。她今晚也不想和许仙发生争执,见到他来,自己就直接拉开走廊尽头的窗子翻出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青城山医院的婴儿失窃案件告破,不只是医院中失窃的孩子,还有其他几起婴儿失踪案的受害者一并找到了。
后续的调查满城风雨,但已与他们无关。有天,小青说是要出门去城郊。
白素贞和他连夜准备第二天路上吃的零食:「去那干什么?」
小青边理边吃:「扫墓,我陪张护士去呀。」
张护士要去看女儿的坟。她的伤痊愈了,但是再也没见过女儿的幻影。
「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马文才摇头晃脑掉书袋,从里屋走出来,「唉,虽然没见过她,但也觉得可怜。对了,我准备今年再考一个护师技能证和中级推拿师资格证。」
「马老师,你考的证太多,箱子里已经快塞不下了。」小青提醒他。
「让我看看……」马文才拉开储物柜的抽屉,如数家珍,「啊,这是我来人界之后考的第一个证,拖拉机的驾照。之后换了客车驾照。嗯,这是教师资格证,那个是客座教授的文件……还有财务的,会计的,摄影的,精算师的……」
白素贞耸肩:「有什么用吗?『马文才』这个人类世界的身份,每隔四十年就要换一次新的,之前考的所有的资格证都没用。」
「大错特错,白前辈,技多不压身,腹有诗书气自华,你看我,看到我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了吗?咦,这个是……」
「闭嘴。」
马文才没再说,他在他的储物箱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 U 盘。自己应该没有多余的 U 盘才对,这个是哪来的?
「哦,那个啊,」小青抬起头,「我在沙发下面发现的,觉得可能是马老师的,就放在你抽屉里啦。」
「好像不是我的啊。」
「还能是谁的?」
也是,这家平时没客人,U 盘也就马文才会用到。
可能是从前临时买来应急的?U 盘嘛,经常会不见的。
马文才把它丢进了自己的公文包,接着出发前往郊区的大学城。学校即将进入期末考试周,身为大学教师的他会进入一段忙碌期。
同一时刻,在城市另一处的民居中,吴武叼着烟,眉间川字紧锁,看着桌上的线索。在医院、迈森宅、许仙逃亡路线等几个名词上面都画着红叉,纸的最上方潦草地写着——
「关键文件可能遗落的地点?」
09 马文才:你们是我带过的……最不能说因为会打击学生自信心的一届。
伴随一阵又一阵的倾盆暴雨,天气渐渐热了。
A 市综合大学也即将迎来期末考,图书馆里几乎没有空位,从早到晚都满是学生。女孩是大一新生,和其他人一样,先用杂物占了座,然后去找自己想要的书。
那是自然科学类的教辅书架。
女孩匆匆忙忙走向图书馆二楼的角落。来这里的学生很少,书架宛如一层层厚重屏风,将她和外界隔绝开来。
忽然,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从书架后面闪出来,吓了她一跳。
「……马教授?」
看清这人之后,女孩松了口气。马文才作为客座教授,在大学里小有名气——和蔼,文气,上课不签到,考试不挂人。虽然是理科的讲师,却留着一头长发,戴着副复古的半月框眼镜。
但有些唠叨就是了……
马老师怀里还抱着书:「来找教辅的吧?想找哪一本?图书馆的自然科学类图书分类有点混乱,找不到的话,我帮你一起找。」
「没事,我慢慢找就行了。」
她对老师摆摆手,走向层层书架深处。
那是她最后一次被人看见。
白素贞躺在屋顶,让夏季阳光落在身上,十分享受。
蛇妖的本尊毕竟是蛇,喜热怕冷。
屋里的电视传来新闻播报声。最近网络犯罪屡屡出现,起因是一种新型病毒。有几个大型平台的数据库都遭到了泄露,无数账号密码被别有用心的人盗用,闹得人心惶惶。
人类啊,总是被自己发明出来的东西伤到呢。
她舒服地伸展身子,从窗子翻回去。今天不用打工,不用捉妖,可以沉迷游戏一整天。白素贞哼着歌点开了电脑里的网游图标,准备登陆——
「用户名或密码错误」。
什么?
她皱着眉头又试了几次,系统始终显示——「错误」。
小青一回家就听见了姐姐的咆哮声,好像是游戏的账号被人盗了。
白素贞没有自己的身份证,他们的身份都是盗用其他人类的,所以连账号找回都做不到。千年大妖血红了双眼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我不会放过这家伙的。」她指着屏幕,「做出这个病毒的黑客,我要他灰飞烟灭……」
「唔,病毒可没办法用拳头搞定哦。」小青试着安抚她,「姐,我饿了。」
「自己找东西吃去。」
「许医生今晚说他想请我们吃饭,张护士也去,说是庆祝她与丈夫复婚。」
「什么许医生?」
「许仙。他刚才打了我电话……」
——这个二五仔,居然和许仙连电话都交换了?!白素贞恶狠狠瞪着小青:「不去!」
弟弟惋惜地低下头:「是吗,真可惜……」
「不去,你也不许去。」
「姐,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啊?那可是请我吃自助餐的好人。」
「没有为什么。」
她对许仙的厌恶好像完全没有前因后果,小青也不记得从前和这个人结过怨。再说了,和白素贞结怨的人类,怎么想都不可能还健在嘛。
晚上五点,门铃响了。
病毒在下午突然大规模扩散,许多服务器已经到了不得不关闭来止损的地步。没有游戏打,白素贞唯一的娱乐只有在客厅看电视。
小青在屋里玩拼图,这种在别人看来枯燥乏味的活动,却是他的最爱。
一条怪鱼——她正想着,就听见了门铃。意外的是,一直温吞水似慢半拍的小青飞快地从屋里跑出来,抢先开了门。
那家伙站在门外。
许仙望进屋内,先是怔了几秒,然后笑着说:「我是来接小青去吃晚饭的。你要一起来吗?」
那个为了一顿自助餐叛变的叛徒居然还回头劝她投敌:「是啊,姐,一起来吧!」
白素贞回头继续看电视:「在我飞起一脚连你带他踹出门前,安静地关上门滚蛋。」
「自助餐是烤肉哎,很好吃的……」
「是啊,小青的姐姐一起来吧。」
——老娘有名字!不叫什么「小青的姐姐」!
白素贞铁了心不回话。但就在这时,电视屏幕闪了闪,变成了一片蓝色。
信号中断了。
不只是网络平台,电视和局部通讯也开始受到病毒的影响。
白素贞面无表情吃着烤肉,内心纵然有一千万个不爽,但是……
真香。
张护士平时人缘不错,这顿庆祝复婚的饭来了两个科室的医护,小青已经是吉祥物了,被护士姐姐们围着捏脸喂肉。
炭火的闷热,人群的吵杂……店里的气氛,让她本能地想远离。
没人注意到她出了门,除了他。白素贞出去透气,没过多久,许仙就跟了出来。
「别烦我。」她没好气。
「不烦你。我就是觉得,我们曾在哪见过。」
「我没见过比你更烦人的人了。」
「那为什么这样讨厌我?」
烤肉店外,夜晚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她沿着小道走了几步,那人还跟着。
「夜里很危险的。」许仙解释。
——小道里有个喝醉的酒鬼正在呕吐,白素贞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转身离开。
忽然,这个醉得说话都大舌头的男人喊住她:「你们……你们有东西掉了……」
什么东西掉了?两人同时低头往地上看去。下一秒,这个醉汉突然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捅向许仙,动作迅捷,根本不像是喝醉的人!
「搞什么啊……」
然而,他强壮的手臂却被女孩子的手轻而易举抓住。昏暗夜色中,白素贞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男人愕然,他挣脱不开这个看起来好像发育不良的小姑娘。可这个人反应也很快,他直接将那个黑方块用力抵在白素贞腹部。电流噼啪声响起,是改装过的电击枪。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三秒里。
许仙的反应是冲向两人。只不过,白素贞仍然稳稳站着,脸上的不耐更加浓重了。
伴随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大汉捂着胳膊被摔在墙上。这人居然连叫都没叫,用还完好的手抽出口袋里的刺刀。
紧接着,刀刃落地的金属脆响声回荡在小巷中。她紧皱着眉头,将这人踩在墙上:「现在抢劫的戏都那么多了?」
许仙来到她身边,摇了摇头:「他不是抢劫的。」
「哈?你认识这家伙?」
「不认识,但我认识派他来的人。」
语焉不详。只是她懒得问。大汉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少女的双眼一瞬间泛起冰冷金光——他的头部挨了一脚,不省人事。
10 新式的自杀方法
吴武在十分钟后带人来到了这里,看见许仙和那个怪姑娘还悠哉悠哉地站在昏迷不醒的大汉旁,顿时肝火上炎。
「——不是让你们先去人多的店里等我吗?!为什么还留在外面?我警告过你,他们可能好几个人一起来刺杀你!」
「没事的,我很安全。」许仙指指白素贞,「她会保护我。」
吴武茫然地看了眼这个短发妹,吃不准这是个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别闹!你们这次凑巧能打得过一个,难道她能一打十?」
白素贞咧嘴露出了冷笑,没说话。
那个袭击者被带走了。吴武把许仙单独拉到边上说话。
「大仙,哥今年这个岁数了,想平安退休,看看夕阳看看大海,」他叹气,「你能照顾一下哥的心脏吗?」
「这是个意外。」
「不要去没人的地方,我告诉过你吧?小巷子,晚上,属于我警告过你绝对不要单独去的地方!」
「我不是单独去的。」他看着远处打哈欠的白素贞。
吴武的太阳穴骤然痛了起来,他感到了巨大的无力和挫败感。以前的那些关键证人都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要保护自己,不要莫名其妙弄丢了命。但是这位大仙……
「带着妹子遇到杀手,是新式的自杀方法吗?」
许仙轻声自言自语:「什么都没带就遇到这个妹子,才是新的自杀方法吧……」
「嗯?」
「不,没什么。」
他苦笑着被吴武训话,抽空再往白素贞那边看,却发现她不见了。
真是来去无踪。
白素贞并没有走远。
她来到了餐馆的另一侧,安静的后巷里,一个窈窕人影正拿着镜子补妆。就在方才,她感应到对方的妖气,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滚了过来。
「补什么?」她翻了个白眼,「反正都是一张白骨精的假皮而已。」
听见她的话,那人合上镜子,从阴影中走入路灯下。
和白素贞完全两个极端的人。
高跟鞋踩出清脆的声响,长发美人穿着白色连衣长裙。女人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甜美的笑,透着面具似的假意。
「……来核查一下,你刚才伤人了吧?」
「所以呢?」
「没有什么所以,这件事情我会汇报回去的。」她笑得眯起双眼,「你明白的,你在人间的一切危险行为都在我的监控下。下不为例。」
「——你算什么东西,这么和我说话?」
白素贞的妖气刹那间如沸水乍起,涌向这个白裙女人。对方毫不躲闪,在飓风中心安然站着。旋即,锁链状的红色印记隐现在白素贞双手手腕。
妖气顿时熄灭。
「聂、小、倩——」深知自己的妖力被对方封锁,她咬牙切齿,「你最好自己先想好死法!」
此时,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青的姐姐?」许仙居然找了过来。
白素贞近乎是咆哮:「都说了老子不叫小青他姐姐!」
「……」他怔了怔,改了称呼,「小白?」
气氛顿时死寂。聂小倩吹了声口哨:「这是什么新式的自杀方法吗?」
但当她见到许仙走入路灯范围时,不禁呆了几秒。接着,聂小倩又换上了那种面具般的标准微笑:「我叫聂小倩,是白……是小白的朋友。先生,你是……」
「我叫许仙,是她弟弟的朋友。」
「……许……先……」
她细细琢磨这两个字,笑意忽浓,仿佛明白了什么。白素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爆炸的临界点,聂小倩告辞了。
「以后见,许仙先生,小白。」她扭头对许仙眨眨眼,「要乖哦,么么。」
两人往回走。许仙苦笑:「你的朋友和你的差异有些大。」
「她不是。」
「哦……那我先和吴警官回去了,你快和弟弟回家吧。」他拿出手机晃了晃,「今天的手机通讯也开始受影响了,信号时好时坏。」
白素贞的脚步停住了,她盯着许仙的手机。
「想起来了,我们还没换过手机号吧?」许仙以为她的眼神是这个意思,「我的手机是……」
——他的手机上有着妖气。
很淡,但如果仔细感受,气息极其独特,感知不出属于什么妖物。
正因为太淡了,刚才在烤肉店里,有她和小青两只妖怪,他们的妖气彻底把它掩盖了。
现在只有他们俩,这丝鬼魅般的妖气就体现了出来。
还是说,许仙之前接触过什么妖物,所以手机上留下了妖气?
她没管他,自己回餐厅,从自助烤肉柜前把小青扒了回来。旁边有其他客人看着手机抱怨:「那个病毒有完没完啊,手机都没法用了!」
她同样在这个人的手机上捕捉到了那妖气。
马文才最近头很痛。
作为妖,他属于那种「高度融入人类社会拥有稳定工作以及社会地位」的妖,这种妖不太多,这样的生活需要多年的苦心经营与维持,但是妖再喜欢人间,大部分住个几十年或者百来年,都是会回妖界安定余生的。
用人类的说法,差不多就是年轻时年少轻狂,长大了就渴求安定……吧。
心里都清楚,来这边是来「轻狂」的,轻完了是要回去了,再怎么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带不走。梦幻泡影般的人间繁华,是挽留不住的。
马文才不同,他来人间差不多三百年了,从战乱时代开始就编织着自己的身份,拥有各种职业经验,基本上除了黑色领域的职业,从纺织工人到保险精算师,他全都能拿出相应的工作凭证。
他是墨妖,特殊的能力就是洗去人类的记忆。借助这个能力,马文才在人间顺风顺水,轻松更换新身份。现在的他是本市大学的教授,教书育人,诲人不倦。
然而这一切不是因为他喜欢人间。
——是因为他回不去。
每次想到这件令人沮丧的事,他都只能叹气,用学习和工作来填满生活。只不过现在连工作都没办法了,一种新型病毒在近期飞快蔓延,导致网络和通讯的地震。大学本来都要进入考试周了,结果电脑被黑,出卷资料都破坏了,印刷考卷的印刷厂停工了,因为机器的数控系统都被病毒搞死了……
没办法,考试延后了,改成了校乐团演出,算是给大家放松身心。
他愁的就是这个。
这一届的校乐团团长是个大二的男生,负责钢琴,意气风发的高帅富校草,品学兼优。
叫作梁山伯。
而校乐团也有个新加入的大一小学妹,拉小提琴的,小白花似的姑娘,遇见谁都怯生生的,说话如蚊子叫。
叫作祝英台。
马文才愁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他必须把两人撮合到一起,才能回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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